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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棲霞山,一個療傷的去處

當憨山德清含淚拜別雲谷禪師,離開棲霞山五年之後,另一個人又飄到棲霞山中,坐在了雲谷禪師對面。

他就是袁學海。

雖然袁學海比憨山德清歲數大,但遇見雲谷禪師的時間卻整整晚了五年!

也就是說,雖然他早就來到人生的渡口邊,卻一直沒有找到渡他的人和船,還很有可能被別人忽悠了,一直在那裡轉圈圈。

這些年來,袁學海的心路歷程應該是這樣的——

開始,他站在人生的渡口邊,走過來,走過去,徘徊,再徘徊。

他一次次眺望遠方,希望能看見渡船的桅桿。

但那條船一直沒有出現。

後來,天,漸漸變涼了,他終於看見了遠處那期待已久的桅桿,近了,又近了……

但當他終於看清楚之後,才發現那是一隊南飛的大雁。

又一次被命運捉弄之後,他心中那條渡船深深地沉進河底。

黑夜漸漸籠罩著大地、水面以及那一大片枯黃的蘆葦。

一個孤零零的身影仍踟躕在河邊。

現在,他心如死灰,徹底認命了,什麼也不期待,什麼也不想了。

河邊那個孤獨的身影啊,多麼像一千八百多年前汨羅江邊的屈原,心中有不盡的悲傷、無限的抑鬱和徹底的絕望。

但不同的是他沒有選擇跳河,而是做了另一個選擇:時而像凋零的樹葉一樣飄落,時而像頑石一樣打坐。

……

一般來說,任何一個人一生之中都有七次機會遇見自己的貴人,最少的也有五次。

這些生命中的貴人往往並不是那些給你錢財的人,而是那些給你心靈指引的人,即渡你的人。

對袁學海來說,如果孔老先生算一次機會,已經被用掉了,那麼他至少還有四次機會。

可是時光如水,白白流淌,今年他已經三十六歲了,距離死也就只剩下十七年。

難道渡他的那個人和那條船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嗎?

必須注意,敢渡人的人未必是你的貴人。

在生活中有很多好為人師的人,喜歡指指點點,給別人指路帶路,或者幫別人渡河,但實際上他們並不知路在何方,抑或自己還在河的這邊,並沒有渡過去,也不知道水深水淺。這樣一來,他們給別人指路就變成了打麻將時的試炮,先讓對方去試一試行不行,或者讓對方先渡一渡,看水深不深。

所以,這些帶路人總是會把人帶進溝裡,抑或看見你在河中央快被淹死時,他們撒丫子就跑。

一個還沒自渡的人,是沒有資格渡人的。

就像一些在講壇上唾沫四濺的人,整天忙著給別人指點迷津,忙著渡人,但實際上他們還沒有自渡。一個已經渡過河的人,一定是氣定神閒,心有歸宿的,絕對不會今天在國內耍大牌,明天在國外亂發脾氣。

這些還沒有自渡的人,所謂的渡人,從根本上來看,無非是要踩著別人的身體讓自己渡過去。

雲谷禪師不是這樣,他是已經自渡的人,並且屬於骨灰級。

用武俠小說的筆法來描述,他是絕頂的武功高手,級別相當於東邪西毒南帝北丐。

而袁學海呢?一個小白,頂多算個菜鳥,在一次次與命運的PK中受了內傷,還中了劇毒,最後落荒而逃到棲霞山,遇見了雲谷禪師。

雲谷禪師一看:「哎呀,這是內傷啊,可傷得不輕,還中了劇毒!」

接下來,他便要用自己高深莫測的內功,逼出傷者體內的劇毒,給他療傷。

不過,最貼近雲谷禪師身份的恐怕不是渡人的艄公,或什麼療傷的武功高手,應該是心理學大師。

在我看來,禪宗不應該是宗教的一個派別,應該是一門特殊的心理學。

禪師也不是什麼宗教信徒,應該是心理學家,或者心理醫生,就像弗洛伊德和榮格那些人一樣。只不過各自用的教材不同,一個用的是《夢的解析》和《無意識過程心理學》,一個用的是《心經》和《壇經》。

儘管搞心理學的人很多,但真正的高手並不多。用崔永元的話說,在中國真正合格的心理醫生不會超過梁山好漢的人數。

崔永元是誰呀?

病人呀!而且病得不輕。

病人是最有資格評價醫生的,就像顧客最有權利評價商品,群眾最有權利評價領導一樣。

事實上,長期以來,在中國搞心理學的人可以分成五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是聖人。比如老子、莊子、孔子、孟子、六祖慧能、朱熹、王陽明等。這些都是心理學某一流派的開山鼻祖,不僅有高深的理論,還有豐富的臨床經驗,更創立了自己的心理學流派,有成千上萬的弟子,數以億計的粉絲。他們本人一般不直接做心理咨詢,有心理問題的人,只需要通過讀他們的著作,就能夠解決問題。

第二個層次是高人。比如法舟禪師、雲谷禪師和憨山德清等,具有豐富的臨床經驗,通過聊天(心理咨詢)治好過很多人,當時名氣很大,口碑很好,粉絲很多,可惜沒有留下太多的理論,沒有創立自己的心理學流派,也沒有成群結隊的弟子,屬於心理學大師一級。

第三個層次是平常人。這個層次的人很多,他們有心理醫生的執照,出診的頻率很高,忙來忙去,整天都在搞心理咨詢,對什麼潛意識呀、精神分析呀、認知療法呀、人格分裂呀等術語十分熟悉,常掛在嘴邊,讓病人覺得很有水準,但在職業生涯中沒能治好過幾個人,但也沒治壞過幾個人。這些人基本屬於那種死讀書、讀死書的一類。

第四個層次是用合法身份害人的人。這個層次的人不少,他們有合格的心理醫生執照,但醫術很差,很多心理學術語都不清楚,病人問起時,才忙著上網去查;抑或自己本身就有心理疾病。一個自己有心理問題的人,又怎能解決別人的心理問題?所以,他們在職業生涯中沒治好過一個人,卻坑害過不少人,屬於職業害人精。

第五個層次是在雍和宮或白雲觀附近擺攤算卦、取名字的。「嗨,那位先生,對,就是你,過來,過來,你最近可能……」或者:「喂,這位女生,我看你印堂發黑,可能要遭厄運,要不,我給你破一破……」

這個層次的人更多,他們沒有心理醫生執照,也不專業,只是看了幾本讀心術或微表情的書,純粹是利用人們的心理來騙人,是公安機關應該打擊的對象。因為他們總是能把一個正常的人忽悠得神經兮兮,誠惶誠恐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最後真的落下心病。

在各大寺廟周圍都有很多沒有執照的搞心理學的人,在利用別人的心理騙吃騙喝。比如,前幾年在五台山,你到五爺廟去燒香,問:「師傅,這香怎麼……怎麼請呀?」

「一千五,三炷!」 冰冷的山西口音。

媽呀,這也太離譜了,別的地方才十五塊。

能不能便宜點呢?

「這裡是五台山,不講價!」接著發出聲音的山西人擺出一個Pose——頭顱高昂,望著虛無,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一尊佛的雕塑,並釋放出這樣的肢體語言:「小子,你竟敢與佛講價錢,活膩味了不成!」抑或是:「看見沒,佛祖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人的內心往往很脆弱,尤其是在敞開心扉的那一刻。這時人們會想:「天呀,我怎能與佛講價錢呢?萬一得罪了佛,回去的時候山路崎嶇出了車禍怎麼辦?」

於是硬著頭皮慷慨解囊。

但值得注意的是,這個人的錢包打開了,他的心卻關閉了。

最後的結果是,他惹不起你,總躲得起你吧!

從此以後,這個人再也不敢去五台山了,甚至一看見別的寺廟也走得遠遠的。

實際上,如果你的心理足夠強大,或者真懂一點心理學,這時完全可以徑直上去,輕輕拍一拍山西人的肩:「大哥,累不?要不放鬆點!」這意思是,你是你,佛是佛,你不是佛,佛不是你,你不要裝佛。

你一定要心裡明白,是他在敲竹槓,不是佛在亂要錢。

他與佛沒有一毛錢關係,頂多是落在佛像上的一隻蒼蠅。

至於你回去是不是會出車禍這一類心理活動,也大可不必掛在心上,因為佛祖不會那麼小氣,如果他真那麼小氣,你也不必拜他了,還不如回家好好巴結自己的上司,討好自己的老婆。

更何況你別忘了在禪宗這門心理學中,很多呵祖罵佛,砍了佛像當柴燒的人,最後都能修成正果!

佛從來就不在外面,一直在你心裡。

你貼近自己的心,就是貼近了自己心中的佛。

心理學是什麼?是一門讓人敞開心扉、進入內心的學問。

所以,心理醫生是真正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用美國傑出心理醫生斯科特·派克的話說:「心理治療,其實是一條成為聖人的路。」由於在這條路上行走的人很少,所以他將自己的書取名為《少有人走的路》。

事實上,只有高尚的人,才能成為優秀的心理醫生。

雲谷禪師是一位高尚的人,也是一位傑出的心理醫生,通過聊天(心理咨詢),他讓憨山德清幾近聖人,那麼,現在,他通過聊天(心理咨詢)又將使袁學海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雲谷禪師是一位傑出的心理醫生。

袁學海是他的病人。

那麼,這個病人得了什麼病呢?是抑鬱症、躁狂症、神經官能症,還是人格失調症呢?

這些都不是。

他得的是自閉症。

什麼?自閉症?!

有沒有搞錯,他怎麼會自閉呢?

一點沒錯,他就是自己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心如死灰。

當然,有心理問題的人,一般都不願意承認,總是閃爍其詞,迴避自己的癥結,所以,心理醫生往往很難找到他們的病根。

但雲谷禪師是什麼人呀?心理學大師啊!他有著豐富的臨床經驗,僅僅憑借袁學海算命這件事情,以及他打坐的情形,就可以判斷他自閉了。

封閉他的正是那張命運圖,那張圖宛如一根粗糙的麻繩,緊緊捆住了他的心,關閉了他的心,使他的心與外界失去了聯繫(終日靜坐,不閱文字)。

雲谷禪師心想,這個人之所以能夠坐三天三夜,並不是什麼高人,原來是心封閉了,心如死灰,心如止水。

注意,我們常常會用「心如止水」來描述某個得道的高人,說這個人從容淡定,沒有妄想,已經悟透人生,心猶如寧靜的湖面,沒有波瀾,沒有漣漪。

不過,千萬要留神,這種「心如止水」要看怎麼個「止」法。

很多人的「心如止水」是危險的、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慄的。

為什麼呢?

因為他們心中懸著一個「堰塞湖」,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

而形成「堰塞湖」的原因,則是經歷了心靈的大地震。那些滾滾而下的巨石、橫木、泥沙……洶湧地阻斷了河道。下面的河水斷流了,人們渴得要死,上面的流水卻不斷注入「堰塞湖」。

從表面上看,「堰塞湖」波瀾不驚,猶如止水,風平浪靜。但只要看一眼那道封閉河道的堤壩,人就會驚出一身冷汗。

媽呀,這哪裡是心如止水,簡直就是危若累卵!

在生活中,有很多這樣的人,或者是因為被女朋友甩了,或者是因為公務員沒考上,抑或是遭受了別的什麼打擊之後,便立刻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不願與人交往,做出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

一位美女走過來,他彷彿沒看見,心如止水,似乎對女人已經沒有了興趣。

一位男性朋友考上公務員,邀請他參加聚會,他愛答不理,心如止水,似乎對友情也沒有了興趣。

他整天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自戀自憐。

這不是得道後的「心如止水」,是人生道路上的地震阻斷了心河,在心中形成了堰塞湖。

這樣的止水,是不折不扣的一池子臭水,就相當於一個人關閉了所有門窗,把自己封閉在一間黑屋子裡,不見陽光,也沒有新鮮空氣進入,只能反覆呼吸自己所排出的惡臭的氣息。

袁學海正處在這樣的狀態中。

如何才能把袁學海從自閉的狀態中拉出來呢?

雲谷禪師知道第一步是要捅破那層窗戶紙,炸掉那道阻斷心河的堤壩。

當然,這是一個高難度的危險動作,弄不好,對方會逃避得更厲害,封閉得更厲害,從而令病情加重。

火候啊,火候!

一定要掌握好火候。

不能急,也不能拖;不能重,也不能輕。

太重了,一把錘子敲不開一朵蓮花;太輕了,隔靴搔癢,不起作用。

在這方面,儒家心理學鼻祖孔子是很有經驗的,他說一個人如果不到焦頭爛額時,你不要去啟發他;一個人如果不到窮途末路時,你不要去幫助他(不憤不啟,不悱不發)。

他還說如果你想勸某個人,勸一次就夠了,如果對方不聽,就算了;說多了,對方會反感,你也自討沒趣(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孔子這些話不愧為心理咨詢時的金玉良言。

很多人不明白這些道理,掌握不好火候,或者不聞不問,聽之任之,或者不到勸的時候一個勁兒猛勸,整天都在對方耳朵邊喋喋不休,弄得對方很煩,結果不是搞得父子母女關係很緊張,夫妻關係很緊張,就是朋友之間反目成仇!

心理咨詢最關鍵的是要掌握好時機!

什麼時候是好時機呢?

就是對方焦頭爛額、窮途末路的時候,用西方心理醫生的話說,就是一個人心靈破碎的時候。

人在什麼時候最容易聽進別人的話,不是在他最牛×的時候,是在他最倒霉的時候。

最牛×的時候,春風得意,左右逢源。這個時候的人最容易心高氣傲,得意忘形,很少能聽進別人的意見,更不需要別人的勸告。

這時如果你非要不識時務去給他做心理咨詢,只有一個結果:滾!你TM才有心理問題呢!

但是,當一個人走投無路、窮極呼天的時候,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這時他最想聽別人的意見,最容易接受別人的心理咨詢,他渴望獲得幫助,也能聽進逆耳的良言。

那麼,袁學海接受心理咨詢的時機成熟了嗎?

這個時候,他是不是迫切需要別人的幫助?

這種心理咨詢能起作用嗎?

從表面上看,袁學海認了命,對自己的境遇表現得十分淡定,即使沒考上舉人,也能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但事實上,這更多的是一種玩世不恭、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他心裡想,老子的命就這樣了,謙虛也不進步了,驕傲也不落後了,誰還能把我咋的。(整個一個老油條)

才三十多歲的人,竟然有了這樣老態龍鍾的心理,這不是成熟,是對人生徹底的悲涼!

他所謂的飄,是交出了生命控制權之後的「無可奈何花落去」。

他所謂的坐,是一種畫地為牢的自我封閉。

這就是說,此時此刻,袁學海的人生已經焦頭爛額到了極致,無以復加,除了打坐,他已經無路可走了。李白在《行路難》中寫道: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李白在走投無路之際,還可以通過垂釣來排解心中的苦悶,還可以做夢,還有「長風破浪會有時」的希望。那麼,袁學海有什麼呢?他什麼都沒有了,連希望都沒有了,除了打坐之外,他還能幹什麼呢?

當然,對於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來說,是絕對不會真正認命的,即使他在意識中堅信孔老先生算得很準,但他的潛意識也一定會反抗。

要不然,他怎麼會不知不覺飄到棲霞山來呢?

誰能說這不是潛意識的一種指引呢?

飄到棲霞山本身說明在潛意識深處,他渴望獲得幫助,渴望掙脫命運的束縛!

只不過,這是下意識的行為,他自己並不是很清楚。

袁學海現在的這種心理,恰恰符合孔子所說的那種「憤」和「悱」的狀態。

所謂「憤」,就是事情令人搓火,在心中橫亙很長時間一直得不到解決,現在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了,不解決這個問題,人就受不了,要爆炸了!

所謂「悱」,就是鬱悶到了極點,不吐不快,但想說又說不出來,很擰巴,很難受,很彆扭。

種種情形都傳達出一條信息:火候到了,是時候捅破袁學海心中那層窗戶紙,炸開堰塞湖了!

誰來幹這件危險的事情呢?

非雲谷禪師莫屬!

用什麼工具來幹呢?

雲谷禪師首戰用的是——笑!

笑,相當於二炮,先隔空用導彈進行狂轟濫炸,摧毀那道橫亙在他心河上的堤壩。

當袁學海說自己是因為孔老先生那張命運圖才變得心如止水後(吾為孔先生算定,榮辱生死,皆有定數),雲谷禪師笑了,他哈哈大笑了。

那笑聲在茅屋中久久迴盪,笑得袁學海手足無措,心裡發毛。

那笑聲,不是嬉笑,不是嘲笑,是有深意的。

心理咨詢常常這樣,乘對方沒有防備的時候,迅速採取一個動作,突然襲擊對方的痛處——病根,以圖連根拔除,收到奇效。這種情況很像過去沒有麻藥時的拔牙,牙醫說,嘿,你看那邊誰來了,是不是你女朋友呀?當你仔細看那位美女是不是自己女朋友時,牙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拔掉了你的蛀牙。

當然,在禪宗心理學中,對此也有一個專業術語,叫當頭棒喝。

注意,不一定用棒,也不一定用喝,根據具體情況,什麼都可以用,不過,用得最多的還是——笑。

禪宗心理學的創立就源於一個笑——拈花一笑,以心傳心!

雲谷禪師的哈哈大笑,確實收到了奇效。

那道封閉心河的堤壩開始鬆動了,搖晃了,眼看就要垮塌了,雲谷禪師並沒有就此罷手,他還要補一刀——繼續派飛機轟炸。

雲谷禪師的轟炸機,不是轟6,是一句話——我待汝是豪傑,原來只是凡夫。

這句話很厲害:「我還以為你是什麼英雄豪傑,原來只是一個凡夫俗子。」先把袁學海捧到天上,後又把他摔到地上,這一捧一摔,明顯含有嘲笑和諷刺的味道,但正好對症下藥。

醫生常常採取這樣的手段,比如一個人總是疑神疑鬼,一會兒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心臟病,一會兒又懷疑自己是不是有艾滋病,最後跑到一位當醫生的朋友那裡去檢查。醫生朋友忙活半天,發現什麼病都沒有,佯裝生氣,罵他一句:趕緊滾吧,我看你是有錢撐的,整個一神經病!

挨完罵後,這個人釋然了,心裡舒坦了,什麼症狀都消失了。

很多時候,罵和嘲笑,也是最好的醫藥。

雲谷禪師用二炮(哈哈大笑)和轟炸機(嘲諷的話),三下五除二,徹底炸開了袁學海心中的堰塞湖,敞開了他的心扉。

當一個人終於打開自己封閉已久的心扉時,一定會有很多疑問。如果這些疑問得不到令人信服的解釋,他很快又會重新關閉心扉。

以後再想打開,難度就更大了。

這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雲谷禪師當然不會讓它白白溜走。

袁學海的疑問來了:「禪師,為什麼您說我是凡夫呢?」

看來,袁學海很在意那個英雄豪傑的稱謂,或許他自己本身就認為自己是英雄,只不過命不好而已。

雲谷禪師說,命由心生,有什麼樣的心,就有什麼樣的命。

心不變,命也就不會變。

心變了,命也就變了。

那些凡夫俗子幾十年來,用同樣的心,重複同樣的動作,當然只能得到同樣的結果。這些人的命是很容易被孔先生這樣的人算出來的。而他們自己也只能按照這一命運軌跡亦步亦趨。如此一來,命運就變成了一根結結實實的麻繩,捆住了他們的人生。

不過,這根命運的麻繩只能捆住凡夫俗子。

你看那些大善之人,不畏艱險,勇往直前,他們不斷拓展自己的內心,不斷讓心智趨於成熟,由於心在不斷變化,這根命運的繩子怎能捆住他們呢?

你再看那些大惡之人,沒有信仰,沒有道德底線,他們的良心不斷泯滅,人格不斷淪陷,什麼事情都敢幹,什麼錢都敢拿,什麼人都敢殺,這根命運的繩子也拘他不定。(相當於遊戲中開了外掛,或者人打了雞血,抑或像歐陽鋒練功走火入魔一樣,能力超強,人卻廢了)

袁施主,你二十年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考功名。心不曾動一絲一毫,當然會被孔先生算定。你不是凡夫,是什麼呢?

袁學海挨了雲谷禪師的罵後,心鬆動了。他有些激動,有些懷疑,也有些不敢相信。

他驚訝地問道:「難道命運還可以改變?不是說人的命天注定嗎(然則數可逃乎)?」

這個疑問在袁學海的心中發酵了很多年,到底命運可不可以改變呢?他由否定到肯定,又由肯定到否定,最後再由否定到肯定,令他備受折磨。

今天,這個問題又被提出來了。

他希望能獲得一個滿意的答案。

雲谷禪師抓住機會,引經據典,力證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這是《詩經》說的,意思是,你自己完全可以扼住命運的咽喉!

「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這是《壇經》說的,意思是,一切榮華富貴,一切吉凶禍福,皆在心中,從心中去尋求,是很靈驗的。

……

雲谷禪師說得有理有據,袁學海有些相信了,不過,他還需要保證。

一個心中充滿懷疑的人,是最需要保證的。

這種心理如同一位女生敞開心扉,在即將跟定男朋友,把一切都獻給對方時,迫切希望男朋友能做出保證一樣:「快說,說你只愛我一個,永不變心!」

雲谷禪師對袁學海的內心洞若觀火,在他迫切需要保證的時候,及時給予了他。雲谷禪師說:「你就放心吧,難道這些流傳千年的經典還會撒謊騙你不成?出家人是不打誑語的,佛祖不會騙你,菩薩也不會騙你,我更不會騙你,這都是真的(夫妄語乃釋迦大戒,諸佛菩薩,豈誑語欺人)。」

雲谷禪師的這一通保證夠可以的,連佛祖、菩薩都用上了,相當於有些人說「向毛主席保證」云云。(電影《霍比特人》中的矮人喜歡用自己的大鬍子做保證。)

聽完雲谷禪師的保證之後,袁學海踏實了很多,不過,由於多次受傷,他害怕了,害怕這是又一次忽悠。

還記得那位屠廳長嗎?

屠廳長一句話讓袁學海的心騰空而起,而楊廳長一句話又讓他從半空中跌下來,摔個半死。

真應驗了股市中那句話:橫著有多長,豎起有多高;爬得有多高,跌得有多慘!

現在,袁學海心中的堰塞湖已經被雲谷禪師炸開,那一潭死水慢慢流動起來。

這是又一次忽悠嗎?

這一次,他會不會摔得更慘?

雲谷禪師攪動了一潭死水。

令心如死灰的袁學海有了一線生機,重新燃起對生命的熱情。

但是,一個內心多次受傷的人,對於突然而至的好事,總是持謹慎樂觀的態度。他還想把這件事扎得更瓷實些。

又問道:「你是說,舉人進士什麼的,我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求得?」

雲谷禪師心想:好傢伙,夠頑固,夠狠,病得真不輕,我都做了那樣的保證,他還有疑慮。

不過,作為傑出的心理醫生,他是有耐心的。

他又派出地面部隊,坦克、裝甲車一齊上,還有狙擊手跟進,繼續清理袁學海心中的疑慮。

雲谷禪師說:「關於由改變心到改變命,我想你是一個讀聖賢書的秀才,還是以聖人的話來說吧!你一定知道孟子這段話——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雲谷禪師不慌不忙,很有耐心。

對於孟子這段話,很多人都能倒背如流,但未必人人都能理解其中的精髓。

雲谷禪師慢慢分析。

如果把考上舉人進士當成是上天賦予你的任務,那麼,你首先就要改變自己的心,讓自己的心與這個當舉人進士的命相配。

什麼心,配什麼命。

如果你沒有舉人進士的心,也就沒有舉人進士的命。

如何來改變心呢?

先要吃苦受累,忍饑挨餓,承受很多的煩惱和痛苦。這樣做是為何呢?比如你吧,寒窗苦讀二十載,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這個「空乏其身」。

什麼是「空乏其身」?就是清空內心,刪除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幻想和妄想。

袁學海說,我以前不是沒有幻想、沒有妄想嗎?

錯!

雲谷禪師說,你雖然沒有了幻想和妄想,但是你也沒有了生命的熱情和激情,這與一塊石頭有什麼兩樣,與死人又有什麼區別?

這不是活著,是沒死!

雲谷禪師接著說,要改變心,必須先清空心。

清空心,不是心如死灰、無慾無求,是要讓你看見自己最真實的心,並將它呈現出來。

一般人看不到自己最真實的心,是因為有太多的妄念。

這些妄念就像天空中的滾滾烏雲,遮住了紅紅的日,蔚藍的天,明亮的月。

如果經歷一系列的「苦」、「勞」和「餓」之後,清空內心,你就能看見最真實的心,以及屬於自己的朗朗乾坤。

如果你看見自己最真實的心,知道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可以做,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就叫「行拂亂其所為」。

如果你「行拂亂其所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就可以獲得超越常人的定力。

你有了定力,也就有了智慧(定生慧)。

你有了智慧,也就有了能力。

這就叫「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沒有外掛,沒有打雞血,本身具有的能力。

由於你改變了自己的心,能力也就隨之增強,能夠做以前不能做的事情,承擔以前不能承擔的責任,這樣一來,你的命運也就改變了。

……

袁學海因驚訝而張開的大嘴,半天合不攏,就像一個大寫的英文字母O一樣,懸在鼻樑與下巴之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袁學海以前聽說的皆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類大道理,耳朵都快聽出老繭了。

而今天這些話,三十六年來,他聞所未聞。

雖然孟子那段話,從小就能背誦,卻從來不知道裡面還蘊含有那麼深刻的道理。

他以前曾抱怨:為什麼聽過很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現在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重複同一種錯誤的行為,就不可能獲得正確的結果。而這種錯誤的行為不是源自別處,正是源自內心。

袁學海所有的疑慮被徹底清除掉了,心中燃起熊熊烈火。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袁學海心想:靠,怕什麼,把爐火燒得通紅,讓思想衝破牢籠,我失去的是鎖鏈,得到的將是嶄新的人生!

這一回,他豁出去,真的要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