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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自律

自律的原動力來自於愛,而愛的本質是一種意願。自律是將愛轉化為實際行動的具體方法。所有的愛,都離不開自律;真正懂得愛的人,必然懂得自我約束,並會以此促進雙方心智的成熟。

我曾經接觸過一對夫婦,他們年輕聰明,頗具藝術氣質。遺憾的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卻放蕩不羈。他們結婚四年,差不多天天發生口角,有時還大打出手、摔爛傢俱。他們經常分居,並且都有過外遇。接受治療之初,他們也知道只有學會約束和節制,才能使彼此的關係變得正常,可沒過多久,他們就洩氣了。他們無法忍受自律帶來的壓力,認為這完全是一種枷鎖,只會剝奪他們的熱情和活力。他們喜歡無拘無束。他們不把別人的婚姻放在眼裡,認為只有自己的婚姻才充滿色彩和活力,所以他們很快就停止了治療。又過了三年,他們的婚姻非但沒有改善,反而越來越糟。他們也曾向其他心理醫生求助過,依舊沒有任何效果。他們最終分道揚鑣,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結局。

這對夫妻刻意追求人生多姿多彩,這本身並沒有錯,但是由於缺少自律,他們的生活狀態必然混亂不堪。這就好比幼兒學習畫畫,只是隨意把色彩塗抹到紙上,表面看上去,也許倒也頗具吸引力,但畫面其實既單調又乏味,沒有任何意義可言。他們不懂得控制、調節和改變,因此「畫布」上沒有任何結構和形狀,也沒有獨特而豐富的內涵。恣意放縱、漫無節制的情感,絕不會比自我約束的情感更為深刻。古代諺語說:「淺水喧鬧,深潭無波。」真正掌握和控制情感的人,不僅不會缺少激情和活力,而且能使情感更為深刻和成熟。

人不應被情感所奴役,也不能把情感壓抑得蕩然無存。我有時候告訴患者,如果感情是他們的奴隸,自律就是管理奴隸的法律。感情是人生活力的來源,它讓我們體驗到人生的樂趣,滿足自我的需求。既然感情可以為我們服務,我們就應該尊重它的價值。不過,作為感情的主人,我們卻經常犯兩個錯誤:其一,我們可能對奴隸不加約束,聽之任之。我們從不給予管理和指示,長此以往,奴隸也就不再工作,而是闖進主人家裡,為所欲為。它們搜光櫥櫃,砸爛傢俱。不久以後,我們就發現自己成了奴隸的奴隸,我們被折磨成了人格失調症患者,就像前面那對放蕩不羈的夫婦,把人生變得渾渾噩噩。

被內疚感折磨的神經官能症患者,經常走向另一種極端——這也是我們容易犯的第二個錯誤:主人擔心奴隸(感情)造反,因此一旦出現任何徵兆或者跡象,就會把奴隸捆綁起來毒打一頓,甚至施以最嚴厲的刑罰。結果,奴隸們絕望之極,它們消極怠工,致使生產力大幅度降低;它們還可能伺機報復,讓主人的擔心變成事實:奴隸們舉行暴動,一舉攻佔主人的城池——這也是某些人患有神經病或神經官能症的原因之一。恰當處理好自己的感情,需要豐富而複雜的平衡技巧,需要自我剖析和自我調整。主人要尊重奴隸(感情),提供像樣的食物、住所、醫療,及時聽取意見並給予反饋。主人要鼓勵奴隸的積極性,關心它們的健康狀況,同時,也要把它們組織起來,規定紀律,下達命令,讓它們分清界限,明確誰是管理者,誰是被管理者,遵從恰當的規矩。

愛是一種極其特殊的情感,必須適當地約束。我在前面說過,愛的感覺與精神貫注息息相關。愛的感覺能產生創造性的活力,但如果不加約束,這感覺就會變成逃出牢籠的野獸,它不僅不會成為真正的愛,而且還會造成極為混亂的局面。真正的愛需要自我拓展和自我完善,需要付出必要的精力,而我們的精力終歸有限,不可能瘋狂地去愛每一個人。

也許你會認為你的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你甚至可以「博愛」,並將博愛的範圍不停地擴展——這種願望本身沒有錯,而且能使你感覺更具激情,可歸根到底,這不過是主觀臆想罷了。我們的人生何其短暫!在有限的生命裡,有限的愛只能給予少數特定的對象。超出能力的限制,對我們的愛不加控制,無疑是自欺欺人,到頭來事與願違,只會給愛的對象帶來傷害。即便很多人需要愛和關心,我們也必須有所選擇,確定誰更適合作為愛的對象,誰更值得我們付出真正的愛。可以想像,這是艱難的選擇,有時還會讓你痛苦。你需要權衡多種因素,做出最終決定。你選擇的愛的對象,應該能夠通過你的幫助,讓自己的心智得到成熟。事實上,許多人把心靈藏在厚厚的盔甲裡,你想以實際行動去滋養他們的心靈,並為此付出了不懈的努力,但最終卻無濟於事——對於這樣的人,應該及早選擇放棄,因為你不管如何傾注自己的愛,都無法使對方的心靈獲得成長,就如同在乾旱的土地上播種糧食,只能白白浪費時間和精力。真正的愛,珍貴而有限,應該倍加珍惜,妥善使用。

我們不妨詳細探討「博愛」——廣泛的愛。很多人都認為,他們能同時愛許多人,而且是以真正的愛為出發點;還有的人認為,他們只屬於某一特定的對象,他們只能與這個人「珠聯璧合」,而其他人都不配作為他們愛的對象。這兩種認識,都是對愛的本質缺乏認知的結果。就婚姻關係(尤其是性關係)而言,愛甚至完全是排他的,即容不下第三者。多數人的婚姻關係,只允許把配偶或子女作為愛的對象和愛的基礎。假如我們除了家庭之外,還要向外界尋求異性的愛,就有可能釀成悲劇。家庭成員最重要的義務之一,就是要對伴侶和子女負責。當然,有的人不僅在家庭範圍內建立起以愛為基礎的關係,而且還堅持認為他們有過剩的愛的能力去愛別人。這當然也可能是事實,這種人更想把觸角伸到家庭以外,向更多的人奉獻自己的愛。這種「博愛者」在自我拓展和自我完善的過程中,需要具有超出常人的自律能力,才不會誤入歧途。著有《新道德》一書的聖公會神學家約瑟夫·弗萊徹,有一次談到這一問題時說:「廣博而自由的愛是一種理想,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實現這種理想。」他的意思是說,很少有人能進行充分的自我約束,在家庭內外都擁有以愛為基礎的健康的情感關係。自由與約束相輔相成,沒有約束作基礎,自由帶來的就不是真正的愛,而是情感的毀滅。

也許你認為,我高估了與愛相關的自我約束,我推崇的生活方式嚴厲而苛刻,不停地自我反省,時刻考慮義務和責任,這只會把人變成清教徒。事實是,把愛和自律結合起來,才能擁有幸福的人生,才能體驗到快樂的極致。通過其他方式,也可以獲得短暫的快樂,但它們生命力有限,無法讓心智走向成熟。只有真正的愛,才能幫助你自我完善。你的愛越深,自我完善的程度也就越深。真正的愛,在促進對方心智成熟的同時,也會讓你的心靈得到成長,你會體驗到莫大的喜悅,幸福感會越發真實和持久。你非但不會成為清教徒,而且會生活得比任何人都快樂,正如鄉村歌手約翰·丹佛在歌曲《處處有愛》中唱道的:

我知道人間處處有愛,

請你放心地成為你自己;

我相信人生可以變得更加完美,

就讓我們加入這場人生的遊戲。

愛與獨立

幫助他人的心靈獲得成長,也可以滋養我們的心靈。愛的重要特徵之一在於,愛者與被愛者都不是對方的附屬品。付出真愛的人,應該永遠把愛的對象視為獨立的個體,永遠尊重對方的獨立和成長。很多人卻無法做到這一點,由此導致身心的痛苦乃至嚴重的疾病。

不把別人看成獨立的個體,無視別人的獨立和自由,這種情形最極端的體現,恐怕就是「自戀」了。自戀者不能接受這一事實:他們的子女、配偶和朋友,都有各自的想法與情感。我接待過一位叫蘇珊的患者,她當時31歲。從18歲開始,她就多次自殺未遂,此後13年裡,她成了醫院和精神療養院的常客。她接受過多位心理醫生的幫助,病情也大有好轉。我為她治療了幾個月,她漸漸學會信任值得信賴的人,也能分辨出哪些人值得信賴;她也能夠接受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事實,以開朗而樂觀的態度面對疾病;她學會了自尊自愛,學會了照顧自己,不再像過去那樣過於依賴別人。總而言之,她的健康恢復得很快。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徹底出院,去過獨立的生活。我見到了她的父母,他們50多歲,談吐高雅。我美滋滋地把蘇珊的情況告訴他們,還解釋了我對蘇珊的前景感到樂觀的理由。不料,蘇珊的母親X女士突然流下了眼淚。我以為她是過分激動才喜極而泣,奇怪的是,她的表情卻極為悲哀。我只好問道:「我真的不明白,夫人。我告訴你的是個好消息,你為什麼還要難過呢?」

「我當然感到難過了,」她說,「想到蘇珊的痛苦,你怎能叫我不流淚呢?」

我不厭其煩地解釋:蘇珊在患病和治療期間,的確吃了不少苦頭,但這是值得的。她學到了很多,而且就要脫離苦海了。根據我的經驗,和其他成年人相比,她變得相當成熟。在與精神分裂症的較量中,她的經驗、勇氣和智慧,或許能使她更為堅強,她將來要經受的痛苦,也會比別人少得多。我驚訝地發現,她的母親依然面色悲哀地默默流淚。

「我真是有些糊塗了,X女士,」我說,「在過去13年裡,你一定接觸過蘇珊的許多心理醫生,對蘇珊的情況很清楚。我堅信她這一次的恢復,尤其會讓你感到樂觀。難道除了難過以外,你就不為她感到高興嗎?」

「我想到的只是……蘇珊活得太苦了。」她眼淚汪汪地說。

我說:「可是,你真的不為她感到高興嗎?你想到的,只是她以前的痛苦嗎?」

她照舊哭泣著說:「可憐的蘇珊,她一輩子都在受苦。」

我突然明白了:X女士不是在為蘇珊流淚,而是在為她自己流淚,為她自己遭受的痛苦而悲傷。我們談論的是蘇珊而不是她,她只好假借蘇珊的名義,發洩她本人的隱痛。一開始,我沒有想到,她為什麼會這樣,後來我意識到,這是因為她無法區分自己和蘇珊的不同,她以為她感覺到的一切,蘇珊都能夠感覺到。蘇珊成了她表達情感的工具。X女士不是故意要這樣做,她也沒有任何惡意,但是,在她的意識深處,根本不覺得蘇珊和她有什麼區別。她認為蘇珊就是她,而她從未把蘇珊當成獨立的個體。在意識思維層面,她知道蘇珊和她是兩個人,可是在情感方面,她覺得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包括蘇珊)都不存在。她的這種願望和感受過於強烈,以致她認為全世界只有她自己才是存在的,而其他人只是幻覺。

我後來發現,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母親往往是典型的自戀狂。這不是說子女有精神分裂,母親就一定是自戀狂,也不意味著母親是自戀狂,孩子就必然患有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症的原因複雜,跟遺傳和環境都有關係,母親的自戀狂傾向勢必給孩子的童年帶來負面影響。

以蘇珊和她的母親為例,假如我們瞭解她們相處的情形,對於這種影響的認識就會更清楚。例如,有一天下午,X女士正沉浸在自哀自憐的狀態中。蘇珊放學回到家裡,她在美術課上得到了優等成績,所以高興地把作品拿給母親欣賞。她告訴母親她進步得多麼快。她等著母親給予表揚,X女士卻說:「蘇珊,你快去睡午覺吧!為了畫這些畫,你最近太辛苦了。現在的學校真不像話,根本不管孩子的健康。」還有一天,X女士正處在自我幻想的狂熱中,而蘇珊由於坐校車時遭到男生欺負,回到家裡便對她哭訴。X女士卻對她說:「讓瓊斯先生開校車,我看最合適不過了。他脾氣那麼好,那麼有耐心,能夠去忍受你們這些孩子,真是了不起呀!今年聖誕節,你應該給他送件小禮物。」自戀的人無視別人的存在,只把別人當成自我的延伸。他們沒有感同身受的能力,從不去體會別人的感覺,也不具備為別人著想的能力。患有自戀症的父母,對於子女的情緒和狀態,無法做出正確的回應,對他們的需要也不加體會。他們的子女長大成人,也很少懂得體察別人的感受,這是童年時期家庭負面影響的結果。

大多數為人父母者,未必像蘇珊的母親那麼自戀,可是,他們都會對子女的獨特性視而不見。人們常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或者是「你的性格和你吉姆叔叔一樣」,似乎孩子不過是遺傳基因的複製品。殊不知,父母基因的重新組合,必然誕生出跟父母、祖父母,以及跟任何祖先不同的嶄新的生命。作為運動員的父親,逼著喜歡讀書的兒子走上球場;身為學者的父親,迫使喜歡運動的兒子苦讀書本,這樣只能對孩子的成長造成誤導,使孩子的內心充滿痛苦。

一位將軍的妻子,曾這樣說起17歲的女兒莎莉:「莎莉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去寫那些傷感的詩歌,難道這不是病態嗎?她甚至很少去參加同學聚會。我想,她是得了嚴重的心理疾病。」我和她的女兒莎莉面談,卻發現莎莉是個開朗活潑、討人喜歡的女孩,她的成績名列前茅,人緣也很好。我告訴她的父母,莎莉沒有問題,反倒是他們自己應該端正態度,不要隨意動用家長權威,逼迫莎莉變得跟他們一樣。他們非要把莎莉的特立獨行當成是病態,將來一定會後悔莫及。

有些青春期的孩子經常抱怨,說父母嚴格教育他們並非是來自真心的關懷,而是父母擔心個人名聲受到影響。幾年前,一位少年就曾對我說:「父母整天對我的頭髮說三道四,但是他們從來就說不出留長髮到底有什麼壞處。他們只是不想丟人現眼,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們的兒子留長髮。他們不在乎我的感受,只是在乎他們留給別人的印象。」青少年的抱怨,常常不是空穴來風。有的父母不尊重孩子獨立的人格,只把子女當成自我的延伸。子女就像他們昂貴的衣服、漂亮的首飾、修剪齊整的草坪、擦拭一新的汽車一樣,代表著他們的社會地位和生活水平。父母的這種自戀情結,看上去沒什麼大不了,但其實有著驚人的破壞力。而且,這種情形相當普遍。難怪在論述子女教育的一首詩歌中,詩人紀伯倫提出批評——

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

他們是生命對於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

他們借助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

他們在你身旁,卻並不屬於你。

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卻不是你的想法,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護的是他們的身體,卻不是他們的靈魂,

因為他們的靈魂屬於明天,屬於你做夢也無法到達的明天,

你可以拼盡全力,變得像他們一樣,

卻不要讓他們變得和你一樣,

因為生命不會後退,也不在過去停留。

你是弓,兒女是從你那裡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著未來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盡力氣將你拉開,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遠。

懷著快樂的心情,在弓箭手的手中彎曲吧,

因為他愛一路飛翔的箭,也愛無比穩定的弓。

不能接受所愛之人的獨立性,就會給親情和愛情帶來危害。不久前,我主持一次關於婚姻問題的團體治療,一個男性成員說:「我認為妻子的作用就是整理家務,照顧孩子,備辦三餐。」他的大男子主義讓人吃驚。我本來以為,等其他成員相繼發表看法以後,他或許能意識到他的個人想法是錯誤的。讓我大感意外的是,團體裡還有六個成員(甚至包括女性成員在內),對於妻子作用的認識,都和他如出一轍。他們是以自我為中心來判斷妻子的價值,而沒有考慮對方是獨立的個體。

我說:「唉,難怪你們的婚姻都出了問題。你們必須清楚,人人都有獨立的人生和命運,不然你們婚姻的問題就無法解決。」有的人對我的話感到困惑,他們質問我:「你又如何看待妻子的作用呢?」我對他們說:「就我看來,我妻子的意義和價值,是盡可能滿足她自己的需要,盡可能使她的心智獲得成熟。這不僅對我有好處,也是為了她本人乃至上帝的榮耀。」遺憾的是,他們很長時間都沒有真正理解我的意思。

在情感關係中,為什麼人人都要保持自我的獨立性?千百年來,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許多人。類似的問題在政治領域得到的關注,顯然要多得多。例如,極端集體主義,與前述的婚姻觀念就極為類似,推崇一個人存在的意義與作用,就是為家庭、集體、社會提供服務。小我必須為大我犧牲,個人命運微不足道。極端資本主義則一味強調個人價值,哪怕為此犧牲家庭、團體、社會的利益。在這種觀念的驅使下,孤兒寡母可以忍饑挨餓,可以不必得到他人的關心和照顧;企業家可以爭名奪利,犧牲工人的利益,享受堆積如山的成果。思維健全的人都看得出,這兩種極端的思維方式,都無法解決一個現實問題:在情感關係中,雙方如何保持獨立性?毋庸置疑,個人健康有賴於社會健康,社會健康也有賴於個人健康。婚姻和家庭,好比是登山運動的大本營,登山者要取得成功,必須完善大本營的設施,保證食物和藥品的供應,隨時回到營地裡休息,準備朝更高的地方攀登。一流登山者籌備大本營的時間,並不少於登山花的時間,因為大本營是否穩固,裝備物資是否充足,不僅關係到能否成功登頂,還關係到登山者的生命。

男人的婚姻出現問題,在於婚後只想著往上攀登,對大本營(婚姻)卻缺少經營。他們以為營地裡衣食齊全,井然有序,隨時都可以供他們使用,他們卻不需要花費力氣對大本營進行修繕和維護。這種「極端資本主義」式的態度,注定會讓婚姻遭遇失敗。當他們回到家裡,就會驚奇地發現,大本營成了一片廢墟——妻子因精神崩潰而住進醫院,或是有了外遇,或以其他方式向丈夫宣佈,她從此以後拒絕繼續照管營地。

女人的婚姻出現問題,常常在於女人婚後覺得萬事大吉,以為其人生價值就此實現。她們把大本營當成了人生的巔峰。丈夫在婚姻以外的一切努力,一切創造性的成就,不僅無關緊要,甚至還會讓她們充滿敵意。她們要求丈夫「改邪歸正」,把精力完全放在家庭和婚姻上。這樣做,只會讓婚姻變得令人窒息。丈夫感覺到強烈的束縛,只想早日擺脫枷鎖,逃之夭夭。

在某種意義上,婦女解放運動像一面旗幟,為我們指引了理想的婚姻之道:婚姻是分工與合作並存的制度,夫妻雙方需要奉獻和關心,為彼此的成長付出努力。理想婚姻的基本目標,是讓雙方同時得到滋養,推動兩顆心靈的共同成長。雙方都有責任照顧後方營地,都要追求各自的進步,都要攀登實現個人價值的人生巔峰。

少年時代,我喜歡美國女詩人安·布拉茲特裡特的宗教組詩。談到夫妻關係,她的一句詩曾讓我尤其感動,那就是「你我合而為一,我將一生感激」。但到了成年以後,我才漸漸意識到,夫妻雙方只有更加獨立,保持各自的情操和特性,而不是「合而為一」,才能使婚姻生活更為美滿。因懼怕孤獨而選擇婚姻,注定不會成就幸福的婚姻。真正的愛,尊重彼此的獨立,也敢於承擔分離和意外喪偶的風險。成功的婚姻能夠為心靈提供更好的滋養,成就輝煌的人生旅程。夫妻雙方以愛為出發點,為對方的成長盡心盡力,甚至適當做出犧牲,才會獲得同等乃至更大的進步。夫妻任何一方登上人生的頂峰,都可以大幅度提高婚姻質量,將情感和家庭提升到更高層次,進而推動全社會的健康發展。換句話說,個人的成長與社會的成長緊密結合在一起。當然,在追求成長的過程中,孤獨和寂寞常常是不可避免的。詩人紀伯倫曾這樣談到婚姻中「寂寞的智慧」:

你們的結合要保留空隙,

讓來自天堂的風在你們的空隙之間舞動。

愛一個人不等於用愛把對方束縛起來,

愛的最高境界就像你們靈魂兩岸之間一片流動的海洋。

倒滿各自的酒杯,但不可共飲同一杯酒,

分享麵包,但不可吃同一片麵包。

一起歡快地歌唱、舞蹈,

但容許對方有獨處的自由,

就像那琴弦,

雖然一起顫動,發出的卻不是同一種音,

琴弦之間,你是你,我是我,彼此各不相擾。

一定要把心扉向對方敞開,但並不是交給對方來保管,

因為唯有上帝之手,才能容納你的心。

站在一起,卻不可太過接近,

君不見,教堂的樑柱,它們各自分開聳立,卻能支撐教堂不倒。

君不見,橡樹與松柏,也不在彼此的陰影中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