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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讓女兒離不開自己,這不是愛而是惡

增加別人的依賴感,讓別人離不開自己,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控制。雖然這種方法更隱秘、更不容易被人發現,但卻不是真正的愛,而是不折不扣的惡。

黛西的母親對黛西的控制就採取了這種方式。

黛西的個案是個奇跡,到現在為止,我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當初黛西不肯放棄治療。但也正是黛西與心理醫生之間這種不懈的堅持,才產生了這樣難得的奇跡。

黛西的母親因為女兒的學習成績不好,而帶她來接受我同事的心理輔導。當時16歲的黛西天資聰穎,但是學習成績卻糟糕透頂。診療進行了六個月後,黛西的成績略有進步,於是,黛西的母親堅稱女兒的問題已經順利解決了,要求停止治療。但黛西顯然已經對這位成熟、仁慈、有耐心的心理醫生產生了依戀之情,所以她希望能繼續接受治療,而母親卻拒絕為她繼續支付診療費。在黛西的懇求下,醫生只好將本已降至最低的收費進一步減為每小時5元,於是,每星期能拿到5元零用錢且已擁有200元存款的黛西,便開始自行支付診療費。但沒多久,她母親不再給她零用錢。高中三年級的黛西只好自己想法掙錢,於是,她找到了生平第一份差事。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如今的黛西仍在就診,直到現在,她的治療才初見成效。

治療的前三年,黛西對於任何事情都滿不在乎,她認為一切事都與自己無關,她很清楚自己的問題,但卻對這些問題不以為然。她一方面盼望能夠有更好的成績,另一方面卻坦然自若地不完成作業。她認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屬於「懶惰」,但她又說:「大多數高中生不都很懶嗎?」

蜘蛛恐懼症是黛西唯一明顯的病症。她討厭蜘蛛,只要一看見蜘蛛就會驚慌失措地逃開。如果房內出現了蜘蛛,不論外形多麼不起眼,也不論多麼沒有威脅性,除非別人把蜘蛛弄死,否則她絕不肯待在那間房裡。這是一種源於自我性格特徵的恐懼症。當黛西發現,她比任何人都怕蜘蛛時,她竟然將此歸結為:別人的感覺遲鈍,如果他們也能體會出蜘蛛的恐怖,那麼恐懼的程度將絕不低於她。

黛西從不信守自己的承諾,並自認為這很正常。在前三年的療程期間,若無心理醫生的耐心勸說和黛西的「咬牙堅持」,治療可能就無法繼續下去了。那些年,黛西痛恨父親,敬愛母親。她的父親在銀行任職,生性害羞、沉默寡言,所以黛西認為她的父親冷漠疏離,而母親親切溫和。身為家中獨生女的黛西把母親當作朋友,與她互吐心事。黛西的母親同時和好幾位情人交往,在黛西整個青春期期間,她最開心的事莫過於聆聽母親訴說婚外情中迂迴曲折、時憂時喜的點點滴滴了。在她眼裡,這些背叛婚姻的行為彷彿是理所當然的。黛西的母親將自己紅杏出牆的原因歸咎於丈夫冷漠疏離的個性。黛西早已習慣性地將父親視為不討人喜歡的人了,母女倆幾乎像一對志同道合的戰友,聯起手來對付他、攻擊他。

黛西的母親同樣也非常渴望傾聽黛西的點點滴滴,所以黛西也會把自己的大事小情詳詳細細地稟告給母親。黛西很慶幸有這麼一位無比關愛自己的母親。雖然她說不出母親拒絕為她支付診療費,究竟出於什麼目的,但她覺得自己不可以、也不願意去批評母親。每當心理醫生提起這件事時,黛西必定極力逃避。

每一次,黛西總是滔滔不絕地和母親談起與男朋友交往的事。她的生活很亂,但她的母親從不責備她,畢竟母親自己也不是個好榜樣。黛西本人並不願意濫交,她真心渴望能與一個固定的男生培養深厚的感情,但總是事與願違。她可以剛剛認識一個男生,便一頭栽進愛的漩渦,對他投懷送抱,與他雙宿雙棲,但毫無例外的是,最多不過幾個星期,兩人的關係就會惡化變質。緊接著,黛西就會搬回家中,與父母同住。但聰明、貌美且散發著迷人魅力的黛西很快又會覓得新愛人,還不到一周,她又可以墜入情網,然後幾星期後,兩人又會分道揚鑣。黛西不禁懷疑,這些感情無法繼續發展是否或多或少有著自己的原因。

自我懷疑加上戀愛失敗的挫折,使她痛苦不堪,為此黛西在心理治療中表現得非常積極。很快,她的問題就暴露出來了。黛西認為,獨自一人生活百般難耐。所以,每一次談戀愛,她總會亦步亦趨、如影隨形地跟著她的男友。每晚她都要與男友同床共枕,她認為這樣可以保證兩人不分開——至少在當晚是如此的。清晨醒來,黛西會懇求男友不要上班。這樣的糾纏難免會使男友產生壓迫感,從而拒絕與她繼續約會。但每到此時,黛西會更緊地黏著男友,男友被逼得喘不過氣來,只好胡亂編個借口結束這段關係。這時,黛西會隨便找個男朋友,投入他的懷抱,即使此人各方面都不盡如人意也無所謂,因為黛西不能忍受獨處,無法靜靜地一個人等待理想情人的到來。她認為,只要是近在眼前的男人,就是她談情說愛的對象。所以,只要她與一個男友分手後,就會迅速地找到並依戀上另一個男友,如此反覆,造成一個惡性循環,她自己的情緒也越來越糟。

發現黛西害怕獨處之後,她學習成績低落的原因,也就水落石出了。由於讀書或做功課都得靠自己單獨完成,黛西認為做功課必須與別人分開很「長」一段時間,但她又不願與人分開得太久,尤其不願離開隨時想和她聊天的母親,因此她總是無法按時完成作業。

雖然找到了問題的根源,但是黛西卻對它無可奈何。她知道害怕獨處限制了她的發展,但又能怎麼辦呢?這是她的性格呀。儘管害怕獨處阻礙自我成長,但這就是她呀!她甚至無法想像改頭換面後的她會是什麼樣子。此後,黛西除了比以前更懼怕蜘蛛外,看不出有其他的改變。為了避免不經意間碰到蜘蛛,她甚至不能與男友在林中漫步,也不能在夜晚步行於街燈朦朧的小道。

為此,她的心理醫生提出了一項大膽的建議:讓黛西找一間公寓獨居。這樣,她不但更獨立,生活也更自由,既可以帶情人回家,還可以隨時打開收音機。但是黛西認為搬出去住會付出一筆不必要的開銷,因此回絕了他的建議。在黛西的工作穩定後,醫生又將診療費從5元提高到25元,如此一來,她每個月得支付100多元的診療費——將近薪水的四分之一。醫生考慮過後,決定還是將收費降回到一小時5元。黛西雖然感動不已,但還是認為負擔不了一個人獨居的生活費。更何況,若是在她單獨居住期間,在家裡發現了蜘蛛,那該如何是好?不行,要她一個人搬出去住,免談!

我的同事告訴黛西,如果她不改變舊有的模式,想要治療獨處恐懼症,無異於紙上談兵,所以黛西若不能當機立斷,選擇一個人生活,就毫無治癒的希望。黛西堅持認為,搬出去住絕不是唯一的辦法。醫生讓她舉出其他的辦法,她不但想不出來,反而說醫生的要求太過分。於是,我的同事告訴黛西,除非她能夠一個人搬出去住,否則不再見她。黛西痛斥醫生過於殘忍,而醫生也絕不妥協。就這樣,在療程進入第四年之時,黛西終於租了一間公寓獨自居住。

獨居對於黛西而言,結果有三:第一,黛西愈加感到有一股無法抵擋的力量迫使她害怕孤獨。在不與男友共度的夜晚,她一人獨居於空蕩蕩的寓所,感到極度的焦慮不安。晚上9點,她終於忍不住了,於是,開車回家,與媽媽聊天,然後索性留宿在媽媽那裡。如果週末假日閒來無事,她便整日黏著父母。黛西在外租房的前六個月,單獨待在公寓的夜晚加起來竟然不到六次。她付了昂貴的房租,卻因為害怕恐懼,而不在那裡居住,這簡直荒謬至極!黛西對自己的行為也深感懊惱,於是開始反思,自己這麼怕孤獨,也許真的是病態。

第二,黛西的父親似乎有了改變。當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宣佈要搬出去住時,父親建議她把閒置於倉庫的祖傳傢俱搬過去。在搬家的當天,父親向朋友借了一輛卡車,幫她裝卸傢俱、安頓新居,並送她一瓶酒作為喬遷的賀禮。此後,父親每個月都會送給她一樣家用品:新款式的電燈、壁畫、床墊、水果盒、成套的廚房刀具等。這些禮物一律用單調的灰色紙張包裝,絲毫不引人注意。黛西的父親總是將禮物送到她的工作場所,悄悄放下便隨即離去,但是她瞭解,這些禮物全是父親精挑細選的高品位家用品。她驚奇地發現父親竟然有如此出色的鑒賞力。黛西知道父親的錢不多,只能勉強負擔這些額外的消費。雖然他依然害羞、退縮、不易溝通,但黛西心中卻對父親的看法漸漸發生了改變。她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對父親的關心感動不已,她甚至擔心父親可能不會永遠這樣細心地關懷她。

第三,就黛西喬遷一事,母親的漠然、吝嗇與父親的熱心、慷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曾多次向母親索要一些家中收藏的小玩意兒,每到這時,母親就會馬上讓這些東西發揮用途。母親從不過問她在新公寓的生活起居。事實上,黛西發現只要她一提到新公寓,母親就顯得侷促不安,甚至打斷話題。有一次她抗議道:「你老是公寓長、公寓短地說個不停,你不覺得這樣有點自私嗎?」黛西這才明白,原來她的母親不願意她離開家,另外租房住。

在這件事上的矛盾引發了母女間一系列的衝突。起初,黛西對於母親不喜歡她搬出去住感到很得意,因為這不正表示母親深愛她嗎,不也象徵了家中的大門永遠為她敞開著嗎:她可以與母親促膝長談到深夜;可以隨時進出從小到大都很熟悉的臥室,用不著必須回到孤寂的公寓,面對可能躲藏在黑暗中的蜘蛛,這一切不都很理想嗎?然而,不久以後,這種美妙的感覺就慢慢褪去了。比方說,父親不再是她與母親攻擊的對象了。每當母親一如既往地責備父親時,黛西就會反駁說:「媽,別這樣,爸爸並沒有那麼糟,我覺得有時候他還蠻可愛的。」黛西的反應似乎激怒了母親,於是,母親不是更加激烈地惡意攻擊父親,就是將矛頭轉向黛西,抨擊她缺乏同情心,氣氛頓時變得很僵。為此,黛西不得不要求母親在兩人相處時不要說父親的壞話,以免大家不歡而散,她的母親也勉強同意了。但是少了這麼一位共同的敵人,黛西與母親談話的內容就少了許多。不久以後,下面的事件便爆發了。

黛西是一家小型出版公司的行政經理。星期四是公司的出貨日,按照慣例,需要將大批商品運到國內其他地方,這一天黛西一定得在早上6點前趕到公司。所以,如果前一晚待在父母家,與母親閒聊到深更半夜,她要麼就沒法早起,要麼就會因為睡眠不足而影響工作。在心理醫生的輔導下,黛西給自己定下了一條規章:在每星期三晚上——一星期中只有這一天夜晚——堅決獨自待在公寓過夜,並決定一旦過了晚上9點,就絕不再回父母家。

前十個星期黛西無法履行她自己定下的規章。因為她總是在家裡磨蹭到午夜12點。心理醫生每星期都照例詢問黛西履行規章的情況,黛西也總是坦言自己沒有遵守。對此,她先是埋怨心理醫生,然後又氣自己缺乏決心。慢慢地,她開始認真正視自己的弱點。她曾多次在就診中表示自己內心的矛盾:既希望能履行自己的規章,又害怕承受獨處公寓的孤寂,希望能在溫暖的家中逗留。這時候,心理醫生要黛西考慮,能否讓她的母親幫她遵守規章。

黛西很贊同醫生的提議,於是馬上將自己定下的規章告訴了母親,並要求母親督促她在星期三晚上8點半以前離開,但是被母親拒絕了。母親表示:「你和醫生之間的決定是你們兩人的事,與我無關。」雖然說母親的話不無道理,但她不禁開始懷疑母親之所以不願她履行規章,可能另有隱情。從此,黛西開始對母親起了猜疑之心,她開始細心觀察母親每週三晚間的行為舉止。她發現在週三8點前後,母親一定會提出一個特別吸引人的話題。黛西識穿了母親的居心,所以每到此時,就會想辦法岔開話題。有一次,8點45分時,話題才進行到一半,黛西就起身告辭。她的母親說:「你難道不覺得你很沒禮貌嗎?」黛西於是提醒母親,自己定下過規章,即使母親沒有義務幫助她遵守,至少應該尊重她的決定。母女倆因此進行了一場激辯,激辯後母親哭了,黛西則12點多才回到自己的公寓。

自此以後,黛西發現,如果母親在八點多提出的話題起不了效果,便會以先前的方式引起爭吵。因此,黛西的規章定了14個星期後,她依然無法遵守。14周後的一個星期三夜晚8點30分,母親又開始講故事。黛西起身向母親告辭,她的母親便打算開始和她爭執。黛西告訴母親,沒有時間和她爭辯,便徑直向大門走去。她的母親索性抓住黛西的袖子,黛西則甩開手,奪門而去,回到公寓的時間正好是9點整。5分鐘後電話鈴響了,她的母親在電話中表示,黛西走得太匆忙,自己沒來得及對她說,醫生診斷自己可能患了膽結石。

從這以後,黛西更怕蜘蛛了!

這時的黛西還是深愛母親的。儘管在治療期間,她會懇切嚴厲地批評自己的母親,但她從沒有真正地表示過憤怒,而且一如既往地有機會便與母親待在一起。黛西的大腦似乎分裂為新腦與舊腦兩部分:前者能夠客觀地評析母親;而後者則因循過去的思維模式。

意識到這一點後,黛西的心理醫生先發制人,向黛西暗示,她的母親也許不是只在星期三的晚上對她依依不捨,說不定她的母親根本就不願意她獨立發展自己的生活空間。心理醫生再度提醒黛西:為什麼她的母親一發現他在黛西的生活中佔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後,就不願意再支付診療費了?會不會是黛西對心理治療的興趣讓母親起了嫉妒心呢?為什麼她的母親不喜歡她返回自己的公寓?該不會是母親不喜歡黛西有獨立自主的精神吧?黛西認為,心理醫生的觀察也許正確,但是她的母親從未反對過她交男友或找情人,這說明她母親並不一定想控制她。她的心理醫生不置可否,但同時指出,這也可能意味著母親希望黛西成為自己的翻版,或許她打算借黛西亂搞男女關係的行為,使自己的行為合理化,而且兩人愈是相似,就愈難捨難分。就這樣,周復一周,黛西總是在同樣的問題上反覆糾纏,不斷掙扎,絲毫不見任何曙光。

就在黛西的療程進入第六年時,情況巧妙地發生了重大的改變。黛西開始寫詩了。一開始,她將詩作交給母親過目,但這些黛西引以為傲的作品並未引起母親的興趣。由於詩歌,黛西與母親的關係發生了變化,因為這些詩象徵著黛西截然不同、獨一無二的另一面。黛西把自己創作的詩歌記錄在一個格式雅致的皮質筆記本裡。黛西不是常有寫詩的衝動,但只要靈感一來,便文如泉湧,往往一發不可收拾。致力於詩歌創作的黛西,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能夠享受孤獨。事實上,只有獨處時,她才能創作,如果待在父母家,母親會不斷地干擾,令她根本無法集中精神進行創作。因此,每當靈感湧動之時,黛西就會起身告辭。而此時,她的母親則會大喊:「現在又不是星期三晚上!」於是,黛西還要頗費一番周折,想法擺脫她的母親。在這樣的插曲發生後,黛西向醫生表示,她母親對她存在依戀。當黛西說到母親不肯讓她起身回家寫詩時,竟然脫口而出:「她簡直就像一隻蜘蛛!」

她的心理醫生大聲說道:「我等你這句話很久了!」

「什麼?」

「我一直等你說出,你的母親像只蜘蛛。」

「說了又怎麼樣?」

「你討厭蜘蛛呀。」

黛西說:「但是我並不討厭我媽媽,而且我也不怕她呀。」

「也許你是又恨又怕吧。」

「可是我不願意恨她。」

「所以你恨蜘蛛、怕蜘蛛。」

此後的一次診療,黛西沒有如約前來。她再次到來時,心理醫生暗示黛西,她之所以缺席是因為不高興他把母親與她懼怕蜘蛛相提並論。接下來,黛西又缺席兩次。當她好不容易再次回來應診的時候,醫生發現,她已經釋懷,可以坦然面對了。黛西說:「好吧!我承認我得了蜘蛛恐懼症,但蜘蛛恐懼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什麼會這樣?」

醫生解釋,恐懼症其實是一種轉移作用,是人們把自己對某件事物的恐懼和反感,轉移到其他事物上的表現。人類因為不願意承認原始的恐懼感和反感,就產生了這種防衛性的轉移機制。就黛西的個案而言,她恐懼蜘蛛的最根本原因就是不願承認母親對自己的控制。這是很正常的,因為黛西和其他子女一樣,相信母親是仁慈、善良、可以信賴,並深愛自己的。然而,潛意識裡,黛西對母親的控制具有一種恐懼與反感,她把這種恐懼與反感導引到蜘蛛身上,從而達到了情感的轉移。如此一來,令她恐懼與反感的就是蜘蛛,而不是她母親了!

黛西反駁,母親並沒控制她,因為母親並沒有激烈地反對她獨立。母親之所以不願意她離開家,只不過是因為母親太寂寞了。黛西說自己瞭解孤獨的滋味有多難受。畢竟只要是凡人都難耐寂寞。人是群居動物,所以需要彼此依賴。她的母親只是因為孤獨寂寞而依戀她,這是人之常情。

心理醫生回答:「雖然每個人都有感到孤獨寂寞的時刻,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無法忍受孤獨。」醫生繼續指出,協助孩子獨立自主是父母的責任,為人父母者要想盡到自己的職責就必須忍受孤獨寂寞,包容孩子、鼓勵孩子,讓他們將來能夠脫離父母而自立。相反,如果想方設法妨礙孩子自立,不僅是未盡到父母責任的表現,更是以犧牲孩子的成長來滿足父母不成熟、以自我為中心的慾望的自私行為。這樣做有百害而無一利。由此可見,黛西的恐懼有其深刻的原因。

黛西知道真相後,覺得自己的見識變廣、眼界變寬了。她開始留意母親企圖掌控她的靈魂的一切言行舉止。某日夜晚,黛西在她的皮質手冊上寫道:

我既內疚又彷徨,

想到母親的愛又令我暖洋洋。

是她為我漿洗衣裳,

我本該為她拂去鬢上霜。

但她又像葉子纏著衣裳那樣,

讓我黯然神傷。

……

我該如何逃離她的權杖,

我又該走向何方。

雖然認識到了這一切,但黛西的生活並無太多的改變。現年23歲的黛西,多半時間仍待在父母家中,還是時常與母親黏在一起。她寧可不按時支付診療費,也要將薪水的大部分用來與母親在當地最昂貴的餐館進餐。黛西結交男朋友的模式也仍舊沒有改變——陷入情網、依戀、對方無法喘息、分手、瘋狂獵艷、再度墜入愛河。男友如走馬燈般變換,形式卻依舊一成不變地重演。她還是和往常一樣怕蜘蛛!

「沒什麼改變。」某次應診時,黛西抱怨道。

「我也是這麼想。」她的心理醫生答覆。

「為什麼會這樣?」黛西追問,「我已經接受了你七年的治療了!我到底還能做些什麼?」

「好好想一想為什麼你還怕蜘蛛?」

「我意識到了我的母親其實就是一隻蜘蛛。」黛西回答。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自投羅網?」

「你知道,我和她一樣寂寞。」

心理醫生注視著黛西,希望她能承受得了他接下來所要說的話:「所以,其實你也是一隻蜘蛛。」

聽到此話後,黛西開始嗚咽啜泣,一直到會診結束。沒想到,下一次會診,她準時出現在了醫生面前,甚至迫不及待地接受進一步的痛苦治療。她表示,正如醫生所說,她自己偶爾也會覺得自己像一隻蜘蛛,因為在男友打算與她分手時,她會像母親繫牢她一樣,緊守在男友身旁。她恨這些離她而去的男人,可是卻從沒想過他們在離去之前心中的感受,也從不關心他們的想法。黛西自以為自己愛這些男人,其實她一直在欺騙自己,她只在乎自己的欲求,她同母親一樣,只是想控制這些男友。她不僅把對母親的反感轉移到蜘蛛上,其實,他也把對自己的反感轉移到了蜘蛛上。

蜘蛛恐懼症、母親的依戀、黛西的頻換男友,看似不相關的現象之間,其實有著緊密的聯繫,它們之間互為因果。黛西與母親同屬一類人,她們之間有許多的共同點。如果黛西不能夠克服掉自己的弱點,又怎麼能真正地與母親抗爭呢?既然自己也同樣不願意忍受寂寞,又怎麼能一味地責怪母親黏住自己不放呢?如果不能真正的獨立,又怎能戒除掉濫交男友、糾纏不休的惡習呢?她應該瞭解,自己需要擁有獨立自主的空間。黛西與母親如出一轍,因此問題的核心其實不在於如何使黛西掙脫母親的蜘蛛網,而在於該如何使黛西擺脫她自己的心魔。

現在,黛西正努力地克服著自己的心魔,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脫離母女「共生」關係,不再依賴母親了,那麼,她可能也就不會再濫交男友和懼怕蜘蛛了。前不久,她在皮質的簿冊上寫道:

你的病不覺地侵襲著我的身子,

嗟歎連連卻怎麼也斷不了病根。

冥思苦想總覺得是你改變了我,

把我塑造成你一模一樣的惡人!

我不甘願這樣一直地邪惡下去,

無奈體內卻流淌著母親的血液。

我決定不管怎樣也要排出惡血,

和自己的母親切斷一切的聯繫。

可是我又怕母女楚河漢界隔開,

每想到這裡禁不住落淚和心傷。

看樣子,黛西似乎正在逐漸掙脫束縛她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