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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正式開場

喬、鮑伯和克雷格、攝影師、比爾和我離開隊長的辦公室,走下樓梯到檢查罪犯登記處。這個地方最近才由帕洛阿爾托總局改建過,看起來煥然一新,和舊監獄的味道相去甚遠。舊監獄並不是不堪使用,只是因為有些年紀。我想要警官和攝影師一同行動,以確保從逮捕第一個嫌犯到最後一個都盡可能按照標準流程。我曾告知攝影師這個實驗的目的,但是只有大略提過,因為我在意的是如何贏得值勤警官的配合。於是,我心中浮現了一個念頭,我應該安排一個詳細的說明,告訴他們這個研究的程序細節,以及為何做這類實驗的理由。這有助於形成一種團隊士氣,也能表現出我很在乎,願意花時間聆聽且回答他們的問題。

「這些孩子知道自己將被逮捕嗎?我們有必要告訴他們這是實驗的一部分嗎?」

「喬,他們全都是自願來過監獄生活,他們報名我們刊登在報紙上的招募廣告,參與為期兩周有關監禁的心理學實驗,一天不但可以賺15美元,而且……」

「等等!你說這些孩子只要蹲在監獄裡兩個星期,一天還可以賺15美元?或許喬和我可以當自願者,聽起來很好賺!」

「或許吧,或許真的挺好賺的,萬一有什麼閃失,我們會重做一次研究,那時就會用一些警官來當犯人和獄卒,就像我跟你們局長提過的那樣。」

「好,到時儘管包在我們身上。」

「就如我剛剛所提到的,你們將逮捕的這九位學生是由《帕洛阿爾托時報》(Palo Alto Times)和《斯坦福日報》(The Stanford Daily)的上百名應徵者中挑選出來的,我們淘汰掉一些怪人,或是過去曾有任何被逮捕的經驗,以及有生理或心理問題等等的應徵者,再讓我的助理克雷格和科特進行長達一小時的心理評鑒和深度面談,最後才選出24位受試者。」

「24位受試者,每人一天15美元,共14天,你要付的可是筆大數目啊!這該不會是從你自己的口袋掏出來的吧,是嗎?博士?」

「一共5040美元,不過,我的研究來自政府海軍部門『反社會行為研究』的經費補助,所以我不用自己付他們薪水。」

「全部學生都想當獄卒嗎?」

「不,事實上沒有一個人想當獄卒,他們都比較想當犯人。」

「怎麼可能?當獄卒好像比較好玩,而且比當犯人少了許多麻煩,至少對我來講是如此,而且一天15美元當24個小時犯人這種小人物,倒不如當照常輪班的獄卒來得好賺。」

「是啊!獄卒分成三小組看守九個犯人,預計每天工作八小時之後換班。但學生們搶著當犯人的理由可能是因為:他們有機會被限制自由,比如像是徵召入伍或是被控酒駕、拒絕服從市民義務或反戰,他們大多數都無法想像怎麼當個監獄獄卒——他們並不是為了成為監獄獄卒而來念大學的。所以即使他們都是衝著酬勞而來,但是有一部分的人還是希望能學到一點什麼,想瞭解當自己在監獄這個新奇的情境裡時,能不能自我管理。」

「你怎麼挑選你的獄卒,挑大個子?」

「不,喬,我們隨機分派這些志願者,就像丟銅板,選到人頭的被分配去當獄卒,選字的被分配去當犯人。那些獄卒昨天才知道他們被抽中當獄卒,所以昨天就提早來到斯坦福心理系地下室的小小監獄,協助我們做最後的打點。現在他們已經覺得那裡就像自己的地方,每個人都在附近的軍事零售店選了一件制服,而現在他們已經整裝完畢,等著我們開始行動。」

「你對這些獄卒們進行過任何訓練嗎?」

「我希望我有時間做這個,但是昨天我們才針對他們如何扮演這個新角色給了一些職前訓練,但沒有特定訓練。主要是提醒他們如何維持規定和秩序,不可以對犯人暴力相向,不能讓犯人逃跑。我還試著傳遞一些技巧,希望他們能夠借此創造犯人在監獄裡頭的心理無力感。」

「那些被分派當犯人的孩子,只是簡單地被告知在家裡、宿舍等候,還是如果他們住得太遠就讓他們先住進指定房屋裡?他們今天早晨才會接獲訊息?」

「就快了啊。喬,我們要開始辦正事了。」

「我有兩個小問題還沒搞懂。」

「如果你的問題可以協助你在今晚的節目中表現得更好,當然,問吧。」

「我的問題是這樣的,博士。為什麼你要克服建造斯坦福監獄林林總總的大小困難:逮捕這些大學生,付薪水,特別是我們已經有足夠的監獄和足夠的犯人可以供你研究?你大可以去國家監獄中觀察,去研究聖昆廷監獄裡頭的行為。這樣難道不能夠幫助你瞭解真實監獄裡的獄卒和犯人,給你想知道的答案?」

喬的問題一針見血,讓我瞬間恢復大學教授的角色,熱切地傳授知識給好奇的聆聽者。

「我對心理學上成為一個獄卒和一個犯人的意義產生極大的興趣,一個人在適應新角色時究竟經歷了什麼樣的變化?是否可能在短短的幾周間就大大不同以往,完全認同、融入新角色呢?

「已經有許多社會學家、犯罪學家的監獄實地研究,但是它們都存在一個嚴重的缺點:這些研究人員從來沒有辦法自由觀察監獄裡的每一個時段,他們的觀察通常受限於某些範圍。既然監獄裡大致只有兩種階層——受刑人和工作人員,如果不被系統裡的人所信任,研究者就只能在外頭一點點地偷瞧,只能觀看那些在導覽裡被容許觀看的,鮮少有機會更深入監獄表面下的生活,探討和理解犯人和獄卒間關係的深層結構。我的方法,便是借助創造一個監獄的心理環境,讓研究者可以定位觀察、記錄和建檔所有被教化成犯人和獄卒的心理過程。」

「不錯,我想這是有道理的,你才會這麼做。」比爾插嘴說道,「但是斯坦福監獄和真實監獄的極大差別,在於這些犯人和獄卒的類型,在真實的監獄中我們面對的罪犯都有暴力傾向,認為違反規定和攻擊獄卒根本沒什麼,所以常常要有緊守強悍的保衛界限,必要時還要有頭破血流的準備。你的斯坦福小朋友們並不像真實監獄中的獄卒和犯人那麼暴烈又有攻擊性。」

「我也有點意見,」鮑伯說,「博士,你怎麼知道這些大學生會不會整天無所事事,白白來拿15美元,只是花錢請他們來找樂子、玩遊戲?」

「首先,我想我應該先說明,我們的受試者只有一部分是斯坦福的大學生,其他人則來自全美各地甚至加拿大,你知道有許多年輕人夏天時會來聖弗朗西斯科灣地區,所以我趁他們在斯坦福或柏克萊課程結束時徵召他們。但是你說得很對,斯坦福監獄的族群的確和真實監獄的犯人類型大不相同。我們挑選正常、健康的年輕受試者,心理的各個向度都在平均值附近。除了在這裡的克雷格,還有另一個研究生科特,可以從前來面試的應徵者中細心挑選。

克雷格看見他的良師益友在對他使眼色後,開始吐出字句,好讓話題就此打住:「在真實的監獄裡,我們觀察到一些事件,例如犯人互相攻擊或獄卒擊倒受刑人時,我們沒辦法決定哪個特定的人或哪個特定情境的涉入程度。是有一些暴力派的反社會人士,也真的有些獄卒是殘暴成性,但是,這些性格特質就是監獄中的全部了嗎?老實說我存疑,我們必須把情境因素列入考慮。」

我笑容滿面聽著克雷格有說服力的論點,原先我也有同樣針對特質的疑問,克雷格向警官們解釋的論點,讓我更確定我的想法。我接過話頭,慢慢發揮我的迷你授課風格:

「基本的原理是這樣的:我們的研究試圖區分,是人們帶著什麼走進監獄情境,情境又帶出了什麼給那兒的人們。經由事先挑選,我們的受試者普遍代表了中產階級、受教育的年輕人,他們是學生的同質團體,有許多相類似的地方,隨機將他們分為『獄卒』、『犯人』兩個角色,但事實上這些人不但可以比對,而且隨時可以互換角色。犯人並不一定比獄卒凶殘邪惡、充滿敵意,獄卒也不一定是強烈尋求權力的權威者,在這個情況下,犯人和獄卒是相同的,沒有人真的想當獄卒,也沒有人真的犯罪而需要矯正監禁和處罰。兩個星期以後,這些年輕人是否還是難以辨別?他們的角色會不會改變他們的人格?我們能不能看見他們角色的轉換?這就是我們計劃去發現探討的!」

克雷格補充:「換個角度來看,你是在將好人放進邪惡的情境中,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謝啦,克雷格,我喜歡這個說法!」攝影師比爾口沫橫飛地說,「我的導演希望我們把今晚的主題當作演戲一樣輕鬆看待,今天早上電視台的通信機器自位輪不夠用,所以我必須一邊拍攝一邊找尋適合的角度,才能連續拍攝逮捕畫面。時間寶貴,教授,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當然,比爾,只是,喬,我還沒回答你對實驗的第一個問題。」

「哪個?」

「這些犯人知道自己將被逮捕嗎?答案是『不知道!』,他們只被告知要把早上的時間空下來參與實驗。他們可能會假設這個逮捕行動是實驗的一部分,因為他們並沒有犯下會被起訴的罪行。如果他們問你這個實驗的細節,請你模糊帶過,也不要說是或否。就只要像平常執行職務時做好該做的事情,忽略實驗以外的質疑和抗議。」

克雷格忍不住又多說了幾句:「就某種意義來說,逮捕,就好像任何其他他們會經歷的事情一樣,應該結合現實與幻想、角色扮演和自我認同。」

詞彙或許稍顯華麗,但是我想這麼說沒什麼不對。喬打開警車的警報器,戴上他的銀色反光太陽眼鏡,就好像電影《鐵窗喋血》中的帥氣警官,避免任何人直視他的眼睛。我跟克雷格一起大笑,知道接下來我們監獄的獄卒們也會戴上相同的眼鏡,創造「去個人化」的感覺。藝術、生活和研究正漸漸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