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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下及萬有

第7章 整合陰影

在做神經科醫生的初期,弗洛伊德來到法國東部城市南錫,想親睹催眠大師伯恩海姆博士的揚名之舉(伯恩海姆曾在南錫開業行醫)。弗洛伊德在那裡領略到的一切,使他最終構建出所有西方心理療法的主流,從阿德勒到榮格到格式塔,再到馬斯洛。在伯恩海姆的經典實驗中,患者被帶入深度催眠狀態,並被告知:他將按照某個特定的信號,從門旁拿起一把雨傘,打開傘,並撐過頭頂。當信號給出後,患者果真去拿起雨傘並打開了雨傘。當醫生問他為什麼在屋裡打傘時,患者卻總有很多理由,比如「我想看看這把傘是誰的」「我只是想確定它是否好用」或是「我對它的商標很感興趣」諸如此類。雖然這些理由聽起來都言之有理,但明顯不是真正的原因。其實,患者是在扮演一種角色,但他自己一點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麼做。換句話說,患者當然有理由打開雨傘,因為這是潛意識驅使他這麼做的。

弗洛伊德所構建的整個精神分析體系都圍繞這一基本點,即男人和女人的潛意識中都有需要和本能。因為這些需要和本能都存在於潛意識中,所以我們對其未能全然瞭解,因此也從未按它們的指引去行事以獲得滿足。簡而言之,人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們的真正慾望隱藏在潛意識中,無法得到充分的滿足。神經症和「精神疾病」也相應而生,這就像你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食慾一樣,所以你從不知道自己是飢餓的,結果你永遠不會去吃東西,並因之痛苦不堪。這種理念是極其高明的,其精髓已被一次次的臨床觀察所證實,但問題是,雖然大家都認可人有潛意識的需求,但無法對這些需求到底是什麼達成一致意見。

弗洛伊德也對此困惑不已,他曾三次改變自己對人類慾望或本能的本質想法。起初,他認為是性和生存;後來他認為是愛和敵對;最後他認為應該是生與死。從此以後,心理治療師一直試圖探尋什麼是人「真正」的需求。不管這種需求是叫做需要也好,還是叫做本能、希望、驅動力、動機、慾望也好,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奧托·蘭克(Rank)認為需求是對強烈的建設性意志的需要;阿德勒認為需求是對權力的追求;桑多爾·費倫齊(Ferenczi)認為需求是對愛和認可的需要;霍妮(Horney)認為需求是對安全感的需要;蘇利文認為需求是生物本能的滿足和安全感;弗羅姆認為需求是對意義的需要;佩爾斯認為需求是成長和成熟的需要;羅傑斯認為需求是自我保護和自我提升;格拉瑟(Glasser)則認為需求是對愛和自尊的需要;這樣的名單可以無限地列下去。

我們不想再說我們眼中什麼是「真正」的需要,因為這樣只會亂上加亂。雖然精神病學和心理治療的不同學派在本質上假定了不同的人類需要,但他們都認可同一個基本前提,即個人對「自我」某些方面的溝通,要麼是不清楚、無意識的,要麼就是異化和混亂的。我們將這些異化的自我層面稱作陰影,此處我們建議要更多地探索可行的方法,以便重新接觸並最終重新獲得異化的陰影。也就是說,我們試圖將角色(不準確的自我形象)和陰影(自我被異化的部分)重新合為一體,以演繹出精確宜人的自我形象,即自我。

但是,我們不會止步於自我階層的療法,如今不折不扣的心理治療技術、體系、方法、學派和學科可謂比比皆是,這本身不一定使人慨歎,因為許多不同流派的存在總有其道理,而這一點也將明朗起來。但我們面臨著一個緊迫的問題,不管是專業人士還是外行都察覺到,各種彼此不同、常常相互矛盾的心理學體系卻有著相似的秩序和綜合性的結構。所以我認為,如果使用意識光譜模型,就可以展示這種隱含著的秩序相似性。

我們的主要主張之一是,意識是一種非二元範疇,可以在不同但連續的模式、狀態或階層中發揮功能。如果運用此模型,就可以通過一種非常完整且容易理解的方式,不但能整合大部分主流的西方心理學療法,而且也能將籠統稱為「東方」和「西方」的通往意識的各種途徑容納進來。因為,如果意識光譜和支撐其基本主題的偉大的形而上學傳統有任何意義的話,則可以立刻得出結論:每個主要但不相同的「心理治療」學派只是在描述光譜的不同階層。

這一模型的主要理由是,世上有許多不同但看似有理有據的心理學流派,它們不是像人們一般認為的那樣,是在探討意識的同一個階層卻得出了彼此矛盾的結論,而是在分別接近意識的不同階層,因此得到的結論也是彼此互補的。於是,我們開始試圖在數不勝數、互相矛盾的心理學體系的混亂中識別出某種方法。因為,如果我們都認同偉大的形而上學傳統,同意意識是多次元的(即由多個階層組成),並且我們還能領悟到,病理學能夠,也確實發生在任一階層(當然大心境界除外),我們就會發現,各個心理療法的學派,不管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都會自然變得有序,並一起構成整個意識光譜。

這樣,我們在看待當今不勝枚舉的心理療法時就有了一種具有包容性、整合性的正確指導。為了使這一指導行之有效,我們將在後面的幾章中致力於研究病理學,確切地說,即常見於主要意識階層的各種病態,以及針對這些病態的各種療法。這項研究不是要像涸澤而漁一般那麼詳盡,也不是為了得到最終的權威結論,因為深入不同階層的心理學見解是日新月異的。所以,本研究只是提供一個基本提要、一個寬闊的模式,我們將隨著日後知識的增長而添加新內容。

讓我們回想一下,意識光譜的每個階層都是由特定的二元對立的抑制和投射產生,由此導致認同逐步窄化(在其他事情上),從宇宙(心靈)降到生命體(存在),再降到心靈(自我),再到部分心靈(角色)。光譜的每個階層都有產生某類病態的可能性,因為每個階層都代表了自我與宇宙異化的具體類型。一般說來,這些病態的本質是在向光譜不斷攀登的過程中逐漸「惡化」的,因為每到一個新的階層,所接觸到的宇宙層面也就越多,於是,個體會迷失自己的身份,並因此感到陌生和潛在的威脅。例如,在存在階層,人會想像自己與外界分離,並感到外界可能會威脅到自己。在自我階層,人會幻想離開自己的身體,因此外界和自己的身體都成了存在的潛在威脅。在陰影層,人甚至會與自己心靈的某些部分分離,於是,他周圍的環境、自己的身體,甚至是自己的心靈都看起來很陌生,很令人不安。每個異化都是由特定的二元對立的抑制和投射產生,因此也是某類具體病態的潛在產物。或者,如果你偏愛某類特定的抑制,也可以說投射、無意識過程、二元論和分裂——從意識光譜的角度來看,這些術語指的都是同一個基本過程:在光譜的每一個階層,用新的轉化來重複自己,從而把一個完整的整體分割成兩個世界。

所以,不管是說每個階層都是由特定的二元對立的抑制和投射產生的,還是說每個階層的標誌都是認同的窄化,或是每個階層都有特定的無意識過程,這裡指的是每個階層都有一組典型的潛在病態。我們已經說過,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指出各個階層所獨具的病態集合,以及適用於該階層的療法。同時,我們還將借這一機會對各個階層進行說明,比如每個階層的各種「需要」和「驅動力」,每個階層的成長潛力,每個階層的「積極美德」以及每個階層的無意識過程等。至於療法本身,我們最後發現,因為光譜的每個階層都是產生於特定的二元抑制投射,所以每個階層的療法都有共同的目標,即治癒和整合該階層的初級二元對立。我們將在後面適當的地方繼續這一內容。

最後,我們將準確地按照各個階層演進的逆序,從陰影層開始,到大心境界結束。最終我們將發現,這一步驟確實有其道理。現在,我們只需要認可一點即可,那就是我們已經開始走在心理學繁雜的路上,做一次溯源之旅,去追憶心靈:意識光譜的始降之處。同時,我們將探討那些旨在從陰影層提升到自我階層的療法,然後沿光譜向下審視那些與生物社會波段有關的療法,接下來針對的是存在階層的療法,然後進一步,再一次來到用於超個人波段的療法,直至對大心境界的療法。每個人沿光譜向下探索到何種程度都可以,這取決於你的意願。

為了充分利用用於整合陰影層的療法,我們要回憶陰影層是如何產生的。由於第四層的二元對立的抑制和投射的產生,自我被割裂開,它的一體性受到了抑制,這樣原本屬於自我完整的一部分陰影就被投射出去,它變得陌生、異化,好像不屬於自己。通常,我們將陰影看做是已失去聯繫、潛在的自我,我們已經遺忘了這部分,並否認了它的存在。所以,陰影不但蘊藏著我們試圖擺脫的「壞」的一面,比如敵對、任性、邪惡、罪惡和瘋狂等,而且還包含某些我們已遺忘的「好」的一面,比如活力、神聖、聖潔和高貴等。雖然我們嘗試著擺脫和異化陰影的這些方面,但它們終究是我們的一部分,這就像否認肢體屬於自己一樣,最終一定是徒勞的。而且,正因為陰影一直是屬於我們的,所以它們才會繼續運轉,而我們也會意識到它們的存在。既然我們相信它們已不屬於自己,我們就會認為它們屬於別人。因此,我們將自己的品質賦予了其他人,而在自己身上卻找不到任何蹤跡。

這種自我在特定方面的異化會在自我階層產生兩種基本結果。一個是,我們不再感覺那些陰影包含的品質是我們自己的,所以我們不會運用它們,也不會讓它們發揮作用並獲得滿足,我們行動的基礎被大大地限制、減少和阻礙了。另一個是,陰影所包含的那些品質,現在看起來存在於外部環境之中,我們將自己的能量給了其他人,而這一能量又反過來作用於我們,讓我們自作自受。我們將之從自身釋放出去,「看到」它們在外界中威脅著我們的生存。精神科醫生揚說過,「在此過程中,個體縮小了自己,放大了環境。」我們的下場就是用自己的能量痛擊自己。正如格式塔療法的創始人佩爾斯所說:「一旦投射發生,或者一旦我們投射了某種潛在的力量,這種力量就開始反作用於我們。」

我們投射的能量或潛在的力量反作用於我們的方式是很容易看到的。假設自我產生了某種衝動,比如工作、吃東西或娛樂。按照四級二元對立,如果我們投射了該衝動或驅動力,那麼它給我們的感受是什麼樣的呢?這個驅動力還是會產生,但我們不再覺得它屬於自己。這種驅動力好像是在我們外部環境中產生的,所以我們感覺不到對外界的驅動,而是外界在驅使我們!我們不會感覺到是自己主動要去做,而是感覺自己是被迫的;我們沒有動力,沒有興趣;我們所體驗的壓力代替了慾望和責任。雖然能量還是我們自己的,但由於四級二元對立的存在,能量的源頭看似存在於我們自身之外,這樣,我們不會感覺是自己擁有該能量;相反,我們感覺它在擊打著自己,感覺自己現在正被看似「外部」的力量痛擊。我們就像無助的玩偶被無情地驅動著,而背後牽動繩子的顯然是外部環境。

我們不但投射自己積極的情緒,比如興趣、驅動力和慾望,而且還投射自己消極的感情,比如憤怒、怨恨、憎惡、摒棄等,但結果是相同的:我們不會對某個人發火,相反,我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和我們作對;我們不是對某個人偶生怨恨,而是感覺這個人在仇視我們;我們不會拒絕某種場合,而是感覺自己被拋棄了。因為我們自己不清楚自己的負面傾向,所以我們將其投射到外部環境,於是,我們的世界充滿了虛幻的,卻極具威脅的「妖魔鬼怪」,我們被自己的影子嚇到了。

除了積極和消極情緒之外,我們還可以投射積極和消極的觀念、品質和個性。當一個人將自己積極的價值觀和自我價值投射到其他人時,他就放棄了自己的「好品質」,而發現它們存在於其他某個人身上。因此,與那個人相比,他感覺自己毫無價值,因為那個人既具有自己原本就有的好品質,而且還有被投射的品質,所以看起來就像個超人。這種積極傾向和觀念的投射常見於浪漫的愛情中——不管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所以,戀愛中的人把自己所有的潛在力量都賦予到了所愛的對象身上,並被他身上想像出的善良、智慧和美麗傾倒。不管怎樣,「情人眼裡出西施」,戀愛中浪漫的一方實際上是在和自我被投射的部分戀愛,而且他認為,重新獲得被投射的好品質的唯一方法就是擁有和佔據自己的所愛。瘋狂崇拜和嫉妒的作用原理也是一樣的,我們將自己的潛在力量賦予了其他人,於是感覺自己缺乏這些力量,並感覺它們屬於其他人。在我們的眼中自己變得「毫無價值」,而週遭的那些人個個都有能力、個個都很重要、都令人欽佩。

類似的,我們也可以投射負面品質,結果,我們會認為自己沒有缺點,那些缺點是屬於別人的。這種情況很常見,因為這是我們面對自己討厭的一面時的自然傾向,我們會否認它,並把它趕出意識。這當然是毫無用處的,不管如何,這些消極的觀念就是自己的,而我們只能認為它們是別人的,並假裝擺脫它們。世上那些充滿激情地與「魔鬼」的鬥爭,不過是人們精心演繹的與陰影的搏擊。

對於自我階層上那些不熟悉的投射而言,該原理起初會非常令人困惑,有時甚至會使人感到荒謬可笑,因為它暗示出,別人身上最困擾我們的其實是我們自己不被承認的那些方面。這種觀點常常遭遇憤慨、不快的反對,但是,弗洛伊德已指出,暴力的反對恰恰是投射的標誌,即如果我們不拒絕,我們就不投射!但事實仍是「彼此彼此」,我們對其他人吹毛求疵,其實針對的卻是自身意識不到的那個部分。如果你想知道一個人的真面目,那麼就去聆聽他是如何評論他人的。

這些其實源自弗洛伊德的洞見,他認為所有的情緒都是內在心理的和內在個人的,而不是心理間和人際間的。也就是說,情緒不是我和你之間,而是我和我之間的體驗(至少在自我階層是這樣)。

所以,所謂的神經症就是四級二元對立的產物。自我階層的完整性一旦被割裂,其統一體就受到抑制,於是,某些部分就被投射到外界。通過第四層投射,我們否認並異化了自己的某些傾向——我們忘記了它們,然後把這個遺忘也忘記了。所以,自我階層的療法一定需要回憶和重新擁有已遺忘的傾向,重新認識被投射的部分,整合我們的陰影。關於這一點,佩爾斯醫生是這樣敘述的:許多屬於我們自己的,是自我一部分的材料被分割開、被異化、被否認、被揚棄。我們剩下的潛在力量不再可用,但我認為大部分是可用的,不過是以投射的形式。我建議,我們應該以一個不可能的假設開始,即無論我們在他人身上或世界上看到什麼,我們都認為那是投射……我們可以通過將自我全部投射到其他事情或其他人身上,來重新吸收、收回自己的投射……對於異化,我們必須反其道而行之,即認同。讓我們舉幾個例子徹底闡明這些要點。我們將提供四組例子,分別代表四種主要的投射:積極情緒、消極情緒、積極品質和消極品質。

1.積極情緒的投射

積極情緒包括興趣、願望、驅動力、動機、渴望、激動等。約翰與瑪麗約會了。他對此非常興奮,一直急切地期盼著去她家接她。當他按響門鈴時,竟因太興奮而微微顫抖,但一發現開門的是她父親,約翰變得驚慌失措,看上去「緊張兮兮」的。他忘記了之前渴望見到瑪麗的興奮勁兒,他的注意力轉向了外部環境。他覺得環境,尤其是瑪麗的父親對他很感興趣。他感覺不是自己在看,而是自己被注視。看起來,這場面完全是針對他的。此時約翰正在用自己的能量痛打著自己(雖然他可能將之歸咎於環境,即瑪麗的父親「不懷好意」的眼神,但不管怎樣,在這種場合中本質上是沒有「使人緊張」的因素的,因為很多戀愛中的人非常願意見到對方的父母,並試圖瞭解他們。混亂不在於這種場合,而在於約翰自己)。

除了用自己的能量猛擊自己之外,約翰還陷入了惡性循環,因為在自我階層的所有投射中,一個人投射得越多,他投射的傾向性越大;對於自己的興奮,他忘記得越多,他投射得也越多,於是環境也會更針對他。當他的興奮程度提高了,他會再次投射,使環境看起來更針對他,從而使自己更興奮……約翰擺脫這一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重新獲得自己的興趣,重新認同自己的興奮並驅使它,而不是受它驅使。通常瑪麗一走進房間,這一切就會發生改變。約翰會立刻重獲興趣並驅動它,並馬上過去和她打招呼,從而整合了被異化的興趣。因為現在又是他在觀察環境,而不是被環境觀察。

約翰一感到恐慌和焦慮,他就會失去他的基本生物興奮(不是性興奮,只是一般的興奮),他會阻止、否認以及投射這種興奮。在此情況下,興奮給人的體驗就是焦慮;同理,只要我們感到焦慮,我們就是在拒絕讓自己興奮,讓自己充滿活力。擺脫這種處境的唯一方法就是重拾自己的興趣和興奮——讓自己的身體變得興奮。深呼吸,不要束縛胸腔、限制呼吸,要隨著能量的振動而動起來,而不是「裝深沉」,不要變得僵化和「緊張」,這樣會抑制自己的興奮;要讓自己的能量盡情流淌,而不要阻擋它。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們感到焦慮,我們只需要問問自己:「我對什麼感到興奮?」或是「我用什麼方式阻止了自然而然的興奮?」孩子只會滿心歡喜地興高采烈,但成人卻會感到不適和焦慮,原因就在於當能量聚集起來時,成人會封閉它、投射它,而孩子則任其自由流淌。「能量是永恆的快樂」,孩子永遠是快樂的,至少在他們被教會四級二元對立之前是這樣的,之後,孩子也會和成人一樣異化自己自然的興奮。能量不斷在流動和匯聚,但因為四級二元對立,能量看起來源自我們之外,從而帶上了威脅的色彩。所以,焦慮不過是被阻止、被投射的興奮和興趣。

當一個人獨處時,這一點最容易得到驗證,因為這時他可以「肆意而為」,不必擔心沉悶的旁觀者施恩似地品頭論足。如果感到焦慮的存在,不要試圖將其擺脫(即進一步異化),相反,要讓焦慮的能量徹底釋放——搖擺、顫抖、深呼吸以及隨著身體的動作而動。去接觸焦慮,使其爆發為興奮。去發現要誕生的能量,徹底地感受它。記住,焦慮就是拒絕興奮的產物。讓這股能量獲得生命,重新擁有它,讓它自由流淌,這樣焦慮會臣服於充滿活力的興奮,屈服於肆意流淌的、導向外部的能量,而不是使被阻擋和投射的能量以焦慮面孔給我們沉重的打擊。

再舉一個關於投射積極情緒的例子,這次讓我們看看對願望的異化。傑克非常想清理一下自己的車庫——那裡亂得一團糟,他有這種想法已經很長時間了。最終他下定決心週日清理車庫。此時,傑克對這個願望是勢在必行的,他希望幹好這個活,但到了週日,他開始打起了退堂鼓。他一直拖拖拉拉、心不在焉、煩躁不安,他開始漸漸失去收拾車庫的想法。現在,他清理車庫的想法還在,否則他只需要放下這裡的活,去做其他的事情。他還是想做完這項工作,但他已經開始異化和投射那個願望了。這時,只要任何人出現,他就可以把投射的願望投到這個人身上,從而完成真正的投射。所以,當他的妻子探進頭,隨意地問一句「工作進展得怎麼樣」時,傑克立刻生氣地對她說「少管閒事」。他現在知道,原來是妻子讓他清理車庫!投射完成了。傑克開始覺得是她一直在後面催促他,但實際上他所感到的仍是自己被投射的願望,所有的「壓力」只不過是錯位的渴望而已。

在這一點上,大多數人都不認為,我們所處的環境對我們會產生那麼大的壓力,也不認為壓力不是緣自投射的願望,而是因為當時情景本身的特點(比如在辦公室工作或家庭「責任」等),結果我們找不到工作的願望,但這也切中了要害,正是因為我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願望才導致了壓力!通常我們認為,我們當然希望自己真的渴望工作、做飯、洗衣服,不管做什麼都是如此,但就是缺乏這麼做的願望。然而事實卻是,我們一直都有願望,只不過我們覺得它是外在的願望或壓力。壓力就是我們偽裝過的願望,如果我們沒有願望,我們就感受不到壓力。如果沒有了願望,我們會覺得無聊,提不起興趣或無動於衷,但從不會感到有壓力。同樣,在上一個例子中,如果約翰對約會瑪麗一事沒什麼興趣,那麼接她時也不會感到焦慮,相反,他會滿不在乎,也許會有一點心煩,但絕不會緊張焦慮。導致約翰焦慮的原因可能只是因為他確實很喜歡瑪麗,但他卻投射了這種情緒。如果願望被投射,那麼也可以感受到類似的壓力。

此後,傑克會一直感到妻子在對自己施壓,並因此嘮叨不休,除非他醒悟過來:一直對他施壓清理車庫的人正是他自己,這是傑克和「傑克」之間,而不是傑克和妻子之間的爭吵。如果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會按自己的願望最終清理車庫,而不是與之抗爭,這才是他原本想要的結果。帕特尼夫婦[1]將之巧妙地總結為:自主的解決方法是超越壓力,關鍵是要意識到任何揮之不去的壓力感都是自己投射的驅動力。如果一個人認為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驅動力,那麼他就不會怨恨,也不會去抵制壓力,他只會去行動。所以,如果我們感到壓力,我們不需要嘗試發明或創造願望來逃避壓力,我們已經體驗到了所需的願望,只是我們把它錯誤地貼上了「壓力」的標籤。

2.消極情緒的投射

消極情緒的投射常有發生,比如敵對、憤怒、憎惡、抵制、怨恨等。在西方尤為如此,這一點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在西方,大眾信仰的是基督教,其盛行的道德氛圍要求我們應努力戰勝自己和他人身上所有「邪惡」和消極傾向。雖然基督曾告誡我們「不要抵制邪惡」,要愛它,並與之為友,因為「我是耶和華,在我以外並沒有其他的神。我造光,又造暗。我施平安,又降災禍。造作這一切的是我耶和華」;不過,極少有人會說愛自己的「邪惡」傾向。相反,我們對之鄙視而厭惡,它們令我們感到恥辱,令我們難堪,所以我們不會將它們和自己融為一體,而是要異化它們。隨著四級二元對立的出現,這種異化得以實現。也可以說,這看起來可能是因為,雖然我們拒絕了意識的傾向,但它們還是我們的一部分。我們將它們從自己的意識中推出去,這樣它們看似就到了外界的環境中,所以看起來它們充斥在外界的環境中,而不是我們體內。事實上,當我們審視他人,震驚於在他們身上「觀察」到的惡行時,我們其實是在凝視鏡子中自己的靈魂。

要想獲得自我的「健康和精神全貌」,我們要重新擁有並重新整合這些「邪惡」和消極傾向。這麼做之後,我們就會有驚人的發現:那些曾遭我們憎惡的消極傾向被我們接納。一旦將它們重新整合,它們就會與積極傾向保持和諧的平衡,之前被披上的邪惡色彩也會因此而褪去。實際上,諸如憎恨和敵對之類的消極傾向,只有在被異化時,只有我們將它們從與積極傾向(愛和接受)的平衡中分離開並打入外界環境時,它們才真正表現出暴力和邪惡的本質。它們被孤立於平衡之外,所以看起來才異常兇惡,極具破壞性。如果我們錯誤地想像這些惡魔般的傾向存在於外界環境中,而不是在我們體內,不是配合建設性的積極傾向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那麼一旦我們這麼做,我們就會對這種虛幻的威脅做出非常猛烈、非常惡毒的反應。這樣我們會被頻繁、殘酷的聖戰而逼瘋,我們會殺死「巫婆」,卻打著為她好的名義,我們會挑起戰爭為了所謂的「維護和平」,會為「拯救靈魂」而建立宗教裁判所。簡而言之,被異化和投射的消極傾向因失去了之前的平衡而不得不自立門戶,這樣它們就會呈現出邪惡的本質,並導致真正具有破壞性的行動;而如果它們獲得重新整合,置身於和積極傾向相對的平衡中,它們就會顯得柔和,且具有合作性。從這個意義而言,要想成為基督一樣的人,必須親近「魔鬼」,這是道德上必需的。

此外,我們幾乎沒有意識到,當善與惡的傾向結合在一起時,它們不但可以彼此平衡,而且像所有相互針鋒相對的事物一樣,它們彼此是密不可分的。惡不但可以與善和諧共處,而且正是因為有惡,善的存在才有意義。裡爾克(Rilke)是這樣說的:「如果我的邪惡要離我而去,恐怕我的天使也會一起飛走。」老子曾說:當天下都知道什麼是美的事物時,惡也隨之誕生,都知道善之所以成為善的道理時,也就知道了與之相應的不善之因。有和無也就誕生了,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先後,各個相鋪、相對、相隨。[2]莊子繼而得出結論:所以說:怎麼能只看重對的一面而忽略不對的一面、看重治而忽略亂呢?這是因為不明瞭自然存在的道理和萬物自身的實情。這就像是重視天而輕視地、重視陰而輕視陽,其中的不可行是顯而易見的。然而還是要談論不休,不是愚昧便是欺騙人![3]人們憎惡自己有消極傾向的黑暗面,就像小孩討厭夜晚的黑暗一樣,但如果沒有夜晚的黑暗,我們也就分辨不出白晝的光明,所以,如果沒有了消極的一面,我們也就認識不到自己積極的一面。消極傾向和積極傾向就像一幅景色優美的風景畫中的山谷與山峰:沒有山谷,也就無所謂山峰,反之亦然。那些被誤導的人,他們妄圖消除山谷,但他們也一定會同時剷平山峰的。

如果真行得通的話,那麼試圖擺脫消極傾向,摧毀、根除它們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可問題是,這行不通。消極傾向是我們自己的一部分,就算我們閉上眼睛,無視它們的存在,它們也會牢牢地抓住我們、折磨我們,使我們像得了精神病一樣恐懼、沮喪和焦慮。它們被我們從意識中切斷之後,就會變得比實際更具威脅性。我們只有親近它們才能將其馴服,而異化只能助長其氣焰。邪惡被整合,就會變得溫和;被投射,就會變得猛烈。對於那些試圖消除邪惡的人而言,他們在本質上是在助紂為虐。這一點羅納德·弗雷澤(Ronald Fraser)描述得很好:讓我問問你,看你是否還記得。有一天我曾告訴過你,對邪惡的憎惡使邪惡更強大,而反對只會使所反對的對象更強大。這條定律就像數學定律一樣顛撲不破。神學家尼古拉斯·別爾嘉耶夫也曾說過:魔鬼撒旦因成功地誘使我們對其產生了狠毒之情而歡喜雀躍。以他的方式來與他針鋒相對,這正中他的下懷……對邪惡的連續譴責只會使其代言人鼓動它在世界上繼續擴張——這是《福音書》充分揭露的實相,但我們卻一直對它置若罔聞。讓我們再舉一個消極情緒投射的例子,這次是關於憎恨的。瑪莎正準備離家到東部讀一所「高級」女子大學。她讀高中時就強烈地體驗過憎惡這種消極情緒。憎惡算不上什麼猛烈、邪惡的情緒,這種情緒相當柔和、隨和,我們可以認為它是無賴刁鑽、反覆無常或溫和的憤世嫉俗。這種溫和的憤世嫉俗的態度,一直以來都是文化修養很高、富有同情心之人的典型特徵。他們與人交往時會不拘小節,他們在表達最溫暖的友情時會說出這樣的話:「好吧,你這個老流氓!」人與人之間友愛關係的所有可能性都取決於是否能認可和容忍自我和他人身上不可避免的惡習……盲信的權力雖然可能「很有效」,但總要付出無意識的代價。不管其原因是善是惡,它都始終具有破壞性,因為它與生命作對:它否認自然世界本來存在的矛盾。問題還是在於,當我們意識到自己的那一點點憎惡時,它其實並不是單純的憎惡,因為它已被我們的積極情緒——愛和友善中和與平衡了,所以整合過的憎惡看起來很溫和,常常帶有幽默的寓意。精神病學家鮑伯· 揚與親密的朋友打招呼時總是說:「嗨,你這個老混蛋!」他甚至成立了一個名為YRENRO DR.ATSAB的俱樂部,這個俱樂部的名字顛倒過來就是「ornery bastard」(古怪的老混蛋)。該俱樂部的唯一目的就是「提升兄弟般嬉笑怒罵的文雅藝術」。

當瑪莎感到自己的怪異、惡毒的一面時,她整合了這種憎惡的情緒,所以它成為她性格中非常有建設性的一部分,但她上大學後,那些過度熱情、「古板的」朋友們卻不接受她這一點。她一用那種怪異、聽起來狠毒的表達方式時,他們就認為那是一種蔑視。很快,瑪莎開始排斥自己的憎惡之情,她開始對其進行投射。於是,她不再古里古怪、輕柔地怨恨這個世界,而是感到這個世界在怨恨她。不出所料,她沒有了幽默感,變得憂心忡忡,認為沒人喜歡她。「我恨這個世界」變成了「這個世界恨我」,前者構成的是生機勃勃的世界,而後者建構的世界卻了無生趣。

我們許多人都在漫長的一生中(或至少是高中階段)有過「沒有人喜歡我」的感覺。我們認為這太不公平了,因為我們自己沒有不喜歡誰。這些感覺正是自我階層投射的兩個主要的顯著標誌,即我們能在所有人身上看到這一點,卻認為自己與之無關。只是因為我們意識不到自己身上略微憎恨世界的那一小部分,我們就感覺世界恨我們。

在我們投射諸如敵對、憤怒和排斥之類的消極情緒時,也會發生同樣的情況。這時,我們不是富有幽默感地、溫和地攻擊外界,而是拋棄了這些情緒,從而感覺外界是在惡意攻擊自己。例如,如果我們能充分地意識到敵對的存在,它就會成為非常有用的個性品質,它可以幫助我們應對世界,並有效地與之搏鬥。如果我們對自己的一切或所經歷的一切「忍氣吞聲」,我們必須積極地對其進行反擊,即去抨擊它們,徹底「咬碎」它們,但絕無惡意,那不過是我們的驅動力和興趣所在。對於那些生命中的體驗,你的攻擊性、破壞性和重新構建的態度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你能意識到這一點,你就可以用欣賞的眼光看待這種需要……要正確地評價這種攻擊,不要想當然地給它戴上「反社會的」帽子。事實上,暴力的反社會攻擊行為其實不是被整合的攻擊的產物,而是緣自被壓制、被異化的攻擊,因為對攻擊的「抑制」會大大增強這種攻擊性。這就像高壓鍋一樣,鍋蓋蓋得越緊,蒸汽的壓力就越大,最終會導致劇烈的爆發。而且,整合並意識到自己的攻擊性傾向也是道德必需的,但大多數人做的恰恰相反,我們想方設法地否認自己的攻擊性傾向,並將之排斥在意識之外。然而,有一點已是顯而易見的了,這些傾向無論如何都是我們自己的,而且無論如何都會作用於我們,但現在我們對它們的體驗就好像它們產生自我們之外的環境一樣。簡言之,我們體驗到的是恐懼。「恐懼將投射者與……其投射的攻擊聯繫在一起。」被投射的興奮會給人焦慮的感覺,被投射的願望會給人壓力的感覺,同樣,被投射的攻擊會給人恐懼的感覺。

我們中的某些人會這樣說:「好吧,我確實有時候感到害怕,但我的問題恰恰是我不是攻擊類型,我常有恐懼感,但從未感覺到攻擊的傾向。」問題就在這裡!我們感覺不到攻擊的傾向,那是因為我們已將它投射,結果是我們感覺到了恐懼!恐懼的體驗不過是一種戴上了面具的情緒,面具背後其實就是我們所摒棄的攻擊傾向。我們不必再去發明什麼攻擊,它已變身為恐懼,一直存在著,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要給這種恐懼正名:攻擊。如果以後讀到這樣的言論,它簡直是一語中的,「外界一直在情感方面攻擊我」。

如果投射的攻擊能搖身變為恐懼,那麼投射的憤怒則會變為抑鬱。對憤怒的外界拒絕,我們每個人都常常體驗過,這是很有用的,它可以刺激我們做出建設性的行動,但如果它被異化和投射,我們就會感覺外界在怒氣沖沖地拒絕我們。在此情況下,外界看起來一片黑暗,我們會因此變得非常沮喪。當我們排斥自己的憤怒時,這種氣憤就會內化,使我們在它的皮鞭下備受其苦。瘋狂(M-A-D)變為傷心(S-A-D),我們因此變得沮喪,成為自己憤怒情緒的犧牲者。所以,抑鬱沮喪的人只需要問問自己:「是什麼令我惱火?」然後學會把傷心(sad)重新拼回為:瘋狂(M-A-D)。

3.積極品質的投射

積極品質包括,友善、力量、智慧、美麗等。除了投射情緒之外,我們還會投射個人的特性、品質和性格。因此,我們會感覺自己匱乏這些品質,而周圍的每個人卻擁有這些品質。當這些品質是積極的、優秀的,比如美貌或智慧,我們會感覺被超人包圍著,自己自愧不如,因為我們把自己所有優秀的方面都賦予了他們。這種感覺就是浪漫愛情的基礎,常見於婚姻和友情中以及醫生和患者之間,教授和學生之間。曾有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接受心理治療的女人,她把自己的所有優秀品質都投射給她的心理治療師,結果她對他極其欣賞和崇拜。為了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她決定給他買一條漂亮的天藍色領帶,因為她認為,這條領帶與他美麗、富有智慧的藍眼睛很相配。而事實上,這位心理治療師的眼睛是褐色的,所以當她向心理治療師贈送那條與其臆想出的富有智慧的藍眼睛相配的領帶時,心理治療師拿過一面鏡子,擺在她面前,問道:「現在,到底是誰有智慧美麗的藍眼睛?」這個女人的眼睛是美麗的深藍色。情人眼裡出西施,美麗和智慧常出現於傾慕者的眼中。只要我們對某個人過分傾慕,我們就會用自己的潛能為其打造一個基座,使其高高在上。

4.消極品質的投射

消極品質包括偏見、勢利、殘忍、做作、卑鄙等。像消極情緒的投射一樣,消極品質的投射也是社會中的常見現象,因為我們都上過當,錯把「消極」等同於「令人不快」。我們不是親近和整合自己的消極特點,而是將其異化和投射,認為它們是別人的,而不是自己的。但不管怎樣,它們一如既往地屬於我們自己,結果:A對B的強烈譴責使A自己的身份陷入窘境。A對B邪惡動機的洞察揭露了A本身的動機,因為這種洞察力正是源自對自己經驗的類比。不管投射是否適合,對於譴責和洞察來說,它們最能發揮作用的地方恰恰是它們產生的地方——自我。讓我們舉個例子:在一群女孩中,10個人中有9個人喜歡吉爾。但第10個女孩貝蒂卻有點受不了,貝蒂認為,吉爾有點假正經,貝蒂討厭假正經,所以她要不遺餘力地使她的朋友們相信,吉爾確實像她假想的一樣很做作,但沒有人同意她的看法,這使貝蒂更加怒火中燒。顯然,貝蒂只是因為沒有意識她將自己的做作傾向投射給了吉爾,所以才不喜歡吉爾。這樣,原本是貝蒂和貝蒂的衝突變成了貝蒂和吉爾的衝突。當然,吉爾是與此無關的,他只是充當了反映貝蒂自我憎惡的一面不必要的鏡子。

我們每個人都有盲點,即那些我們不願意承認屬於自己的傾向和特點。我們拒絕接受它們,把它們拋給了外界,反過來又燃起正義的怒火,義憤填膺地討伐它們。我們自己的理想主義蒙蔽了我們的雙眼,所以我們看不到其實戰鬥就在我們體內,敵人其實是家賊。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整合這些方面,像對待朋友一樣友善地、體諒地對待自己。榮格曾就此雄辯道:對自我的認可是道德問題的本質,也是整個生活展望的一個縮影。給饑者以飲食,寬恕別人對我們的侮辱,以基督耶穌的名義愛我們的敵人,這些毫無疑問都是美德。我們對最微不足道的教友所做的一切,也可以對基督做。但如果我們發現,他們中最微不足道之人,乞丐中最可憐者,所有犯罪者中最放肆之徒以及真正的敵人都在我們自身之中,我們自己需要自己善良的施捨——我們自己就是必須被愛的敵人,那麼這時我們又作何想呢?讓我們總結一下這段討論,並將其置於意識光譜的大背景下:我們的能量(梵天,大心境界)會流動和彙集,然後穿過超個人帶,最終到達並穿過存在階層和下面的生物社會帶,在那裡它將以觀念的方式和情緒的方向來呈現。我們的能量現在披上了觀念和情緒的外衣,到達了自我階層,如果那裡有四級二元對立的抑制和投射,這些觀念、品質和情緒,不管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都會被異化和投射,所以它們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源於自我,而是外界的產物。這種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二元對立(創造了陰影層)成為我們關注的對象,對此佩爾斯、赫夫林(Hefferline)和古德曼(Goodman)曾簡要描述道:投射實際上是屬於自己的個性特點、態度、情感或行為,但給人的體驗卻不是如此。相反,它被認為是外界中的對象或他人,並感覺由它們作用於你,而不是其他方式。例如,投射者不知道自己在拒絕他人,而是認為是他人在拒絕自己;或者不知道自己帶有性意圖接近他人,而是感覺是他人帶有性傾向接近自己。四級二元對立的結果具有雙重性:其一,我們逐步認為自己完全缺乏所投射的品質,因此這些品質變得觸不可及,我們操控它、利用它,但無法使其得到滿足,從而導致了長期的挫敗感和緊張感;其二,在我們眼裡,這些品質存在於外界之中,它們在我們的假想中顯得令人讚歎或使人害怕,結果,我們用自己的能量擊敗了自己。

自我階層上的投射很容易識別:如果外界中的某個人或某件事是在告訴我們,那麼我們可能不是在投射;相反,如果它影響我們,那麼我們可能成了自己投射的受害者。例如,吉爾也許就是假正經,但這就是貝蒂討厭她的理由嗎?當然不是,貝蒂不只是告訴吉爾假正經,而是被吉爾假正經一事強烈地影響著,這明確顯露出貝蒂對吉爾的憎惡只是她的被投射或外化的自卑。類似的,正當傑克在內心中就清不清理車庫下不了決心時,他的妻子來問他進展如何,而傑克做出了過激反應。如果他真的不想清理車庫,真的沒有那種動機,他只需要答道他改主意了,但他沒有。相反,他嚴厲地責備妻子,想像著是她讓自己清理車庫。傑克投射了自己的願望,然後感到了壓力。所以,他妻子無辜的詢問不是在告訴傑克,而是強烈地影響傑克:他感到被過度強迫了。這一點區別正是關鍵所在,如果他人只是在告訴我們,則他們在我們眼中或多或少都是正確的,但它確定無疑是一個投射,會在情緒上嚴重影響我們。另一方面,如果我們過分依戀某人(或某物),或是從情感上迴避或憎恨某人,那麼我們就是在和陰影擁抱或搏鬥。此時,一定是發生了四級二元對立的抑制和投射。

投射的卸下代表了沿意識光譜「向下」(從陰影層向自我階層)移動或遞變,此時我們重新獲得了之前異化的部分,從而擴展了認同領域。我們所要邁出的第一步,也是最主要的一步是,始終要意識到我們過去認為外界機械地對我們所做的一切,實際上都是我們自己對自己做的,我們要為此負責。用萊恩的話是這樣說的:根據「機制」這一術語,存在著某種指此類「防禦」(比如投射)的現象有效性,但我們不能止步於此。它們具有機械性質,因為體驗到它們的人本身是游離它們的。對於他自己和別人而言,他看起來深受其害(好像它們處於他「之外」)……

但這僅來自他自己異化體驗的視角。當他除去異化(整合投射)之後,首先,如果他之前意識不到它們,那麼現在他則能意識到它們,接下來,更為關鍵的一步是,逐漸意識到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所做的事情。所以,如果我感到焦慮,我通常會斷言自己成了這種緊張情緒無助的受害者,外界的人或物都使我變得焦慮。第一步要徹底覺察到焦慮,並與之接觸,搖擺、振動身體、深呼吸,真正感受焦慮,然後邀請它,把它表達出來,並因此意識到我是有責任的,我有些緊張,我在阻止自己興奮,所以我體驗到了焦慮。我對自己做這些之後,焦慮就成為我和我之間,而不是我和環境之間的事情。這種態度上的轉變意味著之前我異化了自己的興奮,將其分裂出去,並受其害。現在,我要為自己對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格式塔心理治療師弗裡茨·佩爾斯(P)和其「患者」馬克斯(M)之前的對話就能體現這一點,馬克斯一開始否認自己要為其「症狀」負責。M:我很緊張,我感覺手緊繃繃的。

P:你的手緊繃繃的,它們與你無關。

M:我很緊張。

P:你很緊張。你為什麼緊張?你怎麼了?你看上去一直有具體化的傾向(異化自己的一部分),即總是試圖從整個過程中去掉某件事……

M:我在使自己緊張。

P:是的。看一看「我使自己緊張」和「有一種緊張感存在」之間的區別。當你說「我感到緊張」時,你是不用為此負責的。你無能為力,束手無策。世界應該做點什麼,比如給你點阿司匹林或其他的什麼。但當你說「我在使自己緊張」時,你是在承擔責任。我們可以看到,生活中最早的興奮正在露出頭來。馬克斯的緊張和焦慮很快變成了興奮。佩爾斯因此評論道:當然,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使經驗和能力都變得富足,它們是一樣的。這也是我在此次簡短研討會中所要表達的:卸掉對別人的責任。你要瞭解,你若對所有情緒、所有自己的行動以及所有自己的思想都負責的話,那麼你會收穫頗豐。世界不是按照你的期待而設計的,你也不必按世界的期待生活。我們坦誠地與人交往,而不是有目的地進行接觸。佩爾斯醫生隨後將討論的這段話的大意更清楚地總結為:只要你抗擊症狀,它就會變得更糟。如果你對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任,對你產生的症狀負責任,對你產生的疾病負責任,對你產生的生存方式負責任,即你開始接觸自我的時刻,你的成長就開始了,你的整合就開始了。如果「治癒」陰影投射的第一步是對投射負責的話,那麼第二步就是倒轉投射的方向,將以前無情地對他人所做的再溫和地轉向自己。於是,「世界拒絕我」自然就變成了「我拒絕,至少是這次,讓世界見鬼去吧」,「我父母讓我學」變為「我要學」,「我可憐的老媽需要我」變為「我需要與她親近一些」,「我擔心變成孤單一人」變為「要是我把這天送給別人就好了」,「每個人都帶著批評的眼光看我」變為「我對人們的批評挺感興趣」。

我們稍後會重溫有關責任的這兩個步驟並將之顛倒過來,但就這個問題我們需要注意,在所有陰影投射的情況中,我們「神經質地」想要使自我形象變得不準確,從而讓它變得可以接受。我們的自我形象,自我中的所有這些方面與我們表面上認為是自己最佳興趣的一切是不相符的。這些方面無法與哲學帶相嚙合,或是這些方面在發生壓力、遭遇絕境和進退兩難時被異化,所有這部分的自我潛力都被摒棄了。導致的結果是,我們將自己的身份窄化為自我的一部分,即扭曲、耗竭的角色。這種打擊也會使我們注定永遠被自己的陰影困擾,我們會因此連即使最簡短的意識申辯的機會也不願為之提供,但陰影始終有自己的發言權,它會使焦慮、負罪感、恐懼和抑鬱強行進入意識。陰影會露出其端倪,它就像吸血鬼吸乾獵物一樣將自己牢牢地捆綁在我們身上。

讓我們用打比方的方法來表述一下。我們可以說,自己把心靈的對立與和諧分裂為多極和對立面和對立之物。為了表達方便,我們將之籠統地稱為第四層的二元對立,即角色和陰影之間的割裂。在每種情況中,當我們將被驅逐和通常被鄙視的對立面拋到陰影的暮光世界時,我們都將自己與二元對立中的「一半」聯繫在一起。因此確切地說,無論我們以角色的身份,有意識、故意地相信什麼,陰影都作為其對立面一直存在著。

如果你想瞭解你的陰影是如何看待世界的,這也是合乎情理的,也可以算是一種個人實驗。不管你有意識地渴望、喜歡、感覺、想要:打算或相信什麼,你只需要假想一下其相反面就可以了。如此,你就可以有意識地接觸、表達、扮演並最終重新擁有你的對立面。畢竟,不是你佔有它們,就是它們佔有你,陰影始終有其發言權。如果我們能從本章中的各個例子中有所收穫,那麼這個收穫就是:我們可以明智地意識到自己的對立面,或者我們被迫要意識到它們。

要扮演對立面,就要意識到並最終重新獲得自己的陰影,但並不一定要按其來行動!看起來幾乎每個人都非常不情願地面對自己的對立面,因為怕它們變得難以抗拒。然而事情是恰恰相反的,只有陰影不被意識到時,我們才因遵循它的指令而徹底違背自己的意志。

下面的一則例子極具概括性,讓我們想像一下:安妮相信生命中有一件事她要做成,這件事就是成為一名律師。她對此堅信不疑,不願讓一絲一毫的懷疑閃過她的腦海。一想到這一前景光明的職業,安妮就滿心歡喜。大家都認為,她要是當上了律師一定會很幸福,但她的生活卻很不幸。安妮為此解釋道,因為她知道她的丈夫不會贊同的。當然,這與她丈夫完全無關,安妮其實內心很清楚,他不會阻止她去追求在法律方面的發展,但她就是感覺丈夫不會同意,過多不贊同的理由壓垮了安妮,把原本就充滿困難的職業變成了不可能實現的事實。

事實上,安妮從未問過丈夫對她成為律師一事的看法,因為她說那沒有必要,因為他一定會反對的。因此,有那麼一段時間,安妮生活在痛苦中。她一方面暗地裡怨恨丈夫,一方面表面上故作堅強,這使她丈夫陷入巨大的困惑和沮喪之中。最後,衝突不可避免地爆發了,安妮假想出丈夫駁斥了自己所渴望的職業,並因此與他憤怒地對抗。結果,安妮困惑不解地發現,他根本不反對她的願望!雖然這個例子很淺顯,但卻代表了基本的現實情況,我們不難發現我們中的每個人都曾遇到過類似的事情。

那麼我們會問道,這場悲劇的背後到底是什麼呢?安妮的意識方向大概一直在想成為律師這件事情上,但安妮不可能知道自己喜歡法律,除非她意識到自己的一小部分並不喜歡它!對於意識中的某個形象,如果存在著阻止它實現的對立理由,那麼該形象一定會從意識中凸顯出來。而對於安妮而言,如果她意識到自己的一小部分在說「讓它見鬼去吧」,那就等於在專門針對它!所以,她試圖否認那一小部分對法律的不喜歡是絕對有必要的,結果是她不承認自己擁有這種想法。一旦發生投射,結果往往如此。無論如何,那一小部分不喜歡法律的意識還是屬於她的,所以被驅逐的反對聲音一直在喧鬧,以吸引她的注意。於是,她認為是某個人不斷對她從事法律這個行業唱反調,但那顯然不是她自己,所以她不得不挑一個候選人。隨便誰都行,她需要至少有這麼一個人!令她既榮耀又痛苦的是,她因與丈夫的代溝以及因外界的環境而大發雷霆、疑神疑鬼,好像通過心靈的放大鏡,她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陰影以及自己被異化的反對意見。「那個混蛋真有膽,不讓我去讀法學院!」

因為安妮不願意面對自己的反對意見,她將其進行了投射,所以這種反對意見實際上取得了最終的發言權:安妮,至少在行為上,天知道你這樣做有多久了,你拒絕法律,不去追求律師的事業。當她最後發現丈夫實際上認為學法律是個很棒的主意時,安妮剩下的只有自己那擺來擺去的投射。如果在這一點上她有理智,能最終面對自己的反對意見,她將第一次從現實和有意識的立場上去權衡自己的喜歡和不喜歡,然後做出合理的決定。不管決定是什麼,她都是自願的,而不是被迫的。

關鍵是,要想做出有效的決定或選擇,我們必須完全清楚對立的兩個方面。如果意識不到其中的任意一個,我們的決定都將有失明智。在精神生活的所有領域裡,就像這個例子和本章中的其他例子一樣,我們必須面對自己的反對聲音,並重新擁有它們。這並不一定意味著要讓它們發揮作用,我們要做的只是要意識到它們。

我們如果逐漸面對自己反對的一面,它就會變得越來越明顯,這一點並不會頻繁重複,因為陰影是自我真實而完整的一部分,所以,看似陰影強加給我們的所有「症狀」和困難其實都是我們強加給自己的,不管我們怎樣有意識地奮力反抗這種對立都無濟於事。打個比方,這非常像我們自己故意狠狠地掐自己,卻假裝不知道。在此階層上,我們的症狀可能是負罪感、恐懼、焦慮、抑鬱,無論是什麼,那都是自己「在心理上」以不同的方式掐自己的結果而已。這直接暗示著:雖然這看似不可思議,但不管痛苦的症狀是何性質,都是我想要它存在的,正如我讓它離開一樣!

因此,你試圖面對的反對一面其實是你自己隱秘、陰影化的一種願望,你想保留和維持你的症狀,我沒有意識到的願望在掐你自己。讓我們表述得更大膽一些,對於你來說越荒唐,說明你離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即那個在掐自己的陰影越遠。

所以,你要問「我如何才能擺脫這種情況」就太蠢了,因為問話中暗含著不是我造成這一切的!這就等於問「我如何才能停止掐自己」,只要你在問如何才能停止掐自己,或是只要你試圖停止掐自己,那麼很顯然你還沒看到是你在掐自己!所以痛苦還在那兒,甚至會增加。如果你清楚地明白是你在掐自己,那麼你就不會問如何停止,相反,你會立刻停下來!坦率地講,症狀不清的原因就是因為你試圖使其與你分離。這就是佩爾斯為什麼說只要你對抗症狀,它就會變得更糟糕。

因此,問題是不要擺脫任何症狀,而是要有意、有意識地傳遞、體驗它!如果你沮喪,試著使自己變得更沮喪;如果你緊張,就試著使自己變得更緊張;如果你有負罪感,就試著去增加你的負罪感。我們是認真的,豪不誇張的!這樣,你就會第一次承認自己的陰影,甚至會與之結盟。而且,你將有意識地做以前沒有意識到的事情。當你作為個人實驗的主體,有意識地用自我的每一部分積極地、有意地去製造你當前的症狀時,你實際上已經將自己的建設和陰影結合在一起。你已有意識地接觸並與自己的對立面重新和好,簡言之,重新發現你的陰影。

有意地、有意識地增強任何現在存在的症狀,直到你可以有意識地看到自己一直在做的這件事。這樣,你將第一次自主地、不受束縛地停下來。正如馬克斯清楚地看到他正在使自己變緊張時,那時,只有在那時才能不受拘束地停止使自己變得緊張。如果你能使自己的罪惡感增強,你也會明白你可以減弱你的罪惡感,而且很顯然是以一種自發的方式。如果你可以自由地使自己意志消沉,你也可以自由地不這麼做。我的父親過去常常能在短時間內治癒打嗝,他的辦法就是拿出一張面值20美元的鈔票,然後對深受打嗝之害的人說:「如果你能立刻再打一個,就把錢送給你。」同樣,焦慮被允許了,它也就不是焦慮了。給一個人「減壓」的最簡單方法就是挑戰他,讓他盡可能地緊張。在所有情況中,有意識地堅持某一症狀會將你從該症狀中解救出來。

你不必擔心症狀是否消失,它總是會消失的,所以不必擔心。如果你只為了清除某種症狀而與自己的對立面作對,那麼你會敗得很慘。換句話說,不要三心二意地與對立面作對,然後急切地查看該症狀是否已消失。如果你聽見自己說「好吧,我盡力讓症狀變得更糟,但它還是沒有消除,我真希望它能」,那麼其實你尚沒有堅持到陰影,而是僅僅說了幾句空頭的應酬話,以安撫神靈和魔鬼。你必須成為那些魔鬼,直到你調用意識的全部力量,有意地製造並抓緊你的症狀。

所以每次——至少是開始時,當你發現自己又溜回到老樣子,你試著使症狀閉嘴,或將之根除,或無視它時,你要反其道行之,即抓緊該症狀,增強它、表達它,使其高漲起來!這就像當你的自行車就要倒下時,你要拋開自己的那些正確判斷,你只是把車轉向倒的方向,車子會奇跡般地自己正過來。我們的症狀一直在使我們跌跌絆絆,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我們轉錯了方向。

於是,如果第一個傻瓜試圖擺脫某種症狀時,第二個傻瓜卻在為了擺脫該症狀而試圖不擺脫它。所以,我們再重申一遍,我們不需要擔心,甚至也不用抱有症狀會消失的希望。正如我們所見到的,那畢竟是半真半假的。相反,真正需要我們在乎的只有全然、徹底地體驗和突出該症狀,接觸陰影,面對對立面,那麼症狀會主動消失,用不著我們勸誘,它慢慢地自己就會解決。原因很簡單,心靈是一種可以自發進行自我組織的系統。只要該系統最後得到了正確的信息,是它自己在掐自己,那麼它就會自動將其停止!

這在本質上是第一步,扮演你的對立面,為自己的陰影和症狀負責。當你的對立面變得越來越有意識時,比如你的愛和恨、喜歡和不喜歡、好品質和壞品質、積極情緒和消極情緒,同時你的症狀也會被越來越多地體驗到,比如你的情緒和恐懼、痙攣和顫抖、沮喪和焦慮。接下來如有必要,你將可以繼續第二步,即運用本章的廣泛指導原則,倒轉投射的方向。這些原則在說明你的投射是積極品質還是消極品質,是積極情緒還是消極情緒時有所闡述。

一般來說,第二步只適用於情緒的投射,品質的投射不需要第二步,也就是說,投射的方向不必倒轉。這是因為,坦率地講,情緒不僅是品質,而且是帶有方向的品質。所以,當我們投射某個具體情緒時,我們不但將該情緒的品質拋到身外,而且我們也扭轉了該情緒的方向。如果我投射了某個積極情緒,比如興趣,那麼我不但投射了興趣本身的品質(並因此幻想自己沒有了該品質),而且我還投射或扭轉了該興趣的方向,即我不會去看他人,相反,我覺得他人都在注視我。或者,如果我投射了自己對某人的性慾,包括品質上和方向上,那麼這個人如果不強姦我,我的性慾就不會被激起!或者,我投射了自己的驅動力,我沒有了驅動力,但周圍的每個人都在驅使我、強迫我。消極情緒也與此類似,「我拒絕他人」轉向「他人拒絕我」,「我恨世界」變為「世界恨我」,「我在努力抗爭」轉變為「人們要將我釘在十字架上」。我們投射情緒的品質,這樣我們就會覺得自己缺乏該品質(「為什麼,我一點恨意也沒有」),而且我們投射情緒的方向(「但他對我不懷好意」)。簡單地說,當我們投射了某個情緒時,我們也扭轉了它的方向。

所以,在我接觸自己的症狀並有意試圖認同它們時,我要牢記一點,任何具體的症狀,如果它有情緒內核,都是陰影的外在形式,陰影不但包含對立的品質,而且包含對立的方向。所以,如果「因為」X先生對我說的某件事,我感到自己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和致命傷,那麼我就會深陷痛苦之中,雖然我自認為一直對X心懷善意。第一步是要認識到我這麼做是在傷害自己。對自己的情緒負責之後,我可以倒轉投射的方向,這時我發現之前被傷害的感覺其實是想傷害X的願望。「我感覺X傷害了我」最終正確解讀為「我要傷害X」,但這不意味著我要衝出去,把X打成肉泥。一旦清楚了自己的憤怒,就可以將其整合(雖然我可能會拿枕頭出氣)。關鍵是,我的痛苦症狀不但反映了對立的品質,而且也反映了對立的方向。所以,我要對憤怒(即我對X自以為的善意的對立品質)和憤怒本身是我針對X的這一事實(即我意識方向的對立面)負責。

那麼,從某種意義上說,首先在投射情緒的情況中,我們必須明白我們以前認為外界對我們做的其實是我們自己對自己做的,即我們是在自己掐自己;也可以說,明白那實際上是我們偽裝過的,想要掐別人的願望!根據你的投射,「掐別人的願望」變身為針對他人的其他願望,比如愛、恨、觸摸、使其緊張、佔有、看、謀殺、接觸、捏捏、捕獲、拒絕、贈予、攫取、與之遊戲、支配、欺騙、使其提升等。你會填補其中的空白,或者讓你的陰影填補空白。

現在是扭轉至關重要的的第二步。如果情緒不能以正確的方向完全釋放,你很快會重拾以前摒棄該情緒的老習慣。所以在你接觸諸如憎惡的情緒時,每次你都是先開始拋棄這種憎惡,然後按相反方向行事!將之封閉!現在你的選擇是:是掐還是被掐,是看還是被看,是拒絕還是被拒絕。

收回自己的投射頗為簡單,但也未必那麼容易,當涉及投射品質、特性或觀念時,因為它們本身不牽涉方向,至少不像人們宣稱的那樣,也不像情緒投射那樣改變方向。確切地說,積極或消極的特性,比如智慧、勇氣、壞脾氣、邪惡和吝嗇等,看起來相對是靜態的。所以我們只需要擔心品質本身,而不用考慮其方向。當然,一旦這些品質被投射,我們可能會以猛烈的情感方式對其做出反應,我們甚至會投射我們的反應,然後再對其做出新的反應等,我們會一直在這令人頭暈目眩的漩渦中與陰影搏擊。那很可能是因為,除非涉及強烈的情緒,否則品質和觀念就不會被投射。即使如此,如果我們只考慮被投射的品質,還是能完成很可觀的重新整合的。

一直以來,被投射的特性,就像被投射的情緒一樣,就是那些我們在他人身上「看到」的特性,這些人不是僅僅告訴我們,而是強烈地影響我們。通常,它們是我們幻想別人所具有的品質,是我們極度厭惡的品質,是我們一直想指出並猛烈譴責的品質。沒關係,我們不過是將譴責拋向了自己的小小黑暗之心,希望因此就可以驅除魔鬼。被投射的品質偶爾會成為我們品德的一部分,所以我們會緊緊抓住承受我們投射的人,並頻繁地、試圖狂熱地守衛和把持著被選中之人。當然,這種熱情來自我們堅持自我相應方面的強大願望。

在最後的分析中,投射可謂五花八門。在任何情況下,這些被投射的品質就像被投射的情緒一樣,始終與我們有意識地幻想自己擁有的品質相反,但與情緒不同的是,這些特性本身沒有方向,所以它們的整合也很簡單。在扮演對立面的第一步中,你將逐漸明白,他人身上你所喜愛或鄙視的不過是自己陰影的品質。這不是你和他人之間的事,而是你和你之間的事。扮演對立面的話,你就會觸及陰影,從而就會理解你是在掐自己,這樣你就會停下來。被投射的特性本身沒有方向,所以它們的整合也不要求第二個步驟倒轉。

所以,通過扮演對立面,為陰影提供平等的時間,我們最終能擴展自己的認同以及我們的責任,並深達心靈的所有層面,而不僅僅是貧瘠的角色。照這樣,角色和陰影之間的分裂就會被「彌合和治癒」。我會自發地演繹出精確且合意的一元自我形象,即我整個身心失調的生命體的準確精神代表。於是,我的心靈得到整合,我將因此從陰影層下降到自我階層。[4]

現在,西方發展的大多數「心理療法」主要都是針對降到自我階層並解決該層的問題。雖然它們方法可能各異,但都在與四級二元對立的抑制和投射打交道,即所謂的內在心理衝突:整合陰影,而不管陰影是如何構想出的。在我們略顯簡化的方式中,我們提出,儘管這些療法在形式、風格和內容上有著實質性的區別,儘管它們在療效上也各不相同,但它們在本質上處置的都是四級主要的二元對立,以試圖「使沒有意識的變得有意識」、「增強自我」、發展精確的自我形象等。格式塔療法、精神分析式自我心理學、現實療法、理性療法、人際關係心理分析、心理劇,凡此種種的自我心理學的某些方面都可以讓我們面對陰影,並最終重新擁有它。於是,我們會看到以前無法看到的新景象:在宿敵身上誕生了新朋友。

[1] 斯內爾·帕特尼及蓋爾·帕特尼,著有《被調整的美國人:個人及社會的標準精神病》(The Adjusted American: Normal Neuroses in the Inpidual and Society)。

[2] 原文為: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合,前後相隨。——譯者注

[3] 原文為: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捨,非愚則誣也。——譯者注

[4] 在本章中,我沒有將回射和投射進行區別,也沒有討論自我階層的三重結構及其與陰影層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