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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上溯空性

第1章 序章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在一段廣為引用的評論中說道:我們通常所覺醒的意識只不過是意識中一種特殊的類型罷了,而有關意識的一切知識都隔著一層朦朧的屏障,透過這層屏障我們就能發現意識中潛藏著的完全不同的形式。我們也許經歷整段人生都不會意識到它們的存在,但只要有了必要的刺激,並且稍一觸動,它們就會以最完美的形態呈現在我們面前……

如果漠視這些其他形式的意識的存在,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完整而透徹地解釋世間萬物。而問題就在於該如何看待這些形式……至少,它們使我們無法再對真相的理解畫一個倉促的句號。本書試圖提供一種解釋宇宙萬物的框架。重要的是,這一框架綜合了理解意識的各種途徑,它們通常被籠統地歸為「東方」和「西方」。因為這些途徑包羅萬象、極其複雜,所以這種綜合,至少從部分角度來看,被故意「簡化」了。物理學的分析也許有助於解釋這一方法。

我們的環境充滿了數不勝數的各種輻射,除了常見的各色可見光以外,還有X射線、伽瑪射線、紅外線、紫外線、無線電波以及宇宙射線。除了可見光,其他射線的存在直到大約200年前才為人所知,當時威廉姆·赫胥爾(William Herschel)通過演示「熱輻射」(如今叫做紅外線)的存在而開啟了探索輻射的大門,他所使用的設備無非是一支帶有黑色液泡的溫度計,將它放置在太陽光譜的不同頻帶下照射。在赫胥爾的這一發現後不久,裡特(Ritter)和沃拉斯頓(Wollaston)借助攝影儀器檢測到了紫外線,而到了19世紀末期,X射線、伽瑪射線以及無線電波的存在,也通過各類技術和設備在實驗中得到了證明。

這些輻射在表面上差異明顯。例如,X射線和伽瑪射線的波長非常短,因此能量非常強,能夠對生物組織造成致命的傷害;而另一方面,可見光的波長較長,能量也比較弱,因此幾乎不會傷害活體組織。從這一點來看,它們確實毫無相似之處。再舉一個例子,宇宙射線的波長還不足兩厘米的百萬分之一的百萬分之一,然而有的無線電波的波長卻超過一公里!顯然,粗看之下,這些現象從根本上就相差甚遠。

但奇怪的是,如今所有的這些射線都被看做典型電磁波的不同形式而已,因為所有這些表面上看來完全不同的射線都有著許多相同的屬性:在真空中它們的速度都等於光速;它們都由相互垂直的電矢量和磁矢量組成;它們的量化標準都是光子等。由於這些電磁射線的不同形式,從「簡化」的層面上看,其本質是如此相似,如今它們都被普遍視為單一光譜的組成部分。也就是說,X射線、可見光、無線電波、紅外線以及紫外線都可以簡單地描述為一組光譜的不同頻帶,就像彩虹不同色彩的頻帶構成了可見光譜一樣。因此曾經被認為截然不同的東西,如今可能會成為某種基礎現象的不同變體,而早期的科學家們,由於使用的設備不同,只不過被「插到」了光譜的不同頻率或者振動水平上,卻沒有意識到他們其實是在研究同一個基本過程。

因此,電磁輻射是由不同能量波的光譜組成的,這些能量波波長不同,頻率不同,能量不同,從最小也最具穿透力的宇宙射線到最密集,能量也最弱的無線電波,各有不同。現在我們同戈文達喇嘛(Lama Govinda)描述的藏傳佛教的意識觀作個比較。在談到意識是由許多色度、帶,或者階層所組成的時候,戈文達宣稱這些階層「並非相互割裂的階層……而是一種本質上相互滲透的能量形式,從最細緻的『普照一切』『滲透一切』的光明意識,一直墮到最稠密的『物慾化意識』,這些都作為我們的色相軀體出現在我們面前。」換句話說,意識在這裡被描述成與電磁光譜非常相似的存在,而數位西方研究者的確發現把意識看做光譜是非常有成效的,他們從這樣的描述中領悟到了暗示。

如果暫時將意識看做光譜,那麼我們也許會猜想:那些不同領域的意識研究者,特別是那些常常被區分為「東方」或者「西方」兩派的研究者,會像早期的射線研究者們插入在不同的電磁光譜帶上一樣,他們也被「插入」不同的意識光譜帶或者振動水平上,因為他們使用的語言工具、方法論以及邏輯都是不同的。我們也許還會猜想:「東方」和「西方」的意識研究者不會意識到他們插入的不同波段或水平不過屬於同一光譜,因此研究者們之間的交流也許會變得尤其困難,有時甚至充滿敵意。每個研究者在描述他所在水平的現象時可能都是正確的,於是所有被插入不同水平上的其他研究者就會顯得是完全錯誤的。要想消除這種爭辯,與其讓所有的研究者達成共識,還不如讓他們意識到他們所談論的都是同一光譜中不同水平的觀察結果罷了。這就像讓居里夫人與赫胥爾爭論輻射的本質是一樣的,當時他們都不知道輻射來自同一光譜。居里夫人只從事伽瑪射線方面的工作,她認為輻射會影響感光片,是極其強力的,而且可以對生命體造成致命傷害,而威廉·赫胥爾則一直研究紅外線,他會宣稱輻射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當然,他們都是對的,因為兩個人研究的都是同一光譜中的不同波段,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時,爭論就會停止,繼而通過綜合不同水平上獲取的信息來瞭解輻射現象,而這正是今天物理學家們看待輻射的方法。

如果意識是一種光譜,由於各自都在不同的振動水平上進行研究,東西方研究者之間的交流會非常困難,而這些猜想正是如今的現實。雖然有數不勝數的特例存在,但西方科學界的總體共識是:「東方」的思想是退步的、原始的,至多也只是平淡無奇的。而東方的哲學家們則傾向於回應:西方科學的唯物主義所展現的是最粗俗的幻想、無知以及靈性匱乏。例如,弗朗茨·亞歷山大(Franz Alexander),代表西方研究者中被稱為精神分析的一派,宣稱:「退行性精神分裂與瑜伽鍛煉以及修禪極其相似。這只能說明東方文化的總體趨勢是從難以克服的物質和社會現實中退身自我空間罷了。」代表東方理論的鈴木大拙(P.T.Suzuki)可能會說:「對於自我的科學認識並非真正的知識……自我知識只是一種可能性罷了……當科學走到了死胡同時,科學家們將放下他們的實驗器材,承認他們無法將研究繼續下去……」

若要繼續類比下去,這樣的爭論層出不窮,因為每個探索者都談論著意識光譜中的不同帶區,而如果意識到這一點,這種只有在參與者談論同一階層的情況下才能合理存在的爭論的立足點就自然消失了。大部分爭論將被一些類似於波爾互補性原理的觀點取代。雖然表面上X射線與無線電波那麼大,從意識帶區不同振動水平裡獲得的相關信息將會整合起來,綜合成一組光譜、一道彩虹。其中每一個理論、每一階層、每一帶區都只是許許多多其他帶區中的一員而已,它們無法撼動其完整性或者各個階層及其上進行的研究的價值。相反,每一帶區或者階層都是光譜中特別的組成部分,只有與其他帶區在一起才能呈現出完整的意義。藍色並不會因為出現在彩虹的其他顏色之間而變得不再美麗,而且藍色本身也依賴於其他顏色的存在,因為如果沒有其他的顏色而只有藍色,那麼我們也將無法看見它。在這樣的綜合中不會破壞任何理論,不管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相反,它們全都能得到廣泛的對應支持。

在本書中,不管意識是被當成光譜,還是由數不清的帶區或者振動水平所組成的,這些都只是一種比喻。實際上意識並非光譜,只不過這樣比喻便於交流和研究。用科學術語來說就是,我們正在建立一種模型,它就像米歇利斯和門騰的酶動力學模型、原子核八重道,或者視紫質光異構化的視覺干擾模型一樣。為了完善意識光譜的概述,我們將只會在籠統認識意識的基礎階層時採取這樣的綜合方式。

可能存在的意識層次是無窮無盡的,但借助精神分析、瑜伽學派、榮格學派分析法、吠檀多學派、格式塔療法、密宗、心理綜合學以及類似的學問,我們秉承簡單和易於識別的原則,選中了三種主要的帶區,以及四種輔助帶。這三種帶區(階層)被稱為:1)自我階層(the ego level),2)存在階層(the existential level),以及3)大心境界(the level of mind);輔助帶則是超個人帶(transpersonal band)、生物社會帶(biosocial band)、哲學帶(philosophic band)以及陰影層(shadow level)。如果我們意識到了有數不勝數的意識研究者已經在部分階層上以不同的視角進行了研究,而我們的任務之一便是取其精華,將他們的結論融會貫通,那麼這種合成的本質就會變得明朗起來了。

例如,伊伯特·貝努瓦(Hubert Benoit)博士分別將這三種主要階層稱為主體意識、客體意識以及絕對原則階層。魏無為(Wei Wu Wei)將它們稱為主觀、偽客觀,以及絕對客觀階層。瑜伽學派則有第六識(mano-vijnana)、第七末那識(manas)以及第八阿賴耶識(alaya)。例如威廉·詹姆斯、鈴木大拙、斯坦尼斯拉夫·格羅夫(Stanislav Grof)、羅蘭·費捨爾(Roland Fischer)、卡爾·榮格、葛吉夫(Gurdjieff)、商羯羅、阿薩鳩裡(Assagioli)、約翰·裡利(John Lily)、愛德華·卡朋特(Edward Carpenter)、比克(Bucke),這些著名的探索者們也都曾發現了這些階層。我們尤其感興趣的還有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有數位心理學家(即便是無心插柳)都將他們的研究限制在了某個主要的階層上,而且他們得出的結論對於單獨闡明並描述各個階層都有著極大的重要性。這些學派中最為傑出的是精神分析、存在心理學、格式塔療法、行為主義、理性療法、社會心理學以及人際溝通分析這些學派。

換句話說,我們對意識光譜的研究中即將浮現的,不僅僅是東方和西方的心理學與心理療法理論的綜合,還是各種西方心理學和心理療法主要理論的綜合與整合。現在,我們先不討論任何細節,也不「露出馬腳」,只討論西方心理學的各種不同學派,以弗洛伊德、存在心理學以及榮格學派為例,它們也都在總體上將自己定位於意識光譜的不同階層上,因此它們也能夠整合為一種真正包容並存的「光譜心理學」。實際上就我看來,西方心理學和心理療法中存在四五種主要而又不同的學派,其主要原因就是,每一種學派都瞄準了光譜中的某一主要帶區或者階層。比如,其實四種不同的學派並不是意識的同一階層的四種不同的理論,而是四種不同的學派各自佔據了光譜中的不同階層(比如陰影層、自我階層、生物社會帶以及存在階層)。因此這些學派相互之間存在著互補的關係,而並非如我們通常假設的那樣,存在著相互敵對或者矛盾的關係。我相信,隨著研究的進展,這一點將會變得愈發明顯。

我們還要嚴正聲明,這種綜合不是要解決同一階層上的爭論。舉個例子吧,如果我在自我階層上有公開發言的恐懼性焦慮(phobic anxiety),我是否應該去咨詢精神分析學家或者行為科學家呢?只有經過了足夠長時間和足夠深入的實驗,我們才能夠描繪出每一種理論各自的優勢。但是若問「我總感覺生活不幸福,我應該求助於精神分析學家還是大乘佛教呢?」這種綜合會試著給出解答:「你完全可以兩者兼得,因為這些理論所涉及的是不同的階層,因此從本質上並不衝突。」

現在我們發現,自我階層是由我們的角色(role)、自我畫像(picture)、自我意象(self-image)所組成的帶區,它們存在於我們的意識和潛意識中,是我們智慧和「心智」可分析、可辨別的本質。而第二種主要階層,即存在階層,則包含了我們整個機體組織、我們的肉體和心靈,因此也是由我們基礎的存在感,以及塑造了這種基礎存在感的文化前提所組成的。此外,存在階層還形成了我們的自我形象的感覺指示物:當你在頭腦中喚起自我意象的符號(symbol)時,這些都是你的感覺(feel)。簡而言之,它替分隔單獨的我-意識(I-owareness)構建出一個永無止境、永不消退的來源。第三種基礎階層,這裡稱之為大心境界,也被廣泛地稱為玄秘意識(mystical consciousness),它帶給你一種感覺,即認為自己從本質上是與宇宙融為一體的。所以自我階層包含了心智,而存在層既包含了心智,也包含了肉體,而大心境界則包含了心智、肉體以及宇宙中的一切。這種天地合一的感覺要比你一開始認為的更加普遍,因為它是一切感覺的基礎。簡單地說,自我階層就是你認為自己是父親、母親、律師、商人、美國人,或者任何其他的特定角色或形象時的感受。而存在階層是你在自我意象「之下」的感受;也就是說,那是整個有機組織存在的感覺,是你作為你所有經驗的獨立主體的內在信念。大心境界則正是你在這一瞬間,感受任何事物之前的最原始感受——天人合一感。

自我階層和存在階層共同組成了我們作為自存和獨立個體的普遍感受,而大部分西方的理論也都扎根於這些階層之中。另一方面,東方的理論則更關注大心境界,因此傾向於完全繞過自我中心的階層。簡單地說,西方的心理療法關注於「修復」個體的自我,而東方禪修的目標是超越自我。

因此當我們發現自己正處於自我階層或者存在階層時,我們就能利用既有的方法,大部分都是「西方的」,來幫助自己創造健康的自我,整合心理投射,學會駕馭那些潛意識中的慾望和意願,從結構上重整身體姿勢,接受我們存在於世間的責任,治療精神疾病,發揮出我們作為個體的最大潛能。但是我們應該嘗試跨越個體自我的界限,找到更為圓滿豐富的意識階層,然後師從於那些精於大心境界、玄秘意識、宇宙意識的研修心性之道者,這些很大一部分是「東方的」。

東方和西方的意識理論顯然且肯定可以分開來運用,因為現狀就是這個樣子的,但是需要澄清的是,它們也可以以互補的形式來加以運用。許多只擁護東方理論的人容易將所有那些創造健康自我、維持自我本質的嘗試嘲笑為世間一切苦難的根本來源,因此所謂「健康的」自我至多也只是個矛盾體而已,說得難聽點,那就是一個殘忍的玩笑。從他們的意識階層來看,他們是正確的,而且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們也完全贊同他們的判斷。但我們不要這麼急,即便是印度教也把生命看做是「絕對自性」的下及萬有(involution)和上溯空性(evloution)的循環往復,並承認我們中的許多人十有八九終其一生都只是命我(jivatman),是一種面對陌生宇宙的孤立(即幻覺的)自我。而在這些情況下,西方的心理療法則恰恰可以處理命我帶來的痛苦,以提供一定程度的解脫,而且在這些情況下採用西方的心理療法有百益而無一害。例如,一個中年商人,有兩個孩子,並且事業有成,生活得還很快樂,可他還是要去看臨床醫師,抱怨說他承受著輕度的焦慮和壓力。如果每個醫師都聽從東方大師的指導,向他建議說「親愛的先生,你之所以患有這種形而上的焦慮,是由於你沒有了悟到自己與神合一」,那麼任何一個病人都會當即氣急敗壞地摔門而出,另覓「良醫」了。到目前為止,大部分人,特別是西方人,或者還沒有準備好,或者不願意,或者無法體會到神秘體驗,我們也不應該迫使他們參與到這種冒險之中。其實很多類似的案例只需要簡單的咨詢,就可以幫助他們在自我階層上整合心理投射,因此西方的自我心理學理論在這些階層是完全合理的。

但是,如果這個命我想尋求解脫(即尋求對大心境界的體悟),那麼西方的理論在任何一種有助於推進放鬆狀態、減緩緊張、有助於感受神秘體驗的方法面前,就只能充當初步的準備,或伴隨的輔助了。對那些追求某種東方途徑以達到大心境界的人來說,能使自我階層和存在階層正常化的西方手段可能是極其有幫助的,因為緩解自我與存在相伴的緊張似乎可以讓人更容易超越自我。例如,舊金山禪宗中心(San Francisco Zen Center)的禪宗大師鈴木大拙曾贊助那些有關意識感覺的研討班;而加拿大存在研究所(Canadian Institute of Being)的肯特和尼科爾斯則利用會心團體(group encounter)和精神分析法來幫助人們感受玄秘意識。

在19世紀後半葉出現了無數談論東方和西方意識理論各自優勢的書籍和文章,但是這些作品的作者們少有例外地都偏袒某一種理論,即便這些作者中有一些人做出了驚人的貢獻,但他們到最後無一例外,或是隱晦或是直截了當地將其他的理論指責為劣等理論、荒謬至極,或者平淡無奇。我之前說過,爭出哪一種理論「最好」這個問題是個偽命題,因為每一種理論處理的都是不同的意識階層。另一種方法就是,指出東方理論和西方理論(當然不僅限於理論也包括實踐),追求的目標本來就是不同的,因此堅持將它們互相比較就好比堅持給賽跑運動員分別設置不同的終點線一般。

大部分西方理論指向的目標多種多樣,有強化自我、整合自我、修正自我意象、建立自信、建立現實目標等。它們既不提供從人生一切苦難中完全解脫出來的方法,也不提供將紊亂症狀完全殲滅的方法。與之相反,它們從某種程度上提供的是緩解自我存在的一部分的「普通神經症」的方法。

的確,從某些角度來看,東方和西方的理論的目標是一致的,因為任何光譜的帶區總是在某種程度上與其他帶區相重合,但是大部分東方途徑的中心目標並非強化自我,而是完全而徹底地超越自我,以達到解脫(moksha)、絕對的美德(te)和開悟(satori)。這些途徑能激發某一意識階層,帶來完全的自由和徹底的釋放,脫離一切苦難的根源,可以平息我們最為之困惑的有關「實相」本質的問題,並且讓我們不再對一個平和所在無休止地追尋下去,並為此焦慮。東方和西方理論的目標由此出現了驚人的區別,但是如果轉念一想我們就不應以之為奇了:目標的不同源於階層的不同。

在談論了這麼多東方目標的本質之後,許多西方人要麼變得吹毛求疵,要麼變得故作屈尊,因為他們早已將一切東方理論預先判定為「漿糊腦袋的腐朽之物,處於朦朧意識的精神錯亂與精神分裂症之間的進階形式」了。這些處於自我階層的西方人,用極度的猜疑看待任何偏離這一階層的理論,而沒有用開放的興趣之眼來看待它們,而且其中有許多人甚至被視為洞悉整個意識領域本質的權威人士。但毫無疑問的是,唯一合理、唯一可信、唯一科學而可靠的權威人士,是那些感受到意識所有階層的意識探索之人,包括自我的存在和超越自我的階層。如果我們請教他們對於大心本質、對於玄秘意識、對於自我超越的看法的話,他們的觀點將會是極其普遍而一致的:超越自我並非一種心理失常或者精神疾病的幻覺,而是一種無窮無盡、更加豐富、更加自然、更加圓滿的意識狀態或者階層,而這是在自我階層上根本無法想像的。

因此,在判斷大心境界和玄秘意識下神智是否健全、是否真實、是否合意時,我們有兩種開放的選擇:我們可以相信那些親自體驗過的人,或者也可以努力去親身嘗試一下,但是如果我們兩者都做不到的話,最明智的選擇就是不要妄下定論。

除此之外,例如吠檀多或者禪宗,這樣的東方理論並非理論、哲學、心理學或者宗教,相反,它們從本質上是在該領域中有著嚴謹科學意識的一系列實驗。它們由一系列規則或者律令組成,如果修行得當,將引領人們發現大心境界。就因為不喜歡這種獲取數據的手段而拒絕瞭解這些科學實驗結果的人,他們自己就已經做出了最不科學的行為了。用庫瑪拉斯瓦米的話就是:如果說這樣的成就是不可能的,那麼這種說法也是不科學的,除非他根據約定俗成且完全清晰明瞭的理論做過實驗……(例如,大心境界的存在,或者玄秘意識的可能)無法在課堂上演示出來,課堂上只能探討定量而有形的事物。同時,如果否認某個實驗證明的可能性推測,那麼這種說法也是不科學的。從我們所探討的話題來講,對那些願意跟從這一指導的人們而言,總會有一種已經為他們準備好的方式(比如一次實驗)……而無論這種方法是什麼,我們在當下就能夠看到。這裡需要記住的重點在於,當我們談及大心境界、「絕對」或者玄秘意識時,並不是純粹從推測的觀點來闡述的。相反,我們只是陳述那些實驗獲得的數據,而那些自己並沒有進行過此類實驗,卻對這些結果嗤之以鼻的科學家們只是業餘人士罷了,他們是一群眼界最為狹隘、感覺最為貧乏的科學家。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那些被限制在某一階層上,甚至可能從來沒聽說過大心境界,更別提進入這一領域的研究者所做出的貢獻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他們對於自己所在階層的見解具有無法估量的價值。不過,一個只知道某一階層的存在,於是就否認其他所有階層真實性的研究者,就好比一條狗尾巴否認這條狗的存在一樣。

「我的教育總體趨勢,」威廉·詹姆斯說,「使我相信,我們目前的意識世界只是許多已存意識世界中的一種罷了,而且那些世界一定也含有對於我們的生命有意義的感受。雖然總的來看這些感受與這個世界中的感受是毫無關聯的,但從某種角度來看兩者卻是連續的,能滲透出更高等的能量。當我以自己貧乏的領悟堅信這種超越的信仰時,我感覺自己彷彿變得更加理智、更加真實了。當然,我可以將自己置入那些偏狹的科學家們的態度中,生動地想像只由感受、科學法則和對像所組成的存在世界。但是每當我這麼做時,我就聽到內心深處的監督者……在我耳邊輕輕說著四個字『胡說八道』。謊言就是謊言,即便它披著科學的外衣,而當我客觀地看待人類感受的完整表現時,我就不由自主、迫不及待地要突破狹隘的『科學』界限。」

吠檀多派不二論[1]的著名詮釋者商羯羅創造了「親證」(subration)的概念,這是一個有著相當價值的概念,能讓人在這條思考之路上繼續下去。道奇(Eliot Deutsch)解釋說,親證是一種心理過程,人們利用新的意識階層的感受,對一些過去評鑒過的意識階層重新加以評鑒,因為過去的評鑒已經失效,或者至少處在了一個不同的環境下。總的來說,任何到達大心境界的人都親證了自我階層和存在階層。也就是說,他深深確信大心境界從某種程度上比其他階層更加真實、更加基礎,而且更加有意義。這種感受有著如此完整而不可抵擋的說服力,以至於這時他可能會感覺其他意識階層(例如自我階層和存在階層)變得完全不真實,虛幻得如同夢境。例如,丁尼生(Tennyson)的《回憶錄》中這段著名的闡釋:我頻繁地感覺到一種覺醒的恍惚感,彷彿回到了我曾經孤獨無助的童年時代。通常,當我在內心深處重複呼喚我自己的名字兩三次以後,這種感覺就油然而生了,直到突然之間,它彷彿超越了個體意識的強度範圍,個體意識本身彷彿溶解而消逝在無邊無際的存在之中;而且這絕非什麼混亂狀態,而是最清醒中最清醒、最確信中最確信、最離奇中最離奇的狀態,它完全超越了文字所能表達的範圍,在那裡,死亡簡直就是滑稽可笑的虛無之物,而個性(如果還算是個性的話)的流失彷彿永不停止,只剩下唯一而真實的生命。如果我們要探索這一階層,那麼我們別無選擇,原因之前已經解釋過了,只能夠給出必要的、經過熟慮的陳述和感受。生物物理學家約翰·裡利博士是這樣說的:對任何內在實相的科學探索,我遵循著以下超越計劃性的步驟(在這其中緊接著就找到了意識的新階層):通過包容性更強、更簡練的方式建立起一個涵蓋了(舊的)實相和新的實相的模型。無論對於這種模型的修訂過程有多麼痛苦,也一定要確保它們涵蓋了兩種實相。但是,對那些從來沒有感受過大心境界的忠實懷疑論者而言,又出現了另一個問題,因為承認這一階層中玄秘意識的存在是一回事,而聽到有人宣稱這一階層本身就是真實的,或者這是「唯一真實的生命」,而我們所珍視的自我只是一場夢而已,則是另一回事了。但是商羯羅和其他禪修學者卻對此確信不疑:我們通常所謂的「自己」只是個幻覺罷了。

如今,這樣的說法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聳人聽聞了。威廉·詹姆斯將一個人的自我定義為「他所能稱呼自己的一切的總和,不只是他身心的力量,而且還包含他的衣著和住所、妻子和兒女、聲望和成就、田地和駿馬以及遊艇和銀行賬號」。要是生物學家的話則會更進一步宣稱,一個人的自我,即他的「真實」存在,是整個生物與環境的場域。原因很簡單,因為對生物學家來說,離開了環境就談不上任何獨立的自我了。就連偉大的社會學家米德(George Mead)也評論說:「我們所假設的任何個體心智的領域或場域都必須延展到社會活動所在的範圍……它組成了其延展的部分,於是這一領域就無法被其所屬的個體生物的皮囊限制住。」精神分裂症雙盲理論的創始人貝特森(Gregory Bateson)宣稱一個人唯一真實的自我是一個由人、社會和環境所組成的完整精神機械網絡,並進一步指出我們的感受就是這樣的。因此僅根據這些觀點,對於肉體中的孤立自我感只是一種半實相,而如果我們相信這是完全的實相,那麼這樣的感受就是一種幻覺了。

如果我們沒有親身體驗過大心境界,但又承認其存在的可能性,那麼我們就必須同樣時接受關於這一階層的實相,其中包括了自我的幻覺本質和絕對而唯一的大心實相。大心境界,或者不管你給它起什麼樣的名字,就是其中無所不容的一切。不過,這就給這種綜合提出了一個新的任務,那就是,試圖「從」或者「根據」大心境界,來描述在我們傳統意識階層中現實表象(即幻覺)的創造或者演化,這就好比物理學家描述一束白光透過稜鏡創造出一道彩虹一樣。但是這實際上並非大心境界透過(through)時間的進化,而是大心境界在時間之中的(into)幻覺的演化,因為大心境界本身是非時間的、無時間的、永恆的。換句話說,我們是從絕對當下(absolute Now-moment)的觀點瞭解意識,因此這種綜合就成為了長青哲學的心理學闡釋。於是它不可避免地陷入悖論、邏輯矛盾以及令人困擾的主張的折磨之中,原因極其簡單,那就是大心境界最終並非一種思想,而是一種非常私人的感受。它與我們是如此貼近,以至於無法用語言來描述;而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如此強調將意識看做光譜只是純粹的隱喻或類比——它解釋了意識「像」什麼,但無法說它完全「是」什麼,因為它的本質隱藏在文字和符號的背後,是「一個人靈性感受的內質,在理智分析時不可能不引發邏輯上的矛盾」。

這就是對於《意識光譜》的簡短介紹了。鑒於如今充斥著太多的心理療法技術、方法、學派、哲學以及理論,所以我們的問題就是在這各不相同又頻繁發生矛盾的心理學體系所組成的龐大雜合體中,找到一個秩序井然的外貌、一個內在的邏輯、一個連續性的思路,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不管是對於臨床醫師還是門外漢都一樣。如果將意識光譜作為模型,那麼這些潛藏的秩序外貌就有可能得以浮現。因為,依靠這一模型,我們就有可能不僅能整合西方心理療法的主要學派,而且還能將「東方」和「西方」的意識理論整合起來了。

實際上,心理學體系和理論之間確實存在極大的差異,但這更多的是不同學派所在意識階層產生的區別,而不是方法學之間的內在差異。如果光譜意識論和形而上傳統理論有一些道理的話,我們立刻就能發現,每種心理療法,即東方與西方之間的區別從本質上都處於光譜中的不同階層。我們也可以說,東方和西方心理療法各自關注著意識光譜中的不同階層,那麼這些學派就不需要庸人自擾於哪種理論才是人類意識的「正確」理論,因為每一種在描述其所在的階層時都或多或少都是正確的。因此,一個真正整合的、包容的心理學能夠,也應該利用每一種心理學流派所提供的互補的見解。

由於願意嘗試研究意識的所有狀態,所以我們就走向了長青哲學,因為它其實並非一種思辨的哲學,而是一種大心境界的感受。事實上,正是出於這種思慮,我才採用「長青哲學」這個詞來說明意識根本本質和精華中普遍而一致的見解。無論如何,根據這種長青哲學,我們就有必要將各自的自我在某個角度視為一種幻覺,而已存世界則是一場夢境。這完全不會詆毀西方的理論,因為在東方理論喚醒紅塵中的自我時,西方的理論可以避免將它變成一場噩夢。讓我們善加運用這二者吧。

[1] 從《奧義書》《梵天經》以及《薄伽梵歌》中提煉、有關大心境界的系統化的印度教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