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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盜 門

1

5月中的一天,亞倫在吃早飯的時候宣佈他準備去探查一下6號病房,扎克表示願意和他同去。他們在走廊上查看各個出口時,發現有扇門通向一個室內通道,通道內有一個螺旋形的樓梯。他們爬上去,推開了一扇掛著「操作療法」牌子的門。一個禿頭、藍眼睛的年輕人正在一邊喝咖啡一邊抽煙,他驚訝地站起來說:「我是萊尼·坎貝爾(Lenny Campbell),請進。」

亞倫看到幾箱制陶工具,就和他兩年前在哈丁醫院時見過的一樣。扎克走進一間掛著「木工房」牌子的房間,亞倫也跟了過去。屋裡整齊地擺放著製作木器的工具,很乾淨,也沒有人。

屋子的角落裡放著一張剛剛做好的咖啡桌。「真漂亮,」亞倫說,「誰做的?」

「是我。」坎貝爾說。

「你用了多長時間?」扎克問。

「大概3個星期。」

「你是準備把它放在自己房間裡嗎?」亞倫問。

「啊,不是,」坎貝爾說,「是準備賣給工作人員或來訪客人的。」

「他們付你多少錢?」扎克問。

「有人出20美元買它。」

「才20美元?」亞倫驚叫道,「上帝啊,就算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也太離譜了。我要是花50美元買下它都會覺得自己是從你那兒偷來的!」

「那賣給你吧。」

「可惜我現在沒有錢。」

坎貝爾抓抓禿腦袋:「要是這樣的話,那我就20美元賣給那個人,那可是我一個月的煙錢啊。」

「是嗎,」亞倫說,「不過你得干3個星期才能掙到。」

「真希望我也能做出這樣的東西。」扎克說。

坎貝爾指指電鋸:「去試試!」

扎克笑了:「我大概會鋸斷自己的手。」

「這些工具為什麼沒人用?」亞倫問。

「因為從來沒有人到這兒來,」坎貝爾說,「我到這裡已經3年了,只是兩年前有一個傢伙上來待過幾天。他只是坐在那兒閒聊,僅此而已。要是店長鮑勃(David Bob)過來,我們就玩會兒牌消磨時間。除此之外,我就在這裡干自己的活兒。」

「老兄,那這些工具不是都白瞎了?」扎克說。

亞倫點點頭說:「咱們幹嗎不做點東西?」他靠在一張鐵桌子上,伸手去摁牆上的一個開關,「這是幹什麼的?」

「千萬別碰,」坎貝爾說,「那底下有個刀片。」

亞倫彎身查看桌子底下:「它是幹什麼用的?」

「我讓你看看,」坎貝爾說,從牆角撿起一塊木板,「這是我最後一塊木板了,原來想刻點什麼,不過現在……」

他把木板放到桌上,打開開關後,木板上立刻出現了刨花。

「是刨床!」扎克大叫著。

「勁真大,而且夠鋒利,」亞倫說,「什麼木頭都對付得了。」

坎貝爾笑著說:「什麼木頭?你看看這有木頭嗎?」

的確,這裡除了水泥地、鐵架子和機器外,一無所有。一個設備完善的木工房,卻沒有木頭。

扎克指著掛著「烘乾室」牌子的一扇門說:「木頭在那兒。」

大家都笑了。

「對啊,」亞倫沉思道,「這裡的門大部分都是木頭的……」

扎克笑著說:「這個樓裡有的是木頭。」

「我可不想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坎貝爾說。

亞倫和扎克離開木工房回到6號病房的房間後,隔著擋板聊起了如何搞點木材做木器的事。扎克說可以把木工房和烘乾室之間的那道門拆下來,趁人沒發現把它切割成塊。

「我們可以用它做兩張咖啡桌,」亞倫說,「但是20美元可不賣。那個坎貝爾真是個傻瓜。」

「要是沒錢買煙,那筆錢就用得上了。」

「那種桌子至少能賣四五十美元。」

「就這樣!」扎克說,「咱們明天再去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來到「操作療法」辦公室,報名去做木工活。

看守魏德默(Harry Widmer)留著一把像聖誕老人一樣的紅鬍子,隔著辦公室的窗戶看著他們問:「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想去木工房,」扎克說,「看看能不能學習做點東西。」

「你們會玩尤克牌嗎?」

「會啊。」亞倫答道。

「那好,看完那些機器,你們就過來玩牌吧!別給我找麻煩,也別問我什麼問題,我可是一竅不通。那裡有各種工具,需要就拿去用。去看看吧,不過別切壞什麼東西。」

亞倫和扎克仔細地查看了那些機器,才發現有些工具連坎貝爾都沒見過。坎貝爾會用台鋸、帶鋸、鑽孔機、刨床和磨砂機,但不會操作車床和曲線鋸。

「這個東西應該插在某個地方。」扎克說。

「我看過,」坎貝爾道,「但找不到。」

三個人在工作台下翻來覆去地尋找插座,最後扎克找到了。他把插頭插進去後,機器立刻嗡嗡地轉動起來。三個人都嚇了一跳,頭都撞上了工作台。

「它能動了。」扎克說。

「現在得琢磨一下怎麼用它。」坎貝爾撓著頭皮說。

亞倫想不出頭緒:「也許到圖書館能找到答案。」

他們到圖書館查閱了如何使用工具的有關書籍,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始練習操作。但是,他們無法就做什麼最賺錢達成一致,咖啡桌、領帶架,還是報刊架?

扎克翻看牆角的厚紙箱,從裡面發現了一個卡卡作響的箱子。

「你發現了什麼?」亞倫問。

扎克掏出幾個輪子、齒輪和幾個銅配件攤在桌上說:「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

坎貝爾搖了搖頭:「這些是鐘錶零件,但我對它們一無所知。」

「讓我看看,」亞倫觸摸這些小小的金屬零件時,感覺到湯姆在體內來回搖動,看來這傢伙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於是說:「大概我有辦法把它們攢在一起。」

「那有什麼用,」坎貝爾說,「我們可沒有做外殼用的木材。」

扎克看了看烘乾室的橡木門,拿起一把螺絲刀擰下了門上的鎖鏈。他把拆下的門靠在牆上,笑著說:「現在有啦。」

「至少夠我們做3個鐘的外殼。」亞倫說。

「他媽的!」坎貝爾邊說邊按下台鋸的開關,扎克和亞倫把門舉起來放到桌面上。三個人鋸木門的時候不禁哼起了《吹起口哨幹起活》。

2

5月底至6月初,亞倫和湯姆一直輪流站在光圈下。湯姆在陶瓷工藝室畫壁畫,亞倫則到木工房做鍾:鑽孔、做鍾盤、打磨、黏合,然後上漆。

三個人的鍾都完成之後,亞倫對坎貝爾說:「你的鍾最棒,設計新穎,最少能賣30美元。」

「給錢我就賣,」坎貝爾說,「我的煙快抽完了。」

那個買下坎貝爾製作的咖啡桌的看守走進來,看到牆邊的桌上整齊地擺著3個鐘,於是指著坎貝爾的鍾說:「我喜歡那一個,我出5塊錢買。」

坎貝爾走過去拿下鐘。

「等等!」亞倫說,「坎貝爾,我有話和你說。」

看守轉過身來問:「你是誰?」

「他是比利,」坎貝爾說,「這些鍾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做的。」

「哦,是嗎?」看守瞥了亞倫一眼說,「我聽說過你的事。」

亞倫把坎貝爾拉到一旁,小聲說:「別那麼傻。讓我來對付他,保證不止賣5塊錢。」

「好吧,不過他要是打退堂鼓,我只好5塊錢賣給他。」

那個看守叫道:「我是真的想要,坎貝爾。我現在就去給你的社工付錢。」

亞倫說:「低於30美元,坎貝爾不賣。」

「你瘋啦!」

亞倫聳聳肩:「要是真想要,就這個價。」

「去你媽的!」看守罵著轉身離開。

1小時後,他拿著一張寫著30美元的粉紅色紙條進來交給坎貝爾,走出去的時候回頭瞪了比利一眼,「你最好少管我的事。」

看守離開後,坎貝爾興奮地在房間裡跳來跳去:「上帝,我真不知道拿這30美元幹什麼好。」

亞倫把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其中的15美元錢我們要拿來用。」

「嘿,那可是我的鍾!」坎貝爾說。

「可是你當初是想賣5塊錢啊,」扎克說,「你有什麼主意,比利?」

「買木材!我們可以用這15美元買到一些優質的白松木。」

坎貝爾同意了。於是,亞倫用活動室的電話下了訂單。不過,那些木材至少要等兩個星期才能經過複雜的程序送到醫院的木工房來。

坎貝爾歎口氣說:「守著這些機器,我們又有大把的時間,真是浪費。」

「誰有好主意?」扎克問。

「我們已經弄到了一扇門,」亞倫說,「可以再來一扇呀。」

「這太冒險了。」坎貝爾說。

「想要木材的話,」亞倫說,「只能這麼辦。」

最先失蹤的是餐廳的門。

拆除15號病房和服務站之間的門比較麻煩。三個人在門外擺了張桌子賣起了茶點,一邊賣一邊偷偷地卸下門上的鐵鏈。坎貝爾負責掩護,亞倫和扎克把門平放到桌上帶回了操作療法室。到了木工房,他們立刻把這個「證據」切割成了木板。

在隨後的幾個星期裡,醫院員工和訪客很快就把座鐘和咖啡桌搶購一空。他們急需更多的木材,於是便仔細策劃、測試和分工。儲藏室裡丟了4張橡木桌和2張野餐桌。會客室、護士站和辦公室裡的幾把木椅子也不見了蹤影。

亞倫用2張舊桌子設計、製作了一個落地座鐘。這是他的傑作。他在鐘擺的繩結上寫下了「比利」的名字。

「我們會惹上麻煩的。」坎貝爾說。

扎克不以為然地說:「那又怎麼樣?把我們關進監獄?我們不過是想弄點好木材罷了。」

「可惜這裡沒有。」坎貝爾說。

「我倒有個主意,」扎克說:「音樂治療室裡的那台破立式鋼琴從來沒有人用過,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發現它不見了。」

坎貝爾和亞倫都哼了一聲。

搬鋼琴的那天,他們帶了拆卸工具、1個老式手推車的把手和4個滾輪走進音樂治療室,迅速地將滾輪固定在鋼琴頂上,然後把鋼琴倒過來,再把琴凳塞到琴架中間。他們帶來的那個手推車把手正好能裝在上面。

坎貝爾和扎克把鋼琴推出門的時候,亞倫走在前面把風。沒有人留意到這3個推著手推車的患者。

訂的木材終於到了,於是他們又做了不少座鐘和咖啡桌。在允許患者打電話的那天,亞倫給當地一家郵購折扣店的買主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可以提供優惠價格。買主來到醫院,看到這些木製品質量不錯,便訂了100個座鐘。

他們以周薪30美元招募開放病房的患者來做工,木工房立即變成了利瑪醫院有史以來最繁忙的操作療法室。

湯姆設計了一道裝配線,很快就製造出足以支付保護費用的鐘,因為幾乎每個看守都想要一個。

「三劍客」(他們現在這麼自稱)又找到了制鞋和制革的工具,於是皮革工藝治療室也重新開張了。

坎貝爾想出了一個主意,將一面牆拆掉,然後用那些磚砌一個燒陶器的窯。後來,他們用賣陶器賺來的錢又買了3個窯。

一個週六下午,魏德默趁休假跑過來觀看。他把亞倫帶到樓上,打開一間房子的門鎖說:「比利,看來你懂的不少。這裡有一些機器,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用。我一直想把它們扔了,但又沒辦法把它們弄出去。你用得著嗎?」

湯姆盯著眼前擺放的戴維森5000、鉛板、印刷模版和印刷機,看起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用過了。「應該用得著。」

「那好,你拿去用吧,不過別忘了我那一份。」

在鐘錶裝配工的幫助下,三劍客將那些設備搬到樓下一個與木工房相通的空房裡。既然做木器已不再需要他們操心,坎貝爾、扎克和亞倫便開始琢磨印刷的事。

坎貝爾說那個因偽造罪蹲過利巴農管教所的塔尼(Gus Tunny)大概能幫得上忙。塔尼不但教會了他們使用印刷機,在嘗試了幾次之後,還仿造出了員工證件和通行證。這些東西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他媽的,他們還花大把鈔票到城裡去印刷,」扎克說,「我們在這裡就能印,而且便宜很多!我們就缺機器潤滑油和清理鐵銹的工具。」

亞倫心想,醫院管理當局要是用了他們製作的廉價印刷品,原來用來購買文具和材料的錢就會不留痕跡地被貪污掉。

與此同時,參加寵物療法的胖子貝克爾(Becker)被洛根(Arnie Logan)說服準備合夥將寵物療法室擴建成一個寵物飼養廠。貝克爾原來是個律師,而年輕的商人洛根曾因槍殺競爭對手入獄,後因精神異常而獲判無罪。

洛根提供資金,貝克爾則充當法律顧問,教洛根填寫治療用品購物單,與附近的寵物店簽訂銷售協議——要求他們提供乾淨、健康和受過訓練的動物。貝克爾草擬了一份合同,要求底特律一家寵物批發商每個月提供50只倉鼠。

木工房為貝克爾和洛根的寵物做了籠子。為了表示友好,貝克爾和洛根將寵物送給那些需要寵物的患者,包括2只大白鸚鵡、1只黑鸚鵡(嘴巴是彩色的)和一隻蜘蛛猴。這些寵物原本是得花錢買的。

作為患者工會(木工房24人、印刷房3人、陶瓷房16人)的發起者,亞倫說服參加寵物療法的27名患者一同加盟進來。

扎克申請了一些資金組織了一個棒球隊,還用賣貨賺的錢購買了棒球器材和運動服。

3

操作療法室手工藝品生產的日益擴大起初並未引起醫院當局的注意,但三劍客很快就發現,裝配線及其獲得的利潤很明顯已經令低收入的看守和職工產生了嫉妒。亞倫知道,在此之前,看守和警衛可以在這個設備良好、安靜的精神病醫院裡隨心所欲地虐待病人,所以這些人對現在發生的變化感到不滿。

亞倫感到,醫院員工開始擔心讓患者控制操作療法室有潛在的危險。過了不久,看守們顯然是受到了鼓勵,又開始使用以前那些恐嚇和虐待的手段。那些長期以來向患者勒索保護費和販毒的看守,更開始加倍虐待患者,一個看守甚至刺傷了一名患者。操作療法室的患者工人身上也開始出現了鞭痕和淤血。

大家派扎克去向醫院巡視官投訴,但毫無作用。

患者只有待在操作療法室裡才有安全感。曾有幾名看守在這些陌生機器附近行走時發生了無法解釋的「意外」,因而醫院員工便彼此相告:最好不要單獨進入這片區域;通往療法室和木工房的走廊也在患者的控制之下;在沒有患者陪同時,盡量不要冒險進入「患者區」;在那裡行走時被割傷或者被掉下來的東西砸傷,都很難怪罪患者,因為他們是在操作大型機器。於是,那些凶狠的看守等患者單獨出來的時候,就會伺機把他們圍到角落裡狠揍一頓。

醫院管理當局否認存在虐待的情況。他們掐斷了煤氣,迫使三劍客關閉了陶瓷窯。他們的借口是,煤氣管道正在施工,所以必須關掉煤氣。但一個星期過後,事實證明這顯然是在蓄意破壞。於是,湯姆和坎貝爾決定將陶瓷窯改為電力發動。但他們得到的回應是:為滿足視察工作的需要,停電3天。

他們的工作在7月份不斷受到阻撓。三劍客發現工人流失的速度與新成員加入的速度一樣快。而且許多新加入的患者都曾被拖到角落詢問或毆打。

醫院管理當局下令禁止操作療法室購買木材,但沒有說明原因。

病房的情況每況愈下,三劍客知道他們必須做好自衛的準備。

在酷熱的7月中旬,情況變得更糟。水被停了,患者們逐漸失控。在室內夜間溫度超過華氏100且沒有電扇可用的情況下,哈伯德主管要求羅德州長派遣警察進駐醫院。

亞倫知道安全部門會藉機將三劍客關進隔離室,只是遲早的問題。

7月14日,亞倫給戈爾茲伯裡打電話,請律師找人到醫院來拍下他繪製的壁畫,並向俄亥俄州提出控告,說明他賬單上列舉的畫作,其「藝術價值」遠高於他被迫接受的最低工資。此外,他還表示希望對林德納和哈伯德提出控告。

亞倫說,他這樣做並非只是為了金錢或者勝訴。而胖子貝克爾則認為,只要他提出控告的消息傳揚出去,醫院的那些人就不敢謀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