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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獄中酒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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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亥俄州立大學《燈塔報》將蘇珊和亞倫會面後寫的報道刊登在1979年11月6日的頭版,搶了阿森斯市、哥倫布市以及戴頓市各家報紙的風頭。

比利聲稱未接受足夠的治療

「我知道自己需要幫助。如果我想在重返社會後能做些於社會有益的事,就更需要幫助。」

曾經為他治療過的多重人格障礙症專家科尼利亞博士說:比利自10月4日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轉院後,就未繼續接受治療……

科尼利亞博士說:林德納醫生診斷比利具有變態人格,並患有精神分裂症……

科尼利亞博士認為利瑪醫院是一個「人間地獄」,比利在那裡根本無法獲得恰當的治療…… 除非政客們不再將他視為謀取個人利益的工具。她表示希望看到比利轉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接受治療。

比利說:「我承認自己有罪。我現在明白了……覺得非常慚愧。我必須背負沉重的罪惡感生活很長時間,備受『是治好自己,還是什麼也不做慢慢地等待死亡』這個問題的折磨……」

亞倫向媒體承認犯下所有罪行令裡根十分氣憤,但阿瑟認為這位年輕女士的文章具有非常正面的意義。亞倫則覺得蘇珊不該引述他的話,「她讓人們覺得我是個軟弱無能的人,只知道自憐自哀。」不過,「分裂的比利」喜歡這篇報道,如果他有勇氣並且像亞倫一樣善於表達,也會這麼說的。

這篇報道令利瑪醫院醫療小組和心理健康局的主管十分惱火。

由於這篇爆炸性的報道,蘇珊從俄亥俄州立大學畢業後,立即被《哥倫布市民報》聘為記者。其他記者得想方設法才能與比利建立聯繫,但她幾乎隨時可以直接探視他。「分裂的比利」還經常給蘇珊打電話,告訴她自己在利瑪的情況。

2

「分裂的比利」正在思索著在床頭發現的剪報,忽然聽到一下敲門聲。他抬起頭,看見斯蒂爾提著一個裝了兩隻小沙鼠的籠子走進來,身後跟著理查德。

「去啊,去告訴他。」斯蒂爾勸理查德開口說話。但是理查德退縮著連連搖頭,斯蒂爾只好替他說:「理查德幾天後要去參加聽證會,他的社工一會兒要過來把他的沙鼠送到寵物寄放處。如果你要去法院或離開病房幾天,他們通常會把你的寵物寄放在那裡。不過,你領回來的一般不是自己的寵物,因為他們會把你重新列入候領名單。我已經有四隻寵物了,要是被發現超出了限額,他們就會把全部的寵物都拿走。理查德說他相信你會和沙鼠說話,好好餵它們,那樣它們就不會鬧情緒了。」

「分裂的比利」不太明白斯蒂爾的意思,但他知道斯蒂爾是想減輕理查德的憂慮,於是說:「我會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它們,讓它們乾乾淨淨,吃得飽飽的。」

理查德指著體型較大的那一隻:「這只叫西格蒙德,那只叫弗洛伊德。如果你和西格蒙德說話,它會回答你。」「西格蒙德,這是比利。」

那只沙鼠用後腿站起來,吱吱地叫著。

「分裂的比利」大吃一驚。真是太神奇了,理查德好像能和這個小動物溝通。理查德小心地把沙鼠從籠子裡拿出來,放到比利的肩膀上。「讓它們熟悉一下你,聞一聞。它們不會咬你的。」

西格蒙德在比利的肩膀上爬來爬去,還嗅了嗅他的耳朵。然後它爬到比利肩膀的外側,吱吱地叫著,彷彿是在表示認可。弗洛伊德的認可方式則更為含蓄。這一切既有趣又真實。

理查德輕輕地拍著它們說:「你們倆要乖乖的,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斯蒂爾把他的朋友拉出門:「你別擔心了,有比利在,它們不會有事的。」

3

在利瑪的日子變得沉悶起來,生活也一成不變。在理查德參加法院聽證會的前一天早上,活動室的氣氛一如既往。蓋柏正在做他的第24個單手俯臥撐,理查德騎在他的身上,就像騎著一匹野馬。斯蒂爾坐在他們面前的地板上,亞倫則坐在椅子上看一本舊《新聞週刊》。

斯蒂爾突然抬起頭,興奮地低聲道:「嘿,那瓶酒應該好了吧?」

蓋柏一邊繼續運動一邊說:「咱們什麼時候喝?」

斯蒂爾望著亞倫,等待回答。

「我們最好在第二次換班前把藏起來的罐子取出來,放到一個人的房間裡,等吃過飯再喝,」亞倫說,「不能飯前喝,要不然走路搖搖晃晃,一定會被抓到。餐廳離大廳中央的桌子可是有900多米遠呢……」

「你怎麼知道?」

「我用腳步量的,你們這些傢伙想穩穩地走完一半路都不容易。」

蓋柏停止運動,讓理查德從他背上爬下來坐好。「嗨,我們又沒那麼多酒,勁也沒那麼大!」

蓋柏通常話不多,是個追隨者而非領導者。除非他真的激動起來,否則沒有人怕他。他的力氣很大,曾經在腹部被擊中兩槍後還一拳擊中對方,讓對方撞到汽車喪了命。沒有人問過他是為了什麼入獄的。警察將蓋柏從郡監獄轉送到利瑪醫院時開的是裝甲卡車,因為他們不敢用那些不夠堅固的車。根據記錄,蓋柏曾一怒之下把一輛汽車的門拽下來。

「我能喝很多,走起路來也不會打晃。」蓋柏誇口道。

亞倫笑了,「蓋柏,你以前喝的都是從商店買的酒,傑克丹尼、黑天鵝絨、金馥力嬌酒那些,喝起來挺沖,其實酒精濃度不過在6-40%之間。我們按利巴農管教所的辦法釀成的酒,濃度有60-80%,勁非常大,就像閃電一樣強,只不過它是用水果而不是穀物釀的。這種酒都能發動汽車。」

大家聽明白後,情緒更加高漲了。

「太棒了!太棒了!」斯蒂爾一邊說一邊和蓋柏擊掌,「咱們就這麼辦!」

交接班後,等所有看守都離開病房,他們順利地走近了護士站南面的護欄。亞倫在一旁把風,蓋柏從後面抓住斯蒂爾的皮帶,不費吹灰之力就一把將他高舉到天花板。

蓋柏負責拿著塑料容器,因為看守和警衛都經常看到他拿塑料容器裝冰茶。他把罐子藏在自己房裡,然後和其他人一起排進了等待用餐的隊伍。

吃過飯,四個人都來到蓋柏的房間開始工作。斯蒂爾準備了一個空酸奶盒,還撕碎了一件背心。

「現在,」亞倫說,「我們把果肉和酒分開來,」他在盒子底部戳了個洞,把破布墊在盒子裡,然後把它當作過濾器將酒倒進另一個塑料牛奶罐。「大家都退後,」亞倫說,「這東西的味道會鉤起你們的饞蟲。嘗過之後,你就知道為什麼把它叫烈酒了。要是你不怕濃烈的味道,還可以嘗嘗那些果肉。」

理查德好奇地抬頭看著:「如果那果……果肉味道那麼沖,幹嗎還要吃呢?」

亞倫咧嘴一笑:「和我們要喝它的理由一樣。」

他們獲得了差1盎司就滿1加侖的酒。他們認為最好是盡快喝了它以銷毀證據。亞倫往可口可樂杯裡倒酒品嚐時,斯蒂爾站在門口守著。那酒的味道就像是加了汽油的電池酸液,喝下去頓時覺得喉嚨和胸口灼熱難耐,胃裡彷彿塞進了一塊磚頭。他喝的樣子很痛苦,但還是強忍著說:「太棒了!」

斯蒂爾揚起眉毛看著理查德,理查德趕緊說:「我沒……沒問題……」

他們迅速地喝光了酒。

證據下肚之後,幾個人安安靜靜地坐了大約20分鐘,聽著收音機。亞倫全身麻木,聲音也變了調,在感覺頭暈腦脹和沮喪的同時,又感到茫然和開心。理查德很快就失去了知覺,頭枕在蓋柏的床上睡著了。斯蒂爾斜坐在馬桶上,宣佈10分鐘前自己就不行了。仍然清醒著的蓋柏和亞倫忽然發現他們忽略了一件事。

「我們怎麼這麼笨?」亞倫問,「理查德和斯蒂爾得經過走廊中央的圓桌子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間啊!」

「那怎麼辦?」

蓋柏掙扎著站起來,抓了抓自己的一頭金髮說:「你到桌子那兒去向看守要針線,他就得走到護士站到那個上了鎖的櫃子裡去拿。這樣我就有足夠的時間把他們送回去。你別大喘氣,走路盡量別搖晃。」

亞倫知道自己的意識已經沒有蓋柏清醒了,但感覺蓋柏也喝醉了,渾身麻木。他只有提起精神才能完美地執行計劃。「萬一他問我要針線幹什麼,那我怎麼辦?」

「就說你的衣服破了,要補補。」

亞倫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可是我的衣服沒破啊!」

蓋柏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一把撕下亞倫的上衣口袋放在他的手上,「現在破啦!」

亞倫按著蓋柏的計劃走到護士站。當看守進去拿針線之時,蓋柏右手夾著斯蒂爾,左手提起理查德迅速地穿過走廊中央的圓桌。總算鬆了口氣,亞倫緩慢地走回房間。

在頭挨到枕頭之前,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4

第二天早晨,亞倫醒來時覺得頭又沉又脹,鼻子疼得令他難以合上眼睛。在黑暗的腦海深處,他看到自己站在讓人擁有意識的光圈下,面對著現實世界。可笑的是,在阿瑟向孩子們解釋站在光圈下便能現身世界、面對世人並與他們溝通之前,他從來沒有真正「看到」過這個光圈。然而,他現在清楚地看到了光圈,就如同一個喜劇演員獨自站在舞台上面對著觀眾,而其他演員都隱匿在幕後或舞台兩側一樣。他想鞠躬謝幕,但光圈卻一直跟著他,令他無法擺脫。

他知道阿瑟和裡根要自己承擔醉酒的後果,因此不讓其他人出來替換。他必須獨自面對一切。「如果你想隨樂起舞,」他聽到阿瑟濃重的倫敦腔在空洞的腦海中迴盪,「就必須付錢給吹笛手。」

亞倫感到口乾舌燥,全身關節都僵硬了。昨晚醉得半死,清晨5點半卻要爬起來,實在痛苦。他好不容易才掙扎著走出房間,到飲水機前猛喝了一通水。他的下眼瞼就像掛上了一個塞滿砂石的袋子。「上帝啊,幫我渡過這一關吧!」他呻吟著。

他看到斯蒂爾和理查德一言不發,痛苦地坐在活動室裡。斯蒂爾抬起充滿血絲的眼睛望著他:「我就好像吞了一塊炸藥。」

理查德似乎沒有大事,至少表面看起來如此。他換上了出庭穿的衣服,顯得十分緊張。他轉動著棕色的眼珠問:「你能好好照顧西格蒙德和弗洛伊德嗎?」

「當然,」亞倫說,「我會跟它們說話,不讓它們鬧情緒。」

理查德笑了,臉上的肌肉因為頭痛而抽搐著。「如果我不能馬上從法庭回來,希望它們別忘了我。他們可能會讓我在郡監獄住幾天。」

該動身去法院了,理查德站起來望著亞倫和斯蒂爾,強忍住淚水。斯蒂爾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握住他的手說:「冷靜點,小伙子!」

就在這時,羅斯利提著喇叭走進活動室,打斷了他們,劉易斯跟在他身後,把一群呆癡的患者推到一邊:「站到牆邊去,你們這群狗娘養的!」羅斯利怒氣沖沖地在面壁的患者眼前來回走動:「聽著,你們這幫畜生!」他帶著濃重的鼻音叫道:「要是沒人承認在牆上寫了髒話罵我,他媽的,我就讓你們在這兒站一天!」

亞倫強忍著才沒笑出來。就在這時,擴音器裡傳來叫理查德到大廳中央準備去法院的聲音。

「他媽的,你給我滾回隊伍裡去!」羅斯利大叫。

理查德嚇得臉色蒼白:「可是,長官,我要……要去法……法院了。」

斯蒂爾的目光變得冷酷起來。

羅斯利一把抓住理查德的上衣:「聽著,混蛋,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我說『去你的』,你就得蹲下;我說『他媽的』,你就得跪下。聽懂了嗎,混蛋?」他將理查德的頭撞向牆壁,怒吼著:「聽懂了嗎?聽懂了嗎?」

當羅斯利把理查德推回隊伍時,斯蒂爾低聲但帶著威脅的口吻說:「放開你的手。」

羅斯利冷酷地望著斯蒂爾,然後又轉身看看理查德說道:「你幹過這小子,斯蒂爾?」

斯蒂爾站到羅斯利和理查德中間,從襪子裡拔出刀片,揮起手來劃向羅斯利的手腕。羅斯利被割開的手腕露出了骨頭。還沒等他做出反應,斯蒂爾又用刀片削向羅斯利的臉、喉嚨和胸口。

鮮血從羅斯利的身上噴湧而出,濺到亞倫臉上。亞倫叫道:「上帝啊!」他的雙腿已無法移動,在他崩潰之前,裡根出現了。裡根衝上去攔住了斯蒂爾,刀片應聲落在地上。

擴音器傳出尖叫聲:「藍色警報!A病房!藍色警報!」警報器旋即放聲大作。

劉易斯撕破自己的上衣,用它裹住羅斯利的脖子,阻止血液繼續流出。「該死的,羅斯利,叫你別惹那些瘋子!上帝啊,羅斯利,你可別死啊!上帝啊,羅斯利,千萬不能死啊!」

因為亞倫被嚇呆了才衝出來的裡根,意識到危險已經來臨。聽到警衛正衝下樓來,他迅速地跑過去,與蓋柏交換了一個眼神。裡根用左腳將刀片踢到蓋柏穿著網球鞋的腳邊,後者立即將它塞進裝著爽身粉的罐子裡。

警衛把斯蒂爾拖進隔離室,將其他人鎖在各自的房間裡。

警報聲終於停了下來,但病房裡仍站滿了警衛。安全部門的主管大聲下令道:「把這個地方給我掀了!」於是,警衛把患者一個個拉到病房外,剝光他們的衣服。「轉過身,該死的人渣!手和鼻子貼在牆上!」

為了找出凶器,他們翻遍了病房——撕開褲子縫,劃破枕頭,擠光了洗髮水和牙膏。一名警衛還戴上及肘的塑料手套檢查了所有的廁所。

大廳裡到處是從病房裡掃出來的垃圾和光著身子面壁的患者。

然而,他們沒有找到斯蒂爾的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