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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寵物療法

1

金沃希(David R. Kinworthy)法官下令,定於1979年11月30日舉行的有關比利的聽證會不對外開放。假釋局的代表將列席聽證會,以便在法官認定比利「對自己和他人不構成威脅」並判決他不再受心理健康局監管時,立刻將他拘捕。

比利的律師戈爾茲伯裡言語斯文,像個長著娃娃臉的足球運動員。坐在他身旁的是身材瘦長的湯普森律師。法警將戴著手銬的比利帶進法庭後,兩個律師便騰出空讓他坐在中間。

1個月之前,也就是接受米基醫生檢查後不久,亞倫告訴戈爾茲伯裡務必要傳喚米基醫生出庭:「米基說,他會作證說我對他人不構成威脅。他還給我停用了三氟拉秦安定片,讓我轉到A病房。他人不錯,我相信他。記著提醒他帶上10月30日的護士記錄。」

然而,米基醫生在證人席上向法庭表示,根據病歷,他認為比利的問題是人格障礙,也就是說他具有反社會傾向,同時,由於神經官能症導致的情緒沮喪和精神分裂,令他痛苦不堪。他說,他曾經在醫院為比利做過兩次檢查,最近一次是在10月30日。此外,今天在聽證會開始之前,他還觀察了比利半個小時。

當總檢察長詢問比利目前的狀況是否與一個月前相同時,米基答到:「是的,他精神不正常。」

「他的症狀是什麼?」

「他的行為令人無法理解,」米基說,「他被控犯有強姦罪和搶劫罪,對社會不滿,但懲罰對這類罪犯起不了什麼作用。」

他認為比利有高度的自殺傾向,是個危險人物,俄亥俄州唯一能收容比利的地方就是安全防範設施最嚴格的利瑪醫院。

「你是如何治療他的?」

「巧妙地迴避。」

米基醫生對此並未詳細說明,在戈爾茲伯裡的追問下,才傲慢地說自己並不認可第二版《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2nd Edition, DSM-II)中對多重人格的定義,「我不認為他是多重人格障礙症患者,正如同我不認為他患有梅毒一樣,因為他的血液化驗報告表明梅毒並不存在。」

米基醫生的證詞與哈丁、考爾、卡洛琳醫生以及心理專家特納的證詞互相牴觸。

金沃希法官於是傳喚威廉·米利根作證。

這是比利生平第一次獲准站在證人席上為自己作證。

比利筆直地站在那兒,自信而輕鬆地微笑著向旁聽席上的聽眾致意,吃力地將左手放在《聖經》上,然後再將右手舉起。

比利宣誓時,那些曾經與他接觸過的人都認出他是「老師」,因為只有融合了所有人格的「老師」才瞭解所有的事實。

戈爾茲伯裡開始直接詢問他在利瑪醫院的治療情況。

「你是否接受過催眠治療?」

「沒有。」

「集體治療?」

「沒有。」

「音樂治療?」

「老師」笑了。「他們把我們帶進一個房間,裡面擺著一架鋼琴,但沒有醫生。我們只是在那坐了幾個小時。」

交叉詢問時,總檢察長問他:「如果肯配合,你在利瑪醫院不是能得到更好的治療嗎?」

「老師」傷心地搖搖頭:「我無法自我治療呀!那裡的病房就像是個人來人往的菜市場。在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我的情況也曾惡化過,但我學會了如何自我調整,醫院的工作人員也知道如何處理我的問題,而不是懲罰。他們重視的是治療。」

金沃希法官宣佈將在兩周內做出判決。

10天後,1979年12月10日,金沃希判決比利繼續留在州立利瑪醫院接受治療,但醫療人員必須採取針對多重人格障礙症的治療方法。

在此之前,俄亥俄州法庭從未要求精神病醫院的醫生採取具體的心理治療方法。

2

亞倫得知金沃希法官判決他繼續留在利瑪醫院時,痛苦異常。他知道那些看守和警衛如今會認為,讓他痛不欲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法庭判決見報幾天後,一位新的監護主管被派到A病房。他走進活動室,在患者中間來回走動著。新來的主管長著一雙冷峻的棕色眼睛,鬍子稀薄,雙唇緊閉,防護背心下拴著的皮帶上掛著一條帶電的長繩——那是一條鞭子。

「我叫凱利,這兒的主管!你們的上帝!你們的主人!你們牢牢地記好,咱們就可以相安無事。要是誰早上醒來覺得自己屁股癢,想挨揍,就到我這兒來,我會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他停頓下來,盯著亞倫說,「我說的可是所有的人,比利。」

回到房間後,亞倫覺得自己必須遠離凱利。他感到恐懼,但並不氣憤,彷彿他再也憤怒不起來了。他猜想那是因為裡根——充滿仇恨的人,已經接近光圈了。

房間的金屬門上突然傳來一陣敲擊聲,門被猛地推開,蓋柏探進頭來。他臉色蒼白、聲音無力。

「斯蒂爾回來了,在他房間裡……」

亞倫穿過大廳奔到斯蒂爾的房間,撞開了房門。裡面的情景令他難以置信:斯蒂爾黑青的眼睛腫得老高,幾乎無法睜開;被打斷的鼻子仍在流血,嘴唇也腫了。

「那群該死的王八蛋!」亞倫大叫著。

斯蒂爾的胸口滿是淤傷,雙手被繃帶纏著,只有黑青的手指露在外面,右手食指的指甲也脫落了。

「斯蒂爾,你沒幹掉那個羅斯利,他還活著,不過以後我們再也看不見那個混蛋了,也算值了。」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凱文發現自己站在洗漱室裡。看到窗戶上結的冰花,他不禁眨了眨眼睛,渾身發抖。他揉了揉被凍得刺痛的鼻子,向鏡子望去。他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雙眼佈滿了血絲,用水沖洗也無濟於事。他情緒低落,雙腳冰涼。往下一看,他才發現自己沒有穿鞋,於是心想:不知道是誰幹的,但至少得穿上襪子吧。他走出洗漱室回到自己的房間,卻發現大家的房門都開著,只有他的被上了鎖。

「見鬼……」,他氣憤地向大廳中央走去。他討厭和新主管說話,但為了不給比利惹麻煩,覺得自己還是禮貌點好。他咳嗽了幾聲引起主管的注意:「凱利先生,我早上去洗漱室梳洗,回來發現我的房門被上了鎖。」

凱利瞪了他一眼:「那怎麼樣?」

「我想在吃飯之前回去拿我的鞋子。」

「不行!」

「為什麼?」

「我說『不行!』」

凱文這才意識到,一定是誰又給大家惹了麻煩。他猜想,一定是老師在法庭上說的話激怒了院方、看守、米基和林德納醫生。

「我又沒做錯事!我要向巡視官投訴!」

「不行!」凱利大吼,「給我滾蛋!」

「他媽的!」凱文喊道,「你這混蛋,讓我走,你動手吧!」

當弗利克和胖子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拖到護士站後面的隔離室時,他以為裡根會出來幫忙。然而,這個保護人並未出現。金屬門被關上了,留下凱文一個人獨自站在光圈下。如果裡根不出現,他就要挺身獨自面對這幫混蛋警衛。

凱文能獨自面對如此困境,令阿瑟感到佩服。凱文證明了自己的價值。由於他勇氣可嘉,阿瑟宣佈不再將凱文列入「不受歡迎的人」,從現在起,他是十個主要人格之一了。

丹尼感到困惑和害怕,坐在隔離室的鐵板床上,把腳高高地抬起來回晃動著。隔離室裡的溫度大概有40度。「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大聲問,「這次是誰幹的?」

他必須勇敢地應對一切,已經快15歲了,他得讓別人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門外響起了拖沓的腳步聲和嘈雜的說話聲,這說明吃飯的時間已經到了,但丹尼不知道是吃早飯還是午飯。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光圈下了。

皮靴發出的聲響越來越大,凱利透過隔離室的門叫道:「米利根!你的飯來了!」

丹尼走近門去拿食物,但門卻被猛地推開了,凱利一把抓住他的頭髮,把他摁到地上。根本沒有飯!新來的主管是在耍他。

凱利抽出電鞭,往丹尼的背上狠抽了三下,還用穿著厚重牛仔靴的腳使勁向丹尼的肋骨踢去。看著丹尼跌倒在馬桶邊,凱利關上門,迅速地上了鎖。

丹尼躺在鐵床上翻來覆去地轉動著身體,渾身發抖。「為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大人為什麼總要傷害小孩?」他覺得自己流下的不是淚而是血。「裡根!」他哭喊著,「你在哪兒啊?」

半個小時後,負責檢查隔離病房內的患者是否符合隔離標準的心理醫生放出了丹尼,但沒有將丹尼的狀況告訴他人。

丹尼已經不覺得餓了,他擦乾鼻子上的血,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他看見主管凱利和胖子就站在他的門前,雖然害怕,但仍然繼續前行。他發現西格蒙德和弗洛伊德的籠子被扔在門外。給它們用紙做的窩也被撕得粉碎,撒了一地。

丹尼走到護士站去找理查德的沙鼠。它們一定是藏在什麼地方了。

凱利壞笑道:「比利,不管法官怎麼說,這兒的規矩都得變變了。告訴你,你已經『兩好球』了。」他走出房間,走廊上響起皮靴的踢踏聲。

丹尼慌忙在房裡四下尋找,翻遍了床下和各個角落,呼喚著西格蒙德和弗洛伊德的名字。最後,他跪下來,在馬桶裡看到了躺在那兒的兩隻沙鼠。

他用顫抖的雙手將它們拉出來,替它們取暖,盼望它們還活著。他多希望這不是真的,他不能讓它們死,理查德相信它們會受到照顧,而且自己也已經喜歡上這兩隻沙鼠了。他把西格蒙德放到床邊,用兩根手指輕輕地摁它的背上,想把它體內的水擠出來。但是,他擠出來的是血。他這才明白,在扔進馬桶之前,它們已經被靴子踩爛了。

他必須把這件事告訴斯蒂爾。斯蒂爾知道該怎麼辦。他跑到亞倫朋友的房間,卻看到裡面沒有人,而且東西都搬空了。

丹尼問梅森是否知道斯蒂爾去了哪裡。

「今天早上被送到監獄去了。」梅森說。

丹尼無法想像,理查德從法院回來發現西格蒙德和弗洛伊德都死了,而斯蒂爾又不能在身邊安慰他會是什麼情景。他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於是閉上眼睛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