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社會動物:愛、性格和成就的潛在根源 > 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競選辯論 >

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競選辯論

在黨內預選的最後時刻,格雷斯擊敗了加爾文。在本黨成員當中,跟格雷斯屬於同一類型的人比跟加爾文屬於同一類型的人要多。他最終贏得了本黨的總統候選人提名。幾個月裡,一切競爭都會得到諒解,本黨的兩大陣營會並肩攜手與另外一個黨派對抗。他們因為全新的敵我劃分而變得團結一致。

大選的規模會更龐大,不過在表面上看來卻更加愚蠢。預選好比是一個大家庭內部的競爭,大家彼此都非常瞭解。但大選是跟另外一個黨派的對抗,幾乎沒人認識另一邊的任何人。「另外一方」就像是來自於另外一個太陽系的外星生物,讓人更容易作出最壞的猜測。

格雷斯競選團隊的總體看法是,那些執行另一方競選活動的人都是徹底邪惡的,同時又像魔鬼一樣聰明。格雷斯陣營裡的人們認為,本方由於內部辯論而存在分歧(因為他們的聰明才智和獨立思考的立場),然而另一方卻因為集權主義立場同心協力、精益求精(因為他們像克隆人一樣一致);本方思維活躍但易起紛爭,而另一方缺乏思想卻紀律嚴明。

到了秋天,競選活動就像趕場,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格雷斯會在一個又一個的機場停機坪上舉行選民集會,盡量在每天都能佔領更多的電視競選市場。競選團隊絕大多數內部紛爭的主題似乎都是怎樣合理安排諸多電視攝像機的機位,以及把它們安置在怎樣的高度。

候選人發表著相互詆毀的言論,這些言論通過黑莓手機迅速傳播開來。媒體持續追蹤報道,告訴公眾誰在本周、本日甚至本小時內取得了階段性的競選勝利,儘管這些勝利對於整場選舉來說可能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格雷斯的支持者們開始兩極分化。一位美國聯邦參議員可能今天會登上格雷斯競選團隊的專用包機,為志在必得的勝利而歡欣鼓舞。第二天,這位參議員可能又會回到飛機上,為不可避免的失敗而傷心絕望。

格雷斯周圍到處都是教他遣詞造句的顧問們。「絕對不能提『家庭』,要說『工薪家庭』」,「不要說『花費』,要說『投資』」,這些微妙的用詞改動專門用來煽動起選民們完全不同的聯想。

競選活動中最重要的部分發生在遠離候選人的地方——設計電視廣告的顧問們中間。他們設計的廣告節目需要面對那些平時並不關注政治的選民們,這些選民們對哪位候選人代表哪種立場的理解可能從頭到尾都是錯誤的。

古怪的話題會在兩黨競選中成為猛烈炮轟對方的主題。格雷斯和他的對手花費了一周時間興師問罪,聲稱對方是導致兒童肥胖的罪魁禍首,但最終大家仍然搞不清楚,到底是他們當中的哪一方導致兒童肥胖,哪一方又能夠想出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黎巴嫩爆發的一場無關緊要的危機讓美國大選突然進入了緊要關頭,雙方都表達了強硬態度和解決問題的決心,並指控對方的叛國行為。小規模的醜聞層出不窮。格雷斯陣營裡的人們被對方不慎外洩的備忘錄內容給徹底激怒了,那裡面居然包括「如何徹底把他們幹掉」這樣的句子。然而,他們對本黨內部出現的類似詞句卻完全無動於衷。

整個進程看上去愚蠢又膚淺,哈羅德無法對聚集的人群視而不見。每場競選活動都充滿了真正的激情——成千上萬的選民,有時甚至是好幾萬的選民,用他們的呼喊聲表達對格雷斯的支持,滿懷著狂熱的希望。

哈羅德從他對生活的感悟中得出了一個結論:所有競選活動中的瑣事其實都是觸發器,它們能夠在人們的大腦中觸發深層的連鎖反應。格雷斯會花上一個小時在國旗工廠裡拍照。這種舉動看上去愚蠢至極,但是不知怎的,他抱住無數面美國國旗的一幕卻能觸發一系列的潛意識關聯。有一天,他們讓格雷斯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就這麼在紀念碑谷公園舉行了一場集會,這裡可是約翰·韋恩等人拍攝西部片的現場。這手法如此俗不可耐,不過,它激發起了另外一系列的潛意識關聯。

競選活動的管理者們完全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做什麼。他們被暴風驟雨般的無意義的數據包圍著。他們耍弄各種花招,想知道哪些最能討好投票人。他們會在巡迴演說中加入一個新句子,在格雷斯把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觀察在場的人們是否會不自覺地點頭。如果是這樣,那麼這句話保留;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就把它刪掉。

全體選民似乎擁有一個隱秘的G點,顧問們就像是試圖觸摸到它的笨手笨腳的情人。雙方競選團隊在稅務方案的細節上爭論不休,但是這場論戰並不是真正關於稅務法規的,而是關於某一套間接涉及的更深層次的價值觀。候選人爭論的都是物質層面的東西,因為它們易於談論和理解,但是他們辯論的真正主題卻是精神和情感層面的:我們是誰,我們應該成為什麼樣子。

在一次飛行途中,哈羅德試圖向格雷斯和埃麗卡闡述他對競選活動的看法,例如,關於能源政策的每種立場,其實是為了強調某種自然、社會和人類發展價值觀的一種方式。立場只不過是美德的觸發器。格雷斯疲倦不堪,沒辦法聽懂哈羅德在說什麼。在巡迴演說間隙,他似乎處於某種「關機」狀態,大腦會暫停思考。埃麗卡坐在哈羅德旁邊,在她的黑莓手機上敲敲按按。經過一陣沉默之後,格雷斯會露出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說:「要不是我們正身處這場競選活動的風口浪尖上,它真的會非常有意思。」

哈羅德繼續關注著一切。我們已經知道,他主要是一個觀察者。他看到,辯論的本質被掩蓋在兩個對立陣營之間你來我往的攻擊態勢之下,只會被含蓄地表達出來。辯論的本質涉及國家精神的深層次內容,並且以重要的方式將選民劃分開來。

辯論與領導者的性格有關。格雷斯的對手自吹自擂,說他可以迅速作出決定,因為他信任自己的膽識,會立刻採取行動。他(公然撒謊)宣稱,他不會浪費時間閱讀權威論著和報紙。他把自己描繪成一個在思想和行動方面都正直、坦率的人,珍視那些美德:對朋友的忠貞不貳、面對敵人頑強不屈、快速的決斷力。

另一方面,格雷斯則明顯展現出了一些有深度的領導者特徵。他把自己定位成那種博覽群書、探討問題透徹、能夠理解細微情況和區別的人。他被認為是警覺、理智、深思、冷靜的人。有時候,他在採訪中給人留下他學富五車的深刻印象,儘管他實際上並沒有讀過那麼多書。就這樣,在這場狂熱的競選活動中,領導者的理想性格便有了兩種定義。

辯論還聚焦於國民的基礎道德觀。如果想要預測某個選民會支持還是反對格雷斯,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詢問他去教堂參加禮拜的次數。每週都會去一次甚至更多次的人更傾向於投票反對他。而那些從來都不去教堂的人更傾向於投票支持他,儘管格雷斯自己是一個虔誠的、定期去教堂的人。

然而不知怎的,兩個候選人、兩個黨派之間的競爭讓二者分別落在了某一條半明半暗的道德分界線的兩邊。一邊的人們更傾向於強調上帝在人類事務中扮演著積極的角色,另一邊的人們卻不那麼願意相信這種說法;一邊的人們更傾向於談論順從上帝的意願和上帝定下的道德準則,另一邊的人們卻不那麼願意談論這些事情。

辯論還論及地理因素、生活方式和社會群體。生活在人口密集地區的人會更傾向於支持格雷斯,生活在人口稀少地區的人則會支持格雷斯的競爭對手。這兩類人對於私人空間、個人自由和公共責任問題似乎有著不同的看法。

每天,格雷斯的民意測驗專家們都會帶來劃分全體選民的新方法。熱愛涉及引擎的運動(譬如摩托車、汽艇、雪地汽車)的人會反對格雷斯,喜歡無引擎休閒運動(譬如徒步、騎車、衝浪)的人會支持他;桌面整潔的人會反對格雷斯,桌面一團糟的人會支持他。

有趣的是,所有的事情都彼此關聯。生活方式的選擇關聯到政治選擇,政治選擇關聯到哲學選擇,而哲學選擇又跟宗教和道德選擇密不可分,等等。競選活動從未直接接觸到人們的神經鏈條,但它們的確發送出微弱的暗號,以此觸發著思維網絡。

有一天,格雷斯的競爭對手去打獵。這樣的行為也能觸發選民們的思維網絡。打獵意味著槍支,槍支意味著個人自由,個人自由意味著傳統社會,傳統社會意味著保守的社會價值觀,保守的社會價值觀意味著對家庭的重視和對上帝的敬畏。第二天,格雷斯在慈善廚房給窮人們舀湯。這次造訪慈善廚房意味著慈愛,慈愛意味著同情,同情意味著對社會公正的渴求,對社會公正的渴求意味著對那些在生活這場大遊戲中失敗的人們的理解,對那些在生活這場大遊戲中失敗的人們的理解意味著他的政府會更加關注並促進社會平等。候選人需要做的只是在思維網絡當中觸發第一步。選民們會自動做完剩下的一切,接收他們發出的信號。

有些時候,哈羅德觀察著競選活動,思考著這究竟有什麼意義。儘管有這麼多瑣事和表演成分,它還是強調了人生中的基本選擇,儘管只是在潛意識層面上這樣強調一下。哈羅德有時會認為,政治是一項高尚的事業。不過,在另一些時候,他只想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