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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近距離體驗激烈的總統大選

在一場競選集會的後台,哈羅德和埃麗卡夫婦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將來會成為美國總統的男人。在那段時間裡,他還在為贏得本黨總統候選人的提名而努力。他已經連續給埃麗卡打了好幾個星期的電話,目的是邀請她加入競選團隊。他的手下之前已經花了好幾個星期尋找女性、少數族裔人士和具備豐富從商經驗的人士出任團隊的高級職位,以幫助他贏得競選。埃麗卡正好全部符合這三項標準。於是,理查德·格雷斯先生幾乎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她,進行45秒的遊說——以他親暱的語氣和一貫的奉承口吻誇張地勸說和懇求她。「怎麼樣啊,妹妹?你決定好了嗎?」就這樣,她發現自己終於在哈羅德的陪伴下來到了這裡,待在一間緊挨著人潮湧動的體育館的高中教室裡。他們被安排在這裡與他見面,觀看這場集會,然後鑽進大篷車裡跟他交談,前往下一場競選活動會場。

大約有30個人小心翼翼地在這間教室裡漫無目的地亂轉,他們並沒有去碰旁邊的曲奇餅乾或可樂。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接著他就出現了,光芒四射。埃麗卡習慣了在電視上看到他,以至於見到本人時她感到有點暈頭轉向,似乎她看到的是高清電視裡面的他,而不是真正見到了活生生的他。

格雷斯是一個偉大民族幻想的縮影——身材頎長、小腹平平,上身穿著閃閃發亮的白襯衫,下身是寬鬆的帶褶長褲,復古髮型,長相酷似格裡高利·派克。他身後跟著他那個以狂野聞名的女兒——那個放蕩的小美女,她如今的胡作非為應該歸咎於她的童年缺少父母照顧。他們後面站著一幫醜小鴨式的助理。這些助理們有著跟格雷斯相同的愛好和密不告人的野心,但他們一個個都大腹便便、頭髮稀疏、無精打采。這樣一來,他們就注定只能扮演在別人身邊暗中搬弄是非的謀士角色,而格雷斯則可以成為政壇小白臉。因為這些微不足道的遺傳差異,他們只能一輩子充當大廳觀察員,而他則可以擁有成功的一生。

格雷斯眼睛一瞥,立刻就發現這間教室是上生理健康課用的,牆上貼著男性和女性的生殖系統解剖結構圖。他腦海裡並沒有產生哪怕一點點有意識的困擾,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想法提醒他,他可不能讓別人拍下自己站在子宮和陰莖掛圖前的照片。於是他踱到教室的另一側。

他已經整整6個月沒有獨處過了。在過去6年當中,他一旦踏入某個房間就會成為房間裡所有人的關注焦點。他已經脫離了平常的現實生活,現在只是靠烏煙瘴氣的競選為生,以人際關係為食,就像其他人靠食物和睡眠生存那樣。

他踱步在教室裡走來走去,渾身充滿了能量和腎上腺素。在一連串簡短的寒暄中,他向4位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退伍老兵代表、兩個受寵若驚的獲獎學生、6個本地捐助者和一個當地官員投去救世主般的微笑。他知道怎麼控制自己的步伐節奏,如同跑動的後衛一樣:交談、大笑、擁抱,卻絕不停止行進。一天之內,他會經歷上千次這種貌似親密無間的邂逅。

人們告訴他那些最驚人的事情。「我愛你。」「我也愛你。」「給他一擊,再狠點兒!」「我會把我孩子的生命托付給你。」「能給我5分鐘的時間嗎?」「能給我一份工作嗎?」他們把最糟糕的患病遭遇告訴他,他們希望把書、藝術品和信函贈送給他。有些人只是拽著他的胳膊,整個人就酥軟成一團。

他聽任自己陷入每15秒就會發生一次的人際交流之中,放任他那剃刀般銳利的感覺去觀察每個人的嘴唇動作和眼神,察覺他們的想法並做出反應。每個人都能得到他的同情和撫慰。他觸摸著手臂、肩膀和臀部。他時時刻刻都會有一副和藹、憐憫的神情,從來都不會表現出不耐煩。只要相機出現,他就會用手臂環抱著每個在他旁邊擺好姿勢的人。這些年來,他已經熟知地球上所有種類的即時成像相機的特性,一旦攝影者操作失誤,他就會給出耐心的建議,告訴他們應該按下哪個鍵,按下以後應該等多久。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仍然保持著剛才臉上堆出的那種笑容,就像一個專業的腹語表演者。他能把注意力轉化成能量。

最後,他走到了埃麗卡和哈羅德站著的地方。他給了埃麗卡一個擁抱,向哈羅德拋出一個專為他這樣的隨行家屬預備的狡猾笑容,然後就把他們帶入了他偉大光環的籠罩之中。在教室裡其他人的面前,他興高采烈,慷慨激昂。在他們面前,他表現得內斂、沉穩和自信。「我們等會兒再細聊。」他在埃麗卡耳邊輕輕說道,「你們能來,我非常高興……非常高興。」他拋給她一個嚴肅、會心的眼神,然後迅速地用手掌扶住哈羅德的後腦,同時凝視著他的眼睛,就像他倆是一起策劃陰謀詭計的同夥。之後他便離開了。

他們聽見體育館裡傳出一陣狂喜的歡呼,於是就湊過去看那裡的情況。上千人衝著他們的英雄歡呼,朝他揮動手臂,跳躍著,狂呼不已,還舉起手機拍照。他脫掉外套,沉浸在他們的擁戴之中。

政治演說的結構非常簡單:前12分鐘講「你」,後12分鐘講「我」。前半部分,他談論著聽眾們的共識、他們的理想價值觀和大家聯合起來構建這一宏圖偉業的絕佳方式。他站在那裡並不是為了教育他們,也不是為了和他們辯論。他只是說出他們的心聲,把他們的希望、擔憂和慾望說出來,宣稱他與他們處境相同、心心相連,表示他想成為他們的親朋好友,儘管他比他們聰明、帥氣得多。

在前12分鐘裡,他就這樣講述著他們的生活。這些話他已經說過上百次了,但是他仍然會在緊要的時刻暫停,彷彿某種情緒突然闖進了他的腦海。他給予他們一個為自己的想法鼓掌喝彩的機會,「這場競選是關於你的,是關於你為這個國家所作的貢獻」。

如同大多數政界精英一樣,格雷斯試圖在「他的支持者想要聽到什麼」與「他認為他們需要聽到什麼」之間找到一個折中點。他們都是偶爾關注政治的普通人,他努力去尊重他們的看法,理解他們的熱情。與此同時,他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政治書獃子,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跟一大群專家一起埋頭鑽研某個議題。他試圖讓這兩種想法在能接受的範圍內自由對話。他偶爾會允許自己不遺餘力地迎合大眾,說出那些半真半假的話,博得全場歡呼。畢竟,他是家喻戶曉的名人,而且他必須要贏得數以百萬計的選票。但是為了他自己的自尊心,他也會努力隱藏真實想法。由於他習慣了眾人的奉承,那些迎合大眾的想法總是威脅著要抹殺他的真正想法。

在後一半的演講時間裡,格雷斯轉到了講述「我」的部分。他盡力向他的聽眾展示,他擁有這個國家在這個歷史節點上最需要的性格特質。他談論他的父母,他是卡車司機和圖書管理員的兒子。他提起他父親的工會成員身份。按照所有候選人都必須遵循的慣例,他明確表示,他的人格品質在他初次考慮參與政治活動以前就已經定型了——主要是由他服兵役和失去親姐姐的經歷塑造的。他講述了生命中的所有事實,這些措辭當然是半真半假,不過由於他重複說這些話的次數太多,他自己也記不清真實情況究竟是什麼樣了。他的童年和年輕時代的經歷只不過是他可以一輩子利用的競選劇本而已。

「自我界定」是每場競選的精髓,格雷斯堅持講他的故事,這個故事被他的某個幕僚稱為「湯姆·索亞式的成長」。他描述他在美國中西部小鎮從小長大的故事,他風趣幽默的惡作劇,以及他對外面廣袤世界和其中的不公正現象中學到的教訓。他展現出在更單純的歲月裡養成的更健康的習慣,他的高尚品性,以及他的常識判斷力。

演講的最後一段內容是「你我在一起」。他講了一段趣聞:他曾經與一位聰慧的老太太見面,她給他講的故事恰巧驗證了他競選綱領裡的每一條政策要旨。他告訴他們,他們會一起去佔領滿是鑽石的寶地,他們將在旅途的盡頭看到物產豐饒的花園,在那裡,內心的衝突會被安詳和快樂所取代。聽眾中沒有任何一個人真的認為政治競選能創造出這樣一個烏托邦世界,但對於美妙世界的幻想足以暫時把他們生活中的緊張壓力一掃而空。他們熱愛格雷斯,因為他給了他們這樣的幻想。當他結束演講時,他們鼓掌歡呼,整個體育場都沸騰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