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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理性動物還是社會動物?

埃麗卡每天都被塔戈爾特和他的追隨者們弄得膽戰心驚。晚上,有時直到深夜,她會回到家裡向哈羅德傾訴。哈羅德也沒有什麼具體的商業建議能幫上她的忙。幾年來,他已經遠離商業領域了。但是他確實努力嘗試提供一些建議,幫助她解決她所面臨的難題。

如今哈羅德已經成了歷史協會的資深工作人員。他最初為展覽活動編寫「觀眾須知」小冊子,現在已經被提拔到管理層,負責協調和組織展覽事宜。歷史協會是一個乏味的陳舊社團,成立於19世紀,它的倉庫裡堆積著無數的文物。閒暇時,哈羅德會到儲藏文物的地下室打發時光,在舊盒子和舊紙堆裡翻來翻去。有時,他會進入地下室中的密室,協會最珍貴的寶貝都藏在這裡。

在這些珍寶中,最重要的是林肯遇刺那天福特劇院的一個女演員穿的裙子。在林肯被暗殺者的子彈打中後,她立刻衝進了總統的包廂。在人們為林肯處理傷口時,她把他的頭墊在她的裙子上。裙子上印有鮮艷奪目的花朵,上面沾有林肯的鮮血。

到協會上班後不久,有一天哈羅德獨自來到密室,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裙子從盒子裡拉出來。他溫柔地把它橫放在膝蓋上。虔誠的感覺蔓延至他的全身,那種感覺實在難以言表。或許可以借用歷史學家約翰·赫伊津哈(John Huizinga)的話來描述它:「這是一種與過去直接相通的感覺,與對藝術最純淨的享受同樣深刻;這是一種幾近欣喜若狂的感受,我感到自己似乎不再是自己,而是像空氣一樣在周圍的世界瀰漫開來;我感到自己觸摸到了事物的本質,感到自己通過歷史感受到了真實。」

當沉迷於這些文物中時,哈羅德彷彿穿越時間到了另一個年代。隨著他在協會工作得越久,他變得越沉迷於過去。他會組織關於某個時代的展覽——維多利亞時代、美國獨立革命時期,或者更早以前——他還會在eBay網上購買那個時代的小版畫、報紙和別的小玩意兒。他握著它們就會想起那些曾經摸過它們的手。他會透過放大鏡盯著它們看,試圖穿越時光。

進入他的辦公室猶如回到了某個已經逝去的時代。除了筆記本電腦和書籍,這裡沒有任何東西是在哈羅德生活的時代製造出來的——無論傢俱、筆、版畫、半身銅像還是毯子。也許哈羅德沒有想過要真的生活在武士時代或者貴族時代,但那些古老的典範讓他興奮不已——古希臘的榮耀、中世紀的騎士精神、維多利亞時代的紳士范兒。

有一次展覽結束後,一個出版商注意到哈羅德寫的展覽小冊子,就讓他寫一本電報發明者薩繆爾·摩爾斯(Samuel F.B.Morse)的傳記。此後,哈羅德便以兩年一本的速度開始寫作歷史書和傳記,雖然不是暢銷書,但賣得還不錯。他永遠不會成為戴維·麥克盧那樣的大腕。出於某些原因,他從來沒有選擇拿破侖、林肯、華盛頓、富蘭克林·羅斯福這樣的大人物作為寫作對象。他只是專注於讓人欽佩的、學識淵博的男男女女,潛移默化地為讀者們提供榜樣,教他們如何去生活。

在埃麗卡和塔戈爾特鬥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哈羅德正在創作一本關於英國文藝復興的書。他在描繪大衛·休謨、亞當·斯密、埃德蒙·伯克以及其他主導了18世紀英國思潮的思想家、政治家、經濟學家和演說家們的眾生相。一天晚上,他跟埃麗卡講述了法國啟蒙運動和英國啟蒙運動的差異,因為他認為這可能對她的工作有所幫助。

法國的啟蒙運動是由笛卡兒、盧梭、伏爾泰、孔多賽等思想家所領導的。他們是勇於與迷信和封建鬥爭的哲學家,力求將世界展現在理性的光輝之下。受科技革命的啟發,他們對個人理性可以檢測錯誤並通過邏輯獲得普遍真理的能力深信不疑。塔戈爾特和他的團隊便是法國啟蒙運動通俗化的產物。

但是,哈羅德告訴她,幾乎同時還有另一種啟蒙運動在進行。英國啟蒙運動的領袖們承認理性的重要性。他們不是反理性人士,但他們認為純粹的理性有其局限性,是次要的。大衛·休謨寫道:「理性是且只能是感情的奴隸,除服務並順從於感情之外,永遠不可能自詡有別的功能。」「一般來說,我們都是缺乏教養的人,」埃德蒙·伯克斷言,「我們不敢讓人們依靠自己的理性去生活和交往,因為我們發覺個人思維裡的理性成分太少。」

法國啟蒙運動的領袖們看重邏輯、科學和普遍真理,而英國啟蒙運動的領袖們強調情操的力量。實際上,英國啟蒙運動的成員關於人性的觀點植根於這樣的想法:行為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潛意識,也就是一級認知所塑造的。在職業生涯的早期,埃德蒙·伯克寫過一本關於美學的書——《崇高與美的哲學追問》( Philosophical Inquiry into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他發現人類能從中發現美的事物之間有大量的共性。人類並不是空白的黑板,等著被教育填滿。他們生來就帶有某種偏愛、性情和反感,也是被如此培養成人的。「早在認識還沒來得及加入或是反對它們時,感覺和想像就迷住了靈魂。」他寫道。

在法國啟蒙運動者們看來,自主的個體們因共同利益形成社會契約,而英國啟蒙運動者們強調,人生來便具有社會意識,一種在意識水平之下起作用的意識。人生來就有「同胞之誼」的觀念,一種對他人痛苦和喜悅感同身受的本能。他們受被讚美和變得值得被讚美的渴望所引導。這些作者們聲稱,道德感源自這些有一定意識的感情,而不是抽像律法派生出的邏輯產物。

法國啟蒙運動的繼承者們傾向於將社會及其組織看做等待拆解重組的機器,而英國啟蒙運動的繼承者們則傾向於將它們看做有機體,是活著的無窮複雜的關係網絡。在他們看來,將問題分解成零散的部分往往是錯誤的,因為從你所研究的事物之間的關係屬性中才能發現真理。事物的背景很關鍵。抽像的普遍原則往往不值得信任。比起普遍性原則,歷史先例往往更能起到指導作用。

英國啟蒙運動者們對改變和改革進行了嚴格的區分。改變是一種工程過程,它會替換組織的基本性質。改革是一種醫學過程,它通過修復創傷和重申本質對本質進行保護。哈羅德試圖解釋英國啟蒙運動的方式能夠如何幫助埃麗卡理解塔戈爾特的失誤,並讓她考慮用其他方式來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