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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戀中的情侶

幾周後的一天,哈羅德獨自坐在他的公寓裡,覺得他的生活實在是太順利了。所有人在生活中都會有一台功能全開的「地位聲納」相伴。我們發出測量自我地位的連續波段,接收一系列積極或消極的回饋信號,這些信號綜合起來就定義了我們的社會地位。哈羅德環視著他的複式公寓。「叮」,一個正面信號回來了——他喜歡開闊的空間和高高的天花板。哈羅德繼續沉思。「叮」,一個負面信號回來了——他應該更頻繁地前往健身房了。哈羅德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叮」,一個中性信號回來了——他的顴骨毫無稜角,但是長得還不算難看。

地位聲納整天都在嗡嗡作響,在思維中製造一連串正面、負面和中性的信號,給我們帶來幸福、焦慮或者疑惑。大多數時候,地位聲納甚至不是一個有意識的過程,只不過是我們生活的背景音而已。馬克告訴過哈羅德,在生活的大部分時候,我們都在盡可能多地獲得正面信號,同時使負面信號的數量最小化。生活的大部分內容就是對這些信號進行一系列的修正,以使其總體看來是正面的信號。

問題在於,沒有任何人的地位聲納是精確的。有些人是自大者,他們自欺欺人地誇大自己在社會上的地位。他們只有6分,卻以為自己能打8分,當他們想要和9分的女人約會而被拒絕時就會變得不知所措。另一些人是自卑者,他們永遠不會去嘗試應聘那些他們完全有資格勝任的工作,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在競爭中肯定會失敗。

最成功的人是適度的自大者。他們將正面信號的數量最大化以培養自信心,這樣一來負面信號看起來就真的沒那麼重要了,從而也就消除了令人麻痺的自我懷疑。

經過了上千年的男權社會,男人成了自大狂。一項由倫敦大學學院教授阿德裡安·弗海姆(Adrian Furnham)進行的全球調查表明,所有地方的男人都高估了他們自己的智商。另外一項研究表明,95%的美國男性都認為他們的社交技能高於社會平均水平。女性則更容易自卑,女性平均會將她們的智商低估5分。

哈羅德的地位聲納就像是一塊精心打造的瑞士手錶。像大多數快樂的人一樣,哈羅德通過意圖來評判自己,通過行為來評判他的朋友,通過犯下的錯誤來評判他的對頭。叮叮的聲音還在繼續著,不斷有正面信號閃現。

當哈羅德想像自己和埃麗卡在一起的時候,正面信號就會像洶湧的激流一般奔騰起來。著名作家司湯達早在多年前就觀察到,每個人的第一次偉大的愛情都會為野心所驅使。哈羅德不只是因為埃麗卡這個人而感到興奮。令他感到興奮的是這個進取心十足、白手起家的女孩的整個氣場。他只要想到他們可能會一起去的地方就興奮不已。他想像過他們在一起,在晚宴派對上打情罵俏,就像莎士比亞劇作《無事生非》(Much Ado about Nothing)中的比阿特麗斯和本迪克一樣。

然而,在更深的層面,某些事情正在發生。哈羅德一輩子都生活在某種特定的層面,但現在他發現了更深層次的衝動。就好像你一輩子都生活在某幢房子裡,地板上卻突然打開了一扇門,你掉進去才發現下面一直都別有洞天,接著又發現還有另外一層,一層接著一層。正如馬修·阿諾德在詩歌中描述的那樣:

在我們自稱我們感覺到的淺的溪流之下,

湧動著悄無聲息的水流。

我們以為它與表層同樣輕柔,

但是它強勁、神秘而深邃,

是我們真切感受的主要源泉。

哈羅德如果不想念埃麗卡的話,連5分鐘都堅持不下去。如果他一個人走在街上,每過幾個街口他都會以為自己在人群中看到了埃麗卡的臉。他很少吃東西,也不再關心他的朋友。哈羅德的全部情緒都被調動了起來。以前令他感到厭煩的事情如今變得讓他高興,曾經惹他生氣的人們看起來也變得親切友好。當小燕子找到了伴侶,它們就會在超負荷的興奮狀態下瘋狂地拍動翅膀,從這根樹枝飛到那根樹枝上。哈羅德現在就有這樣強烈的幹勁,他甚至能夠整夜不眠,不間斷地工作。

他的思緒追憶著自埃麗卡把手遞進他手中至今的若干珍貴片段——在她的公寓裡共進中式晚餐,他們第一次做愛。當他在外面跑步的時候,他會虛構出情節縝密的幻想,內容永遠都是他極有英雄氣概地將她從危難中救出(跑步可能會刺激大腦分泌某種重要的化合物,正是這種化合物誘發了這類白日夢般的空想)。

他有時也會被失去她的恐懼所淹沒。一首由19世紀誇扣特爾印第安詩人所寫的詩恰如其分地勾畫出了哈羅德甜蜜而熱烈的感情的破滅:火焰從我的身體裡穿過/那是因愛你而生的痛楚/痛楚從我身體裡穿過/帶著我對你的愛/我對你的愛與疾病一同吞噬著我的身體……我對你的愛和痛楚猶如沸騰的岩漿隨時將迸發開來/你曾說過的話,我記憶猶新/我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你對我的愛/你對我的愛把我撕成了碎片。

費比·加涅和約翰·萊頓的研究表明,95%處於熱戀狀態的人會認為當前的伴侶無論長相、智力、熱心還是幽默感都在平均水平之上(然而談到前任戀人的時候,他們都認為對方死板、情緒變化無常,而且總體上令人厭煩)。哈羅德亦是如此。這時他採取了自欺欺人的方式,認為埃麗卡在所有方面都完美無缺。

哈羅德正經歷著被司湯達稱為「結晶化」的狀態。在隨筆散文《愛》(Love)中,司湯達描述了奧地利薩爾茨堡附近的一座鹽礦,鹽礦的工人們會將去掉葉子的樹枝扔進廢棄的礦區。兩三個月後當他們把樹枝重新撈出來的時候,會發現樹枝上滿是亮晶晶的鑽石般的晶體,簡直美得讓人難以置信。「我所謂的『結晶化』,」司湯達寫道,「是一種精神過程,能夠從發生的一切事情中提取心愛的人一切完美的新證據。」

這就是潛意識的偵察兵們所執行的任務:它們賦予人、場所和物體一層情感意義,它們賦予我們所愛之物閃爍的、不可抗拒的光芒。它們誘使哈羅德更加深愛埃麗卡,這意味著他對其他女人興趣索然,這意味著他的夢裡只有埃麗卡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