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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智商不足以決定一切

還沒等埃麗卡去找工作,工作就主動找上門來了。招聘人員從她還在讀大三時起就一直追隨著她,而她就像維多利亞小說中的女繼承人一樣避開他們,小心地保護著自己,等待著合適的追求者。

她走馬燈般應付著來自金融類企業的邀請,也曾一度認真考慮過加入某家技術類企業,但最終選擇在一家頂尖咨詢公司開始她的職業生涯。這家公司為她提供了選擇的餘地。她可以選擇加入該公司的某個「職能能力群組」或是某個「客戶產業群組」。實際上這並不算是什麼選擇,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這兩個部門分別是做什麼的。

她選擇了一個職能能力群組,因為這名字聽起來似乎酷一點,然後開始在一個名叫哈里森的男人手下工作。哈里森每週召集組員開3次會,討論他們正在做的研究項目。這些會議並不是在中間設有麥克風的桌子旁舉行的。哈里森聘請了一位室內設計師,讓其按自己奇特的想法建造了一個與眾不同的會談空間。他的團隊成員們會來到一片寬敞開放、看起來像是大起居室的區域,各自坐在有墊子的矮椅上。

這種佈置原本是為了讓員工更加隨意,允許組員們自動組合成更小的群組,但實際上不但沒有達到這樣的效果,反倒使組員們彼此迴避。他們會在上午10點進入房間,把咖啡和文件丟在地板上,自己坐在椅子裡,稍微調整姿勢讓身體歪著。椅子會大致圍成一個圈,不過某個人會看著窗戶,另一個人則盯著牆上的一件藝術品,還有的人或許會對著門。組員們可以這樣愉快而且富有成效地連續交談一個小時,彼此間根本不會有任何眼神接觸。

哈里森大約35歲,面色有些蒼白,塊頭偏大但並不健壯,人相當聰明。「你最喜歡的冪定律是什麼?」他在埃麗卡剛開始參與這類集體會議時問她,她確實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冪定律是指比例恆定不變的多項式,例如齊波夫定律。」埃麗卡後來得知,齊波夫定律的含義是,在任何語言中,最常見的詞出現的頻率剛好是次常見的詞出現頻率的2倍,這一規律對於更加不常見的詞同樣適用,包括最不常見的詞。在任何一個大的國家,最大城市的人口會是次大城市人口的2倍,並以此規律延續下去。

「或者是克萊伯定律!」另一位同事插話道。克萊伯定律指出,任何動物的個體大小與新陳代謝之間都具有恆定的關係。小動物的新陳代謝更快,大動物的新陳代謝更慢。如果你把所有動物的個體大小與新陳代謝速度的比率標示在同一張圖表上,會發現它們形成了一條直線,從最小的細菌到最大的河馬。

整個房間突然熱烈地討論起冪定律來。除了埃麗卡之外,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喜歡的一條冪定律。埃麗卡感覺自己在這些傢伙身邊真是顯得令人震驚的遲鈍,但她很高興能夠有機會與他們一起工作。

每天的會議都是一場新的智慧火花碰撞會。組員們坐在椅子上,會議越來越久,最後,他們幾乎是平躺在椅子上,胳膊交叉在身前。幾乎每場會議都會伴隨著一次智慧的爆發。有一天,他們花了整整一小時來爭論,當一個人在玩「劊子手」遊戲時,「爵士」算不算得上是所有可能的詞語中最好的選擇。

「設想一下,怎樣給莎士比亞戲劇配上類似羅伯特·魯德倫姆式驚悚故事的標題?」有一天,某個同事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裡亞托的審判。」有人立即建議說。

「埃爾西諾的動盪。」另一個人叫道。這個標題對應的是《哈姆雷特》。

「鄧斯納恩的再造杯。」有人喊道。這個標題對應的是《麥克白》。

這些人好像在會走路前就已經被認定是天才了,他們每個人都像是大學競技場上的才子或者辯論能手。哈里森曾經提到過,他從醫學院輟學是因為覺得學習內容太簡單了。如果某人提到在另一家公司有人很聰明,他會反問道:「他是否像我們這麼聰明?」埃麗卡跟自己打了個賭:哈里森一旦提到了某個人的名字,卻沒有立刻指出這人是否曾上過哈佛、耶魯或麻省理工學院,那他每停頓一秒,她就允許自己吃一顆M&M巧克力。

除此之外就是沉默。一旦他們不再激烈地討論方法和資料數據,整個團隊就沉默著坐在那裡——每次可能持續數秒或數分鐘。對於習慣了城市喧囂的埃麗卡而言,這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她筆直地坐在自己的椅子裡,盯著自己的腳尖,默默地對自己反覆念叨著咒語:「我不會打破這沉默,我不會打破這沉默,我不會打破這沉默。」

埃麗卡想知道,這些天才怎麼能這樣無聲無息地坐著。或許這只不過是因為組裡絕大多數都是男同事,少數幾位女同事在過去幾年裡已經學會了適應這種男性文化。當然,埃麗卡在成長過程中一直認同這樣的流行觀念:男性不如女性善於溝通和投入感情。大量科學證據都支持這一點。男嬰比女嬰更少與母親進行眼神接觸,並且子宮裡的睪酮水平在孕期的頭3個月越高,嬰兒在出生後與母親進行眼神接觸的頻率就越低。劍橋大學的西蒙·拜倫-科恩對關於男性溝通與情感的研究文獻進行過總結,得出的結論是:男性對系統更為好奇,對情感則不太感興趣。大體而言,他們更願意按照規則來分析無生命的物體是怎樣拼湊成一個整體的,女性則通常是更優秀的情感共鳴者。在「根據部分線索猜測某人情緒狀態」的實驗中,女性表現得更好。她們在語言記憶和口語表達流暢度方面通常更為優秀。她們並不一定比男性說得更多,但她們在談話時更善於輪流表達和傾聽,並且也更可能談論其他人,而男性則更可能談論自己。處於有壓力的情境下時,女性更可能尋求他人的幫助。

埃麗卡過去也曾經參與過以男性為主的小組討論,但討論過程並不像現在這樣。這種文化很特別,它是自上而下的。哈里森已經將社交方面的窘境轉化成了某種形式的力量。他變得越是神秘,每個人就越不得不注意他。

他每天都吃同樣的午餐:奶油乾酪橄欖油三明治。當他還是個男孩時,他就創立了一個方程式幫助他預測賽狗比賽的冠軍,而現在他的職責則是找出隱藏的模式。「你讀過公司報告中的腳注嗎?」當小組有了一位新客戶時,他悄悄地問埃麗卡,「他們馬上就要體驗到轉型時刻了。」她仔細翻遍了報告腳注,卻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他經常連續好幾個小時研究圖表——股價、可可的年度生產水平、天氣情況以及棉花產量。

他會給人以極其深刻的印象。客戶們敬佩他,即使他們並不喜歡他。當他在場時,連首席執行官們都變得謙卑起來。每個人都相信,哈里森看完一頁的數字就可以告訴他們,5年後他們將會破產還是快速發展。哈里森自己也頗為自信。他表現得對很多事情都有把握——事實上是一切事情——但他最有把握的還要數兩件事情:他真的很聰明,而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並不聰明。

有幾年時間,埃麗卡很喜歡與這個人一起工作,哪怕他有那麼多古怪的習慣。她喜歡聽他談論現代哲學。他對橋牌興趣濃厚,熱愛任何具有固定規則的智力遊戲。有時,她會幫助他將他錯綜複雜的洞察與發現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表達出來。不過,她逐漸開始注意到一些事。他的部門做得並不是很好。報告很出色,但業績太差勁了。雖然會有新客戶來,但他們很少能留住。客戶會在特定項目方面參考這個小組的意見,但從不會選擇他們作為值得信任的長期顧問。

埃麗卡耗費了多得驚人的時間才最終認清這個事實,但是一旦認清,她就開始以一種不同的、更具批判性的眼光來看待這個小組。她意識到,儘管會議無休止地進行,但卻幾乎沒有一點兒實質性的爭論。相反,每個人只不過是帶來各種各樣的瑣碎信息,以證實哈里森多年前編纂的理論。埃麗卡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觀看侍臣們給國王帶來糖果,然後圍觀他當著所有人的面盡情享用。

哈里森最喜歡的口頭禪是:「這就是你必須知道的一切!」他會針對複雜的情況作出一些尖銳而精闢的評論,然後就大聲喊出這句口頭禪。埃麗卡意識到,哈里森的評論並不是每次都能涵蓋「你必須知道的一切」,但是只要他喊出這句話,談話就算是結束了。

除此之外,還有當年那個模型。許多年以前,哈里森曾經通過重組一家銀行取得過巨大的成功。他在整個銀行業成了一個傳奇人物。現在每當有銀行來找他時,他就會設法再次移植這個模型。他在大銀行和小銀行、城市銀行和鄉村銀行都嘗試過。當他試圖在別的國家移植這個模型時,埃麗卡盡力貢獻她在文化領域擁有的專業知識。一次會議上,她試圖解釋由彼得·霍爾和戴維·索斯基開創的「資本主義分類法」。她提出,不同國家的文化具有不同的動機系統,並且這些動機系統與該國的權力體制和經濟體制之間存在不同的關係。德國具有緊密聯繫的制度,例如工會。德國的勞動力市場使得僱主難以僱用和解雇僱員。這樣的制度意味著德國擅長改良性的革新——此類穩定的革新常見於冶金業和製造業中。美國則具有鬆散的經濟網絡,僱用、解雇勞動者以及成立新的企業都較為容易。這使得美國擅長徹底的變革,在軟件與技術行業中,此類快速的模式轉換經常出現。

哈里森一擺手否定了她的建議。他認為,不同的國家擅長不同的事情是因為不同的政府規章制度,改變這些規章制度就足以改變文化。埃麗卡試圖證明,規章制度發源於更經久、更深入的文化,但哈里森已經轉移話題了。埃麗卡是一名有價值的員工,但她還沒有聰明到值得他不厭其煩地跟她爭論的程度。

哈里森並不僅僅這樣對待她,他也以同樣的方式對待客戶。他忽視那些不符合他思維體系的爭論。他要求他的團隊準備長篇報告,在報告中有理有據地批評各行各業的專業人士,彷彿關於這些行業,他們要比專業人士還懂得多。他們故意將報告寫得晦澀難懂,以顯示他們的「專業」水平。他們不明白不同公司具有不同的風險承受度。他們不明白,某位首席財務官或許正陷於與某位首席執行官之間的權力鬥爭,而他們應該小心地避免使這位首席執行官陷入更加困難的境遇。潛在的辦公室政治鬥爭當然不會暴露到讓他們這些外人無法忽視的地步,而他們對於情景的準確模擬嘗試總有可能以失敗告終。對埃麗卡而言,只有當哈里森和他的團隊做出了某些令人難以置信的不得體舉措時,這一天的工作才算是完整的。在她供職於這家公司的最後5個月裡,她每天回家時都在思考同一個問題:這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如此愚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