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社會動物:愛、性格和成就的潛在根源 > 來自朋友和家人的阻力 >

來自朋友和家人的阻力

埃麗卡兩邊的親戚們都極力主張她在家附近讀書。如果是在哈羅德的社會圈子中,任何孩子都會對這樣的建議置之不理。當然,哈羅德必然會離家去上大學。對他圈子中的人來說,個人成長才是最關鍵的。但對於埃麗卡所在文化圈子的人而言,家庭勝過一切。埃麗卡發現,她跟家人之間的聯結早在她作出選擇之前就已經存在了,而且親戚們的觀念早就對她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除此之外,還有她童年時代的那些朋友。許多她來往最久的朋友們都拒絕接受「學園」所倡導的那一套價值觀。他們在文化觀上和埃麗卡走的是不同的路,他們追求的是光鮮亮麗而又有些痞氣的生活。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讓自己置身於主流文化之外,甚至跟主流文化背道而馳。這些孩子——無論他們是白皮膚、黑皮膚、棕色皮膚還是黃皮膚——把世界劃分為枯燥乏味、令人壓抑、愚蠢呆板的白人文化,以及魅力、性感、危險而酷的黑人說唱文化。他們把文化上的歸屬感看得比他們自己未來的收入水平還重要(或者說,這只是他們不想動腦筋思考的一種借口)。在任何情況下,他們總是站在反主流文化的一面,無論他們的穿著打扮、走路的方式、坐姿還是他們與身邊大人相處的模式,這一切都讓他們成為了同齡人崇拜的對象,但也成了他們在高中裡成績不佳的原因。出於「自尊」考慮,他們粗魯地對待所有可能幫助他們的大人們。他們對埃麗卡說,傻瓜才會去那間鄉村俱樂部,到那兒的話人人都會瞧不起她。他們告訴她,她會穿著大學預科生的粉紅色上衣和卡其色短褲,邋裡邋遢地回到社區裡來。他們很想成為有錢人,但又對富人非常仇恨。埃麗卡知道這些人是在半開玩笑,但她還是為此而深感煩惱。

在畢業前後的幾個星期裡,埃麗卡回想著自己的生活,她只能勉強記得自己花在學習上的那些時間。在她的記憶中,歷歷在目的是那些和朋友們在大街上、操場上閒逛的經歷,是她最開始約會的場景,是在倉庫後面的那次酩酊大醉,是在男孩女孩俱樂部裡玩跳繩的快樂時光。儘管埃麗卡努力試圖從這個地方走出去,但她發現自己還是深愛著這裡,正因它是如此粗俗質樸,她才愛得越發深刻。

高中畢業後的那年夏天,本應是放鬆和慶祝的時間,但埃麗卡會永遠把它當做「本真」之夏銘記於心。她的朋友們稱她為「書獃子」,或者乾脆叫她「丹佛佬」,衝她說些「嘿,過來,丹佛佬!你是不是在雙打比賽中遲到了」之類的話。

因此,埃麗卡在那年夏天抽了比往常任何時候更多的煙,結識了更多的男生,聽了更多的李爾·韋恩的歌和更多的墨西哥音樂,從而表現出一副「我並沒有被外面的文化影響」的樣子。她在家裡跟母親相處得並不愉快,在外面有時會一直玩到凌晨3點,有時臨時決定在別人家裡過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家露個面。她的母親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控制女兒的權力,畢竟埃麗卡已經18歲了,但是她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擔心女兒。她對女兒的期待突然之間瀕臨崩潰,諸如開槍殺人、毒品犯罪之類的可怕事情似乎隨時會在女兒身上發生,彷彿街頭文化重又向她的女兒伸出了魔爪,會葬送她的前程。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埃麗卡回到家時,發現穿戴整齊的母親正一臉盛怒地站在門口。埃麗卡曾答應母親會早點兒回家,這樣她們就可以一起去參加家庭野餐會,但她卻將這回事忘得一乾二淨。當母親提醒她時,埃麗卡變得怒氣沖沖,一臉埋怨地跑回房間去換衣服。母親厲聲朝她喊道:「你總沒時間陪我,卻有時間跟那幫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埃麗卡不知道母親是從哪裡聽來的「地痞流氓」這個詞。

參加家庭野餐會的親戚共有20多位,包括埃麗卡的姨媽、舅舅、表兄弟姐妹和外公外婆等。他們都非常高興能見到埃麗卡和她母親。大家輪流擁抱她,還有人給埃麗卡遞上了一杯啤酒,這可是之前從不曾有過的。野餐會上歡樂不斷,大家大聲談笑著,講著各種各樣的故事。像往常一樣,埃麗卡的母親漸漸被淹沒在人群中,她是這個家庭中令人失望掃興的一員,所以總被大家遺忘在某個無聲角落,但她看起來還是一副跟大家其樂融融的樣子。

大約過了3個小時,家族中的年長者們聚在幾張桌子旁,孩子們依舊在四周嬉鬧玩耍。一些舅舅姨媽們開始談論起埃麗卡去丹佛大學讀書的事情。他們開導埃麗卡說,別的那些像她這麼大的孩子都在當地的學校上學。他們向埃麗卡解釋中國人的處世方式、他們的家族事業,以及親戚之間相互借貸的債務,他們向她講述他們的成就和他們的生活。隨著時間流逝,他們漸漸開始給她施加壓力。不要去丹佛,留在這兒吧,這裡的前途將無限光明。他們甚至沒有遮掩,直接催促埃麗卡作出決定,「你是時候該回歸到我們當中了。」一個舅舅這麼說道。埃麗卡只是雙眼呆呆地盯著她的空盤子,你的家人——他們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眼淚開始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從桌子的另一端傳來:「都別煩她了。」說話的是埃麗卡的母親。桌旁的人們陷入了沉默。艾米顯得如此緊張卻又如此憤慨,以至於她接下來說的內容根本算不上是一場演說,只是一大堆前後不連貫的話:「埃麗卡學習那麼辛苦……上大學是她的夢想……她有去丹佛唸書的權利……你們誰也沒看見她每天刻苦學習到深夜的樣子,你們誰也不知道她克服了多少困難,你們誰也不瞭解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最後,艾米望著周圍的親戚們說:「我這輩子從來都沒有如此地期望過,就讓埃麗卡去丹佛上學吧。」

艾米的這番話並沒有讓所有的討論平息下去。舅舅們仍舊覺得埃麗卡不應該去丹佛上學,他們仍然在那裡高聲斥責著。然而埃麗卡心中的天平已經重新傾斜了。她的母親為了她挺身站在了家人的面前。埃麗卡重新樹立起了堅定的信念,只要她下定決心,就沒有什麼能再讓她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