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社會動物:愛、性格和成就的潛在根源 > 鏡像神經元與模仿能力 >

鏡像神經元與模仿能力

哲學家們一直在爭論人類彼此理解的機制。有些人認為我們都是謹慎的理論家,首先作出關於別人行為表現的各種假設,然後通過觀察來驗證這些假設。按照這樣的理論,人們好像是理智的科學家,總在不斷地察明跡象,檢查結果。的確有足夠的證據表明,這種「假設檢驗」是我們相互瞭解時會用到的方法之一。然而目前絕大多數研究表明,另外一種機制佔據了更大的比重:通過模仿他人,我們讓自己站在他人的立場來換位思考,以理解他人的感受。按照這種解釋,人們並不是隨時對同類進行評判的冷漠理論家,而是無意識方法論的執行者,依靠分享或是模擬周圍人們的反應來瞭解他人。我們之所以能夠在社會環境中正常生活,是因為我們可以部分地滲透到彼此的思維中,從而理解對方——有些人更擅長這個,另一些人則差一些。我們會通過自己去瞭解他人,同時也會通過感受他人的內心活動來塑造自己。

1992年,意大利帕爾馬大學的研究人員在研究獼猴的大腦時注意到一種奇怪的現象。當獼猴看到研究人員剝開並吃掉花生時,它的腦電波會出現一種刺激信號,跟它自己剝開並吃掉花生時一樣,儘管它只是站在那裡旁觀而已。這表明獼猴會自動模擬從別的生物身上觀察到的心理活動。

於是,鏡像神經元理論應運而生。該理論認為,我們大腦裡的鏡像神經元會自動模仿和再現周圍其他人的心理模式。鏡像神經元本身跟別的神經元並沒有特別的不同,不同之處在於它們彼此間的連接方式,似乎這樣的連接方式可以讓它們執行深層次模仿的任務。

近幾年來,鏡像神經元已經成為神經科學領域最熱門、最充滿爭議的話題之一。部分科學家認為鏡像神經元與基因相似,對它的研究會徹底改變我們對人類思維如何應對外部體驗、如何向他人學習、如何與他人交流等問題的理解。另一些科學家則認為鏡像神經元的概念被極度誇大了。他們指出,鏡像神經元這個概念本身有可能是誤導性的,因為它暗示模仿能力包含在個體神經元當中,而非包含在大腦神經網絡當中。不過,雙方都認同這樣的觀點:猴子和人類的大腦擁有進行深度模仿的自動機制,大腦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越過個體之間的空間距離分享心理過程。正如馬可·雅科博尼(Marco Iacoboni)觀察到的那樣,人們可以感受到別人的體驗,就像這體驗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一樣。

帕爾馬大學研究室裡的獼猴不僅會模仿它們所觀察到的行為,而且似乎還會下意識地評估這些行為背後潛藏的意圖。研究人員拿起有水的玻璃杯時,它們的大腦會立刻做出反應;而當研究人員拿起空玻璃杯清洗時,它們的大腦毫無反應。當研究人員假裝做出撿葡萄乾的動作時,它們的大腦沒有反應;當研究人員真正撿葡萄乾時,它們的大腦就會做出反應。當它們看到研究人員撕紙時,它們的大腦神經元會按照某種獨特的模式被激發;而當它們看不見研究人員撕紙的過程,只能聽到撕紙聲時,其大腦神經元也可能按照同樣的模式被激發。換句話說,獼猴並不是人們所認為的那樣,只會「有樣學樣」地模仿動作。它們的大腦對某種行為做出的反應與該行為的意圖密不可分。我們有時會假設「感知某種行為」和「對行為作出評估」這兩種心理過程是不相關的,然而在這一例子中,感知和評估是混雜在一起的,共用同樣的體系和腦神經網絡模式。

自從進行這些實驗以來,包括雅科博尼在內的許多科學家相信他們已經找到了人腦中的鏡像神經元。人類的鏡像神經元幫助人們解讀行為的意圖,跟獼猴的鏡像神經元不一樣,人類的鏡像神經元甚至可以模仿那些還沒有被探測出意圖的行為。當女人看見別人用兩根手指夾起高腳酒杯時,她的大腦反應模式跟她看見別人用兩根手指夾起牙刷時的反應模式並不一樣。她的大腦在看到別人說話時會做出一種反應,看到猴子唧唧喳喳時則會做出另一種反應。

當人們觀看電影當中的追逐場面時,除非場面不夠刺激,否則他們會做出彷彿自己正在被人追趕的反應。當人們觀看情色電影時,除非不夠暴露,否則他們會有彷彿自己正在做愛的反應。當哈羅德看見朱莉婭充滿愛意地盯著他時,他的大腦內或許正在再現她的大腦活動,讓他瞭解到愛在心中的感覺和作用是怎樣的。

哈羅德會成長為一個技藝高超的模仿者,而這將從各個方面幫到他。杜克大學心理學教授卡羅爾·埃克爾曼(Carol Eckerman)所作的研究表明,越經常玩模仿遊戲的孩子越早學會流利地說話。塔尼亞·沙特朗和約翰·巴格發現,經常互相模仿的兩個人會更加親暱,反之亦然,親暱的兩個人會經常互相模仿。許多科學家都認為,下意識地分享他人大腦思維的能力是情感共鳴的基石,而人類正是通過情感共鳴形成了道德。

無論科學最終怎樣解釋鏡像神經元,這一理論都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理解人與人之間交流的手段,特別是親子之間的交流聯繫。思維具有強烈的滲透性。人們的大腦會互相影響,形成循環。同樣的思想和感覺可以出現在不同人的思維中,形成看不見的交流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