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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最有可能成功

當我們無法評估誰適合這份工作時,怎麼聘用員工?

1

在密蘇里大學老虎隊與俄克拉荷馬州立大學牛仔隊交鋒那天,球探丹·尚卡(Dan Shanka)帶著他的隨身DVD放映機,下榻在密蘇里州哥倫比亞市的一家旅館裡。尚卡曾為國家橄欖球聯賽(National Football League,縮寫為NFL)的三支球隊效力過,在擔任球探之前,他是橄欖球隊教練;在當教練前,他擔任過後衛,用他自己的話說:「那是在動三次膝蓋手術,與現在體重相差100磅之前的事。」現在他每年要評估全美800名到1100名球員,協助職業球隊在大學橄欖球隊校際比賽中選秀。這表示他在過去30年裡看過的球賽,絕不少於任何美國球迷。他的隨身DVD放映機裡,是他對今晚大賽要做的功課——老虎隊此前出戰內布拉斯加大學剝皮隊那場比賽的剪輯錄像。

尚卡仔細觀看比賽錄像,只要有讓他眼睛為之一亮的鏡頭,他立即停下來倒帶。他很欣賞老虎隊的兩名外接員傑裡米·麥克林與蔡斯·科夫曼,他對該隊孔武有力的前鋒威廉·莫爾也讚賞有加,但他對這些人的興趣都不及對老虎隊的明星四分衛球員,身體強壯、臂力過人的老將蔡斯·丹尼爾(Chase Daniel)。

尚卡娓娓道來:「我喜歡看見四分衛持球邊沖邊把球傳給外接員,這樣他就不必為拋傳而放慢速度。」他旁邊擺著一疊評估表格,每當看球賽時,他便會在表格上針對丹尼爾每次的拋傳製圖和打分數。「然後要看他能不能當機立斷。如果沒有製造射門得分的機會,他能不能把球拋開,待機會來時再搶攻?他能不能承受包夾衝撞?能不能在衝撞下拋傳?他在有隊友助攻與屏蔽的拋傳保護區內傳球漂亮,還是持球衝鋒時拋傳也一樣強勁有力?你希望看到的是一位進取心強,有耐力的競爭者。這些四分衛能不能把隊帶到球場下方得分區,在接近終場前得分?你的球隊一路領先,當然不錯,但我要看的是球隊在落居下風時,四分衛會怎麼做。」

屏幕上,丹尼爾猛然拋出一個短球,出手之際,一名防守球員狠狠地撞上他。尚卡說:「你看他是怎樣挺住的?他硬是不倒,硬是在承受撞擊之際把球拋出。這個孩子勇氣十足。」丹尼爾身高6英尺,體重220磅,胸膛與身軀都非常厚實,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近乎驕傲的自信。他拋球快速而有節奏,能靈巧躲閃守方。他的短傳令人猝不及防,長傳精準。球賽結束時,他有78%的拋傳均無虛發,讓內布拉斯加隊吃了53年來在主場最慘的敗仗。尚卡說:「丹尼爾快如游龍,必要時會衝鋒陷陣。」尚卡看過所有出色的大學四分衛,都對他們打過分數,在他心目中,丹尼爾的表現最不同凡響,尚卡認為他「也許是美國大學球隊的最佳四分衛之一」。

不過尚卡也談到1999年在費城老鷹隊任職時的見聞與心得。那年的頭一輪大學隊選秀戰中,有5人入選,個個都跟眼前的丹尼爾一樣看似前途不可限量,但到頭來只有多諾萬·麥克納卜沒讓人失望。其他的,有一個一開始不錯,但後來就無出色表現,另外兩個完全不行,最後一個表現更是令人大跌眼鏡,退出NFL後,連在加拿大足球聯賽(Canadian Football League)也混不下去。

在那之前的一年,同樣的事也發生在瑞安·裡弗身上,此人可說是1998年的丹尼爾。他被聖迭戈閃電人隊相中,是該隊新秀中的探花,獲得700萬美元簽約金的優厚待遇,但後來裡弗的表現卻慘不忍睹。2002年同樣的事發生在喬依·哈靈頓身上;哈靈頓是俄勒岡大學的金童,是選秀大賽中的榜眼。尚卡始終都不能對哈靈頓的未成大器一事釋懷。

「我跟你說,我親眼看見哈靈頓怎麼打球。他傳球、拋球極為精準,即使在重圍中出手也不成問題。他論臂力有臂力,論體型有體型,也有打球的腦筋。」尚卡說到這裡有些激動,彷彿又回到親眼看哈靈頓衝鋒的時光。「他簡直是球賽中的鋼琴演奏家,我對他真的欣賞極了。」但是哈靈頓在底特律獅子隊受訓的成績令人失望,後來事業無疾而終。尚卡的眼光回到計算機屏幕上,他心目中有可能成為美國最優秀四分衛的人,正率領隊伍在全場上下奔馳。「這種能力能不能在NFL表現出來?」尚卡搖搖頭,只有天知道。

這就是所謂的「四分衛」選秀問題,對於有些工作,你根本無從預知新人被聘用之後會如何表現。那麼,針對這種情況,什麼才是正確的選拔人才之道?

近年來,已經有若干領域開始正視這個問題,但在眾多行業中,選才之茲事體大、影響社會之深,沒有一個行業能與教育這一行相提並論。

2

當代教育研究一項相當重要的工具是「加值型」(value added)分析方法。每學年的頭尾,在不同老師授課的教室裡,學校用制式的測驗成績來檢視學生的學業成果。假設布朗太太與史密斯先生兩人教的都是三年級的學生,在9月開學的第一天,兩個班學生的數學與閱讀的平均成績都是50分,到了6月再次測驗時,布朗太太的學生得到了70分,史密斯先生的學生卻掉到了40分。根據加值理論,學生分數變化,是顯示布朗太太比史密斯先生勝任此教職工作的一個有意義指標。

當然這只是一種粗糙的測驗方式,學生在教室裡學了多少東西,不是只有老師要負責任,也不是老師傳授給學生的所有價值,都可以用標準化的考試來衡量。然而如果你持續觀察布朗與史密斯三四年,老師在學生測驗分數上的影響效果是可以漸漸預測出來的。數據若夠,不但有可能分辨出哪些老師是好老師,哪些欠佳,而且還可發現好老師與差老師之間有相當大的差別。

斯坦福大學的經濟學家埃裡克·哈努謝克(Eric Hanushek)估計,平均說來,差老師帶的學生可以學到學校一學年所教的一半,而好老師帶的學生則可以學會一年半的東西。單單一學年裡,學生的學習差別也高達一年。「教師效應」大過「學校效應」,也就是說,你的孩子待在差學校裡,碰到的卻是好老師,實際上要比在好學校裡遇見差老師,要好得多。「教師效應」也比所謂的「班級效應」強得多;學生從一位水平一般的老師所帶的班上,轉到好老師所教的,平均成績是85分的班級後,成績變好了。而要達到這種效果的一半,一般班級的人數必須減半。一位優秀教師的成本與一位平庸教師成本是一樣的,而若要班級人數減半,學校就必須建兩倍的教室,聘用兩倍的教師。

哈努謝克最近隨手做了一項統計,想瞭解即使是稍微強化教師質量,美國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我們若依學童的學校成績表現來看各國的排名,美國只勉強擠到中下,落後於加拿大與比利時等表現優異的國家。哈努謝克認為,美國只要淘汰底層6%到10%的老師,另以中等資質教師取代,就可以迎頭趕上。在操心學校經費、班級大小、課程設計等多項問題多年後,許多教育改革人士終於覺悟,辦教育首要之務是找出有潛力成為好老師的人才。問題是,沒有人知道什麼樣的人能夠成為好老師。換言之,學校制度也有著「四分衛」選秀的問題。

3

密蘇里迎戰俄克拉荷馬隊一役,開球的時間是7點鐘。那是一個對橄欖球比賽而言再理想不過的傍晚,初秋晴空萬里,微微的涼風吹拂人面。球迷開著車在球場外的停車場繞圈子找停車位,學校附近的道路兩旁也停滿來看比賽的車輛,許多車身更懸著象徵老虎的黃黑二色「虎尾」,這是密蘇里大學多年來最大的一場比賽。老虎隊保持了多年不敗的常勝紀錄,在美國大學橄欖球賽稱霸的希望極高。尚卡擠過人潮,在記者包廂找到一個座位;下方,球員像棋盤上的棋子在球場上布開。

比賽由老虎隊先攻,丹尼爾站在自己隊伍的防守線後方7碼處。他有5位外接員接應,兩位在他的左邊,3位在右,從球場的一邊到另外一邊一字排開。他的中鋒、哨鋒與絆鋒也同樣就位排開。每次交鋒,丹尼爾都從中鋒手中接過球,雙腿站穩,快傳七八碼,把球斜斜地傳給5名外接員中的一位。

老虎隊的這種攻勢是一種接近「散彈式」的「布開」陣式(spread)。大多數大學球隊的頭號四分衛,也就是職業球隊要選的球員,都是那種「散彈」四分衛。攻方的各個球員(如中鋒、哨鋒與絆鋒)及外接員四面八方站定,四分衛便可在球發出前看清楚守方的意圖。他可以沿場子上的白線洞視在線的狀況,窺出守方的動向,在大家有任何動作前,決定把球拋向何方。丹尼爾從高中起就開始打這種「布開陣」策略,是箇中的翹楚。尚卡說:「看他球出得有多快?開賽後瞬間他球就出手了,他知道自己要往哪裡攻。球員都這樣散開時,守方無法掩飾他們的掩護防守策略,丹尼爾馬上就知道防守隊的動向,這種策略簡化了四分衛的決定。」

但對尚卡而言,這並不重要。預測大學球隊的四分衛能不能也在職業球隊有可圈可點的稱職表現,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職業賽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比大學隊的比賽複雜得多,速度也凌厲得多。不過「布開」陣一出,大學賽與職業賽就完全成了兩碼事。NFL球隊不跑這種陣勢,因為根本用不上。職業賽的防守隊球員沖的速度比大學隊快得多,他們可以從攻方大開的漏洞中見縫插針,挫殺四分衛的進攻銳氣。在NFL比賽中,防守線連接極為嚴密,丹尼爾無法獲得5名外接員接應,大部分時間,充其量只能有三四人接應,也不會有站在中鋒後7碼的寬裕度,站穩雙腳再出手拋傳,他必須在瞬間就決定把球傳到哪裡。丹尼爾必須半蹲在中鋒後面,直接接下球,在站穩雙腳拋傳前,先得向後跑;向他衝來的守方球員也不會在7碼之外,而是一開始就會將他團團圍住。而守方也不需要在場上頻繁變換戰術,因為攻防陣勢不會在球場散得那麼開,這能掩飾它的意向,因此丹尼爾無法在接下中鋒投來的球前判斷攻勢,而必須在每次交鋒後瞬間快速做出反應。

尚卡說:「在布開陣勢中,四分衛可以看清別的球員遠遠各據一方,但像丹尼爾這樣的四分衛加入NFL後,他不太可能有機會看清外接員遠遠站開,只有在極少數情況下,例如在守方失誤或防衛出現漏洞時可以如此。在職業賽中,一旦球出手,如果不用眼睛去揣摩防守球員的位置,球立刻會被攔截下來。運動員在NFL中展現的爆發力,強到令人難以想像。」

尚卡談話之際,丹尼爾正指揮球隊進攻到球場下方的得分區,他不斷拋出快速的斜傳。在NFL比賽中,丹尼爾不但要發揮這項特長,還需要傳出遠而長的、垂直角度的球,越過防守球員的上方。他有這項傳球本領嗎?尚卡無從得知,因為丹尼爾的身高是個問題。在布開的攻守陣勢裡,6英尺身高不成問題,因為進攻線之間距離寬,不乏同時拋傳與看清球場下方得分區附近戰況的機會,但在NFL比賽中,進攻線之間不會有太大的間隙距離,他迎面而來的對手都是6英尺5英吋高的大漢,而不是6英尺。

尚卡接著說:「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他能不能在一種全新的攻勢中有所建樹?他如何應付其中的差異?我希望他有能力識破『布開』陣勢中未遭遇過的掩護,希望看見他在隊友保護下,在進攻線後出擊、移動雙腳,也希望看見他深入對方陣營或絕地大反攻,拋出幾乎能飛越全場的20碼或25碼長傳球。」

評估老虎隊的其他明星球員,例如前鋒莫爾與外接員麥克林與科夫曼,不知尚卡會不會有同樣的遲疑。對這些球員而言,大學比賽與職業賽也不一樣,但是只有一點程度上的不同;他們因為體格壯、技術好、速度快而在密蘇里大學老虎隊出人頭地,而這些優點同樣可以在職業比賽中完全發揮。

相反的,大學四分衛球員在NFL比賽中要打的是全然不同的球賽。尚卡談起1999年選秀賽的狀元蒂姆·庫奇,庫奇在就讀肯塔基大學時的每一場比賽,都締造出令人刮目相看的紀錄。尚卡搖著頭回憶道:「他們把5個垃圾桶擺在場中央,庫奇站在場子裡拋球,個個都能命中。」然而庫奇在職業賽中卻始終無法建功,並不是職業賽不需要精準度,而是只有能在真實的NFL大賽中立功的精準度才算數。

同樣的,入選職業隊的新秀四分衛都必須去接受一個溫德利人事測驗(Wonderlic Personnel Test),有一項理論是,職業賽在認知要求上比大學賽難得多,因此智力是能不能打贏比賽的一項良好指標。不過,當經濟學家戴維·貝裡(David Berri)與羅伯·西蒙斯(Rob Simmons)根據外流到新聞界的智商分數,做了一次分析,他們發現以智力測驗作為成功指標,幾乎一無是處。1999年,在第一回合選秀時被選中的5名四分衛中,只有多諾萬·麥克納布在名人堂(Hall of Fame)的名單上有份,而他的智商測試分數卻最低。職業賽史上歷來最傑出的四分衛中,丹·馬裡諾與特裡·布萊德肖,都與麥克納布的智商不相上下。

正因為預測之難,我們不斷設法瞭解什麼才是更好的指標。我們現在已經知道,要當一名好醫生,需要具備能夠溝通、傾聽與關心的條件,也因此,醫學院越來越要求學生在取得優秀的學業成績之外,要注意培養人際溝通的技巧。如果我們更清楚該如何選擇醫學院學生,社會就會有更好的醫療質量。但沒有人說尚卡的分析中少了某些重要的因素;也沒有人說,如果他有更多的觀察角度,他就應能預測丹尼爾的事業曲線。遴選四分衛的難題在於,像丹尼爾之類的四分衛人選,他們的比賽表現其實是無法預測的。培養四分衛的工作是如此特別與專業,要預言誰會成功、誰不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實上貝裡與西蒙斯發現,四分衛在哪裡被選中(也就是不管他在大學比賽的表現評分有多高),與他在職業賽中的表現好壞毫無關聯。

在這場由丹尼爾領軍,出戰俄克拉荷馬州立大學的比賽進行之際,他的候補蔡斯·帕頓都站在邊線上凝視。帕頓持球進攻從來沒有完成推進10碼的記錄,在這場比賽之前,他在密蘇里大學的4年賽事中一共擲出26個拋傳球,然而在尚卡的圈子中,有人卻認為帕頓比丹尼爾更有可能成為職業賽中的優秀四分衛。在俄克拉荷馬州比賽那一周中,丹尼爾與帕頓兩人都上了美國體育雜誌《娛樂與體育》(ESPN)的封面,封面故事的標題是:丹尼爾可能贏得大學冠軍杯,但他的候補卻可能贏得職業賽的超級冠軍杯。為什麼大家如此看好帕頓?沒有人說得上來。可能是因為他在訓練時表現良好,也可能是因為本季的NFL大賽中,有一名從未在大學賽中有出色表現的四分衛,在其投效的新英格蘭愛國者隊中,表現好到讓人跌破眼鏡。無緣無故把一名運動員搬上雜誌封面似乎有些離譜,但這正恰如其分地說明了四分衛選秀困難:如果大學校際賽的表現不能作為評估指標,我們難道不應該對在比賽中表現甚佳的選手,與沒有表現機會的球員一視同仁?

4

想像一名年輕的幼兒園老師坐在教室地板上,7名孩子圍成一圈,老師坐在中間,手裡拿著一本英文字母的書,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教孩子認字。「a是『蘋果』(apple)的第一個字母,c是『母牛』(cow)的第一個字母。」這一堂課的過程被錄了下來,一群專家正在觀看這段錄像,他們把老師的每一步動作製成圖表,並給予評分。

錄了30秒之後,這個小組的負責人,弗吉尼亞大學居裡教育學院院長鮑伯·皮安塔(Bob Pianta)停止播放錄像帶,指著坐在圓圈右邊的兩位小女孩,我們注意到這兩位女孩格外地活躍,不停把身子探到圈內,伸手碰觸書本。

皮安塔說:「我特別欣賞的是教室裡活躍的學習氣氛,老師創造了一個活躍的空間。她與其他老師不同的地方是,她的教學方式有彈性,允許兒童活動、用手指書,且不會硬性強迫學生要正經八百地坐好。」

皮安塔小組發展出一套以師生互動表現來評估教師能力的辦法,其中有一項是「留心學生的觀點」,也就是老師要有讓學生發揮的本領,讓他們積極參與教室裡的活動。皮安塔倒帶了兩次,找到老師讓學生參與發揮,卻不至於亂成一團的地方。

皮安塔指出:「能力差一點的老師,會把學生站起來用手指書的動作看成不守規矩。老師說:『我們現在不是這樣做,你得乖乖坐好。』這樣做就扼殺了學習氣氛。」

皮安塔的同事布麗吉特·哈姆萊插嘴說:「這些孩子才三四歲。他們這個年紀的認真,跟我們認真的表現方式不同;我們看起來警覺性很高,他們卻是彎身向前,動來動去的。這是他們認真學習的表現,一個好老師不會把這當作不良行為。可是要讓新老師弄清楚這一點並不容易,如果你告訴他要尊重學生的觀點,他便以為是要放棄教室裡的控制權。」

皮安塔指出那位老師怎樣因材施教,並將教材個性化運用,當她說到c是cow的首字母時,她會問哪些學生去過農場,並簡短地討論。哈姆萊說:「幾乎每次有學生說了什麼,她都會響應。這就是我們所謂的教師敏感度。」

老師接著問,誰的名字第一個字母是c,一個叫卡爾文(Calvin)的男童說:「Calvin。」老師點頭說:「Calvin的第一個字母是C。」當中的一個小女孩插嘴說:「我!」老師轉向她說:「你的名字是Venisha,V是Venisha 的開頭字母。」

這是一個關鍵時刻。弗吉尼亞大學這個研究小組的分析稱,老師的響應,也就是老師對學生的某一特別談話所做的反應,與學生的學業表現最有關聯。那位好老師不但在學生動來動去與騷亂中,借由學生說「我」的時機進行機會教育,還直接做了指正。

哈姆萊說:「其實那並不是什麼太了不起的反應。一來一往問答中的高質量反應,才是深入瞭解的要訣。」老師機會教育的那一刻如果要更成功,老師可以停下來,把Venisha的名牌抽出來,指出字母V與字母C的區別,讓全班學生念出兩個字母。不過那位老師並未那麼做,不知是因為沒想到,還是因為左邊一個不斷亂動的小女孩讓她分了心。

哈姆萊說:「當然,她大可完全不管那個小女孩,這種事經常發生。還有就是,有些老師會經常說『你錯了』。『對』與『錯』這種響應方式,是教師中最常見的,但這對孩子的學習來說,幾乎提供不了任何信息。」

皮安塔播放了另一個錄像帶,場景幾乎完全一樣:一群幼兒園學生圍成一圈,老師坐在中間,學生要學的是如何判斷一個人是快樂還是憂傷。一開始,老師利用兩個玩偶「亨利埃塔」與「對對碰」進行簡短的對話;對對碰滿面憂傷,亨利埃塔要分西瓜給他吃。

哈姆萊說:「老師想要讓學生明白,一個人快樂或是不快樂,可以從面部表情看出來。這個年齡的孩子普遍認為,一個人的感覺,可以從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來判斷;有人丟了玩偶,所以他們感到難過。這些孩子不懂老師面部表情的意思,老師也因此遇到一些教學困難。她教得很吃力。」

老師說:「記得我們曾經畫過自己的臉嗎?」她用手摸臉,指著自己的眼睛與嘴巴說:「人感覺快樂時,臉告訴我們,這些人很快樂,他們的眼睛也這樣告訴我們。」學生一臉茫然地看著她,老師繼續說:「看我。」她滿面笑容,說:「這就是快樂!你怎麼知道我快樂?你看我的臉,告訴我快樂時臉上有什麼變化。不對,不對,要看我的臉……不對……」

她旁邊的一個小女孩說:「眼睛。」老師這時有一個難得的機會,利用一名學生的反應來說明教學目的。但老師沒聽見她的話,她再一次問道:「我的臉上有什麼變化?」她微笑、皺眉,好像可以藉著一再重複而讓學生明白自己的意思。皮安塔停下錄像帶,指出其中一個問題是,「亨利埃塔」要藉著與「對對碰」分享西瓜而讓對對碰快樂起來,但這並未說明學習目的是什麼。

皮安塔說:「一個比較好的處理方式是,從孩子的角度來設想。她可以問:『什麼讓你感到快樂?』孩子回答了之後,她可以接著問:『有這種感覺時,你能做出臉部表情來嗎?好,某某的臉像什麼?現在告訴我,什麼讓你憂傷?做一個憂傷的表情給我看。大家看,她的表情變了!』這樣你就能表達出教學重點,接下來就讓孩子去練習。可是她的做法卻絲毫不得要領。」

老師重複問道:「我的表情有什麼變化?」問了好像有100次之多。有一名男童身子向前傾,這是他有意積極參與活動的方式。他的眼睛看著老師,老師當下卻斥責說:「坐好!」

皮安塔逐一播放了幾個錄像帶,模式逐漸明顯。在目前這個錄像帶中,一位老師在做拼字測驗,她高聲念著句子,每一個句子都跟自己的生活有關,例如,我上周參加一場婚禮。這表示她錯過一個讓學生參與及發揮的機會。另一名教師要走向計算機做幻燈片投影說明,卻發現自己沒打開計算機;等計算機開機之際,整個教室已經大亂。

還有一位年輕的高中數學老師,是錄像帶中的超級明星。他穿著牛仔褲與綠色馬球衫,站在黑板前說道:「嗯,特殊的直角三角形。我們今天要做這項練習,熟悉一些觀念。」他畫了兩個三角形,接著說:「如果會的話,請標出一邊的長度。如果你們不會,我們就一起來做。」他邊說邊快速走動,皮安塔認為這可以看成是一個不良示範,因為目前要教的概念並不容易。不過他的熱情似乎感染了全班,而且從頭到尾都保證一定會讓大家學會:「如果你不會,我們一起來。」坐在教室角落的本顯然好幾堂課都沒來上,老師說:「看你記得什麼。」但本完全沒進入狀態,老師走到他身邊說:「我告訴你一個方法。」他很快地做了一個建議:「這樣如何?」本再次嘗試解題。老師趁機看他旁邊的學生做得如何,說:「答對了!」他繼續看第三個、第四個學生學做得如何,課程進行了兩分半鍾(是上述差老師開機的時間)之後他已丟出問題,看遍了幾乎全班的解題情形,並回到黑板前,準備下一步的教學。

皮安塔說:「在這樣的學習團體中,常見的模式是:老師站在黑板前,向學生大肆講解,至於誰懂誰不懂,他完全沒概念。」皮安塔和小組成員嘖嘖稱奇地表示:「這位老師卻因為能因材施教,表現出色,完全不落俗套。」

5

教育改革通常都從提升教師水平開始,無論是在學術或認知要求上,篩選老師的條件當然是越嚴格越好。但是看過皮安塔的錄像帶,瞭解有效教學的因素是如何複雜之後,把徵選教師的重點放在教育程度的高低上似乎有點奇怪。前面所提的那位幼兒園老師懂得學生的需要,也知道如何讓兩名女孩維持活潑個性,而不影響到其他學生。教三角函數的老師知道如何在兩三分鐘內,讓全班都感覺到老師注意到他們了,但這一切都不是跟動腦有關的認知技巧。

若干研究人員,例如哈佛大學教育學院的經濟學家托馬斯·凱恩(Thomas J. Kane)、達特茅斯學院經濟學家道格拉斯·斯泰格(Douglas Staiger),以及美國進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專家羅伯特·戈登(Robert Gordon)曾經調查,教師擁有教師資格證書或碩士學位是否對於教學有幫助。無論是要具備證書或學位,兩者都所費不貲,而且非常耗時,但幾乎每一個學區都要求教師具備這些條件。事實上在教室裡,教師資格證書或學位差異都未必能造成多大的差別。測驗成績、研究所學位與教師資格證書儘管跟教學本事有關,但作為預測老師優劣的標準,就跟從四分衛能擲中幾個垃圾桶來判斷孰優孰劣一樣,並沒有多大用處。

另一位教育學者雅各布·科寧,曾經對教師如何制止學生上課不守秩序的事件做過分析,其中一個例子是:「瑪麗向右邊的珍說悄悄話,兩個人都笑個不停。老師說:『你們兩個不要再說話了!』」老師要維持課堂秩序,可是老師說話的聲音、態度與所用的字眼,卻無助於秩序的維持,這是怎麼回事?科寧回過頭再去檢視錄像帶,注意到在瑪麗與珍說悄悄話前的45秒,露西與約翰已經開始咬耳朵私語;羅伯看見了,也跟著加入,把珍逗得笑個不停,向約翰說了些話。然後瑪麗又向珍小聲說了什麼,學生一連串的不專心舉動,就像有傳染性的多米諾骨牌。

教師要維持秩序,不能在傳染鏈的最後一張骨牌上進行——而是要在傳染擴散開之前。科寧說,秘訣在於老師「說到做到」的實際行為,而不只是嘴上說:「我知道你們在搞什麼名堂。」或是「靠腦袋背後長眼睛」。一位好老師必須具備「說到做到」的本領,才能維持教室秩序,但在實際面對25個在課椅上躁動的珍、露西、約翰與羅伯之前,我們怎麼知道這位老師有此本領?

6

職業足球隊的「四分衛選秀」問題,存在於各行各業之中,當中最正視此一問題的,莫過於金融咨詢業,而金融咨詢界的征才方式,正是教育界的他山之石。要進入理財咨詢業,除了一張大學文憑外,並不需要什麼正式資格。金融服務公司並不只物色優秀的畢業生,也不要求應徵者有碩士文憑,或具備特殊的先決條件。沒有人可以在事前就知道,是什麼原因使理財顧問的業績有好壞差別,因此業界征才是敞開大門的。

明尼阿波利斯市「北方之星」人力資源公司(North Star Resource Group)副總裁艾德·道伊茨蘭德(Ed Deutschlander)說:「我會問的一個問題是:『請告訴我你每天是怎麼過的?』如果應徵者回答:『我每天早上5點半起床,到健身房,到圖書館,上課、上班,做功課到11點。』這樣的人便有機會。」換句話說,道伊茨蘭德選才,跟每家大企業要看的特質大致上是一樣的。

道伊茨蘭德說,他的公司面談了大約1100人,合意的有49位,平均每20人裡有一人出線。脫穎而出的人要進入「訓練營」接受4個月的訓練,他們得像真正的理財顧問一樣做事。道伊茨蘭德說:「他們必須在4個月的時間內,找到至少10位正式的客戶;如果找到10位客戶,每週也能至少見面10次,那就表示此人在4個月的時間裡有100次介紹產品的機會。我們便知道這人至少在速度上是個可造之材。」

49名受邀加入訓練營的人中,有23人過關,受聘成為正式的理財顧問,這時真正的篩選也就展開。道伊茨蘭德說道:「即使是表現最好的人,我們也需要3年到4年的時間,才能看出他是否可成大器。我們一開始只是看表面而已,4年後的今天,我想這23人中至少有30%到40%的人可以留下。」

像道伊茨蘭德這樣的人,我們稱其為守門員,這個頭銜,顧名思義可以理解成某人站在某個行業的大門把關,決定誰能進來,誰應被擋在門外。但道伊茨蘭德認為,他的角色是要將門打開;要找到理想的財務顧問新秀,他甘願面談1100人。這個方式用在NFL選秀過程中,表示球隊必須放棄「百里挑一」或「千里挑一」的做法,而要讓3個或4個「好」大學隊四分衛,都有在職業賽中一試身手的機會。

在教學行業中,這種征才方法的影響與意義就更為深遠。這意味著徵選標準不但不應提高,反而應該降低,因為如果高水平不能把我們帶向教育目標,提高水平又有何用?教育界應向每一位大學畢業生廣開大門,而教師的評估只在開始上課才實施,而不是在教學前。這表示,教育界應效仿道伊茨蘭德訓練營的那一套,採用試用制,試用老師則需受到嚴格的評估。凱恩與斯泰格已估計,由於現今教師優劣之間的差別太大,可能要試用4位老師,才能找到一位好老師。這表示終身聘用制不能像目前一樣被濫用。目前教師的薪資制度也極為僵化,如果我們要根據教師的實際表現來評估教師,這樣的制度就必須改變。試用老師拿的應該是試用老師的薪資,但是如果發現85%的老師可以在一年的時間裡,教完一年半的教材,我們就應該付給他們高薪。這樣做不僅是因為要留住他們,也是因為在高風險行業中要留住人才,唯一的方法是給予那些經過篩選且脫穎而出的人合理薪酬。

這種解決教育界的「四分衛」選才問題的方法,在政治上可行嗎?找一位好老師要試用4名教師,對於這麼做的成本,納稅人可能會一口否決;終身聘用制即使是做極小幅的修改,教師工會長期以來也一直抗拒。但是所有教育改革人士都希望,教育界能夠沿用類似「北方之星」公司多年來的做法。道伊茨蘭德為了要找10位優秀的理財顧問,而面談了1100人,他花高成本去發掘誰是具有真材實料的人,他說:「在硬成本與軟成本之間,大多數公司在頭三四年裡對培訓一位人才投入的錢,在10萬到25萬美元之間,大部分的情況是空忙一場。然而,如果你願意做那種投資,展現耐心,最後你會得到一位能創造好業績的理財高手。我們旗下有125位全職理財顧問,去年,其中71位有資格參加百萬圓桌會議,這是金融界最成功理財高手的一個組織。這個精英團體有125位參加,我們公司就佔了71位。」為什麼我們的社會能細心、有耐心地遴選理財人才,卻無法這樣用心篩選教育人才?

7

在俄克拉荷馬州牛仔隊對老虎隊之戰的最後一節中途,老虎隊陷入困境;這是全年中,他們首次在比賽末尾落後。他們需要快攻得分,否則角逐美國冠軍賽的希望就落空了。丹尼爾從中鋒手中接過球,站定準備傳球,這時他的外接員被盯得緊,他開始衝鋒,牛仔隊防守球員開始對他包抄,威脅步步逼近。在「布開」陣勢中,這種遭遇對他來說極為罕見。情急之下,他把球高高丟向球場下方,球卻被牛仔隊一名防守隊員接個正著。

尚卡跳了起來,高聲說:「這一點都不像他,他平常不會這樣失手!」

尚卡旁邊坐的是堪薩斯市酋長隊球探,他喪氣地說:「丹尼爾從來不曾拋出這種送分球!」

我們應不應對丹尼爾的這次失誤,做出「一擲定江山」的定論?「布開」陣陣勢已破,他終於受到威脅。這不就是NFL的四分衛在球場上的家常便飯?但除非一個人真的當上NFL的四分衛,否則是無從預知四分衛在NFL會身經何種考驗。球場上的預言是不可能的任務,任何預言充其量都只是一種偏見。也許防守隊的那一記攔截表示,他不會是一個好的職業隊四分衛,或是他會因此次犯錯而得到教訓。尚卡說:「在一塊大餅中,那只是極小的一塊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