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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關於情結的一般理論

現代心理學[1]與現代物理學有一個相同的實際情況,它的方法比對像還要重要;心理就是它的對象,深奧多變,模糊且無邊無際,以至於得出來的規定性必然難懂或無法解釋,相反,它的觀察方法,以及由它導引的方法,所獲致的規定性卻是熟悉的量,或至少應該是其熟悉的量。心理學研究以經驗或是其規定的要素出發,觀察心靈這些量的改變。心理學研究以經驗或理論假設的特定因素為要件,觀察心靈的改變及其重要性。因此心理現象便顯示出某種行為舉止的「錯亂」(干擾),這種錯亂是各種研究方法所預設的,可能發生的。這種程序法則基本是自然科學研究方法上的局限。

很顯然,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說一切都取決於方法的先決條件,而且主要的結論也由此強行獲得,雖然實際上的知識的對象在某種程度上也發表意見,只不過不像在自然不受干擾的情況下,作為自主的存在物採取一致的行動那樣。我們因此早就從實驗心理學,尤其是心理病理學得知,心理的過程不會由某種實驗配置而直接被理解,而是要在過程與之間添加某一個我們可以稱為實驗情況的心理條件。這個心理的「情況」使得整個實驗變得頗有問題,它據此同化實驗配置,以及作為實驗的目標。同化的時候,我們就像誤解這個實驗的被試驗者一樣,所以會先產生一個無法克服的傾向,例如這個實驗是智力測驗,或草率地瞄一瞄背景的試驗。這種態度會阻礙我們瞭解實驗的過程。

這些經驗我們主要是從聯想實驗收集而來,同時也發現這種方法意在證實平均的反應速度和反應品質,相對於心理透過自主性行為而產生的方法,亦即同化受到了干擾,這是一種屬於次要的經歷。同時,我也發現了重感情的情結,過去它一直被解釋為反應失誤。

發現這個情結,如同通過發揮作用的聯想現象,很清楚地顯示出,我們的理解立足於何等薄弱的基礎上,退回到孔狄亞克(Etienne Bonnot de Condillac)355的程度,作些孤立的心理過程的研究罷了。沒有孤立的心理過程,猶如沒有孤立的人生過程一樣;我們尚未在所有的案例中發現一種可以實驗孤立的方法356。只有在訓練有素的謹慎,以及集中管理的情況下,才有可能依照實驗目標孤立一個程序,但這又成了一種實驗情形,也就是前文提及的,唯有先前或多或少產生了潛意識的自卑情結,意識接手被同化的情結角色時,才有可能加以區別。

因此,我們原則上絕不懷疑實驗的價值,而只是嚴格地限制。在心理學程序的領域裡,以感官感覺或機械反應為例,隨著明顯無害的實驗目標而來的,純粹的反射程序會佔上風,同化於是付諸闕如或十分微小,這也是實驗不太受到干擾的原因。複雜的心理過程,那些實驗配置並未局限於特定的可能性領域,則與此相反。因設定了特殊的目標而失去保證的實驗,難以分辨的可能性便應運而生,這就可在實驗之始引起我們稱之為校準的實驗階段。這個概念表達了外在情形會引發心理過程的事實,存在於收集和準備特定的內容之中。「某人聚精會神待命」的意思是我們涉及一個等候中的校準,因為這個校準而有一定的反應。校準是一個自動的過程,不自覺地就會發生,沒有人能夠自行阻止。聚精會神待命的內容是某些具獨到能量的情結,如果不肯定地嘗試是一種聯想實驗,通常情結會嚴重干擾實驗過程,因為它引起錯亂的反應,否則就是在罕見的情況下,促成一定的反應方式來保護自己,但可以看得出來,這個方式已不再符合刺激語詞的意義。訓練有素、意志堅定的被試驗者,有辦法在短暫的反應時間之內,以其語言—伶俐的運動,狠狠地削弱一個刺激語詞的意義,所以這些語詞無法與之產生關聯,只有當重大的個人秘密真的可被保護之處,這才可能成功。塔列朗[2]透過語言隱瞞理念的藝術,只適用於少數人身上。不夠聰明的人,尤其是女性,用所謂的價值謂語來保護自己,往往造成一個奇怪的畫面。價值謂語就是感覺屬性,像漂亮、好、貴、甜美、友善等字,在談話中很容易觀察到,某些人覺得所有的事物都有趣、吸引人、好,以及漂亮,一如英文中的好、很好、妙極了、了不起,以及傾倒眾生一樣,但若非掩飾內心的無法參與,就是與對像保持一定的距離。更有甚者,大部分的被試驗者無法阻撓他們的情結領悟出某些刺激語詞,然後以一連串的干擾徵兆,特別是以延長反應時間來執行之。我們也可以把這個實驗與費拉古特[3]初次就這一點而運用的電阻測量做個聯結,於是,所謂精神電流的反射現象就會提供情結受到干擾反應的進一步證據。

聯想實驗只要不像其他簡單的心理學試驗一般,而將對談的心理狀況呈現出近似精準的尺度與品質時,其實相當有趣。設確定的句型提問,運用模糊、多重解釋,以及因而顯得不愉快的刺激語詞,不答覆,但以一個語詞來反應。藉著仔細觀察反應干擾可以瞭解與記錄真相,其在一般談話時常有意被忽略,所以,有可能指出未決定的背景原因,以及我前面提到的那些準備或校準,凡在聯想實驗中發生的事,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兩個人的對話上。像在這種情況下,實驗產生方式和情緒之實驗情況,這些情結會同化談話的對象或者情況,包括對話的人在內。談話因此喪失它的客觀特徵及原來的目的,因為回答者的目的由於情結的態度而受到阻撓,也許他甚至被暗示有別的答案,過後卻一部分也不記得了。後者被運用到偵察罪犯的盤問,心理學上這是所謂的重複實驗,可以揭露記憶的漏洞,並確定其位置。例如問過被試驗者一百次他的反應,他對唯一的一個刺激語詞會如何回答之後,才會產生這樣的結果。記憶漏洞或者偽造,總是極規律地出現在情結干擾的聯想範圍內。

到目前為止,我刻意不談情結的本質,而是自行以它遠播的聲名為先決條件,「情結」這個字,在心理學上的意義應該可以轉化為德文,以及英文的日常用語,今天每個人都知道他「有情結」,但對於情結也有一個人[4],就不那麼清楚了,理論上卻更顯重要。如同「心理」被設置之意識單位的,以及意志主權幼稚的先決條件,會因情結的存在而被強烈質疑。藉著每一種情結態度,將有一個受干擾的意識狀態被安置下來,意識統一將遭破壞,意志意向多少變得比較困難,甚至完全不可能。記憶也常常受到很大的牽累,如我們所看到的一樣。情結因此必須是一個心理的因素,以動能學而言,具有一種價值性,有的時候會凌駕有意識的目的之上,否則要破壞意識的配置根本就不可能。事實上,一個在作用的情結使我們處於一種不自由,強迫思維與行為的處境,也許,會有「心智不健全」法律的概念疑問。

什麼才是合乎科學的「重感情的情結」?它是一定的心理狀態的圖像,強調濃烈的感情或情緒,表明了與習以為常的意識狀態或意識態度互不相融。這幅圖像表露強烈的內在團結,它擁有自己的完整性,還支配著較高度的自主權,意思是說,它只以極微小的程度受意識目的的安排,因此在意識的空間裡像活力充沛的外來者進行鑒定。習慣上,情結會受到某些堅強意志的壓迫,但不會消失,一旦時機成熟就憑著原本的力量再度冒出來。某些實驗研究似乎指出,情結強度的或起作用的曲線具有波浪狀的特徵,呈現數小時、幾天或幾星期之久的波長;這個複雜萬狀的問題至今仍無解。

我們今天對於廣泛意識的分裂人格有很大程度的瞭解,這要感謝法國心理病理學的研究,尤其是讓內的功勞。讓內與莫頓·普林斯(Morton Prince)[5]都成功地發現四至五倍的人格分裂,並且得出每一個人格部分都有它奇異的特徵,以及特殊的記憶。這些部分以相對的獨立狀態存在著,任何時候都可以接替上陣,換言之,每個部分都具有高度的自治權。我關於情結的論斷可以作為這幅心理分裂可能性、令人感到不安的圖像的補充說明,因為基本上部分人格與情結之間並無原則性的區別,它們具有共同的主要特徵,直到部分意識的細緻的問題。部分人格毫無疑問地擁有自己的意識,但這麼小的心理片斷是否像情結一樣,也有能力作為自己的意識?是一個尚無答案的問題。我必須承認,這是我最常研究的問題。情結的行為舉止就像笛卡爾的小鬼,看來頗能從頑童似的惡作劇中自娛,這樣的小鬼讓人脫口而出不該說的話,讓人不巧忘了那個理當記得的名字,音樂會上鋼琴正悅耳的當兒忍不住咳嗽,讓遲到而不希望引起注意的人被椅子絆倒並發出嘈雜聲;它們推薦在葬禮上道賀,而非弔唁;是每一樁詭計的始作俑者,攪得菲捨爾(Friedrich Theodor Vischer)[6]恨起那些無辜的東西來357,它們是活躍在我們夢中,使我們一籌莫展的人物;它們是丹麥民俗學中繪聲繪影的人魚,藉著想要教兩位女妖念主禱文的傳教士流傳下來。兩位女妖賣力的複述,希望念得正確無誤,但第一句就念成:「我們不在天上的父。」他們證明了符合理論所期待的,都無法傳授。

我用這個來比喻一個科學上的問題,希望各位不要太怪罪;即使表述情結現象理性十足,也無法迴避情結自主權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實,表述愈是深入本質——我幾乎想要說深入情結的生物學,凸顯出來的部分心靈特徵就愈多也愈清晰。夢的心理學以其不可多得的清晰度顯示,如同擬人化的情結之出現,當不受阻礙的意識壓制它們,就像民俗學中所形容的棕仙[7]一樣,夜晚在家中發出嘈雜聲。同樣的現象我們在某些精神疾病上也觀察得到,情結變「吵」了,以聲音的形式出現,完全具有人的個性。

今天我們可以把這個假定視為篤定,即情結是切斷了的部分心理。病原學上它們的起源經常是所謂的創傷,一種感情上的打擊或類似的事件,所以一塊心理分裂了,最常見的一個原因是道德衝突,個中不可思議者,在於道德衝突為的是要肯定人類本質的完整性。這種不可思議以直接的分裂為前提,無論自我意識是否知道,通常這甚至可以形成一個關於情結的特殊潛意識,而且想當然給了它較大的行動自由。在這種情況下,證實它們的同化力量十分巨大,只要關於情結的潛意識伸出援手,甚至對自我同化,從中產生一個短暫且潛意識的人格改變,稱作情結一致。這個極具現代感的概念在中古世紀有另外一個名字:那時它叫做著魔。人們不把這種情況表象成無害的,但原則上普通的情結失言者和著魔時的粗魯瀆神,二者之間並無區別;程度上略有不同罷了,語言史上有不少例證。我們談到情結情緒時會說:「他今天又怎麼啦」、「他鬼迷心竅」等等,當此之時我們想的是典雅的比喻,當然不要去思考原本的意義,其實原來的意涵不僅更容易辨明,而且確實指出,較原始,以及較天真的人所理解的干擾性的情結,不像我們將之「心理學化」了,只把它看成惡魔。後來的意識闡明創造出一個這樣的自我情結強度,即自我意識強度,也就是至少在語言使用上原有的自主權。通常我們說:「我有一個情結。」心理治療師則以警告意味的語氣對歇斯底里的情結被除去了的女當事人說:「您的疼痛不是真的;您只是表象著很痛。」害怕被傳染似乎是當事人隨意的幻覺,說什麼都要說服他,因為他正在醞釀一個妄想。

不難看出,現在處理這個問題的普遍看法,彷彿每一種懷疑都很可靠,情結是當事人自己發明且「幻想」出來的,可見若非當事人如此費心,將情結召喚到生活中,根本就不會存在似的。與此相反,我們毫無異議地確信,情結具有值得注意的自主權,器質上沒有根據,也就是所謂幻覺的疼痛與正統的疼痛程度一樣,即使當事人自己、他的心理治療師,以及一般人的習慣說法都再三強調,除了幻覺之外無它,生病的恐懼仍然絲毫沒有消失的傾向。

這種觀點與古典修辭學上委婉的稱謂一致,希臘神話「好客的海洋」是最經典的例子。就像復仇女神(Erinnyen)被小心翼翼的冠以假名好心人(Eumeniden)。於是現代意識認為所有內在的干擾因素,都是它自己的所作所為,簡單地將之同化。這當然不會發生在公開坦承被美化的文辭上,而是與同樣潛意識的傾向一起,經由改變的稱呼來削減情結的自主權。意識在處理這件事時,有若聽到樓上可疑的聲響,卻飛快地往地下室跑去,以便確認那兒找不到闖入者,然後相信那個聲響只是自己的幻覺罷了的人。事實上,這位小心的男士只不過不敢上樓而已。

這是要讓我們稍微明瞭,害怕是引致意識把情結解釋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的動機,情結看起來像這一類的瑣事,荒唐的芝麻綠豆,我們為此感到不好意思,想盡辦法把情結藏起來。如果情結果真微不足道,就不可能如此讓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由痛苦造成的,也就是特別使人感到不快的東西,這些東西很自然地被認為很重要,因此也要嚴肅以對。令人感到不快的是,我們當然要盡量使之幻滅。精神疾病的爆發,意指死馬當活馬醫之原始、有魔力的姿勢,以及美化都不管用的時刻,當此之時,情結在意識的表面定居了下來;無法再迴避它,逐步同化自我意識,一如以前自我意識嘗試同化它一樣。最後,形成了精神官能的人格瓦解。

情結藉著這類的發展,證明了它原有的強韌,它在這樣的情況下甚至超越了自我情結的強韌。直到遇到這種案例,我們才明白過來,自我有充足的理由,謹慎地以在名稱上玩花樣來和情結周旋,因為再清楚不過了,我所害怕的就是威脅我它會偷偷過度成長的東西。人群之中,那些被視為正常的人當中,懷有一具「地下室的屍體」的理念的人不在少數,人們冒死也不能在他們面前提到這具屍體之存在:他們對窺伺的幽靈恐懼到如此程度。所有處於幻滅情結狀態的東西,把暗示精神疾病的事實當作證明,證明這只不過與正面的病態素質有關,而他不屬於之。看起來,生病僅僅是當事人的特權似的!

借由同化來幻滅情結的趨勢,不是要證明情結之微不足道,相反的要證實其重要性。同化是原始人面對黑暗、看不見,以及自行移動的東西時,負面地招供他的本能恐懼,這種恐懼的確會在黑夜裡襲捲原始人,一如所熟悉的白天時情結被聲音蓋住,到了晚上聲音變大了,令人輾轉反側,或至少以惡夢來打攪一番。情結是內在經驗的對象,無法在光天化日下現身街頭或公開場所。個人的生活快樂或痛苦,取決於情結;情結是家神與灶神,在家中的爐灶那兒等著我們,大聲讚美它和諧不無危險,它們是「溫和的族類」,搗亂似的出現在我們的夜晚。當然,只要這可惡的東西只抓他人,就不值得重視,但當它折磨的是我們自己的時候——你必須當心理治療師,以便知曉情結是一條如此恐怖的害蟲。我們應該已經看過了,為了要得到一個完整的真實情結的印象,歷經幾十年,全家人的道德與身體如何毀滅,以及幾無例外的悲劇和絕望的困境如何接踵而至的。於是我們明白了,情結是可以「幻想」的理念,既無益又無知。當我們尋找一個醫學上的比較時,情結與傳染或惡性腫瘤差堪比擬,兩者都無須意識費心即自行產生。這個比較當然不盡如人意,因為情結並非完全病態的素質,而是心理的獨特生命現象,有所不同或未開化。所以,所有時代的各個種族中都尋得到它們如假包換的痕跡。最古老的文學作品中有情結;譬如吉爾伽美什(Gilgamesh)[8]史詩,高明的描繪權力情結的心理學,又譬如《舊約》中多比雅斯傳,收了一個包括色慾情結及治療的故事。坊間流傳的鬼神迷信,是潛意識情結構造直接的語言之一,如同前述,情結是潛意識心理活力充沛的單位,而潛意識心理的存在與狀態我們主要可以由情結來識別。事實上,如果潛意識一如馮特(Wilhelm Wundt)[9]心理學中的案例,與不夠明亮,所謂的「黑暗」表象的剩餘無異,或者像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10]說的,屬於「意識的邊緣」,就不會有意識。所以,弗洛伊德是第一個發現心理學上潛意識的人,因為他研究了每一個黑暗的位置,並未視其為美化、被貶低的失誤而擱置一旁。夢當然不是前往潛意識的捷徑,一如弗洛伊德的看法,情結才是夢與徵兆的始作俑者。這個途徑的本質,不比情結指引出來的道路尊貴,與一條零亂又蜿蜒曲折的小徑相差無幾,路上的叢林常使人迷失方向,況且大多時候不是導向潛意識的本質,只是路過而已。

情結畏懼是一個很糟的路標,因為它們總是偏離潛意識,折返意識那兒,情結是不愉快之類的東西,沒有人願意記得它的優點,供養著情結的推動力無論如何總是好的。意識始終深信情結是個不得體的傢伙,因此要用某一種方法剔除它。雖然有大量各式的證據,證明情結一直都存在著,而且無所不在,我們卻無法抑制內心的反感,當它是正常的生命現象。情結畏懼意指一個最嚴重的偏見,因為迷信之害怕不利、不善的並沒有因為所有的解說而稍加動搖,研究情結時,這種畏懼會導致一個根本上的抵拒,為了要戰勝團結一致的果斷堅定,抵拒是有必要的。

害怕與抵拒是通往潛意識捷徑的路標,先說明要指明的一個先入為主的意見,由於感覺害怕推及可能危險的東西,從感受到抵拒而想到一些討厭的事物,其實再自然不過了。當事人這麼做,觀眾如此做,最後心理治療師也一樣,所以第一個醫學上關於潛意識的理論與弗洛伊德所創造的壓抑學說完全一致。思及情結的稟性,衍生出潛意識主要由不相容的傾向所組成,這些傾向又因其不道德之壓抑失去活力的觀點。這個論斷比什麼都能證明,持這種見解的作者絲毫沒有受到哲學前提的影響,純粹以經驗為前導。早在弗洛伊德之前,潛意識就為人所津津樂道;哲學則由萊布尼茨引進,康德與謝林(Schelling)[11]表了相關言論,卡魯斯(Carl Gustav Carus)[12]首度將之建立成系統,而哈特曼(Eduard von Hartmann)[13]多少受到這個系統的影響,在其巨著《潛意識的哲學》(Philosophie des Unbewuβten)中可見一斑。第一個醫學—哲學的理論與這些前提均無關係,與尼采也沒多大關聯。

弗洛伊德的理論把研究情結的真實經驗以原貌呈現出來,但這個研究乃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在構成理解的時候,不可能只觀察一個人的情結,應該也要觀察另外一個人的情結才對。每一個因為害怕與抵拒而進軍防禦領域的對話,都以本質為目的,據此對話使得其中一人併入他的整體,而他也需要另外一人的完全表態,意思也是說併入他的整體之中,若缺了這些,後者較無法把對話導向防禦害怕的背景。沒有那位毫無偏見又客觀的研究者能夠置自己的情結於不顧,因為這些情結也像另一個人一樣,慶幸擁有一樣的自治權;他無法置之不理,因為那些情結並未將他排除。因為情結屬於心理結構,對每個個體而言,它都是一種絕對的前見。這結構無情的決定,從特定的觀察者會衍生出怎樣的心理學理解。這是心理學觀察無法避免的限制,也就是心理學觀察只有觀察者的人格一致的先決條件下才會有效。

心理學理論因此首先要闡述心理的狀態,因為這狀態由一位特定的觀察者,以及多位被觀察者的對話所構成,對話主要在情結的防禦領域的主要事件中進行,所以理論必須與情結特徵緊密相關,換言之,情結特徵理當受到指責,原因在於它們再度影響了觀眾的情結。所有現代心理學的見解不僅是在客觀意義上有分歧,根本就是在挑釁!這些見解引發觀眾激烈的反應,無論贊成或反對,在學術討論上造成情緒化的辯論、武斷的突發情感、人身攻擊等等。

從這個事實不難看出,現代心理學以其情結的研究開啟了心理的禁地,現在,所有的恐懼與希望都從這裡走了出來。情結領域其實就是心靈騷亂的發源地,其震動的程度果真可觀,以至於其他的心理學研究根本不能奢望在和平的氛圍之中進行讀書人的工作,因為這個工作如同上述,必須以特定的科學意識為前提。目前情結心理學距離互相瞭解還遠得很,依我看來,比悲觀者臆測的距離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隨著發現不相容的傾向,這才看見潛意識的領域,而且只證實了一部分的害怕源頭。

我們還記得,當弗洛伊德的研究傳揚開來之際,曾經引起多麼猛烈的怒火,這種情結反應迫使這位研究者孤立起來,孤立使他和他的學說都受到教條主義的抨擊。所有這個領域的心理學理論家都冒著同樣的風險,因為他們運用的對象之一,正是不受人支配控制的,借用奧托(Rudolf Otto)[14]中肯的說法,就是對神既敬畏又嚮往的感情交織。情結領域從那裡開始,自我的自由便在那兒停了下來,因為情結是心靈的力量,而它最深沉的稟性尚未被探究出來。每當研究成功地把心靈的畏懼向前推進,一如至今,都會引起觀眾反應,當事人也一樣,由於治療的理由,起而對付他們堅不可摧的情結。

我介紹情結學說的方式,聽在各位的耳朵裡大概像在敘述原始的神怪學,以及禁忌學,之所以有這個特色,是因為情結之存在,即分裂的心理片斷,仍然屬於原始精神狀態中顯而易見的殘餘所致。後者具有高度的游離性,譬如在此事實中表達出來的游離性,即原始人經常接受的心靈有好多個,某種情況下甚至有六個之多,此外還有不計其數的神與靈,這些不僅像我們這兒一樣被談論,還時常與一種印象深刻的心理經歷有關。

趁這個機會我想說,我使用的「原始」概念與「原本」同義,並非一種價值判斷,當我談到原始狀態的「殘餘」時,絕對不是說這個狀態早晚要結束,我相信這個狀態不會像人類一樣久長,至少截至目前為止它沒有大幅度的改變,自從世界大戰以來甚至明顯地增強了。我因此傾向於自主性的情結屬於正常生命現象,可以挖掘出潛意識心理結構的假設。

如大家所見,我把情結學說主要的基本事實講了一遍,對此我感到滿意,必須捨棄的是,透過自主的情結之存在而導致的問題來為這幅不甚完全的圖像做補充。借此拋出三個有份量的問題:治療的、哲學的,以及道德的。三個都還需要再討論。

【譯注】

[1]現代心理學在實際研究心理之前就草擬了理論,再將理論套用到心理上,因而顯得偏離。

[2]塔列朗(Charles Maurice de Talleyrand-Perigord,1754—1838),法國著名外交家,曾任維也納會議代表。

[3]費拉古特(Otto Veraguth,1870—1944),瑞士神經學學者。

[4]指人被情結操控。

[5]莫頓·普林斯(Morton Prince,1854—1929),美國心理治療師。

[6]菲捨爾(Friedrich Theodor Vischer,1807—1887),德國哲學、美學家暨作家與政治家。

[7]民間傳說夜裡替人做家事的小矮人。

[8]吉爾伽美什(Gilgamesh),公元前2100—600流傳於巴比倫,以及小亞細亞之間的英雄冒險神話。

[9]馮特(Wilhelm Wundt,1832—1920),德國哲學、心理學家,是第一個以心理學家自稱的人。

[10]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1842—1910),美國哲學、心理學家。

[11]謝林(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von Schelling,1775—1854)德國哲學家。

[12]卡魯斯(Carl Gustav Carus,1789—1869),德國哲學家。

[13]哈特曼(Eduard von Hartmann,1843—1906),德國哲學家。

[14]奧托(Rudolf Otto,1869—1937),德國神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