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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解析夢的實用性

解析夢的治療應用性至今仍然備受爭議,許多人認為解析夢境在治療精神疾病方面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因此把夢所具有的心靈重要性,提升至與意識等值功能的地位,而反對者則爭辯解析夢的效能,於是把夢當成無關緊要的心理學副產品。

以精神官能的病因學來看,每一種觀點當然都摻雜了潛意識舉足輕重的角色,也混合了夢,作為潛意識直接的表達,賦予它一個本質上、實際上的意義。同樣理所當然的觀點是,不是否定潛意識,就是至少以病原學而言不必將潛意識當一回事,還有主張解析夢境可以結束。這情形令人扼腕,1931年的半世紀前,自從一位名叫卡魯斯(Carus)[1]的人創造出潛意識這個概念、一百多年前康德談到「晦暗的想像力之不可測領域」,約兩百年前,萊布尼茨(Leibniz)假定有一個潛意識的心靈。在此暫且不提讓內(Janet)、弗盧努瓦(Flournoy)[2][3]等許多人論戰潛意識的事實成果。雖然我們假設有潛意識這個東西,用來解析夢境,但是我希望這裡探討的是一個很實際的問題,而不是在為潛意識提出辯護。缺了這個假設,夢只是個毫無用處,由日常生活碎屑混合而成,一個沒有意義的東西。如果夢果真如此,我們就不必為討論解析夢的實用性找理由,只能把這個題目放在承認潛意識的基礎上來研討,因為解釋夢預先設定的目的,並不是隨便哪一個思考練習,而是發現並引出意識中截至目前為止的潛意識的內容,這些內容對於治療精神官能症非常重要。很難接受這個假設的人,也就不存在解析夢的實用性的問題。

基於我們假設潛意識在病原學方面十分重要的前因後果,也因為夢是潛意識心靈活動直接的表達,所以,以科學立場而言,嘗試分析,以及解釋夢在理論上乃屬正確。如果實驗成功,我們就可以等著去探察心靈病原學的結構,完全不管可能出現的治療效果。但是,對一個有實際經驗的人來說,科學上的新發現充其量是治療的一個副產品而已,有可能從純粹的理論去透視病原學的背景,但這不成為一個動機,甚至也不能當成解夢時實際運用的一個暗示;即使心理治療師允諾從這個說明性的透視中可以達到一種治療效果。眾所周知,弗洛伊德學派一直認為透視和說明,即完全引出潛意識病因的意識,在治療上居首位。

讓我們先這麼想,事實落實了我們的期待,接下來的問題是,解析夢是否就是發現潛意識的病原學唯一方法,也許它需要聯合其他的方法,或者根本不適合去發現。我應該可以假設大家都已熟悉弗洛伊德的觀點,如果夢,尤其是那些展開療程的初期所做的夢,經常可以清楚地揭示重要的病因的話,我就能證實他的觀點是正確的。以下的例子可以作為說明:

一位主管階層的男人找我看診,他飽嘗害怕、不安、暈眩之苦,有時甚至會嘔吐,腦袋昏昏沉沉,呼吸不順暢;一種很容易與高山症混淆的情況。這位當事人在事業上飛黃騰達,以窮苦農夫之子的身份起家,勤奮賣力兼之天賦高,一步一步往上爬到領導的位階,這個位置讓他興起更上一層樓的無窮希望。事實上,若非此時他的精神官能症突然發生的話,他已經站在可以飛得更遠的跳板上。他只能用一成不變的話當作開場白,在此要提到那句人盡皆知的空話:「就是現在,在一個地方……」高山症的症狀彷彿將當事人特有的處境鮮明地呈現出來,看診時他也提到了另外兩個最近做過的夢:

「我再次置身於我出生的小村莊裡,有幾個年輕的農民站在街上,我們以前曾經是同學。我佯裝不認識他們,從他們旁邊走過。然後我聽到其中一個人說:『這人不常回到我們村裡來』。」

這個夢的背景意指他白手起家,要識出並瞭解這個影射並不需要高超的分析技巧,顯然就是說:「你忘了怎麼從最下層開始做起的。」

第二個夢的內容是:

「我手忙腳亂,因為要出門旅行了,我卻還在整理行李,又什麼都找不到。時間過得飛快,眼看著火車就快要開動了,我終於把必需品都打包好了,急忙走上街,這才發覺把一個裝著重要文件的公文夾給忘了,氣喘吁吁地趕回去,好不容易才找到,然後跑到火車站,但怎麼都前進不了。終於,耗盡了我僅存的力氣之後,我衝向月台,好看清楚火車是怎麼開出站的。火車很奇怪地蛇行,列車很長,我想,如果駕駛一不小心全速向前的話,一旦開上直的軌道,而後面的車廂還在彎路上,加速度將把火車拋出軌道。駕駛果然用最大速度前進,我試著大叫,後面的車廂搖晃得厲害,現在即將真的脫軌曳出。那是一場恐怖的災難,我滿懷驚恐醒了過來。」

要瞭解這個夢的意思,並不需要花費太多的心力。這個夢首先描寫徒勞無功、令人緊張的倉促,執意要繼續向前行,因為火車駕駛沒有顧忌地往前開,從精神疾病背後衍生而來的,是晃動與脫軌。

這位當事人顯然現階段已經達到了生涯的高峰,貧寒出身,以及長年往上爬的辛苦耗盡了他的精力,他應該以現有的成就為滿足,但野心促使他再上層樓,到一個空氣稀薄的高處,而他並不適應,因此警告性的精神官能症找上門來。

由於外在因素,我無法再為這位當事人診治,況且他並不欣賞我的觀點。於是,夢中速寫式的命運不可抑制地發展下去,他躍躍欲試,意欲把握機會卻又馬失前蹄,致使災難變成了真的場景。

從他自覺的既往病例可以揣測得出,高山症是無法繼續向上的象徵,通過做夢變得更具說服力。

在此我們遭遇到對於解析夢的運用極為重要的事實:夢所描繪的是做夢者的內心情境,意識不願或很勉強地承認內心的真實情況。意識上他看不到最淺顯的理由,為什麼他不該再往上爬?相反,他野心勃勃鑽營,否認自己能力不足,而這從他後半生的遭遇看來也已昭然若揭。碰到這樣的事情,我們的意識總是很不確定,他以前的病例可以這樣或那樣鑒定,畢竟普通的小兵也在背包裡裝了元帥權杖,窮苦人家的兒子成就斐然,為什麼他就不該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個呢?我的判斷會讓人感到渾然不清,為什麼我的見解就一定比他的好?現下出現了這個夢,作為不自覺的潛意識的心靈表白過程,想要躲避意識的影響力,這個過程所表現出內心的真實情況,就是它們原來的樣子,並非由於我的表象,也不是他希望的那個樣子,而是它們的原貌。因此我定了一個規律,先觀察夢的心理表白:糖出現在尿液中,就是尿液中有糖,既不是蛋白質、尿膽素,或其他更接近我所期待的一些東西,我用診斷上可鑒定的事實來理解夢。

我所舉的夢的例子告訴我們,做夢者總是沉溺於超乎我們被要求達到的東西,這個夢不只傳達了精神疾病的病原學,也做了一個預測,除此之外,我們甚至直接知道治療應該從何處著手。我們要阻止當事人全力衝刺,在夢中他已經告訴自己了。

這個解說可以讓我們暫時感到滿意,回到我們先前的考量,夢是否適合用來闡釋精神官能症的病原學?就這個觀點而言,我的例子很正面。現在,我很容易就可以引用大量的啟示夢,就算是以透視的方法來處理這類的夢,也無法在其中找出任何病源學元素的痕跡。我要將需要深入分析詮釋的夢暫擱一旁。

有的精神疾病的病因一目瞭然,也有病因不甚重要的精神疾病,現在我要回到先前的假設,就是病因的形成意識在治療上是不可避免的,這個假定還含有一部分舊有的關於夢的理論。我雖然不否認許多精神疾病是心靈創傷所致的事實,但要反駁所有精神官能症皆導因於童年創傷經歷的說法。這個理念決定心理治療師把注意力集中到往事的因果論上,始終只探問為什麼,卻對同樣重要的有什麼目的不聞不問,經常造成當事人極大的損耗。在這種情況下,當事人被迫經年之久研究小時候某個莫名其妙的經歷,那些也許很重要的事情卻明顯地被忽視了。只找因果論的觀點過於狹隘,對夢的本質或精神疾病而言都不合宜。因此這兒的問題,也利用夢來找出病因,其問題是有成見的,及忽略了夢所能達到的較大成果。我們的例子正好把病原學清楚地凸顯出來,但此外另有預測或預期,以及一個治療方面的暗示。於是,有很多起初夢與探究病因無關,反而涉及完全不同的問題,譬如心理治療師的態度。我想在此舉同一位當事人在開始接受三位不同的分析師治療時,所做的三個夢為例。第一個夢:「我應該要越過邊界,邊界卻找不到,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邊界在哪裡。」

這個治療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因為一無所獲而中斷。第二個夢:

「我應該要越過邊界,夜色黑暗,我找不到海關。找了很久以後才發覺遠處有微弱的燈光,我猜那兒就是邊界吧。要抵達那兒,我得穿過一條山谷和一片漆黑的森林,我在森林裡迷了路。然後我注意到附近有一個人,這個人忽然瘋了似的緊緊纏著我,我在驚懼中醒過來。」

幾個星期後,這個治療中斷了,因為分析師與被分析的人之間產生了不自覺的同一性,完全搞亂了方向。

第三個夢是在我治療期間做的:

「我必須越過一個邊界,換句話說,我已經越過了,身處一個瑞士的海關內。我只帶了一個手提袋,我想應該沒有什麼需要繳稅的。但海關人員將手伸進我的袋子裡,在我目瞪口呆之下拖出兩張床墊來。」

這位女當事人在找我治療期間結了婚,她原本激烈反抗這樁婚事的。精神疾病的病因要過好多個月以後才變得清晰起來,在這些夢裡不曾透露隻字片語。這些夢全部是一些預測、指涉相關的心理治療師,以及預料中的難題。

這幾個例子代表許多類似的夢,指出夢經常是一種預測,若純粹觀察其因果關係,將會盡失原意。這些夢提供分析一個明確無誤的資訊,正確的治療知識對分析來說實在太重要了。第一位心理治療師在對處境的正確理解中,把當事人傳給了第二位心理治療師,當事人在第二位心理治療師那兒從夢中找出了解答,自願離去。我的分析雖然使她失望,已經發生過表現的景像是穿越邊界,顯然對她有幫助,去排除萬難堅忍到底。

初始的夢經常明顯又清楚得令人感到驚訝,等到進一步分析時,這些夢卻旋即失卻其鮮明的特色,若特色意外地被保存了下來,我們可以肯定,根本無從分析人格的本質部分。通常這些夢會在開始治療後變得讓人看不透,比較模糊,分析起來也困難多了,在這種情況下,心理治療師不久就無法再俯視全局了。此處的理由使夢變得令人難以理解,眾所周知,這是一種全然(以心理治療師的立場看來)主觀的論斷。對於我們「懂」的事,沒有任何不清楚;但對我們「不懂」的事,便顯得模糊、混亂。其實這些夢一目瞭然,也就是符合當下條件的那個樣子,如果我們在治療的後期,甚至幾年之後,再回頭來看這些夢時,經常會敲敲自己的腦袋,這才領悟了當初的盲點。如果我們繼續分析這些夢,與初期明白清楚的夢比較起來,心理治療師不該抱怨那些混亂的夢,就像去領會其不能理解之符號或故意抵拒的當事人,而是說當事人雜亂無章的心理治療師也一樣,應該知道這種情形是一種投射,以及糊塗的是他自己,因為他的理解被當事人特異的行為攪亂了。及時認知自己尚未領會,在治療上萬分重要,因為對當事人來說,沒有什麼比一直被瞭解更不堪忍耐的了。他把自己交給無所不能的心理治療師,心理治療師專業的虛榮把他哄得一愣一愣,沒錯,他形式地在心理治療師充滿自信、「深入」的理解力中安定下來,因此失去每一種真實情況的意義,而更頑強的移情延遲了復原。

大家都知道,瞭解是一個非常主觀的過程,此過程可以非常片面的,也就是心理治療師瞭解的但當事人不瞭解。在這樣的情況下,心理治療師有義務說服當事人,但若當事人不接受勸告,心理治療師就會責備他抵拒。當瞭解只是單方面的事情的時候,我將好整以暇談論自己的不明就裡,因為基本上心理治療師是否瞭解並不是關鍵;一切均取決於當事人是否瞭解。所以瞭解應該是一種同意,而同意是共同考慮的果實。單方面瞭解所造成的危險在於心理治療師先入為主的理念,雖然對夢的判斷沒來由地符合某個理論,甚至可以說從基本上來說是正確的,卻沒有取得當事人心甘情願的同意,因此實際上是錯的:這個理論比當事人的發展快,因此將它麻木,所以是錯的。不應該教導當事人實情(如果這樣他只消借助於自己的腦袋,他應該往實情發展),這樣才能抵達他的內心,更深入地瞭解,所發揮的作用也較大。

假使心理治療師片面的瞭解只是符合某個理論或其他先入為主的理念,當事人可能產生的信念或一定的療效主要以暗示為依據,絕不可輕信任何錯覺。暗示的效果雖然無可指謫,但它的成效只有一定的界限,而且它對獨立自主的個性有副作用,長遠來看我們寧願需要這種獨立自主性。從事分析治療的人相信形成意識的意義與價值,這可以把目前的人格置於意識的選擇及批評的管轄之下。如此一來,當事人要面對問題,受到意識的判斷與意識的決定激勵,但這不亞於借之整體人格、道德功能的直接挑釁。觀諸當事人的人格成熟度,分析的影響比暗示大得多,暗示像一種魔幻方法,在幽暗中發揮作用,而且永遠不會提高人格的道德要求。暗示一直不是一個可靠的方法,充其量是一種權宜的方法;所以,如果可能,因與分析治療的原則不符合而要避免暗示。當然這只有在心理治療師知覺的情況下才能避免。潛意識仍然很充足,而暗示的效果更是過剩。

希望避免意識暗示的人,必須視解析夢為無效,一直到當事人所達到的公式被我找到為止。

我認為處理夢的時候,都不可輕忽這些基本規則,夢之難以捉摸正是預告心理治療師和當事人的大惑不解。心理治療師應該把這樣的夢始終當成新奇的事物,視為一則神秘大自然條件的信息,而他要向大自然學習的與當事人一樣多。他當然要放棄每一種理論上的先決條件,有意在每一個個別案例中挖掘新的夢的理論,因為拓荒的田野遼闊無比。只把夢當成壓抑的願望,這種觀點早就過時了,的確也有夢很清楚地呈現出已完成的願望或者恐懼,但除此之外還有些什麼?夢可以是無情的事實、哲學的警句、幻覺、狂野的幻想、回憶、計劃、預期,甚至可以是心電感應的幻影、非理性的經歷,以及天知道的一些玩意兒。有一點我們不要忘了:我們幾乎有一半的人生是在或多或少潛意識的情況下上演的,潛意識特殊的意識表達就是做夢。如同心靈有白晝的那一面,即意識,它也有夜晚的那一面,就是潛意識的心理功能,我們不妨視之為如夢的幻覺。意識裡不僅有願望和恐懼,還有許許多多別的東西,因而形成這個最大的可能,那就是我們夢的心靈支配一個類似或甚至比意識更為豐富的內容及生命韌度,而意識的本質是集中、限制,以及獨佔。

從實際情況看來,這並不是沒有道理,而正好告訴我們,不要先在學說上局限了夢的意義。我們應該知道,時常有做夢者甚至在夢中模仿心理治療師所使用的技術或理論術語,就像這句古老的格言所言:狗夢見麵包,漁夫夢見魚。但這並不表示釣魚人士夢想的魚都不成為魚。語言沒有不被濫用的,我們很容易就能表象,如何因此悄悄地被引過去一樣;是的,潛意識彷彿有某一種傾向,把心理治療師捲進他自己的理論中,甚至讓他窒息。我因此在分析夢時預見不少理論,當然並不完整,因為要清楚理解那些東西,我們總是需要一些理論。夢具有一個意義,這是一種理論上的期待,但這又無法在所有案例上求得嚴密的證實,因為有些夢我們根本無從瞭解,無論心理治療師或當事人都不得其解。我仍然要做出一個這樣的假設,以便有勇氣與夢周旋。另外一個理論是,夢將某種本質的東西加在意識認知之上,所以並不如此做的夢,意味著沒有詳盡解析。我也必須再做出一個假設,以便向自己解釋,為什麼我要分析夢。所有其他的假設,譬如關於夢的功能和結構的理論,都只是技術上的規矩,不時得修改一下,在修改時片刻不得掉以輕心,否則將置身於虛偽的基礎上,在此不確定成了唯一確定的東西。我們想對分析夢的人呼籲:「千萬別無所不知!」免得他倉促地分析。

對於很難一眼看穿的夢,重點不在於瞭解、分析,而要先周延地製造前後關係。我不是說那種從夢的圖像出發,浩瀚無邊的「自由聯想」,而是仔細、自覺地研究,客觀地編排出夢的圖像的聯想關係。要做這個研究,首先要教育許多當事人,因為他們與心理治療師一樣,都具有無法克制的傾向,恨不得立刻瞭解、即刻分析,尤其是當他們經由教科書或一個糟透了的分析,所有的訓練情況都因此惡化的時候。他們先從理論上聯想,也就是瞭解及分析,然後就困在那裡面。他們和心理治療師一樣,希望立刻跑到夢的背後,獲得一個錯誤的假定,以為夢只是一個表象,把真正的意義給遮蓋起來。這所謂的表象對大多數的房子來說,絕對不是一種幻覺或一種蒙蔽人的扭曲,反而與房子的內部相呼應,甚至很直接地透露了房子裡的概況。所以,清楚的夢的圖像就是夢的本身,含有全面的意義。如果我在尿中發現了糖,糖就是糖,而不只是蛋白質的表象。弗洛伊德稱之為「夢的表象」的,就是夢很費解的那一面,事實上那只是一個我們不太明瞭的單純的投射,表示我們不理解夢,所以只談論表象。乾脆這樣說好了,夢像一篇看不懂的、完全沒有表象的文章,我們只不過無法閱讀罷了。如此,我們也不必分析夢的背後隱藏了什麼東西,首先要學著讀懂這篇文章。

最好的方法,就像我指出的,是通過製造前後關係。借由所謂的自由聯想,我無法抵達目的地,一如要我破解海地人的碑文那般渺茫,我當然已找出了我所有的前後關係,但要達到這個目的,我一個夢也不需要,靠一塊禁令牌或者報上的一個句子我也一樣能辦到。從自由聯想可以得出前後關係,但只有在例外的情況下,才會得出夢的意義。為了要瞭解夢的意義,我應該盡可能遵守夢的圖像。如果有人夢見一張杉木桌,若他據此只聯想起自己的書桌是不夠的,就憑他的書桌不是杉木做的這個簡單道理就知道不夠。但這個夢確實指向一張杉木做的桌子。現在讓我們假定,做夢者想不起別的事情,這種停滯不前有一個客觀的意義,因為這表示有一股特殊的幽暗在控制著夢的圖像周邊,引誘著人去思考。當然我們可以有許多關於杉木桌的聯想,但似乎不存在的才是重要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再度返回圖像那兒,我習慣對當事人說:「試著表面上我根本不知道『杉木桌』是什麼意思,您向我描述這個東西,關於它的一切,直到我弄懂那是什麼東西為止。」藉著這個方法,我們成功地確立一個很接近夢的圖像的前後整體關係,如果這是針對整個夢境,就可以展開解析的冒險行動了。

每一個解析都是一種假設,就像單純嘗試去讀懂天書。孤立、深奧的夢很少因相去不遠的確定而被分析出來,所以我不太重視解析單一的夢境。分析一系列的夢才會產生一個相對的確定性,而隨後做的夢會糾正先前錯誤的解析。從一系列的夢比較容易看出基本的內容與主題,因此我要我的當事人養成習慣,詳細地把他們做的夢,以及解析記在本子裡,我也教他們暗示的方法,這樣才能夠運用前後關係的素材把夢記下來,在看診的時候帶過來。到了後來的階段,我也讓他們解析,這個方法讓當事人學到,沒有心理治療師他也可以正確地處理他的潛意識。

如果這些夢只是病原上重要的資訊來源,就可以把解析夢的事情交到心理治療師的手上。另一種情形是,夢只是心理治療師極有用處的暗示,用以贏得心理學上的觀點,那麼我的處理顯然多餘。但是這些夢,如同我舉的例子所示,含有的東西比心理治療師可資運用的還要多一些時,就要對分析夢這件事另眼相看,因為有的時候它甚至攸關生命危險。許多這類的案例中有一個留給我不可磨滅的印象,一位比我略為年長的同行,偶爾碰到我的時候,他總愛拿解析夢這回事開我玩笑。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見了他,他對我說:「嗨,還好嗎?還在解析夢?哦,對了,最近我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有沒有什麼含義呢?」他夢見:

「我爬上一座高山陡峭的積雪坡上,山勢愈來愈高,天氣非常好。我爬得愈高,就愈覺得身心舒暢,我有種感覺,如果再往上爬一部分更好。當我到達山頂時,幸運以及非凡之感如此巨大,以至於我覺得可以繼續往上進入太空。我現在就可這麼做,於是我攀入空中。我在全神貫注的意識之中醒了過來。」

我答道:「我親愛的同事,因為我知道您不會放棄登山的,所以我想刻不容緩地拜託您,從現在起絕不考慮單獨行動。去登山時,帶兩位您絕對信服的嚮導去。」他笑著說:「積習不改。」然後就道別了。我沒有再見到他,兩個月之後傳來第一個壞消息:他隻身被雪崩活埋,但及時被偶然路過的軍方偵察隊挖了出來。結局於三個月之後發生:在一個沒有嚮導的旅程上,根據一位在下方的嚮導所觀察到的,他與一位年輕的朋友在下山時撞到山壁,一個踩空,墜落在下面等著的朋友頭上,雙雙粉身碎骨。這就是每一種關係中的擴張。

即使有疑點與批評,我從未不把夢當一回事。我們以為夢是無稽之談,那是因為我們荒謬,沒有領略出正確讀懂我們夜晚那一面謎樣的信息的要點。尤有甚者,經由系統化的研究夢,醫學心理學強化了這個意義,因為我們一半的心靈生活至少是在夜晚的那一面上演的,而意識在夜晚也並未停止演出,於是我們白天生活中的潛意識就被凸顯了出來。既然沒有人懷疑意識經歷的重要性,為什麼我們要質疑解析潛意識的事件呢?那也屬於我們的生活,有的時候甚至比白天的生活還要危險或有用。

因為夢所給予我們內在隱藏的生命信息,所揭露的當事人人格組成部分,它在白天只被視為精神疾病的徵兆,所以不僅當事人可在意識與潛意識中被其治療,他的潛意識也需要治療。只要我們目前擁有足夠的知識,除了繼續將潛意識的內容同化到意識上之外,不可能出現其他的情況。

這些案例中的同化指的是意識與潛意識內容相互的滲透之一,而不是指借由意識賦予潛意識的內容單方面地評價新的含義或加以歪曲,正如一般所想,同時也這麼實行的一樣。就這點而言,這會造成一種對潛意識內容的價值及評價的錯謬理解,眾所皆知,弗洛伊德所理解的潛意識完全是負面的,一如根據這種學說,原始人都是所謂的怪物一樣。關於可怕的原始人的無稽之談,加上幼稚—病態性慾—犯罪的潛意識學說,使得這個自然之物,潛意識的真面目,看起來像一個危險的巨大怪物。好像所有好的、理智的、有生命價值,以及美好的事物都以意識為家似的!是世界大戰的殘暴還不足以讓我們張開眼睛,使得我們還無法看出我們的意識其實比潛意識的自然本質更卑鄙、更不正常?

最近有人指責我,有關我對潛意識同化的學說對文化有害,並將我們的最高價值引渡給未開化狀態的觀點。這種理念只能建立在完全錯謬的先決條件上,也就是潛意識是個巨大的怪物的基礎上。這種理解源於對大自然,以及事實真相的恐懼。弗洛伊德的理論就是以拯救這個表象中的潛意識的爪子為目標,因此發明了昇華這個概念。真實而且以這種面貌存在的東西,不可能經由煉金術而被昇華,那些看似被昇華的東西,根本不是錯誤的解析之後所看起來的那個樣子。

潛意識不是惡魔般的龐然怪物,而是一種在道德、美感與才智方面均屬中性的自然本質,只有當我們的意識態度對錯的無可救藥時,它才會變得危險。端視我們壓抑的程度,潛意識的危險也隨著升高。當當事人開始同化他潛意識過往的內容時,潛意識的危險也會降低。人格錯亂、怯懦地把白天與夜晚那一面分開的情形,將隨著繼續進行的同化而終止。批評我的人擔心的是因潛意識而使有意識失控。如果潛意識因受壓抑,因被錯誤解析和貶抑而無法共存時,最易發生失控。

涉及潛意識本質的基本錯謬,是我們普遍假定潛意識的內容一目瞭然,以不變的預兆來執行。以我微不足道的觀察來看,這種理解似乎過於天真,作為自行調整系統的心靈,其均衡正如身體的生命,面臨所有過分的事件時,強迫性的補償會立刻出現,沒有它就不會有正常的新陳代謝或正常的心理。我們可以把這種補償的學說解釋為心理行為的基本規則,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意識與潛意識也是一種補償關係,這是解析夢時最容易證實的技術上的規矩。我們實際解析夢的時候,可以一再拋出這個問題:哪一個意識態度將因為夢而獲得補償?

通常補償並不只是在幻想中實現願望,而是一個真實情況,愈壓抑它,它就愈真實。大家知道,口渴並不會因為我們壓抑就消失了,因此我們首先要嚴肅地看待夢的內容為事實,並視之為意識態度中共同決定的因素而予以接納。不這麼做的人,其外傾的意識態度將變得頑固,潛意識的補償於是應運而生。不容忽視的是,這個人如何對自己做出正確的判斷,並成功獲致補償的生活指引。

任其發生的人(這正是批評我的人所擔心的)把潛意識的內容放在意識的地方,於是他將壓抑後者,先前意識的內容在潛意識中接收了這個補償的角色,如此一來,潛意識的面貌完全走了樣,變得膽怯又理性,與原先的態勢形成了強烈對比。這波行動不信任潛意識,然而它由之不斷發生,又具有獨特的功能。因此每一個夢都是資訊與控制的工具,所以是建立人格最有效的利器。

事實上在潛意識中並沒有爆炸物,除非在潛意識中悄悄地積累了不少傲慢的或懦弱的意識。因此我們更有理由重視此事。

基於這些理由,我建立了啟迪學的規則,在每一次嘗試解析夢的時候詢問自己:哪些意識態度將通過這個夢得到補償?顯然,我據此把這個夢放在與意識地位狀況最密切的關係之中,是的,我甚至堅持若缺乏意識情況的認知,即使只要求差不多的確定,也根本無法解析夢。只有從意識地位情況的認知出發,才有可能識出潛意識內容的預兆。夢不是一個孤立於白天生活之外,與白天生活的特徵完全無關的事件,它若看起來如此,那是因為我們一無所知,這是一種主觀的錯覺。事實上意識與夢之中有著最嚴密的因果關係,並且堅持擁有最精微權衡的關係。

我想舉一個例子,說明評價潛意識內容的治療方法,一位年輕人向我敘述下面這個夢:

「我父親開著他的新車出門,他開得很不靈活,我因為他的笨手笨腳激動了起來。父親現在逆向亂開一通,把車子帶入一個危險的處境,他終於撞上了一堵牆,車子面目全非。我怒不可遏地大聲對他說,他應該有點兒理智。我父親笑了起來,這會兒我才看出他已爛醉如泥。」

這個夢並不是真實的事件,做夢者很確定即使他的父親喝醉了也不會有這樣的行為,他自己是汽車機械工,非常仔細,喝酒極為節制,尤其是開車的時候;車子開得不好,受到小損傷時,他會發脾氣。他與父親的關係很正面,他很崇拜父親,因為他成就斐然。不繼續探討的話,我們會說這個夢畫出了一幅對他父親極為不利的圖像。在解析這個夢之後,我們要如何回答這個兒子的問題呢?他與父親的關係是否只是表面上如此,實際上卻存在著過度補償的抗拒?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給這個夢的內容一個正面的預兆,意思是說,我們必須說:「這是您與令尊真實的關係。」因為兒子與父親的真實關係中完全找不出有什麼精神官能症上的雙重含義,所以,如果我們加重這位年輕人的精神負擔,譴責他毀滅性的思考方式,相當不公平,簡直就是一個治療上失誤。

但他與父親的關係真的很好,為什麼在夢中要杜撰一個詆毀父親、並不真切的故事呢?做夢者的潛意識中應該存在著製造出這一類夢境的傾向,難道他因為嫉妒或基於自卑而心生反抗?在我們加重他的良心不安之前,這對易感的年輕人本來就不無危險,我們最好先問一問——不問為什麼,而是做這個夢目的為何?這個案例的答案若是:他的潛意識很明顯地要貶低父親。讓我們把這種傾向視為均衡的事實,於是我們擠出一個結論來,那就是他與父親的關係並不只是很好而已,簡直太好了,實際上他就像法國人所說的寶貝兒子,父親對他的生活給予太多保障,而做夢者過的是我稱之為湊合的日子。因為父親的緣故,他看不到自己真實的情況,這正是他的危險,所以潛意識轉向虛構的褻瀆,以貶低父親,而抬高做夢者。多麼不道德的方法!不知究底的父親大概要提出抗議了,但這完全是一個有目的之均衡作用,因為它逼著兒子與父親形成對立,而沒有這對立則他在意識上永遠辦不到。

後者的解析才正確且切中要旨,也就是說直陳做夢者本能的認可,且未傷及存在於真實生活中的價值。但是,除非詳盡地探索父子關係中的整體意識現象學,否則無法獲致這個解析;缺了對意識的認知,夢境的真正涵義永遠懸在那兒。

非常重要的是對同化夢的內容,不能傷害也不能破壞自覺人格的真正價值感,否則,就沒有主體可以進行同化了。認可潛意識並非經由一個布爾什維克式的實驗,將最底層的轉向最高層,再一次導致他其實希望改善的同樣情形。要嚴密地注意,意識人格的價值是否被妥善保存,因為潛意識的均衡作用,要與完整的意識合作,才能發揮效用。同化絕非非此即彼,必須自始至終不分彼此。

解析夢的時候不可避免者,是對意識狀態精準的知識,同樣重要者是與夢有關的象徵意義,因此必須觀察意識中哲學、宗教,以及道德的信念。不從症狀學的角度來看夢境的象徵手法,也就是說不視其為固定特色的徵兆或症狀,但把它當成真正的象徵,即意識尚不為人知的表達,以及概念表述的內容,而且是相對於每個意識狀態來觀察的話,毋寧合宜得多。我說這樣處理在實務上很有利,那是因為理論上有比較確定的象徵,解析的時候務必要留神,將象徵的內容以熟悉的概念來表述。若無這類比較確定的象徵,潛意識的結構也就沒什麼可挖掘的,因為它根本空無一物,既不能緊緊依附,也無從描述。

我賦予這樣一個所謂無從分辨的內容特徵,聽起來也許很怪異,假如缺了這些,也就不成為象徵,只是徵兆或症狀而已。大家知道,弗洛伊德學派假定這是性象徵,即這個案例中的徵兆,並賦予它性慾的清楚內容。然而,很遺憾,弗洛伊德的性概念具有無比的延展性,而且非常模糊,以至於所有的事都與它扯上關係。雖然這個字聽起來很熟悉,但所指的東西卻像未知數「x」,其範圍介乎生理腺體活動和極細微的心智活動兩種極端之間,令人捉摸不定。我因而寧可把這個象徵形容為陌生、極難辨認且永遠沒有一個確切值的東西,不願因為這個幻覺被安上了熟悉的字與熟悉的事情,就全心信賴這個教義式的觀點。讓我們以所謂的男性生殖器的象徵為例,表面看來應該稱之為陰莖,但如同克朗納費爾德(Kranefeldt)在新近的報告326中所闡明的一樣,肢體在心理學上卻是一個比喻,就像原始人和古人對於男性生殖器天馬行空的象徵一樣,要進一步界定它的內容並不容易,因為他們從來不曾想到把儀式象徵的男性生殖器與陰莖混為一談。男性生殖器始終指的是富創造力的瑪娜[4],那個「具有神奇效果」之物,有助於我瞭解雷曼的語言、醫藥與生育力量、公牛、驢、石榴、女陰(Yoni)[5]、公羊、閃電、馬蹄、舞蹈、不可思議地在農田上燕好、月經,以及其他許許多多類似的說法,這些相差無幾的語言也出現在夢中。這所有的相似之處,性也包括在內,基本上都屬難以界定的個性原型圖像,原始的瑪娜象徵在精神上倒是比較貼切。

這些象徵差不多都是不變的,然而我們卻無法在每一個單一具體的案例上有先驗的把握,斬釘截鐵地說某個象徵一定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實際上必備的條件可能截然不同,當然,若我們要運用理論,即科學方法來解析一個夢境時,我們必須使這些象徵與原型產生關聯;實際上,這卻是個錯誤,因為以當事人當時的心理狀況而言,也許什麼都適宜,但排拒夢的理論。因此,觀察是絕對必要的,先看看有關於意識狀態之象徵意識為何,也就是說不把象徵當成一成不變的東西來處理。換言之,暫時把已知與自以為的無所不知拋開,先研究這些東西對當事人究竟有什麼意思。如此一來,理論的解析就像英雄無用武之地,通常甚至一開始就裹足不前,心理治療師若運用太多固定的象徵,診治將淪為例行公事,並陷入他經常錯用於當事人身上的危險的教條之中。可惜我無法在此引用一個例子來多加說明,那個例證有許多細節,而我沒有這麼多時間一一解釋。而我已經發表了許多篇與此事有關的文章。

屢見不鮮的是在診療之初就出現一個揭開心理治療師探勘潛意識全貌的夢,心理治療師對於固定象徵的所知卻無法使他產生這個判斷力,但是,基於實際存在的理由,仍然不可能深入並清楚地分析當事人做的夢;我們因這方面的實際顧慮而受到限制。從預後,以及診斷的角度來看,此類的判斷其實至為重要。有一次我為一位年方17的女孩會診;一位專家推測那應該是漸進式肌肉萎縮的初期症狀,另一位專家則認為與歇斯底里有關;我傾向於後者的看法。這個女孩是有一些身體上的症狀,但真的好像有歇斯底里的現象,我提出做夢的問題,女當事人立刻答道:

「對,我做過恐怖的夢,不久前才夢到我夜裡返回家中,一片死寂,通往客廳的門半掩著,冷風中我看見我的母親掛在吊燈上,吊燈因窗戶開著而晃來晃去。然後我夢見夜裡屋內出現可怕的噪音,檢查時我發現一匹在屋子裡歇息的受了驚的馬。它終於找到了走道上的門,穿過位於四樓走道上的窗戶,跳下街去。我毛骨悚然地看著它粉身碎骨躺在下面。」

僅只是這個夢中駭人的特徵,就足以引起我們的注意,然而誰都有做惡夢的時候,所以我們要深入探討兩個主要象徵「母親」與「馬」的意涵。二者的意涵應該等量齊觀,因為做的事情一樣,都是自殺。「母親」是一個類型,意指來源、自然、被動的創造(因此產生的素材、物質),繼而產生物質的自然(子宮),以及生長的功能,也因此具有潛意識、天然及本能、心理、人據以俯仰或者被包含的身體,因為「母親」也是一個容器、凹形(下腹亦同)、懷胎,以及哺育,心理上的意識基礎也因此表達了出來。觀其內部與含有,存在與黑暗、夜晚,以及害怕(鬱結)有關,我根據這些徵兆,複述神話和語言上關於母親這個概念的改變,或者把重心放在中國哲學中陰的概念上。這並不是這位17歲的女孩努力追求的東西,而是集體的遺產特徵,一方面在語言上仍然被使用,另一方面則是心靈上遺傳性的結構,所以,所有時代的任何種族都可以重新找到這個概念。

這個如此耳熟能詳的「母親」似乎指涉最熟悉的個人的母親,「我的母親」是一種象徵,也意指我們固執於概念的表述上,對此我們只能含糊帶過、揣測似的把它描繪成隱秘、渾然天成、身體的生命,但這仍舊太狹隘,而且排除了太多次要的東西。基本的心靈原初事實複雜萬狀,我們僅能加以揣度,而且充其量略知一二,所以需要象徵。

讓我們把既有的語言放在夢裡,於是產生了這樣的分析:潛意識的生命正自行毀滅。這是傳給意識,以及所有側耳傾聽的人的信息。

在神話與民間傳說中,「馬」是一個流傳極廣的類型,它是動物,無法代表人的心靈,非人、動物的,所以是潛意識的心理;傳說中的馬不但耳聰目明,有時還會說話。作為運輸的動物,它最接近母親的類型[奧丁(Odin)手下的女神],把死去的英雄馱負到奧丁神接待戰爭英靈的殿堂,正是特洛伊木馬[6]。人躲藏其中的木馬意味著子宮的功能,以及個中所呈現的性愛境域。馬既是動力,同時也是運載的工具,它把人或貨物從此地運到某處,但因缺乏比較高的意識品質,所以像衝動受制於驚慌一樣。它與魔術,也就是無理性、魔幻的效果有關,尤以黑馬(意指夜晚)為死亡做預告。

如前所述,「馬」等同於「母親」,只不過在意義上有些微的差別,從起源的生命轉為純粹動物、體力的生命而已。把這種語言放到夢的文本中,於是有了如此的解釋:動物性的生命自行毀滅。

兩個夢的內容幾乎雷同,而第二個夢的語言特別清晰,一般來說都是這樣。我們注意到這個夢的細微之處:說的並非個人的死亡,人很容易夢到自己死去,但那並不很真確,如果真的意有所指,夢中將使用另外一種的語言。

兩個夢都意指嚴重的器官疾病,會致人於死地的那種;不久這個預後便應驗了。

現在,這個問題所牽涉到的比較固定的象徵,於是這個案例就有一個象徵自然的概念,特別凸顯出解析時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精微細密。只要透過對比的神話、民間傳說、宗教,以及語言史上的檢驗,便可以獲得科學上的證實,況且夢所揭露的心理本質的發展歷程比我們的意識還要多,這些東西在夢中以本性的圖像及慾望表達出來,藉著同化潛意識的內容,我們因而使當下且被容易偏離自然法則的意識生命與這種表達互相適應,讓當事人重新擁有他天生的自治權。

在此我僅能提出基本的原理,演講的形式無法讓我一磚一瓦堆砌起來,疊架出一棟屋宇來,每一次分析潛意識時形同整修,直到完成了全人、自我意識的重建工程為止。成功的同化歷程遠遠超過心理治療師的治療效果,最後所抵達的遠程目標也許就是引致生命的第一個起因,也就是全人的整體實現,形成個別化。身為心理治療師的我們是最早自覺地觀察這幽暗的自然事件的人,但通常我們只看到受疾病侵擾的那一部分,當當事人痊癒時,就把他給忘了。其實,要等到康復之後,才有機會研究延伸數年、幾十年之久的正常變化。如果我們掌握一些潛意識發展傾向目標的知識,而且心理治療師的心理學觀點並不僅剛好來自於病態錯亂的那個階段的話,經由夢所傳達給意識的過程印象就不至於太混亂,我們可以比較清楚地辨識出象徵的最終意涵。依我看來,每一位心理治療師都要意識到,心理治療的過程,尤其是分析,都必須訂定目標的前後關係,以及歷程涉入,一會兒闖入這裡,一會兒又到了那裡,揭露每一個地方以其當時的方向而言,看似矛盾的單一狀態。每一次的個別分析僅顯示基本歷程中的一部分或一個觀點,而這也正是對照決疑論為什麼會暫時引起令人感到失望的混亂的前因後果。唯有最接近日常經驗的才有可能獲致差強人意的認可,因此,我也不喜歡拘泥於基本原理和實務。

【譯注】

[1]卡魯斯(Carl Gustav Carus,1789—1869),德國心理治療師、哲學家、心理學家、畫家、自然研究人員,博學多聞。

[2]萊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德國哲學家、數學家及政治家。

[3]弗盧努瓦(Theodore Flournoy,1854—1920),瑞士心理學家。

[4]瑪娜(Mana),參閱第一章譯注。

[5]女陰(Yoni),印度女性神聖的象徵。

[6]古希臘人攻打特洛伊城時,把精兵埋伏在大木馬內,誘使特洛伊人將大木馬拖入城內;夜間伏兵跳出,裡應外合,攻下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