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願意被稱為種族主義者。這種經歷令人難堪，而對於公眾人物來說，很可能會因此前程盡毀。但是，人們越想表現得毫無成見，言辭之中越容易顯現成見，如此諷刺。
娛樂新聞記者山姆·魯賓就有過一次窘迫的經歷。當時，《機械戰警》即將上映，魯賓正要採訪該電影的主演之一塞繆爾·傑克遜。採訪開始時，魯賓問起了傑克遜在「超級碗」比賽中的廣告。
魯賓：你和漫威公司合作的影片在「超級碗」比賽中播出廣告，有收到熱烈反響嗎？
傑克遜：什麼「超級碗」廣告？
魯賓：噢，你不知道那個？我……可能搞錯了，那個……
傑克遜：我不是勞倫斯·菲什伯恩！
魯賓：抱歉。我當然知道。嗯，是我的失誤。你說……
傑克遜：我們長得不一樣！我們都是黑人，都是名人，但不是都長得一樣！
其實，塞繆爾·傑克遜確實出現在了「超級碗」比賽的一個廣告中——漫威公司出品的《復仇者聯盟》。但是，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事後，魯賓說道：「我當時就覺得自己太蠢了，沒有把事情說清楚。」因為這件事，傑克遜將魯賓稱為種族主義者，魯賓羞愧難當，完全無力招架，難以為自己辯護。
山姆·魯賓招致「種族主義」的指責，他的害怕與擔憂並不是空穴來風。美國南部烹飪偶像寶拉·迪恩之前也被指責抱有種族主義偏見。在某次案件審理的過程中，她公開承認自己確實使用過帶有種族歧視色彩的稱謂。在此之後，她的多個代言以及美食頻道的節目遭到解約。雖然法庭最終駁回對寶拉·迪恩的種族主義指控，但她因此身敗名裂，事業一落千丈。一年之後，迪恩說道：「可能從此之後，我的名字都要和『輿論圍攻』『遭人唾棄』這樣的字眼聯繫在一起。」
在美國，即使是普通人，即使和全國性的電視節目沒有任何關係，也會竭力避免自己被稱為種族主義者。哈佛大學的邁克爾·諾頓在研究中發現，當人們描述他人的時候，總會極其小心翼翼，避免使用和種族相關的信息。為了研究這一現象，他專門開發了一個小遊戲，叫作「政治正確測試」。
這個遊戲可能和大家小時候玩過的「猜猜那是誰」有點兒相似。遊戲需要兩人一起玩。其中一人在一疊人像卡片中挑選其中一張，確認卡片上的人物。然後，另一人要猜測自己的同伴挑選了哪一張卡片。猜測一方可以提問，以劃定選擇範圍，但是所有的問題只能以「是」或「不是」來回答。在這疊人像卡片中，有一半是黑人，一半是白人。如果在提問中描述卡片人物的種族信息，必然能夠提高猜測的準確率，簡單而高效。但是，很少有實驗參與者提到卡片中人物的膚色，當遊戲同伴是黑人的時候，提問膚色的概率就更低。將近一半的實驗參與者在提問中沒有牽涉任何與種族有關的信息。
這樣的遊戲策略並不利於在「政治正確測驗」中獲得高分。而且，這種策略的效果也適得其反。麻省理工學院斯隆商學院的埃文·阿普菲爾鮑姆發現，一個人越想表現得無視膚色與種族，越容易給人留下種族歧視的印象。
刻意避免提及種族相關的字眼就是其中一種現象。另外，出於本能，人們很容易會有意識地摒棄關於種族主義的負面思考，這種方法又稱為心理抑制。但是，這種方法往往產生反作用。
只需要一個小遊戲你就能很好地理解這一點：現在，不要想到白熊。
怎麼樣？如果你和大多數人一樣，那麼當你看到上面這個指示的第一眼，你馬上就會想到白熊。因為，如果需要不想白熊，你首先就要想到白熊是什麼，至少在腦海的一隅要有這個概念。而且，你要時時警惕與白熊有關的信息，自然而然就會對「白熊」特別敏感。不僅如此，刻意抑制與白熊有關的想法也會令人感到疲憊不堪。
同理，關於種族主義的討論也是如此。越是抑制關於種族的各種想法，越容易想到這個問題。抑制本身只會加深對於種族刻板印象的關注。
我們的研究發現，換位思考能夠幫助人們走出這個困局。在和理海大學戈登·莫斯科維茨合作進行的實驗中，我們向大學本科學生展示人物照片，並讓他們寫一篇文章，描述照片中人物一天的生活。在其中一項實驗中，照片人物是黑人，部分實驗參與者會接到指示，抑制思考關於這個人的刻板印象；另外一部分實驗參與者會接到指示，採用照片中人物的視角，思考其眼中的世界，想像其一天的生活。根據指示，實驗參與者完成自己的寫作。隨後，他們參加了一項任務，這項任務暗中測試他們持有種族偏見的程度。結果顯示，相較於刻意抑制種族問題思考的實驗參與者，換位思考的實驗參與者持有偏見程度更低。
一個人如果刻意抑制關於種族問題的想法，也會讓他人感到不適。相反，如果能夠換位思考，往往能夠與他人——尤其是來自其他種族背景的人融洽相處。我們和愛荷華大學的安德魯·托德合作的研究也利用了上述的實驗模式。但是這一次並不是用電腦測試種族偏見水平，而是安排了一位黑人女性面試實驗參與者，就他們的校園生活進行提問。在面試結束後，黑人面試官認為同參照組實驗者相比，與換位思考的參與者交流更舒適、更愉悅。實驗錄像提供了可靠的解釋：換位思考的實驗參與者在交流中笑容更多，眼神交流更頻繁，身體前傾的頻率也更高。他們與面試官坐得很近，顯得更親密。而另一組抑制思考種族問題的實驗參與者與面試官保持距離，甚至越坐越遠。
這種現象不僅出現在實驗中，同樣也出現在醫生的辦公室和醫院中。就醫的過程總是令人焦慮。當醫生是白人而患者是黑人時，這種焦慮情緒更明顯。但是如果讓醫生進行換位思考，會產生什麼變化嗎？
我們與喬治·華盛頓大學的吉姆·布拉特進行的實驗正好研究了這一現象。其中一部分參與實驗的醫學院學生接到指示，面對即將就診的患者，要從對方的角度出發思考問題。為了讓醫學院學生進入換位思考的狀態，他們需要回憶最近一次與患者的互動，站在患者的角度思考其想法或感受。
研究結果發現，當這些實習醫生進行換位思考之後，與患者的交流令患者更為滿意。而且，這一規律同時適用於白人與黑人病患。
因此，與其刻意迴避種族差異的存在，不如努力瞭解他人。換位思考能更好地促進種族之間的交流，減少跨種族互動中的焦慮情緒，避免讓種族刻板印象成為人們思考中的障礙。抑制心理只會讓人表現得更像種族主義者，而換位思考卻能讓人真正融入交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