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邁阿密熱火隊震驚籃球界。球隊成功簽下了交易市場上最炙手可熱的兩名自由球員——勒布朗·詹姆斯和克裡斯·波什。這意味著兩人將與熱火隊的巨星德懷恩·韋德強強聯手，球隊現在是人才濟濟。熱火隊特意舉辦了盛大的慶祝活動歡迎新到來的超級巨星。在慶祝活動上，當談到他們打算幾次問鼎總冠軍時，勒布朗誇口說肯定不止一次，「不止兩次，不止三次，不止四次，不止五次，不止六次，不止七次」……
然而，就在這個慶祝活動上，邁阿密熱火隊將要遇到的麻煩也初現端倪。當主持人介紹三位明星球員登台是，他沉思了一會兒：「那麼，這裡就是韋德的大宅，詹姆斯的王國，波什的基床。」就在那一刻，事實不言而喻，三人不可能共同主宰球隊，然而沒有人知道誰會成為球隊領袖。會是韋德嗎？他已經在熱火隊打拼多年，帶領球隊贏得了一次總冠軍。會是勒布朗嗎？他是當年最具價值的球員，是賽場上最勢不可當的力量。
籃球界業內人士旋即提出疑問，熱火隊的頂尖球員會不會太多？沒有一個確定的球隊領袖會不會產生問題？2010年新賽季開始後，體育專欄作家比爾·西蒙斯在一篇評論中闡述了這一看法：「他們認為兩個超級巨星領頭……就像是球隊中的聯合執行官。但勒布朗想要將自己一身才華重現邁阿密？我的直覺是『行不通』。」在同一賽季，菲爾·梅蘭森在博文中也表示了同樣的顧慮：「如果熱火隊搶到拿決勝分的機會，球要傳給誰……這些球員間沒有形成高效協作。而且，在沒有明確的等級順序之前，這種協作都是混亂的。」
擔憂熱火隊缺乏明確的等級制度並不是無稽之談。出現終場前決勝的情況時，熱火隊的執行力與協作果然變得一團糟。2010~2011賽季，在比分緊咬的比賽中（即比分差距不超過5分），熱火隊的獲勝率竟然只有32%，在全聯盟30支隊伍中排名倒數第二。相比之下，當熱火隊並沒有那麼豪華的陣容而韋德領導地位明確的時候，球隊在僵持的比賽中獲勝率是58%。當頂尖球員加入球隊，陣容中缺乏清晰的等級制度時，球隊的協作就變得困難。
一年之後，熱火隊贏得了總冠軍。然而，韋德和波什受傷似乎成為球隊最終勝利的原因之一。這頗具諷刺意味。當隊友受傷之後，詹姆斯成為毋庸置疑的領袖。比爾·西蒙斯表達了這一觀點：「德懷恩·韋德膝蓋受傷……無意間解決了『一山二虎』的困局。天才少一點兒，成就多一點兒。」
這個事例激發了我們的好奇心，於是我們同英士國際商學院的羅德裡克·斯瓦伯一起分析了NBA的10年賽況。分析結果同熱火隊所反映的現象如出一轍：在一定條件下，球隊中頂尖球員增多，球隊的獲勝率反而下降。這些球隊人才太多了！
在籃球隊伍中，陡峭的等級制度會帶來更好的成績。為什麼呢？球隊中等級制度越分明，傳球越高效，球員的命中率也越高。聰明的球隊經理與教練很清楚，如果球隊中都是才能出眾的球員——全是唯我獨尊的風範——那要讓他們彼此協作真是難上加難。球隊裡出現全明星陣容，協調合作的節奏很容易被打破，變成彼此相互競爭，暗暗較勁。當個人利益凌駕於集體利益之上時，團隊表現就會變差，就無法再像「超個體」般運作。
美國男籃國家隊也逐步認識到「天才太多」這個問題。長期以來，美國男籃稱霸各項國際比賽，卻在2002年和2004年的比賽中慘敗。在2002年的男籃世錦賽中，美國隊竟然僅排名第六，而在2004年的夏季奧運會中，也只獲得了銅牌。
2005年，傑裡·科朗格洛開始執掌美國籃球協會。上任當即他就表示自己不會邀請太多頂尖球員加入男籃隊伍，而是要專注於協作，克制個人慾望。「我希望建立的是一支真正的國家隊，而不僅僅是全明星隊。這意味著從教練到球員在這三年中要能保證團隊訓練的時間……我希望建立的隊伍要有集體榮譽感、要重情誼、要有團結精神……這不是你一個人的球隊，這是美國國家隊。踏進國家隊大門之前，先把你的個人主義精神關在門外……籃球是完美的團隊運動……我們需要能夠協助（明星們）進攻的球員。」
科朗格洛說到做到。2010年，他邀請安德烈·伊戈達拉加入國家隊。正如知名體育媒體露天看台報道網站的評論：「他並不是球隊中個人能力最出色的球員，卻是美國隊中十分需要的球員……當場上大部分球員防守能力都不錯時，就需要一名球員將大部分精力放在後場。而伊戈達拉正是最佳選擇，他十分擅長搶斷、干擾投籃和發起快攻。」
不出所料，國家隊新的球員選拔方式帶來了成果。美國隊在2012年奧運會中摘得金牌，接著又在2014年世錦賽上問鼎冠軍。
其實「天才太多」效應不僅存在於籃球賽場上。在商界，企業之間總是激烈搶奪那些才華橫溢的精英，認為這些人的智慧集合在一起，公司的業績就會更好。但是哈佛大學的鮑裡斯·格魯斯伯格發現，在華爾街賣方證券分析師中，也出現了「天才太多」效應。同樣，頂尖人才確實能夠帶來良好的業績……但是，存在一個界限：當人才變得過多時，就會產生負面影響，損害業績。
當頂尖人才太多，享有名氣或者地位的個人就開始彼此競爭，希望確立自己的領導地位。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科琳·本德斯基發現，地位衝突會影響團隊表現。團隊頂級太擁擠，個人之間的競爭就會變多，合作與協調便分崩離析。這就像在之前的協調博弈遊戲中，同為上司的兩人無法做出相同的選擇。
等級秩序對於成敗有著關鍵影響，而這個道理，其實是在雞群中發現的。可想而知，賣雞蛋的人當然想要雞多產蛋。所以，他們挑出了產蛋最多的雞，集中在一起餵養。但是，當這麼多高產的雞彙集到了一起時，出現了十分糟糕的情形。全籠的總產量大幅下降！更可怕的是這些雞群的死亡率急劇上升！為什麼呢？因為這些產蛋能手恰好也最好鬥。當彙集到一起時，它們就開始搶食物、搶空間、搶地盤，為此不惜啄死對方。無論是雞群、商界人士，還是籃球運動員，個人能力越強，競爭意識也越強。同級之間互相爭鬥，最終拖垮團隊。
團隊之中強勢成員太多往往會影響團隊整體表現。這個道理和之前討論到的權力問題不無關係。在之前的實驗中，讓實驗參與者回憶自身享有控制權的經歷能夠使他們更加自信、更加篤定。但是，你應該也有過這樣的經歷，當一個空間裡出現太多氣場強大的人時，衝突就會產生。如果給一個團隊中的所有成員都「設定」權力感，他們會不會像那些雞群一樣，互相爭吵並且攻擊對方？
為了找到答案，我們進行了一個實驗。實驗參與者以團隊為單位完成一項需要協作的任務：利用每個成員持有的詞語進行造句，每個句子必須涵蓋每名成員持有的至少一個單詞。團隊成員需要彼此協調合作才能夠造句成功。
在進行造句任務之前，我們調整了每組各個成員的權力感狀態。實驗參與者以三人為一組，所有小組被分為三類。在高水平權力組中，小組內的三人分別回顧並寫下自己曾經享有控制力的經歷。在低水平權力組中，小組內三人分別回顧自己沒有控制力的經歷。在等級制度組中，只有一人被要求回顧自己享有控制力的經歷。
實驗結果肯定了我們的猜測。高水平權力組的成員在任務中很快陷入爭吵，像高產雞群和籃球隊裡的頂尖球員一樣，他們彼此爭鬥，希望獲得控制權，但最終表現糟糕。低水平權力組的情況也不樂觀。組內成員都沒有掌控全局的意識，大家都期待有別人會站出來引領這項任務。而等級制度組——只有一名成員被設定權力感的小組——成為最後的贏家。
在後續實驗中，我們利用了一個新變量——睪酮——權力與氣場的生理標誌。如果你想知道自己在胚胎時期受母體內睪酮影響有多大，不妨看看自己的無名指與食指。有研究證實，無名指與食指的長度比例顯示了胚胎時期受睪酮影響的程度。如果無名指明顯比食指長，說明在母體中受到睪酮影響的程度高，如果兩個手指長度相當，說明受睪酮影響的程度較低。用手指的長度衡量人類行為，似乎有些荒謬。但是有證據顯示，如果一個人在胎兒時期受睪酮影響程度高，對於自己在等級制度中的位置越敏感，越容易感受到威脅。換言之，這類人更容易產生不被尊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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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正是利用這個標準組織了新實驗。這一次的小組分類為：高水平睪酮組，低水平睪酮組和混合組（包含了低、中、高三種水平的成員）。這些小組也進行了上述造句實驗，結果也印證了第一次實驗中的效應——高水平睪酮組內爭執時間很長，最後的任務成果輸給了混合組。
有資料顯示，在狒狒群中也出現了同樣的現象。當兩隻都有較高睪酮水平的狒狒接近彼此時，顯得更好鬥、更有氣勢，而這樣更容易導致衝突。當兩隻睪酮水平有差別的狒狒接近彼此時，睪酮水平較低的狒狒在對方靠近時會表示順從並遠離對方。
綜上所述，等級制度能夠帶來高效的團隊協作，而當團隊中出現太多拔尖成員時，等級秩序消失，整個團隊就會遭殃。在忙忙碌碌的蜂巢中，在爭奪總冠軍的NBA賽場上，在硝煙四起的戰地，只有當團隊中所有成員融為一體時，才能實現最高效的合作，贏得勝利。
但是，也有例外。在某些情況下，確實是頂尖人才越多越好。棒球比賽就是一個例子。我們研究了壘球隊伍中頂尖球員與球隊表現之間的聯繫，發現在棒球隊伍中，頂尖球員越多，球隊成績越好。「天才太多」的效應並沒有出現！在棒球世界，不存在人才太多的問題。
如何解釋這一現象？協調合作對成功的影響越大，等級制度的作用也就越明顯。因此，是否存在「天才太多」效應取決於這個任務中是否需要團隊成員的協作。
從成員的協作這個角度出發，棒球與籃球是截然不同的運動。棒球隊的進攻是分先後次序進行的，每個球員單獨擊球。因此，每個擊球員得到擊球機會相當。當然，在進攻中也存在需要合作的時候，但是棒球進攻球員的協作遠遠不如籃球賽場上那麼關鍵。在籃球運動中，每支隊伍的投籃機會有限，因此隊伍中需要一個機制有效分配這一稀缺資源，減少衝突。籃球隊員也更加依賴自己的隊友，只有隊友高效助功，才能創造出好的投籃機會，提高命中率。相較棒球比賽，籃球比賽中的防守也需要更為緊密的配合。在籃球防守中，5名隊員要不斷協調、配合彼此的移動。
有兩句話很好地反映了上述這些差別。2010年春，體育專欄評論員比爾·西蒙斯將棒球稱之為「冒充團隊運動的個人運動」。
換言之，當團隊成員需要進行相對獨立的任務時，例如棒球比賽，能力頂尖的成員越多越好。但是在成員需要密切協作的環境中，例如在蜂巢中、在華爾街金融研究辦公室裡或在籃球賽場上，頂尖人才越多，團隊表現可能就越差。
籃球、華爾街、雞群、睪酮數據，這些一一說明了等級制度的有利影響。而棒球數據則表明在某些情況中，等級制度存在與否無關大局。但是，在有些情況下，等級制度則會產生有害影響，危及團隊表現甚至個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