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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烏合之眾社會心理學的歷史

題記:個人一旦成為群體的一員,他的所作所為就不會再承擔責任,這時每個人都會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約束的一面。

——古斯塔夫·勒龐

我們讀各大心理學流派的發展史時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無論是行為主義心理學還是精神分析學派,在現代全都轉向了和社會環境相結合的發展方向。無論是班杜拉的「社會學習論」還是霍妮、弗洛姆的「社會文化決定論」,都似乎有一點異曲同工的味道。而且我們看一下現當代的殿堂級心理學家,比如裡奧·費斯汀格(Leon Festinger)和斯坦利·斯坎特(Stanley Schachter)等,研究社會心理學的人竟然佔到了一大半。換句話說,社會心理學現在是最被世人關注的心理學分支之一。

甚至最近兩年還有兩本社會心理學方面的書籍進入了暢銷書領域,一本是被「羅輯思維」強力推薦的《烏合之眾——大眾心理學研究》,它的作者是社會心理學先驅,法國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另一本就是在2017年引起一片血雨腥風,爭議不斷的武志紅作品《巨嬰國》。不過在筆者看來,儘管這兩本書在可讀性上都不錯,但從科學角度來說,很難稱得上「真正的」社會心理學著作。

《烏合之眾》一書出版於1895年,當時心理學尚處在以研究心理元素為主的構造心理學佔據主流的階段,社會心理學這門學科甚至都還未建立起來。更關鍵的是,勒龐在本書中使用的案例都屬於「個例」,而不是經過實驗觀察和數據統計得到的「科學數據」。其中甚至還摻雜了一些傳說故事作為論據,儘管這些個例都很經典,但是,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它很難稱得上一部科學的心理學著作。

顧名思義,社會心理學所研究的對象是人與人、人與群體、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所以其實我們可以把社會心理學看作是一種交叉科學。研究人類社會的「社會學」和心理學交匯在此處,碰撞出絢爛的火花。當然也因此,在社會心理學內部從一開始就存在著兩種理論觀點不同的研究方向,即所謂社會學方向的社會心理學和心理學方向的社會心理學。

早在19世紀中葉,就有一些像勒龐這樣的研究者開始對社會心理學感興趣,但是一直到1908年,人們對社會心理學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就在這一年,英國心理學家威廉·麥獨孤(William Mc Dougall)的《社會心理學導論》和美國社會學家愛德華·羅斯(Edward Alsworth Ross)的《社會心理學——大綱與資料集》不約而同地問世,於是順理成章的,1908年也就成為社會心理學的創派之年。

作為一本講心理學的書,筆者的屁股當然是要坐在心理學一邊的,所以,我們還是從麥獨孤開始講起吧。

第一眼看到麥獨孤這個名字,我們沒準會覺得他是武俠小說裡的一個人物,身負絕世武功而又孤獨寂寞的冷酷漢子——誰讓他的名字翻譯得這麼酷呢?有趣的是,麥獨孤在學術上也有點不走尋常路的味道。

早在1905年,麥獨孤就提出,心理學不能只滿足於內省法,而要研究人的行為。這比離經叛道的約翰·華生提出行為主義觀點還早了6年。那為什麼麥獨孤沒能成為行為主義心理學的宗師呢?因為他所理解的行為和華生等人理解的不是一回事兒。麥獨孤認為,驅動人類行為的是來自億萬年生物進化過程中的遺傳和本能,而華生認為,人的行為是環境塑造出來的,而且麥獨孤還認為,「心靈」的活動也是行為的一部分。經過幾輪論戰之後,華生的觀點佔據了行為主義心理學的主流,麥獨孤只好自己創立了一門「策動心理學」聊以自慰。

《社會心理學導論》當中只能算麥獨孤的一個開場白,他的社會心理學觀點實際上主要包含在了後來出版的《團體心靈》一書當中。他在書裡繼續呼籲,要想搞明白人類社會運行的規律,就要研究人的行為。但同時,他又肯定了「心靈」的存在,認為人的任何行為,哪怕是下意識的行為也有其目的。可以說麥獨孤夾在行為主義心理學和精神分析心理學之間,兩頭不討好。

真正把社會心理學帶入實驗研究正途的是美國心理學家弗勞德·亨利·奧爾波特(Floyd Henry Allport),因為他的弟弟也是著名的心理學家,所以我們一般稱他F. H. 奧爾波特,而叫他弟弟G. W. 奧爾波特。雖然在他之前已經有一些前輩開始用實驗的方式研究社會心理學,但直到他這裡才算功德圓滿,所以他也被稱為「實驗心理學之父」。

社會心理學怎麼做實驗呢?

F. H. 奧爾波特是這麼玩的,他找來了一群哈佛大學的大學生,又準備了1個大房間和5個相互隔離的小房間,要求5個被試既在大房間一起測試,又在小房間單獨測試。測試內容包括乘法、刪去字母、辨別圖形、分辨氣味、區分物體重量、自由聯想以及反駁古代哲學家著作的片斷文章等。同時心理學家們要注意比較被試在上述兩種不同條件下發生的感覺、注意、思維等心理活動的特點。

最後的結果表明,由於測試性質不一樣,發生的心理活動在兩種條件下也完全不一樣:在小隔間裡面對古代哲學家著作評價的質量要比在大房間集體中進行時為高,自由聯想也是個別測試時好,但在辨別氣味、區分重量、辨別圖形等其他方面,大家在一起則能減少判斷的極端性。

1924年,F. H. 奧爾波特在總結這些實驗結果的基礎上,寫出了不朽的名著《社會心理學》,從這裡開始,社會心理學才真正建立在了科學的實驗和觀察基礎上。在這本書裡,他第一次提出了「社會促進」(social facilitation)的概念:當有人和你一起工作時,你做事的效率可以提升!

正是因為身處奧運會這種激烈的競爭氛圍,博爾特才能屢次打破世界紀錄

其實我們生活當中也有這樣的實例。比如說筆者去健身房的時候,如果去得早了沒多少人在鍛煉,可能就會拿個手機在跑步機上面慢慢溜躂。但如果來了其他人一起跑步,特別是有異性在場的時候,就很可能會跑得特別起勁兒。校園裡喜歡打籃球的男孩兒們也是如此,如果沒有觀眾觀看,有些人就打得無精打采的,一旦旁邊圍上一圈(女性)觀眾,小伙子們就把各種絕活全使出來了。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又稱為「觀眾效應」。

F. H. 奧爾波特還有一個「J曲線假說」理論,認為把一個群體賦予人格是很荒謬的事情,人的人格跟群體的「人格」完全是兩回事兒,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就並不存在「群體精神」這回事兒了。所以說俄羅斯是「戰鬥民族」什麼的,中國人全是巨嬰什麼的,聽聽就好千萬別當真……

《社會心理學》一書為後來者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從它開始社會心理學走上了快速發展的康莊大道。數學和物理方法都被引入到了社會心理學的研究領域,20世紀30年代,科學的人際態度測量方法也被發明了出來。德國人庫爾特·勒溫(Kurt Lewin)還搞出了一個把物理學概念「場」套到心理學上的「心理場論」,用它來研究人在團體當中的行為特點。

社會心理學之所以容易被世人關注,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它和現實生活關聯比較緊密,所以在這一領域有很多被我們耳熟能詳的「心理學效應」。下面我們就來介紹幾個比較有趣的。

20世紀中葉,美國心理學家哈羅德·凱利(Harold Harding Kelley)在麻省理工學院做了這樣一個實驗:在兩個班級裡面,上課之前,凱利向學生宣佈將請一位研究生來代課。接著他告訴學生這位研究生的性格情況。其中向一個班學生介紹這位研究生時說他具有熱情、勤奮、務實和果斷等項品質,向另一班學生介紹時,除了將「熱情」換成了「冷漠」之外,其餘各項都完全一模一樣。

高潮來了:在這位研究生下課之後,前面一班的學生與研究生一見如故,親密攀談;另一個班的學生對他卻敬而遠之,冷淡迴避。為什麼僅僅只差了一個詞,學生們對待他的態度完全相反呢?因為主要用來描述人際關係態度的「熱情」和「冷漠」兩個詞掩蓋掉了其他的品質,就像一個閃閃發光的「暈輪」或者「光環」,讓人用很片面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人——即使是他表現出的態度和那個印象不一樣。

這就叫「暈輪效應」,即人們總是喜歡用一個人性格中的某一個側面來描述這個人。一說起諸葛亮,我們就想起「智慧」;一說起希特勒,我們就想起「凶殘」。現實中也有類似的案例,比如某位功勳卓著的羽毛球運動員,一向以好男人、真漢子的形象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也很願意把他想像成一個特別完美的英雄形象。突然有一天他被曝出了出軌醜聞,於是一夜之間他的形象徹底崩塌了,就連他之前在奧運會、世界錦標賽上獲得的那些榮譽也變得不值一提。

接下來要講到的這個實驗在心理學史上堪稱臭名昭著,至今很多人提起來還罵聲不斷。它就是美國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George Zimbardo)在1971年搞的「斯坦福監獄實驗」。

這個實驗有點像我們現在很多年輕人玩的Cosplay(角色扮演遊戲),津巴多找來了24個健康正常的志願者,分成兩組,第一組12個人扮演看守,第二組12個人扮演囚犯。這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那樣的扮演,他們用到的手銬腳鐐、囚服乃至刑罰用到的電擊棍、皮鞭都是真材實料的。甚至還專門在斯坦福大學下面搞了個地下室作為牢房。

實驗開始了,一切都跟真正的美國監獄流程一樣,「囚犯」們被戴上腳鐐,經過搜身後扒光衣服、清洗消毒再穿上囚服,然後每三個人住在一個小隔間裡面。而那些扮演獄警的志願者們呢,被告知可以隨意處置罪犯,不管什麼方式都可以。

實驗的前幾天,「囚犯」們覺得自己受到了各種不公平待遇,比如房間太小、吃飯太晚之類的,於是他們就開始抗議;「看守」們為了制止抗議就開始體罰「囚犯」,一開始也是很輕度的懲罰,比如罰跑圈、罰做俯臥撐之類。按照事前的規則,「囚犯」們完全照做了。

接下來「看守」們發現,無論他們怎麼懲罰「囚犯」都不會真正反抗。他們嘗到了甜頭之後開始變本加厲了,各種缺德的損招都被發明了出來,比如讓他們去做刷馬桶之類「卑賤」的工作,比如用頭套套在他們頭上……有時候甚至不讓「囚犯」上廁所,只能他們使用小屋裡的水桶,而且還不按時清洗,讓牢房裡臭氣熏天。

僅僅過了五天,幾乎所有的「囚犯」都瀕臨崩潰了,他們變得順從、懦弱而不敢反抗,一心只求「保釋」,而「看守」們則變得凶狠殘暴,甚至還會偷偷在半夜折磨「囚犯」。每個人都真正進入了自己的角色,把這個扮演的角色當成了他們自己。甚至在津巴多教授告訴他們實驗已經結束了的時候,都還走不出這個怪圈。在此後很長時間裡,他們都要慢慢跟自己腦海裡的那個惡魔做鬥爭。

這個實驗的成功是空前的,津巴多教授通過它證明我們每個人靈魂中都隱藏著殘忍和暴力的醜陋人性,當來到了適當的環境中,這種原始的「惡魔性」就會被釋放出來——就像那些「看守」們的扮演者們一樣。同時它又證明,一個人的個性可以被環境所改變,每個人的性格都有可塑性,比如那些「囚犯」的扮演者一樣,在一個殘忍恐怖的高壓環境裡,他們在內心深處真的變成了囚犯。

但是斯坦福監獄實驗的爭議性也是空前絕後的,這個實驗可能是永久地改變了那些參加者的性格與人生——儘管他們是自願參加的,並且領報酬,但是這種讓人真實見證自己內心醜惡一面的實驗方式,實在是太殘忍了!隨著這個實驗被世人獲知,心理學實驗中的倫理學困境也愈加嚴重了。但也因為它的真實和殘酷性,此後的幾十年裡,這個實驗被改編成了許多種影視劇作品流傳於世。

社會心理學就是這樣一門讓人又愛又恨的科學,我們可以用它來揭示出人類在群體中存在的真實一面,也可以用它來瞭解到整個社會群體是怎樣運行的。如果你也對社會心理學感興趣,那筆者強烈推薦你去讀美國教授戴維·邁爾斯(David Myers)的作品《社會心理學》,它會告訴你什麼才是真正包羅萬象的社會心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