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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斯金納和他的小白鼠

題記:人們總以為自己知道自己行為的原因是什麼,其實許多行為的原因人們並不知道。

——斯金納

筆者曾經在無聊的時候給心理學家們按貢獻度排了個座次,人本主義心理學的開創者馬斯洛先生大約可以排到第三,排在他前面一位的,當然是蜚聲圈內外的一代大咖、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弗洛伊德。那麼誰能坐到頭把交椅呢?是「心理學之父」馮特?抑或人本主義心理學的創派祖師之一羅傑斯?還是發展心理學的大師皮亞傑?在筆者看來,他們或多或少都缺少點說服力。這枚「貢獻度第一」的勳章,應該頒發給一位在大眾眼裡不算知名的心理學家:B. F斯金納(Burrhus Frederic Skinner)。

事實上斯金納的貢獻之大在心理學界也是得到公認的。2011年,美國廣受歡迎的心理學期刊——《普通心理學評論》(第6卷第2期)刊登了一項最新的調查研究結果,其內容是對20世紀的心理學家的知名度進行評比,結果列出了其中最著名的前99位。斯金納排名第一,弗洛伊德、皮亞傑、馬斯洛等人都排在他的身後。

斯金納到底做過什麼,讓大家這麼推崇呢?簡而言之,他讓心理學真正地、徹底地成為一門科學,一門可以直接觀測、可以統計數據、可以用實驗驗證假設、可以用理論指導實踐的科學。這件事馮特一直想做、詹姆斯一直想做、華生更是一直想做,但直到斯金納這裡才真的做成了。

斯金納又是怎樣完成這一豐功偉績的呢?

斯金納照片

說到這裡我們先複習一下前文,華生之所以能創建行為主義心理學,主要是受巴甫洛夫和桑代克的條件反射理論影響。不過他們兩位都強調條件反射是動物的本能行為,並不需要大腦的參與。到了華生的行為主義心理學裡,就變成了一切人和動物的行為都是刺激引起的反射,行為主義要研究的只是刺激與反射的對應關係而已,就像1+2=3一樣簡單。但是斯金納並不滿足於這種簡單的對應,他認為在刺激和反應之間還有一些很複雜的演算過程,心理學家應該把它們尋找出來。

打個比方,華生認為人的神經系統就像一條直來直去的電路,打開開關時,電燈泡就會亮起來;關閉開關時,電燈泡就會被關閉。而斯金納認為,在電源和電燈泡之間,並不是簡單的開關閘門,而是一個複雜的黑箱,黑箱裡面看不到,可能藏著一台電腦;但是我們可以通過操作露出黑箱的「鍵盤」輸入字符來控制電燈泡開啟或者關閉,發藍光還是發紅光,閃爍還是不閃爍……

斯金納的學說顯然也屬於行為主義心理學的範疇,畢竟他也認為行為是刺激引起的,不同的刺激能引起不同的行為,所以可以通過行為來反推刺激的種類。不過他和華生最大的不同在於,他認為心理學家的目標是分析出「黑箱」到底是怎麼接受刺激、控制行為產生的。

這樣看來,斯金納和華生之間的關係有一點像鐵欽納之於馮特,既是後者的繼承者,也是後者的顛覆者。斯金納一開始的理想是學習文學,成為一名作家。不過在他寫作兩年之後覺得有一點無聊,就讀了一些心理學的書,讀的正好是華生的《行為主義心理學》,這個小伙子雖然是文科出身,卻十分欣賞華生這種簡單粗暴的「理科思維」,於是上了心理學這條賊船。只是到他考上哈佛大學心理學系時才發現,華生早已經被逐出心理學圈子了……

儘管沒了偶像的光環照耀,斯金納仍然奮力考取了心理學碩士、博士,成為一位新鮮出爐的心理學研究者。不過與此同時,斯金納對於早期行為主義理論的質疑也越來越大。於是他決定自己設計一個實驗來證明華生的行為主義並不那麼完美……

前面我說起過,科學史上有幾位以折磨小動物出名的科學家:虐貓狂人薛定諤其實並沒有真的虐貓,虐狗大師巴甫洛夫卻是真的虐了狗。而一提起斯金納,我們往往也會聯想起一種可憐的小動物,就是小白鼠。

斯金納想要破解的是「意識」這個黑箱之謎,所以他也自己做了一個箱子,因為他箱子的設計實在太經典了,後世人稱之為「斯金納箱」。

斯金納箱示意圖

這就是經典的斯金納箱的構造啦,當然我們要忽略這隻老鼠的毛色不太對……

這個箱子是用木頭做成的全封閉結構,目的是把小白鼠和外界完全分隔開,最大限度上減少外界影響。然後呢,箱子有一些槓桿、按鈕、揚聲器、食物槽以及電擊設備,然後在外面接上了觀測和統計設備,粗粗看上去就像是給小白鼠量身定做的遊戲室。

事實上斯金納實驗的過程也和遊戲差不太多。如果我們轉換成小白鼠的視角,大概是這個樣子的:

我是一隻三天都沒吃到東西的可憐小白鼠,我現在被一個可怕的無毛兩腳獸放到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鬼東西裡面。啊!好可怕!

咦,這個怪東西是什麼?我先碰一下。

好香啊!不知道哪裡掉出來一顆花生米。香香脆脆真好吃,嘻嘻 ~

我不小心又碰到了那個怪東西,啊!居然又出現了一顆花生米!

難道花生米和那個怪東西有關係?我再試試。

哈哈哈,真的有關係!

我碰,我碰,我碰碰碰!

於是,在斯金納的觀察中就是小白鼠發現了觸碰那個操縱桿按鈕可以得到食物的秘密之後,便有意地去按那個操作桿,以便繼續吃到噴香的花生米。而且,當它觸碰按鈕後並不掉落花生米時,它依然會去碰——也就是說,小白鼠形成了自發的條件反射。斯金納把這種行為稱作「學習」,他發現,學習行為跟「獎勵」有關係。

接下來,斯金納又進行了一個比較「邪惡」的實驗,他給箱子底部通上電,電流強度不太強但是還是會讓小白鼠覺得有點又疼又癢——大概就像某位「心理學教授」治療「網隱患者」的程度。當這隻小白鼠觸碰到按鈕的時候,電擊就會短暫地消失,讓它感受到不必被「治療」的快感。和上次一樣,小白鼠很快就掌握了這裡面的規律,不停地觸碰按鈕以逃避電擊。

斯金納把這種行為同樣稱作「學習」,他發現,學習行為跟「懲罰」也有關係。只不過,小白鼠通過懲罰得到的自發條件反射,在懲罰消失以後很快就消失了。

大概小白鼠也和我們一樣,當通過買彩票中了大獎之後,就會不停地去買彩票,即使以後再也不中獎也會繼續買下去。在自己單位上班的時候,會學會各種方法躲避老闆的巡查偷偷玩手機,但一旦下班回到家,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玩手機了……

斯金納唯恐實驗結果不夠說明問題,又設計了大量和「斯金納箱」有關的實驗:

比如說在某個試驗中,小白鼠觸碰按鈕之後並不會立刻掉下花生米,而是要稍稍等上幾秒鐘,小白鼠依然能夠心領神會地學會碰按鈕。但是如果這個時間間隔足夠長——比如說一分鐘之後才掉花生米,那麼小白鼠就不會再去主動碰按鈕了,因為這樣的話它就並不認為「碰按鈕」的動作和「掉落花生米」的結果有關係。

比如說小白鼠在觸碰按鈕時會掉落花生米,但是與此同時它也會遭受到電擊,飢餓到無法忍受的小白鼠會繼續碰按鈕,享受「痛並快樂著」的樂趣。一段時間之後,即使不再提供食物,小白鼠也會繼續觸碰按鈕並樂此不疲,因為在它的頭腦中已經把又疼又癢的電擊感跟「得到食物」聯繫了起來。

斯金納還設計了一個概率型斯金納箱,也就是說當小白鼠觸碰按鈕時,並不一定會掉落食物,而是有一定的掉落概率。這時候,有趣的事情發生了。有一隻小白鼠學會了在觸碰按鈕前先用頭撞一下「牆」,有的小白鼠學會先在原地跳兩下再碰按鈕,還有的小白鼠甚至會先跳個廣場舞……

它們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中了邪?其實這是小白鼠們的一種「迷信」行為。一隻小白鼠在某次碰到按鈕後機緣巧合得到了食物,而之後反覆碰也沒有,它就會把「得到食物」這件事和某個它碰按鈕時的動作聯繫起來,比如說頭碰箱壁、比如說扭動屁股,如果這次它恰好又獲得了食物,它就會認為自己的扭屁股動作起到了作用,於是加倍地扭動起來……

好吧,這些小白鼠讓筆者想起了自己在玩某些卡牌手游時的樣子,在抽卡時總是幻想通過某種奇怪的動作或者畫一些奇怪的符就能抽到罕見的高等級卡牌。

其實動物的迷信行為不止在實驗室裡存在,在自然界也普遍存在。科學家發現,非洲西部的某些黑猩猩會用盡全力用石塊去砸某種大樹,而且一個群落的黑猩猩們會反覆去砸。其實這也是一種「迷信」行為,很可能某一隻黑猩猩在石頭砸樹幹後交了好運,於是大家都學會了。

言歸正傳,斯金納後來把小白鼠換成了雞、鴿子、兔子等小動物繼續做這些實驗,也得到了幾乎相同的結論,他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條件反射並不都是被動產生的,動物和人類一樣,都可以通過某些「操作」和「學習」機制來掌握簡單或者複雜的行為。斯金納把「巴甫洛夫的狗」身上產生的那種接受被動刺激產生的條件反射稱為「應答性行為」,把自己「斯金納箱」中的小白鼠的行為,稱為「操作性行為」。因為他感興趣的對象主要是後者,所以他把自己的行為主義理論稱作「操作性條件作用論」。

不管是前面說到的「獎勵」還是「懲罰」,斯金納都稱之為「強化」,他認為,動物和人類的「操作性行為」之所以會從無意識動作變成有意識動作,關鍵是因為受到了強化——比如說小白鼠碰按鈕的動作,就受到了「吃到花生米」或者「不被電擊」兩種強化。

「強化」對應的是「消退」,這也很容易理解,當小白鼠無論怎麼碰按鈕都無法得到花生米時,它自然而然地就會不再去碰了。換言之,當「強化」的條件消失時,被強化的那種操作性行為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不過消退也並不是一蹴而就的,畢竟動物有時也會心存僥倖:我再用力碰一下,萬一就出來花生米了呢?

想要讓這種「消退」變得快一點該怎麼辦呢?可以通過「懲罰」。比如說對一個已經因為花生米的香脆誘惑學會碰按鈕的小白鼠,可以在它碰的時候來一點電擊,只要經過極短的時間就會發現小白鼠身上這種「操作性反應」消失了。

斯金納總結出的這一整套「操作性條件作用論」,就包含了獎勵、逃避、消退、懲罰這一整套的行為模式,後來又被稱為「新行為主義心理學」,這個新當然是針對華生的「舊」行為主義心理學而言啦。

斯金納憑藉著自創的這一套新招數很好地填充了「行為主義」和「心理學」之間的鴻溝,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說行為主義不是心理學了——不信你看斯金納老師。同時也再也沒有人敢說心理學不是科學了——你能找一個比「斯金納箱」的設計更加科學的實驗嗎?

不過斯金納本人並不滿足,因為他想把自己的理論成果用到人類身上,而不是小白鼠身上。於是他又設計了一個與之類似的「育嬰箱」,調整到了適當的溫度、濕度和柔軟度,把自己的次女博德拉裝了進去……聯想到華生當年的「性愛實驗」,看來不夠瘋狂還真當不成心理學家啊。有謠言說這個在「斯金納箱」裡長大的孩子日後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最後自殺身亡。不過據筆者考證,其實根本沒有這回事兒,斯金納的兩個女兒都有著幸福的人生。

在斯金納看來,「操作性條件作用論」首先是一種學習方法,給誰學習呢?當然是學生啦。其後多年間,斯金納設計了一套精密的「教學機器」及和它配套的教學程序。把學生要學的東西輸入到機器當中去,然後分成一個又一個的小知識點,學生學完一個知識點後就開始考試,如果考過則得到獎勵並進行下一知識點。如果考不過則被機器揍兩下,重新開始學……總之這種機器和程序最大的優勢在於,可以像「斯金納箱」之於小白鼠那樣,可以立刻對學生的學習成果進行反應,學生立刻就能知道自己哪裡沒有學到,從而形成「正反饋」和「負反饋」。

與對待科學時的審慎不同,斯金納對行為主義的應用上倒是頗為激進。他甚至認為,傳統的課堂教學根本就是錯的,應該給每個學生配發一台經過老師調試的教學機器,從而達到每個學生循序漸進自學成才的目的。不過不知道他考慮過沒有,學生到學校的目的除了學習之外,還有互相交流的情感需求,用他的方式固然能很快掌握知識,但是這樣一來,師生間的互動和同學間的交流可能很快就會消失殆盡了。另一方面也因為他這種填鴨式的教育方式過於直線思維,不利於激發學生的創造力,所以很快他的雄偉藍圖就擱淺了。不過,如果你想達到最好的應試效果,斯金納的方法還是蠻管用的。

斯金納甚至還設計了一個自己理想中的社會模型,在他的作品《沃爾登第二》一書中,按照他的新行為主義理論,給這個社會裡的每個人都安排了不同的行為模式,只要人人都遵守這種被他「設計」出來的生活,就能建成一個理想社會。

在這個社會中,孩子從誕生之日起,就通過強化來進行嚴格的行為形成訓練,孩子們要被訓練成具有合作精神和社交能力的人,所有的訓練都是為了社會全體成員的利益和幸福。這本書在美國極受推崇,大學生們尤其熱衷於閱讀此書,在弗吉尼亞州,甚至還有人真正根據《沃爾登第二》的模式建立起了一個公社。當然,豐滿的理想終究抵不過骨感的現實,這個公社存在了沒多久就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