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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新芽初生 早期心理學的大亂鬥

第一節我思,故我在

題記:當我懷疑一切事物的存在時,我卻不用懷疑我本身的思想,因為此時我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就是我自己思想的存在。

——笛卡兒

經過14世紀至16世紀將近三百年的文藝復興運動以及宗教改革,到17世紀時,籠罩在歐洲大地上的宗教鐵幕終於被打破,思想的堅冰在人文與科學的暖陽映照下緩緩消融,近代科學的曙光終於即將照亮這個世界了。當然,並不是說此時的宗教已經不能再鉗制科學進步,實際上整個17世紀教會的勢力依然十分強大,不管是保守的天主教會還是新興的路德教和加爾文教,都依然對科學是敵視態度。信奉日心說的布魯諾在1600年被宗教裁判所燒死在羅馬塔樓上,正預示著17世紀的科學先驅們還在與其做著艱苦卓絕的鬥爭,科學的進步依然舉步維艱。

但是宗教的恐怖也無法抵消人們對真理的熱切追尋,牛頓、伽利略、萊布尼茨、笛卡兒、帕斯卡、哈雷、波義耳、培根、胡克、托裡拆利等一大批天才科學家和哲學家們創造出了一連串光輝璀璨的科學成果。包括牛頓力學三定律、微積分、解析幾何、萬有引力學說在內的科學理論以及包括氣壓計、望遠鏡、顯微鏡、溫度計等科學設備都一一出現在略顯荒蕪的科學世界裡。心理學也終於迎來了古希臘時代之後真正意義上的又一位大師,被美國心理學史學家羅伯特·沃森稱為「現代第一位偉大的心理學家」的勒內·笛卡兒(Rene Descartes)。

笛卡兒是生活在17世紀前葉的一位法國大科學家和哲學家,哲學上的成就大到被黑格爾稱為「近代哲學之父」。和當時許多大師一樣,他也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人物。其成就之中最為後人熟知的莫過於發明解析幾何和發現動量守恆定理,但其實他在心理學史上也享有崇高的地位。首先,是他發現了神經反射和反射弧的存在,後世的「虐狗專家」巴甫洛夫在此基礎上發現了條件反射,成為行為主義心理學基礎的基礎。另外笛卡兒還研究過「本能」這個概念,他的理論也成為日後精神分析學派的指南之一。一個人啟發了心理學在20世紀上半葉最重要的兩個學派,而且還是相互之間誰也看不上誰的兩個學派,說笛卡兒是心理學先驅肯定是沒什麼問題啦。

笛卡兒畫像

笛卡兒的哲學思想,核心其實只有一句話:「我思,故我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字面理解大概是「因為我可以思考,所以我是真實存在的。」說得更炫酷一點就是,你的眼睛會騙你,你的耳朵會騙你,你的皮膚觸覺同樣會騙你,所以你感覺到的一切不一定都是真實的,只有當你在思考自己的存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時,你才是真實存在著的。

為什麼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而不是「我看故我在」「我聽故我在」?說到這裡就要引入一個心理學歷史上曾經非常火爆的明星概念:夢。對夢境的研究是心理學上很重要的一項內容,夢到底是什麼,它的作用機理是怎麼回事?直到21世紀的今天,心理學家都還沒能夠完全搞清楚,17世紀初的笛卡兒就更不知道了,不過這並不妨礙笛卡兒用「夢」來打比方。當一個人做夢的時候,他的視覺、聽覺及其他一切感覺全都是假的,全變成了幻覺。那麼這時該靠什麼來確認自己的真實存在呢?只能靠自己的「懷疑」和思考。因此,笛卡兒指出,唯一沒辦法作假的,只有「自己的懷疑」本身。

在「靈魂」一章中我們講到了,從遠古時代開始,人們就普遍認為人的精神和肉體是可以分離的,只是區別在於有人相信物質決定意識,也有人相信意識能決定物質。對唯物主義者來說,人的意識產生於肉體當中,沒有了肉體也就沒有了精神。對唯心主義者來說恰恰相反,物質是由精神創造出來的,沒有了意識,物質也就不存在了。就如同比笛卡兒稍早的我國明代大哲學家王陽明所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此所謂「心外無物」是也。

不管是唯心主義還是唯物主義,笛卡兒都不太相信。他是一個「二元論」支持者,認為物質和意識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實體,意識的本質在於思想,物質的本質在於「廣袤」;物質不能思想,意識不會「廣袤」;二者彼此完全獨立,不能由一個決定或派生另一個。和亞里士多德「身心合一」的心理學觀點不同,笛卡兒認為世界上有一個完美的、和其他動物沒什麼區別的肉體的「我」,還有一個完全存在於精神世界,精神的「我」,生活在這個世界裡,和肉體的「我」可以完完全全地分開。

但是這樣就又有問題了,畢竟對我們每一個還活著的人來說,身體和精神是緊密連接在一起,誰的靈魂也不會沒事離家出走。那麼身體和精神之間靠什麼連接起來呢?其實對這個問題,笛卡兒也曾陷入過長時間的思考。好在當時人體解剖學已經比較發達了,笛卡兒從人腦的解剖中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我們知道,大腦有左右兩個半球,分別叫左腦和右腦。但在它的深層還有一個很小的腺體,醫學上稱為松果體。因為這是個單獨的、看上去和誰都不挨著的東西,就像靈魂本身一樣,而且因為它在大腦裡面的位置看上去蠻重要。所以笛卡兒就把這個松果體「欽定」成了靈魂和身體的現實的連接之處。

笛卡兒在自己的書裡面說:「松果體最為輕微的運動也會極大地影響活力的流動,反過來說,活力流動的最輕微的變化也會極大地影響腺體的運動。」 儘管他自己不知道也無法解釋有形的松果體和無形的靈魂是如何發生接觸的,但他確信,它們的確是有接觸的,而且靈魂是通過這個腺體來影響身體的,身體亦是如此影響靈魂的。

傳說中神乎其神的松果體,其實只是進化中殘留的無用痕跡

松果體的神話從笛卡兒發軔,一直到筆者小的時候還有一定的市場,幾乎每種關於人體的偽科學書籍裡都能看到它的身影,甚至在某些書中它還跟「氣功」「特異功能」之類的騙人說辭有關係。不過現代科學早已經證實,其實所謂松果體只不過是大腦進化過程中的殘留的痕跡,對人體神經傳輸來說一點作用都沒有。儘管如此,笛卡兒的學說第一次讓人認識到可以把人的身體和靈魂分開來研究,身體是物質的,可以像拆開一台機器一樣拆除許多零件來研究。而人的靈魂(或者稱為「意識」)是整體的、無法觀察的,需要用理性的思辨的方式來研究。

笛卡兒對心理學最大的貢獻還在於對「反射」這一自然現象的認識。所謂反射,笛卡兒用來指代當人體受到外界刺激時發生的身體反應。我們上中學的時候大概都做過青蛙的反射弧實驗,那只可憐的青蛙被摘除大腦之後還能通過身體上的神經來控制肌肉運動。我們人體也是一樣的,當你的膝蓋被錘子突然打擊到的時候,腿部就會突然彈起來,這種「膝跳反射」就是一次最典型的反射。

不過笛卡兒的時代還沒有認識到神經組織的存在,在他的想像中,人體在腦部和身體各個器官肌肉中灌滿了一種特殊的液體,類似一個裝滿水的袋子。笛卡兒把這種液體稱為「活力」。當身體受到刺激時,大腦的反應就會通過「活力」傳輸到肌肉中,讓它動起來。不得不說,笛卡兒的想法其實已經和人體真實的神經系統很接近了。

不過和現代的行為主義心理學家們把反射看作心理學最重要的事實不同,在相信「二元論」的笛卡兒看來,反射只是身體的一種自然反應而已,還不屬於心理學的層面。人體那些高級的心理學過程如思維、情感等都是靠「靈魂」來完成的。

作為一個理性主義者,笛卡兒研究心理學的最初目的其實是想找到怎麼通過思想控制自己的情感,以便讓自己變成一個可以隨意操控自己感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人。然而經過多次嘗試以後,他終於發現完美的理想主義者是不存在的,他的研究成果也只有幾句雞湯而已,比如說「當你激動的時候試著轉移視線想想別的」之類的,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並沒有什麼用。

笛卡兒去世大約一百年後,意大利生理學家伽爾瓦尼(Luigi Galvani)通過青蛙實驗發現了在動物體內通過神經傳導的生物電,而且這種生物電還可以引起人體肌肉的收縮運動,換句話說,這就是笛卡兒所說的「活力」,只是跟他想像的液體完全不一樣了。又過了100多年後,巴甫洛夫和桑代克相互獨立地分別發現了條件反射,從此笛卡兒的「反射理論」反倒成了心理學的主流之一。恐怕這是他活著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吧……

頓悟瞬間:摸摸你的頭,說出你的性格

題記:頭者,精明之府,頭傾視深,精神將奪矣。

——《素問》

對心理學來說,18世紀是一個神奇的時代。隨著生理學的進步,大腦和神經的作用逐漸被科學界所認知,於是一系列新的心理學新理論像火山噴發一樣冒了出來。

1749年,英國醫生、生理心理學的先驅大衛·哈特萊(David Hartley)把牛頓的力學理論運用到了神經傳導上,他認為神經是實心的傳導體,當外在刺激引起神經衝動是,神經就會振動,此振動沿著神經脈絡向大腦傳導,引起腦神經的振動,從而產生觀念。之後又經過意大利學者、醫生阿斯特魯克和洛圖蘭等人的研究,進一步證實大腦是意識和思維的器官,「研究心理學首先要研究大腦」才逐漸成為學界主流的共識。但在那個時代,人們對大腦的認識還非常初級和粗糙,以至於出現了一些荒誕的理論學說,比如我們下面要講到的顱相學。

顱相學的基本理論很簡單,它認為一個人的智力、性格和思維跟他的頭顱形狀有關,因此我們可以通過觀察一個人的頭來確定這個人的心理狀態。實際上顱相學是一種「雜交」產物,一方面它借用了當時科學界對腦科學和神經醫學的最新成果,另一方面它的靈感又有很大部分來自於在人類歷史上流傳了數千年的古老「相面術」。

在中國古代,相面術曾經是一門顯學,並且發展出了一套嚴密的理論體系。戰國時代成書的《荀子》中就有一句話:「形相雖惡而心術善,無害為君子也。」那時候人們認為人的相貌是有「善惡」之分的,所以荀子才說,有的人看著像是惡人,其實很善良。到了漢代,相面術成為流行文化,《漢書·藝文志》中也有《相人》二十四卷,這一傳統一直流傳千年。直到今天我們在公園門口還能看到一些擺地攤兒給人算命的「專家」。

在西方世界,相面術也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代。據說亞里士多德就曾經有過一套通過看人的相貌來推斷其性格的理論。不過真正把相面術發展成顯學的是19世紀的瑞士哲學家、大詩人歌德的好友約翰·卡斯帕爾·拉瓦特爾(Johann Kaspar Lavater)。他的相面術理論建立在人的頭部形狀和身體結構之上,甚至還會研究人的手勢和面部表情,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也算是一位心理學先驅。拉瓦特爾的學說在18世紀風靡了整個歐洲,據說達爾文當年參加探險時就差點因為鼻子的形狀不符合相面術的要求而差點被船長趕下船,幸好他有一個十分寬闊的額頭……

正是在拉瓦特爾相面術的影響下,1796年,德國解剖學家弗朗茲·約瑟夫·加爾(Franz Joseph Gall)正式創立了顱相學(不過他那時候並沒有那麼稱呼,而是叫「頭蓋學」)。

加爾從小就喜歡觀察人的外表(尤其是顱骨外表)同心理的關係。成為醫生之後,又有了多年的實踐經驗。他根據個人長期的個案觀察,發現眼睛明亮的人,一般記憶力較好;頭骨隆起的人,可能像征著貪婪的腦機能,是監獄中扒手的特徵等。

根據當時生理和解剖知識,加爾寫了一套名為《神經系統的解剖學和生理學》的系列著作,除了就神經系統及其機能進行嚴謹、保守的闡述之外,還兼論顱相學。其基本原理如下:

1.大腦是心理的唯一器官;

2.頭蓋的外部結構與內部腦的結構相關;

3.大腦不同的部位代表不同的心理功能,比如「慾望」「飢餓感」「野心」等,一共有 42種心理功能;

4.任何心理功能發展強大,都跟腦內部分發展的增大有關,所以通過某塊顱骨的高低就可以判斷某種心理功能的強弱。

我們今天可能覺得加爾的這一套理論非常扯淡,但是在當時對腦結構研究還很不完備的情況下,它已經稱得上精準和精妙,而且富有唯物主義魅力——按照加爾的邏輯,看一個人是什麼類型的人,只需要摸一下頭顱的形狀,通過觀察某塊骨頭隆起或者凹陷,就能知道這個人的性格特徵和心理特點了。

加爾還把人類的頭顱骨頭凸出來的形狀分成了26個,並分別加以編號,不同的骨突顯示一個人不同的秉性才能。比如1號骨突代表天生具有破壞性,2號骨突表示多情性等。這樣看來,《三國演義》中魏延之所以被諸葛亮認為是「腦後有反骨」的千古之謎也終於可以揭開了——諸葛亮發現魏延「背叛」這一心理功能異常發達……

不過真正讓顱相學在全世界風靡開來的是加爾的學生、奧地利生理學家施普茨海姆(Johann Gaspar Spurzheim),他在加爾的研究成果上更進一步,把人的大腦分成了35個部分,宣稱每個部分都有特殊的功能。也正是他在1815年把當時流行的「人相學」和加爾的「頭蓋說」合二為一,稱為顱相學(phrenology,意為「心靈的科學」)。

顱相學所說的大腦各區域功能圖示

如果說加爾老師還算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解剖學家,他的理論主要還是基於自己的觀察和經驗總結,那麼施普茨海姆就更像是一個社會活動家或者推銷員。他把顱相學搞成了和現在「心靈雞湯」類似的東西,充分挖掘出了它潛在的社會學價值。

在加爾的理論中,人的顱骨基本上是天生的,所以人的性格、特長和智商也就是固定的,這樣的「決定論」當然不適合拿來推廣——畢竟當一個人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已經被決定時,他也就很難再願意付出什麼努力了。所以施普茨海姆大刀闊斧地改造了顱骨學的觀點,他認為,心理功能就像肌肉一樣,只要通過訓練就可以變得強健。所以人們可以根據自己心理功能的不同特點加以訓練,讓自己變成自己想成為的人——不管是當時風光無限的科學家、金融大鱷還是農場主。他還認為,有些人犯罪正是大腦中某些司掌暴力傾向的部位更加發達。因此,可以根據不同罪犯的顱相特徵施以相應不同的教育方式,就可以消除其暴力傾向,而不是簡單將監禁和處以死刑作為一種懲罰方式。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施普茨海姆也算是行為主義心理學中「行為矯治」學說的開創者之一。

施普茨海姆後來又「感化」了一個搭檔兼學生,蘇格蘭人喬治·庫姆(George Koum),組成了「坑蒙拐騙二人組」,在歐洲各地巡迴演出。他們還會合作搞一些讓人看了不得不信的實驗。比如利用磁鐵為道具,當磁鐵經過人腦的「崇拜區域」時,被實驗者馬上對實驗者表現出崇拜的神色,當磁鐵經過「貪婪區域」時,被實驗者則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掏實驗者的口袋——當然,如你所知,這些被實驗者都是他們找來的托兒。雖然實驗是假的,他們獲得的聲譽卻是實實在在的。

很快,一場顱骨學的狂歡在歐洲文化藝術圈裡蔚然成風。就連德國大哲學家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都在他的《精神現象學》一書中專門開了一章闡述顱相學對精神研究的重要意義。

不過,顱相學影響最深的還是文學界。偵探小說的鼻祖、《福爾摩斯探案集》的作者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就對這一理論信之不疑,他在其作品《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中,借大反派莫裡亞蒂教授之手寫道:「你使我產生很大的興趣,福爾摩斯先生,真想不到能眼見你有如此長的顱骨,眼眶也長得夠標準。我想用手摸一摸你的頂骨溝,你介意嗎,先生?你的顱骨,在未得到實物之前,做成石膏模型,給人類學博物館送去,一定是件稀有標本……」

在《簡·愛》中,女主角簡發現她自己「與善良相比,更喜歡大腦凸起的(顱骨)代表智慧的部分……」,毫無疑問,這也是作者夏洛蒂·勃朗特迷戀顱骨學的證據。

1832年,施普茨海姆把顱相學帶到了美國。很可能是因為這種看上去很科學,好像很有用,而且還帶點成功學雞湯性質的學說撩到了美國人民的癢處,在大洋彼岸他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他被請進各大名校演講,所到之處受到了醫生、教育家、大學教授等相關行業精英的熱情接待,顱相學也一夜之間火遍了美國。

在顱相學最火的時候,他們隨隨便便出一本書,都能變成超級大IP!比如當時喬治·庫姆寫了一本題為《人的構造》(The Constitution of Man )的書,1860年就銷售了10萬冊,這讓同一時代達爾文的《物種起源》的早期銷售相形見絀,後者到19世紀末也只賣了5萬冊。

19世紀下半葉,顱相學在美國真正成了一門可以拿來賺大錢的行業。福勒兄弟和他們的姐夫威爾森一起創立了一家「福勒和威爾森家庭公司」,專門給客戶研究顱骨的形狀,並且幫他們提出改善意見。他們發明了各種各樣的顱骨測量工具和千奇百怪的改造設施,還出了好幾部配有精美插圖的書籍比如《顱相學自我指導》等,這些書也全都成了紅極一時的暢銷書。此外,他們還在美國的許多城市建立了連鎖式的顱相學營業廳——想想看如果我們大街上的沙縣小吃或者海底撈全部變成擺滿人頭骨的店面,該多麼不忍直視……

高處不勝寒,一度輝煌無比的顱相學到了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卻突然一蹶不振,到現在已經和它的兄弟「相面術」一起成了沒多少人相信的「偽科學」。原因何在?筆者認為,歸根結底是因為它的理論基礎建設在並不牢靠的沙地上,當然最後就會一推就倒。

19世紀遍佈美國的顱相學營業廳內景

請注意一件事:顱骨學的風靡即使在當時也基本只限於文化和娛樂圈子裡,在正經的心理學和生理學研究者中,它從一開始就受到了大量懷疑和指責。因為無論是加爾還是施普茨海姆和庫姆,他們對大腦中某個區域的心理功能根本就不是用反覆實驗和觀察總結的方式做出來的。事實上,很多加爾所說的功能分區都只是從一兩個個例總結出的。比如說加爾把多情區定位於小腦,是由於他觀察到,一位多情的歇斯底里的寡婦在脾氣發作時頭部劇烈地向後仰,頸部非常粗且熱。當然,其他功能分區的情形也大致類似。這就造成了一個循環論證的問題:為什麼這個女人比較多情呢?因為她的多情區顱骨比較高啊。那你怎麼知道這個高顱骨是她的多情分區呢?當然是因為這個女人比較多情了笨蛋!

施普茨海姆的態度也讓顱骨學變成了一門很難證偽的學說。比如說他在研究了大數學家、哲學家和心理學家笛卡兒的顱骨後發現,顱相學中負責掌控數學能力的那一塊骨頭並不是突出的,反而深深凹陷了下去。於是施普茨海姆解釋說,可能笛卡兒的數學能力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強。這就把自己拉到了公園門口擺地攤的那些算命先生一個檔次上了:算對了是我算得好,算不對是你心不誠。

第一位揭破顱相學真面目的是法國生理學家、外科醫生弗朗西斯·馬戎第(Francois Magendie),在歷史上他以和查爾斯·貝爾共同發現「貝爾-馬戎第定律」而知名,他們一起揭開了關於運動和刺激的信號由不同神經系統傳導的秘密。不過這裡要講的不是這個,而是他和施普茨海姆之間發生的一個故事。

馬戎第最崇拜的科學家是他的同胞,著名數學家和物理學家拉普拉斯(Pierre-Simon Laplace),所以他精心收藏了其頭骨——很顯然,馬戎第曾經也是顱相學的忠實信徒,否則也不會做出這麼變態的事兒。在施普茨海姆最火的時候,馬戎第也想找他來給自己鑒定一下偶像的頭顱,以便知道自己該怎麼努力。不過呢,馬戎第這次多了個心眼,首先從醫院借了一個低能兒的頭骨給了施普茨海姆。施老師拿過來反覆摩挲之後兩眼放光,大聲讚賞這個頭骨的主人了不起,一定是歷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云云。馬戎第聽完冷笑一聲送客,從此對顱相學「粉轉黑」。

對顱相學的第一次沉重打擊來自於法國科學家皮埃爾·弗盧龍(Pierre Flourens),他是一位偉大的生理神經學家和解剖學家,也是一位殘忍的「小動物殺手」。因為他的研究方式就是一個字:切除。1814—1822年,弗盧龍對兔腦、鴿腦、狗腦等做了大量實驗,切除這些動物的一部分腦子後觀察動物在行為上的變化,最終搞清了大腦主要區域的功能。最關鍵的是,他發現,在摘除鴿子和白兔大腦各種不同部位之後,發現後果並沒有什麼差異。因此,他在1842年寫出了《評顱相學》一書,認為腦功能並無特殊的定位,所有功能在大腦都佔有同樣廣闊的區域。而且顱骨厚度是隨著部位不同而變化的,腦輪廓和顱骨輪廓並不完全相關。顱相學的基本設定就這樣被他一舉攻破了。

不過反對弗盧龍的聲音也不少,畢竟眾所周知,鴿子和人類的大腦差距還是非常大的。鴿子的研究成果真的能直接用到人腦中嗎?很多人表示懷疑。另一方面,另一個法國生理學家皮埃爾·保爾·布羅卡(Pierre Paul Broca)的研究和實驗又表明,大腦的功能確實是分區的——1861年他通過實驗解剖證實,當大腦左前葉上某一點被損傷時,人就會喪失語言能力。這是科學家第一次明確證明某一特定能力與大腦某一特定控制點之間有聯繫。

此後又經過了一百多年,大腦功能「分區說」和「等勢說」的爭端終於初步有了結果。20世紀80年代中期,在認知科學和認知神經學中又興起了一種重要理論——模塊說。該學說認為,人腦在結構和功能上是由高度專門化並相對獨立的模塊組成的,這些模塊複雜而巧妙的結合是實現複雜而精細的認知功能的基礎。也有人把這種理論叫成「新顱相學」。不過,它跟當年加爾的顱相學已經完全不同了——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這一學說建立在嚴格的電神經刺激實驗和顯微鏡觀察基礎上,而且模塊所掌控的功能也更為客觀,比如「閱讀」「語言」和「知覺」等,而不再是「殘忍」「多情」和「正義」等主觀概念了。

以我們今天的觀點來看,顱相學確實是不折不扣的「偽科學」,它的結論基本上沒有實際價值,更無法用來指導實踐——所以網絡上前一段時間火爆的「基於面部識別,神奇的犯罪概率預測術」也完全不值得相信。不過加爾的天才想法還是為之後的大腦科學研究指出了一條新的路線,也算得上是心理學前輩之一。至於把顱相學導入歧途的施普茨海姆等人,就讓他們隨風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