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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靈魂的重量

題記:當美的靈魂與美的外表和諧地融為一體,人們就會看到,這是世上最完善的美。

——柏拉圖

筆者是到了10歲左右才開始思考「我是誰」這個問題的。我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正在思考的這個「我」似乎是離開身體的,用一種看小說或者電視劇一樣的「上帝視角」來打量著自己,如果想的時間稍微久一點,自己就有可能會陷入一種恍惚的狀態——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誰。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筆者大學時代結束,或許是已經長大成人,也或許是後來俗事纏身,就再也不會用「上帝視角」來打量自己了。

筆者顯然不會是歷史上第一個讓另一個「自己」飄到空中打量自己的人,因為我們的先輩們早就給這另一個「自己」取好了名字:靈魂。

古代先輩們認為在我們的身體裡寄居著一種奇妙的東西,它沒有顏色和形狀,看不見也摸不到。它的喜怒哀樂就是我們的喜怒哀樂,它的思考就是我們的思考,它的記憶就是我們的記憶,它下的決定就是我們的決定。即使我們死了,它也依然會繼續存在,直至重新找到新的身體,繼續像寄居蟹住在貝殼裡面一樣,在另一個身體裡繼續生存。

這種奇妙的東西就是靈魂。「靈魂」是一個和「肉體」相對應的詞,在古代先輩們看來,肉體只是一具皮囊,靈魂才是真實的自己。

在距今6000多年前,古埃及人就已經發展出了輝煌燦爛的文明,那也是世界上最為古老的文明之一。古埃及人的直覺和我們並無二致,他們認為人的身體只是靈魂居住的容器,每天晚上睡覺以後靈魂就會離開身體四處閒逛並經歷一些神奇的事情——就像筆者上大學時,寢室裡那些翻牆出去通宵在網吧打遊戲的同學們一樣——到第二天早晨再回到身體裡。

基於幾乎完全相同的原因,古埃及人認為當人死去以後,靈魂只是暫時離開身體,終有一天,靈魂還會回到身體裡,就像做了一場十分漫長的夢。當夢醒來時,自己就會復活。於是對古埃及人來說,死去之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護好自己的屍體,以便讓靈魂回歸時不至於無家可歸。因此,古埃及人尤其是那些法老(即國王),十分熱衷於把屍體掏空之後填滿防腐香料,塗滿樹膠,再用裹屍布包裹起來,裝殮入石棺之中,再放進巨大的金字塔裡,以等待未來的復活。法老們復活的夢想當然只是鏡花水月,但是他們驅使民眾建造的金字塔,作為這個古老文明的見證至今仍在埃及的大地上高高聳立著。

古埃及人還把可以令死者復活的咒語和對神靈的讚美寫在莎草紙上,藏在幽冥之神俄賽利斯雕像足底的暗格內,然後再放置於墓穴之中。古埃及人相信,通過這些符號寫就的「亡靈書」可以幫助死者順利到達來生世界。正是憑借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們對這些「亡靈書」的研究,我們才得以一窺那個數千年前的神秘世界。

和古埃及人相似,生活在4000~5000年前的古代印度人和古代巴比倫人也都相信人死之後靈魂不滅,人死之後有可能成為神靈四時享祭,有可能隨風飄散在世間,也有可能歷經輪迴再次重返人間。古中國的情形也差不太多,在出土的甲骨文中,記載了商代先民們對先祖的崇拜和隆重祭祀,他們相信先祖的靈魂化為「鬼」後,仍在關心著大地上的一切,為了取悅先祖,不惜以人作為祭祀的「犧牲」。

古埃及亡靈書中的神秘世界

這裡說句題外話,中國人至少在春秋戰國時代之前,並不把「鬼」當成是害人的東西,而是與「神」並列,作為「祖神」來崇敬和祭拜。在墨家創始人墨子的作品《明鬼》中就明確說「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則夫天下豈亂哉!」——他認為只要天下所有的人都能相信祖先和神靈的威力足以獎賞賢能的人,懲罰昏暴的人,那麼天下早就不會亂了。比墨子稍早的儒家創始人孔子則說:「敬鬼神而遠之」——他老人家並非不相信鬼神之說,而是採用淡化的態度不去談論和接觸它們——即「存而不論」的態度。儘管他們對待鬼神的態度截然不同,但相信鬼神存在的態度是一致的。

至於歐洲,一說起科學文化往往就要溯及古希臘諸位先賢,沒辦法,我們的現代科學從理論到方法大多數都起源於距今約2000~3000年的古希臘時代,甚至說現代文明是重建在古希臘文明打下的基礎上也不為過。心理學也是一樣,人類第一次開始系統化地研究心理學中的種種現象,也起源於古希臘,起源於偉大的哲學家柏拉圖和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

古希臘偉大的哲學家柏拉圖(Plato)在其著作《理想國》中,對靈魂有過多方位的闡述。他認為靈魂是「從天而降」的,是一切事物的根源,而且不會破滅。他說:「按照自然的規定,靈魂先於物體。物體是第二位的、後生的;靈魂是統治者,物體是被統治者,這千真萬確是最真實最完善的真理。」

他還把人的靈魂區分為理性、激情和慾望三部分,認為人的頭腦是理性靈魂的居處,它位居全身頂端,以便高瞻遠矚,指揮全身;胸部是激情靈魂所在地,置於理性之下並受其指揮;腹部則是慾望靈魂的居所,受理性和激情制約。當理性支配靈魂時,靈魂就能正常統治著肉體;反之,當慾望支配靈魂時,肉體就會反常地毀滅著靈魂。另外,他還給靈魂劃分了數個等級,認為不同等級的靈魂會像佛教所說的「六道輪迴」那樣互相轉化。

可以看出來,柏拉圖的靈魂理論實際上是對前人思想的總結和完善,不過他的思想也啟發了自己的弟子,歷史上第一位系統地對靈魂做出論述的人——亞里士多德(Aristotle)。

亞里士多德石像

筆者上高中的時候曾經對亞里士多德這個人很是鄙視和瞧不起,因為他在課本上往往扮演著一個反派角色。他的理論往往都是錯的,而且常常錯得很離譜。例如在他著名的Degeneratione Animalium (《動物史》)一書中就有許多荒唐到可笑的言論,比如說老鼠如果在夏天喝水就會死亡,鱔魚是自發產生的,人類只有8根肋骨,女人比男人的牙齒少等。不單單有些言論是錯的,他的信徒們還會迫害和打壓那些做出開創性貢獻的科學家如哥白尼、布魯諾和伽利略等。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伽利略的「兩個鐵球同時落地」實驗,在這個故事裡,亞里士多德的信徒們像小丑一樣慘遭「打臉」,連帶著亞里士多德本人都顯得既無能又卑劣。

後來讀書多了才逐漸認識到其實亞里士多德是一位偉人,是一位科學史上的偉大開創者。他的理論之所以顯得錯漏百出,只是因為他生活的時代實在是太早了,比伽利略們早了足足兩千多年,想像一下我們現在的理論到了兩千年後會被嘲笑成什麼樣子吧!更何況,其實亞里士多德正確的時候比錯誤的時候要多得多。可以說,現代科學的邏輯基礎和分類方式都是亞里士多德提出來的,正是他提出了以「觀察—實驗—歸納推理—應用」為核心的科學研究方式,同時他也是許多學科的先行者——比如心理學。

在《論靈魂》一書中,亞里士多德給靈魂提供了一套系統的說明:靈魂的定義,靈魂與身體是否可分離,靈魂的分類以及所有生物的分類。他的這些論述佶屈聱牙,不太容易理解,所以筆者並不打算在這本普及向的作品中大段引用,大家只需要知道亞氏的靈魂理論建立在其形而上學思想上就可以了。有趣的是,亞里士多德認為靈魂和身體是一體的,他把靈魂的思維部分(即主動的心智)單列,認為它是可以獨立於身體而存在的一種「形式」。因此,即使在睡夢中,靈魂也不會離開身體而去。這一觀點倒是跟現代科學的觀點不謀而合。

在漫長的人類歷史當中,儘管也有諸如中國南北朝時期的范縝(2) 這樣主張「人死如燈滅」,靈魂和人體不可分割的少數唯物主義思想家,但絕大多數時候,人們都相信靈魂的存在,並願意為它在世間的往復循環編造出一系列理論——這就是世界上幾乎所有主流宗教的濫觴。從古埃及的冥界指引「亡靈書」到中國商周時代的人殉,從古印度婆羅門教的靈魂往生論到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天堂地獄二分法;從歐洲中世紀關於鬼魂的恐怖故事,到中國自唐代蔓延至清代的筆記小說,從日本的都市怪談到美國的好萊塢大片,世界上主要文化當中幾乎都有著「靈魂」的一席之地。

我們不禁要問:世界上真的沒有靈魂嗎?科學家們給出的答案是:是的,確實沒有。事實上自從近代解剖學成熟之後,人們對大腦的解剖就已經宣佈了靈魂理論的錯謬。但是在此後的一兩百年裡,無數科學家依然醉心於驗證靈魂的存在,為此他們設計了不知道多少腦洞大開的實驗,可惜所有宣佈驗證成功的案例都被人發現了致命的漏洞,而更多的實驗則以驗證失敗告終。

這其中最著名是美國馬薩諸塞州的醫師鄧肯·麥克杜格爾(Duncan Mac Dougall)在1907年做的一次實驗。此君徵集到了6名身患重症的志願者,他採取的測量方法是讓瀕死之人睡在床上,然後用一個精準的桿秤持續測量其死亡前一段時間及死後的體重變化。「21克靈魂」的結論來自第一例測量,據記錄,志願者在死亡前的3小時40分鐘內,體重以平均每小時1盎司(約28克)的速率在下降,麥克杜格爾認為這是呼吸和排汗導致的體液損失。但在被測試者死後的數秒內,體重突然下降了四分之三盎司,這個數字無法用體液的蒸發來解釋,在排除了排便等可能後,他便得出了這消失的21克是靈魂的結論。後來這位老兄又用15條狗做了同樣的實驗,然而他並沒測試出狗死後的體重變化,於是他宣佈自己發現了人與狗之間的最大區別:人有思想。

細心的讀者可能第一研究發現了這個實驗結果的荒謬之處:在全部6例志願者的測量結果中,只有第一例獲得了讓麥克杜格爾滿意的結果,其他5例全部不符合他的結論——有的志願者在瀕死時完全沒有所謂「靈魂離體」造成的體重驟然下降,有的志願者甚至體重還增加了。我們回頭再看麥克杜格爾的實驗更是錯漏百出:沒有對瀕死者的體液變化做出準確測量,也沒有準確的死亡時間,甚至就連他那桿「精準的桿秤」恐怕也不是特別精準。現在你還敢相信在幾乎所有偽科學書籍中大行其道的「靈魂的重量是21克」的說法嗎?

那麼我們能不能假設靈魂是沒有重量的?它無色無味,看不見摸不著,由我們現代科學尚未發現的某種神奇粒子——比如「引力子」組成,既沒有質量也沒有動能,不能和已知的任何物質發生物理碰撞和化學反應,也就是說,我們人類無法用任何方式發現靈魂的存在,但它就是存在?

很遺憾,在現代科學中這種假設是犯規的。這樣假設出來的靈魂就和「車庫裡的噴火巨龍」(3) 一樣,是不可證偽的,所以我們可以用「奧卡姆剃刀原理」把它剃掉。

怎麼判斷一種理論是不是科學呢?奧地利現代哲學家卡爾·波普在其著作《猜想與反駁》中有一個經典的論述:「所有科學命題都要有可證偽性,不可證偽的理論不能成為科學理論。」所謂可證偽性,就是要有可以駁倒這種理論的可能性,即使是現在的科學手段無法判斷真偽,也要告訴我們到底怎麼才能判斷出來。如果一個理論永遠都找不到辦法來反駁或者挑錯,那它就不能叫科學理論。顯然,上述的「靈魂學說」就是這類「耍流氓」的不可證偽學說。

既然說到了這裡,我們不妨花一點點時間來瞭解一下什麼叫「奧卡姆剃刀原理」。它的表述其實很簡單:如無必要,勿增實體——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可以用較少的假設就能解釋一樣事物,就不要再多增加假設了。這個原理是14世紀邏輯學家、聖方濟各會修士奧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Occam)提出來的,但不久就被科學家們運用到了對科學理論的審查和驗證上。

「奧卡姆剃刀原則」示意圖

在現代科學的語境下,我們說到奧卡姆剃刀原則時,一般是這樣的:「當兩個假說具有完全相同的解釋力和預測力時,我們以那個較為簡單的假說作為討論依據。」這樣的剃刀對於那些偽科學理論可以說是「小李飛刀,例無虛發」。無論是「以太理論」(4) 的終結,還是「車庫裡的噴火巨龍」的壽終正寢,都顯示出這一剃刀的威力無窮。

下面筆者就用奧卡姆剃刀來剃一下這個靈魂理論。我們人類為什麼會思考、會學習?一種解釋是因為我們的大腦可以進行複雜的神經活動,通過這些神經活動我們會獲得「意識」。另一種解釋就是上面那個無比複雜又無法觀測到的靈魂理論。根據「如無必要,勿增實體」的原則我們要選哪個呢?當然是選前一個。

不過我們也沒必要去苛責人類對於靈魂的想像,美國阿肯色大學的心理學家傑西·貝林(Jesse Bering)用對兒童的心理學實驗表明,把生理和心理分開的身心二元論(mind-body dualism),似乎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直覺性本能,是我們大腦默認的認知系統。意識到人並沒有靈魂和死後就不再具有心理功能,反而是我們長大之後學習的結果。也就是說,我們人類統管身體的部分和心理的部分在大腦中分屬於兩個不同的「司令部」,這就使得管理身體的司令部常常覺得管理心理的司令部並不處於身體之中。

當然,或許對我們人類來說,「人死之後靈魂繼續存在,並且有可能通過轉世投胎的方式再次復活,甚至有可能上天堂享受快樂的永生」的理論,實際上是對自己心靈深處的一種防禦機制,畢竟古往今來無論聖賢巨惡還是奸雄俗客,最後誰都難逃一死。如果我們得知自己死後,承載著自己思想和記憶的意識仍然可以繼續存在,對自己可能也是一種難得的慰藉吧!

儘管作為實體的「靈魂」並不存在,但是這個詞語和它相關聯的「精神」「英靈」等早就進入了世界各大民族的常用詞列表,並且在生活中隨處可見。我們也不妨用它來代替「意識」「人格」「氣質」之類難懂的心理學專用術語,拿來串聯起古代和近現代心理學發展史,可以嗎?

頓悟瞬間:夢的真相

題記:大多數危機都有一個很長的潛伏期,只是意識覺察不到而已。夢能夠洩露這一秘密。

——卡爾·榮格

總體而言,我們身處一個十分無趣而庸常的時代:一方面是幾千年來祖祖輩輩信仰的神靈和恐懼的鬼怪都在有現代科技加持的無神論裡沒有了存身之處;另一方面我們的科技又沒有發達到可以把人類帶進太空遨遊和外星智慧生命談笑風生。神奇的修真秘籍、可怕的史前巨獸以及陰謀毀滅世界的狂人都並不存在,我們這代人甚至沒經歷過一場規模稍大的戰爭。

在這無趣而庸常的世界裡,我們要想找點刺激還是不難做到的。比如去看一場3D電影大片,比如去玩一款3A電子遊戲大作,甚至還可以用VR(虛擬現實設備)去體驗那彷彿身臨其境的感受。但是,除了個別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精神病患者之外,絕大多數人在體驗這些的時候都知道它們是假的。真正能讓我們在平凡的人生中體會到不可思議奇幻場景的,仍然只有最古老、最原始也最捉摸不透的方式:做夢。

當然了,做夢並非我們現代人的專利。儘管古人夢不到外星艦隊入侵以及巨型機器人大戰,但依然有許許多多光怪陸離的神奇夢境。我國戰國時代的道家代表人物莊子就曾經為一個夢困擾不已:在夢裡他變成了一隻飛來飛去、無憂無慮的蝴蝶。這個夢是如此真實,以至於他夢醒之後開始懷疑到底是莊子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子——這大概是人類歷史上最早關於「我是誰」這一問題進行思考的記述。

甚至做夢也不是人類的專利。研究人員讓老鼠在迷宮中完成特定的任務,並發現這會產生特殊的大腦活動模式,完全相同的大腦模式在老鼠睡著時重新出現,表明了老鼠正在夢中穿越迷宮。用類似的辦法,科學家證實大部分陸生哺乳動物如貓、狗、松鼠、大象等都會做夢,甚至鳥類多數也會做夢,只是時間很短。相對來說,大猩猩、黑猩猩、獼猴等靈長目動物做夢的時間是最長的。

那麼做夢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動物會在睡著的時候夢見那些神奇不可思議的事物?從古到今的人們一直都在探究夢的真相,但是直到今天還沒能完全搞清楚來龍去脈。

我們中國人對夢的研究非常早,成書於三千多年前的《周禮》中就把夢分成了「正夢、噩夢、思夢、寢夢、喜夢、懼夢」六種,東漢時代的經學家鄭玄解釋說「正夢者,無所感動,平安自夢也。」——那種沒有內外因素刺激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出現的夢,叫正夢。「噩夢者,驚愕而夢也。」由驚嚇而起,而且自己並不知道這種驚嚇由何而來的夢就叫噩夢。當然,其餘幾種夢也都是由物質或者精神刺激而產生的夢境,不多解讀了。

古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認為夢是現實的預兆,神靈或者先祖通過夢把未來提前「劇透」給做夢的人,因此我們可以用對夢的解讀來預測現實生活。《聖經·舊約》中記載:埃及一位法老做夢夢見自己看到7頭既肥壯又健美的的壯牛,然後不久,又來了7頭瘦小枯乾的瘦牛,瘦牛把壯牛全都吃掉了。約瑟為法老解釋說,7頭壯牛代表未來長達7年的大豐收,而7頭瘦牛代表在那之後的7年大饑荒。所以法老一定要在豐收的年頭裡囤積糧食,以抵禦未來的大饑荒。後來發生的事情,果然和約瑟預測的一模一樣。

當然,夢的這種預兆作用並不會清晰無誤地告訴人類,而總是會比較隱晦的——比如埃及法老夢見的牛隱喻每個年頭的收成。這樣一來就引出了一個問題,誰能夠解讀夢境呢?在我國古代,這種人被稱為「占夢家」。《三國誌·魏書·方技傳第二十九》就記載過一位非常靈驗的占夢家周宣的事跡。其中一個故事中,魏文帝曹丕問周宣:「我夢見宮殿上兩片瓦掉下來,化為雙鴛鴦。這是什麼徵兆呢?」周宣說:「後宮恐怕會有人突然死去。」曹丕說:「我如果是欺騙你呢?」周宣說:「作夢這件事,是意念中的事,如果能形之於言,便可以占卜凶吉。」話還未說完,黃門令來報告說,後宮發生內訌,彼此殘殺。周宣後來撰寫過一部專門解夢的書,就叫《占夢書》,可惜今天早已經亡佚了,只留下一點殘片。

如果我們相信周宣解夢的那個故事是事實,那麼就可以合理猜測一下為什麼他能夠精準預判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實際上佔夢師和我們的心理咨詢師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在詢問對方夢境時實際上也在察言觀色,通過某種微表情分析到底他為什麼會做一個那樣的夢。也因此,周宣才能在曹丕否定了自己剛說出來的夢境後仍然可以做出神奇的預測。所以占夢其實並不能像我們在地攤兒買到的盜版《周公解夢》一樣,為我們的每個夢境提供精準的預測。

說到這裡,筆者最好奇的就是,周公他老人家為什麼連現代人夢見玩電腦意味著什麼都知道呢……

西方世界裡第一位對夢做出闡述的哲學家又是偉大的亞里士多德,他一口氣寫了三本關於睡眠和睡夢的書,即《論睡眠》《論夢》和《論睡眠占卜》,並對這一主題做了系統闡述。

按照亞里士多德的說法,要理解夢就必須對睡眠和清醒狀態進行檢查。他認為,夢是睡眠狀態下想像的產物,也是清醒時候感知產生的附帶效果,因為感知活動停止後,之前生成的印象不會消失。夢就是在感知處於靜止狀態的時候出現的。清醒是一種積極的狀態,而睡眠則是一種消極的狀態。所以夢實際上是錯覺的產物,真實的感知和思想是不能合成夢的。最後,在《論睡眠占卜》中,亞里士多德否定了夢具有神聖起源,能用超自然機能去解釋的說法。他堅持說,夢只是因為日常活動或身體機能紊亂才產生的,通過占卜解析夢的方式僅僅只是巧合。比如說人在晚上蓋的被子如果太厚了,身體又乾又熱,很可能就會夢見自己被火燒。

我們小時候大概都做過一個類似的夢,夢見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想找廁所,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最後終於找到了於是撒開水管肆意釋放,然後就醒過來發現自己身下濕了一大片——尿床了。在這個夢裡面,顯然是尿意在驅動著我們的大腦去做夢夢見一種可以合法排泄的情境。

不過亞里士多德的這套理論只能解釋比較淺顯的夢境,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做過一些情節十分繁複,過程十分曲折而且跟現實生活沒有任何關係的夢,這些又該如何解釋呢?夢境中是不是還藏著更加深刻的內涵和秘密呢?

第一位真正深挖夢境含義,把對夢的解讀作為自己理論核心之一的人,就是我們久仰大名的心理學家弗洛伊德。他認為所有的夢都是人的「潛意識」進入意識的產物,每一種看上去荒誕不經的夢中意象,實際上都有著它所對應的現實事物——有可能是自己記憶中的事物扭曲的反映,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慾望變形而成。弗洛伊德所創立的精神分析心理學,在做治療的時候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對患者的一個又一個夢境進行分析,試圖從中找出他心理問題的來源。

弗洛伊德寫過許多關於夢的書籍,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他的代表作《夢的解析》。他在這部書裡指出,夢裡有一些出現的元素,是可以像查字典一樣被翻譯出來的。他提出了很多有趣的夢境解讀:房屋代表整個人體,牆壁平滑意指男人,帶有壁架或陽台意指女人。國王,王后或其他高貴人物代表父母。而夢裡的小動物、害蟲,往往象徵著子女、兄弟和姐妹。落水或從水中爬出,暗指母子關係……

弗洛伊德認為,夢境中的事物都是有所隱喻的

不過弗洛伊德及其弟子們的解夢法在其出現的20世紀初就飽受尖銳的批評,原因之一是他們對夢境中意像的解讀事實上都只是靠自己的經驗總結,並沒有什麼普適性。比如說出現在夢境中的毒蛇,在弗洛伊德的解讀中可能是男子性器的象徵,但在其弟子榮格的解讀中說不定就代表著祖先的圖騰崇拜。現代科學當然無法接受這種模稜兩可的結論,所以對夢的生物學、神經學解釋也一直沒有停止。

研究發現,其實人類的睡眠分為兩種情況。一種叫「正相睡眠」,也叫慢波睡眠或者慢動眼睡眠(簡稱NREM)。慢波睡眠的腦電圖特徵是呈現同步化的慢波。慢波睡眠時的一般表現為:各種感覺功能減退,骨骼肌反射活動和肌緊張減退、自主神經功能普遍下降等,簡而言之就是「睡死了」。另一種叫「異相睡眠」,也叫快速眼動睡眠(簡稱REM),此時腦電波頻率變快,振幅變低,同時還表現出心率加快、血壓升高、肌肉鬆弛,最奇怪的是眼球不停地左右擺動。我們所說的夢境就出現在異相睡眠中。

一個人每天晚上的異相睡眠時間通常都是非常短的,大概每隔1~2個小時的正相睡眠後才會出現5~10分鐘的異相睡眠,之後又會轉入正相睡眠。所以我們每晚做夢的時間事實上也很短,一個人花在REM睡眠上的時間隨年齡的增加而縮短,到了成年,REM只佔睡眠時間的20%~25%。成人的REM通常持續5~20分鐘左右,週期約90分鐘,所以一夜間REM要出現3~6次。不過我們的大腦有一種奇異的能力,可以自動把在夢裡出現的那些零散而不成系統的畫面組合起來變成一幕幕有情節的「小劇場」,所以我們自己感受到的做夢時間往往都會比實際的時間長很多。有時候我們感覺自己整晚都在做夢,但那只是自己感覺中的夢比較長,實際上可能也只做了不到20分鐘的夢而已。

中國唐朝人沈既濟在傳奇小說《枕中記》裡說,有一個姓盧的書生在邯鄲的旅店中遇到一位「呂翁」,獲贈了一具枕頭。盧生枕在上面沉沉入睡,夢裡面他高中進士,而且娶了天下望族崔氏的女兒為妻,之後陞官發財易如反掌,榮華富貴加身,出將入相之餘,還生了五個兒子、十餘個孫子,個個都很有出息,成為天下望族。自己活到了八十歲才過完了幸福安樂的一生。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醒過來才發現這是一場大夢,旅館裡做的黃粱飯都還沒熟。這個故事除了可以用來諷刺那些喜歡活在夢裡的失敗者之外,也可以充分說明睡夢裡的時間跨度跟現實中差距很大。

那麼我們再繼續追問下去,在快速眼動睡眠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產生夢了呢?1977年,哈佛大學醫學院神經生理學教授艾倫·霍布森(J Allan Hobson)和羅伯特·麥卡利(Robert Mc Carley)一起提出了一個純粹神經生理學式的釋夢理論——「激活—合成」假說。他們認為在快速眼動睡眠時間裡,腦幹(從脊髓往上生長的部分,也就是大腦最原始的部分,在人類漫長的進化史中基本沒有變過)會隨機產生各種電信號,激活大腦中控制情緒、運動、視覺和聽力的區域。為了從這些隨機信號中理出頭緒,大腦於是根據這些素材「合成」了具有敘事結構的夢。

也就是說,我們通常所見的夢根本不是大腦「看見」並且記錄下來的,而是它對那些複雜而沒有邏輯的信號進行編選之後盡自己所能編出來的一個有邏輯的故事。有點類似於我們曾經玩過的某種遊戲,只給你幾個互不聯繫的關鍵詞,讓你把它們連綴成一個故事。這樣看來,夢的怪異和支離破碎,並不是因為被封閉的潛意識隨機外顯的結果,而是因為大腦接收到的信號本身就是沒有邏輯、混亂不堪的,能夠把夢「做成」現在這樣子,我們的大腦已經用盡洪荒之力了不是嗎?

所以霍布森教授在他的作品《夢的新解》中讚歎道:「你的大腦不是一台攝像機,或者錄音機,它是一個作家,一個導演,一個世上最富想像力的器官。」只是這樣一來,也就徹底摧毀了弗洛伊德提出的潛意識理論,因為很顯然,夢境中的意象並不是存儲在大腦中的。不過後來霍布森也對自己的觀點有所調和:夢境不是潛意識,但夢境是大腦加工的產物,這個加工過程中也確實調動了大腦中重要的記憶信息,其整合重構的方式也體現了大腦潛在的思維方式。所以夢境即使不是潛意識的表達,它也提供了有關自己的很多心理學的信息。

也就是說,夢境的本質是一種更加生動活潑、更加大膽放肆、更富創造力的思維方式,它體現的是大腦在處理蕪雜信息時的高超潛在能力。所以,才會有許多科學家、文學家和藝術家在夢中獲得了靈感,取得了非凡成就。其中最膾炙人口的例子要數德國化學家凱庫勒。他因為對苯的結構式未搞清楚而非常煩惱,1865年的一天晚上,他夢見了一幅蛇咬自己尾巴的圖,這個結構立刻激發了他的靈感,於是發現了苯環的結構,延續到現在被稱為「凱庫勒式」。

不過對於熱衷於從夢境中尋找啟發的我們來說,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夢是很容易被忘掉的。很多時候,我們在做完一個極其精彩有趣的夢之後,睜開眼的瞬間還記得清清楚楚,但是馬上就會在5秒鐘內忘得一乾二淨,或者只剩下諸如「有個怪獸在追我」這樣的「概念性描述」。腦海裡還殘留著對夢境的回味,但是具體情節、夢裡那些神奇的道具到底是什麼?只有在之後遇到某種夢裡相關事物時才會極偶然地被想起來——這就是所謂「既視感」。

如果把夢境運用到文學藝術作品中,就可以產生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日本已故的「鬼才」導演今敏就是運用夢境的大師。在他最著名的兩部作品《未麻的部屋》和《盜夢偵探(紅辣椒)》中,虛實相映的夢境帶來了十分震撼的視覺效果和對大腦的強悍衝擊。

電影《盜夢偵探》中的錯亂場景,代表夢境的神奇和複雜

我的一位作家朋友十分熱衷於記錄自己的夢境,他有一個習慣,在每天清早醒來時,要第一時間用最簡潔的語言把剛做的夢記下來,他甚至還專門去學習了怎樣去控制和微調夢境。當然,他的許多夢境也早已具象成了一部部好看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