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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作惡的世界裡沒有法不責眾 鐵背心

青少年時期的孩子往往有一個最大的特徵: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更不知道他們的行為投射在別人身上會造成什麼樣的效果。因被霸凌而有心理癥結的讀者,不妨試著尋找傷害自己的源頭,並試著勇敢地對當年的加害者說出:「你們錯了,你們傷害了無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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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鐵皮人,不准笑來不准動,一、二、三!」

「我是一個鐵皮人,不准笑來不准動,一、二、三!」

「我是一個鐵皮人,不准笑來不准動,一、二、三!」

毛莉和何小華圍著我,單著一隻腳,跳來跳去,邊跳邊拍手,唱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邊上圍著一群同學,雖然沒有跳,但都是笑嘻嘻的,過大年一樣,看著我們。

我背靠著欄杆,靠得緊緊的,以至於金屬的鐵背心壓進了肉裡,硌得我生疼。

但我沒有哭。

哭多可恥啊,他們會更加訕笑我。我抿著嘴,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和他們一起,笑著,假裝這是一個沒有多大惡意的玩笑。笑,是我唯一能夠抵抗他們的屏障了。

再過五分鐘,也許四分鐘,這一切就要結束了,鈴聲會響,重新開始上課。

「來呀,孟芽芽,給我們看看你的鐵背心!」

毛莉跳著腳,朝我跳過來。

我已經無路可退。

她嬉笑著,跳到我跟前,張開手,作勢要掀開我衣服。

喉嚨一緊,似乎無形的鐵箍勒住了我的脖子,我頓時呼吸不上來。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麼做。她每次這樣掀開我的衣服,把骨架一樣的鐵背心暴露在眾目睽睽下,我都想——一把抓住她,把她從欄杆上,丟下去。

我沒有開玩笑。

我像一隻兔子一樣縮在欄杆邊上,嘴裡說著:「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我就——」我臉上還殘存著笑,可是我心裡瘋狂冒泡泡的就一個念頭——如果她真的過來,又掀開我的衣服,我就在哄堂大笑裡,把她抓起來,舉起來,從欄杆上扔下去。

我的腦子像一鍋煮沸的瀝青,一直在瘋狂地噗噗噗吐著狂暴的念頭,因為這念頭,我抓在欄杆上的手指都痙攣了。

毛莉朝何小華使了個眼色,兩人分開,一左一右,朝我包抄。

何小華從側面撲過來,攔腰一把把我抱住,毛莉像一隻張牙舞爪的野貓跳到我身邊,拽起我的衣服下擺,使勁朝上一拉。

我狂暴地跺腳,無聲地尖叫——沒錯,我叫不出來,但是叫聲把我自己的耳膜都快撕破了。她還是掀起我校服的下擺,暗黑色的鐵背心,也許只是一塊,露了出來。

「鐵皮人,鐵皮人,鐵皮人!」

他們叫。

「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是鐵皮的!」

「再往上,再往上,是不是整個身體都是鐵皮的?」一個男生叫。

我淚眼模糊地瞪過去,是我們班成績最差的「牙擦蘇」。他正好姓蘇,而且也是齙牙,「牙擦蘇」這個著名的綽號就落在了他頭上。在我沒有被稱為「鐵皮人」之前,他就經常處於我今天的位置。現在他很開心,終於有另一個人出現,讓他不再處於羞恥的中心位置。

把我推到這個位置的,就是毛莉和何小華。

沒錯,她們兩人,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用力地去掰何小華的手,我在想,如果再掰不開,我就用指甲——或者——我含淚瞪著毛莉,毛莉在我前面,或者,我直接用指甲挖她的臉,她一直挺自豪的雪白的皮膚,嗯,或者那雙大眼睛,不是嗎?

三、二、一……一抓之下,狠狠地撓出五條血痕!

我閉上眼睛,冰涼的手指胡亂抓出去——我能感受到血從我指尖上溢出,還有那淒厲的尖叫聲。可是我不想停止,我狠命地,用三生三世的恨意,恨恨地掘下去,摳下去,撕下去。

啊啊啊啊啊,我感受到血肉在我的指尖皮開肉綻,我不顧一切地挖下去,挖下去,我像一隻發瘋的穿山甲,挖下去,挖下去,挖下去。

「孟芽芽,孟芽芽!」

有人在我耳邊輕聲急促地叫喚。

叫聲把我從黑色的泥淖中拽起來,可是我不想起來,我沉溺在爆發的恨意之中,這太讓人迷戀了,伸出手,朝著那張可惡的臉狠狠地挖下去,用生命挖下去!挖穿它!太快意了!太快意了!

我不想醒來。

「孟芽芽,醒醒!醒醒!」

低沉的聲音,在模糊的視野裡晃動,同時晃動的還有一張溫厚的臉和臉上的眼鏡閃光。眼鏡的閃光讓我的意識逐漸清明,從黑暗中脫離。

那是我的心理咨詢師李雪。

我正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上帝啊——我——我死命摳的,竟是她的手!

真實的血,從她的手背上流了出來。

我尖叫一聲,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臉,指尖上的血漬沾在我眼皮上。李雪趕緊按住我:「不要緊,不要緊,你做得很好,你終於釋放出了內心的攻擊性。我們終於有了突破。」

看著我逐漸平靜,她輕柔地拍拍我的手。

「這很好。」她平靜地說,微微顫抖的聲音裡帶著愉悅。她滿不在乎地站起來,彷彿沒看到手背上的血正在汩汩流出。她打開抽屜,找出藥盒,在裡面翻出藥棉,夾出一塊,蓋在手上。

-2-

李雪是一個心理治療師。她最擅長的,是深度催眠。

我來找李雪,是因為已經走投無路。

從外表看,我是一個特別優秀的CBD精英女郎,身高170厘米,長髮修剪得恰到好處,穿普拉達套裝,塗迪奧唇膏,用香奈兒5號香水。

只有我自己知道,15000元的套裝底下,是一團敗壞的膿血。

我的生命很早就被灰色塗抹。《黑客帝國》的天空即使被無數的光影和雲裝點,但是身在其中的人,很清楚,那天空的底色是灰色的,永久地被虛無佔領。

我是被男友阿康拖來李雪這裡的。

阿康是我的大白,他是第一個能夠走進我公寓的人,也是第一個能夠與我同床共枕的人。他非常驚訝地說:「我沒想到,現在還有你這樣保守的姑娘。」

我笑了笑,溫柔地靠近他的肩膀,心裡卻不作任何指望。

很快他就發現了問題。

我不會在任何有光的地方和他親熱。我也不會讓他看到我的裸體。我永遠也不會讓他解開我的衣服。

他開始是拐著彎想打破我的「習慣」。

「芽芽,我們去海濱浴場玩兒?」

我去了,卻穿著長裙子,堅決不下海。

「芽芽,我們去游泳館?」

我去了,不下水,也不換泳衣,坐在游泳池邊給他加油。

我知道他在要求更親密地坦誠相對,我也越來越緊張,因為我知道我無法實現他的要求。而一旦他確認了這件事,就會離開我。但是我捨不得。十年來,他是我唯一一個被我接受走近自己身體的人。

認識才六個月,他向我求婚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是我一生的良人。

甚至就連求婚,他也設計得浪漫動人。那天我去他的診所,每一個人,從大樓的保安,到病人和護士,到清潔工阿姨,都笑吟吟地走過來,遞給我一朵百合花。

一朵一朵一朵,直到我手裡拿不下。

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我正在想著,他這是給我準備了一個美好的生日呢。推開他辦公室的門,一道白色的瀑布傾倒而下……

成百上千朵百合花,從門上的一個裝飾裡,傾瀉下來,淹沒了我全身。

他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枝玫瑰,藍色的,我最喜歡的顏色。

「芽芽,生日快樂!」

我接過玫瑰,接著就看到藍色的花心裡,綴著一枚戒指。方方的,公主鑽,大約兩克拉。

他衝我拍手:「收下咯!」

我淚如雨下,真的,哪怕沒有愛情我不愛他,任何一個女孩子也無法拒絕這樣的百合花雨和精美的鑽石,何況我真的很愛很愛他。

他過來抱住我,給我擦眼淚時,我下定決心,讓他走進我生命中最大的黑暗。要麼他從此離開,要麼,他……能與我分享這樣的黑暗。

「芽芽,讓我看看你吧,讓我看看你吧!」那個晚上他親吻著我,焦灼地說。

我沒有吱聲。

他誤以為默許,去拉我脖子後的拉鏈。

我閉上眼睛,睫毛顫抖,在他眼裡肯定是雨打梨花一樣楚楚動人——可是我知道——一旦拉開了衣服,他會像見到妖怪一樣逃走!

我抓住了他的手:「阿康,你確定,無論見到什麼,你都不會嫌棄我嗎?」

他凝重地看了我一小會兒:「哪怕看到你長著翅膀和鱗甲,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我凝視著他,點了點頭。

他輕柔地拉開了我裙子後的拉鏈。

我拚命地吸氣,拚命地默數,希望自己盡可能地平靜,平靜,平靜……但是,冰涼的空氣,也許並不冰涼,可我的皮膚一感受到他目光的凝視,每一個毛孔都戰慄起來。

他的目光像火焰灼燒。

不是像。

就是。

他大叫一聲,差一點從沙發上跳起來。作為醫生,他親眼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上一秒,還是光潔無瑕、白皙無痕的皮膚,隨著他目光所及,就像他的目光有物理質量一樣,拉開的拉鏈裡,露出的背部,迅速地冒出紅痕,紅痕在空氣裡擴大,開始變成疹子。

我絕望地伸手去拉拉鏈。

他抓住我的手:「芽芽,別怕,我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他的態度多少給了我力量和信心,我堅持住,沒有立即去拉上衣服,忍受著他的注視。一分鐘,又一分鐘。

紅痕不僅在蔓延,而且開始發癢。

我咬牙,忍受著,不去伸手抓撓。

可我堅持不了多久,阿康試著伸手去觸摸那些疹子,他只輕輕一碰,我的癢感就被徹底點燃了,我立即忍不住反手去撓。

他喊我停手:「不要撓,等一下——」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這也是我和他認識六個月來,第一次讓他看到我的失態:「說了讓你不要碰我!不要!不要!」

一邊尖叫,我一邊反手去撓背後,可是拉鏈所在的位置我撓不到,太癢了,太癢了,那是一種讓人發瘋的癢。

張賢亮曾經在書裡寫過,癢,其實是一種最高級別的疼。疼最多讓你疼到昏過去,可是癢,是讓你清醒著受到凌遲,而且是你自己的手指去實施的凌遲。

撓了第一下,就有第二下,接著,我就崩潰了。

太癢了,太癢了!拉鏈敞開的部位,在幾分鐘裡,爆發了奇癢入骨的紅疹,我扭著身體竭力去抓撓,開始還想矜持,接著,我就失控了,太癢了,太癢了!如果能夠停止這個癢,我願意剝下一層皮。

我倒在沙發上,瘋狂地撓後背,撓不到。像中了巫蠱一樣,那種癢,在幾秒鐘內就擊垮了我全部的意志。我倒在沙發上,像一條發瘋的狗,流著口水號叫著,打著滾開始在沙發上蹭。

阿康驚呆了,他想幫我。

我哭吼:「別碰!別碰!不要碰我!」他一碰我,那些疹子會起得更厲害,紅痕會更多,我就會更癢,癢到願意放一鍋熱水,把自己活活燙死。

他還想幫我撓一撓,在看到我自己的指甲已經深深撓破了皮膚,他張著兩隻手,驚到定在了沙發邊上。

終於他回過神來,焦急地問:「芽芽,我不碰你,可是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辦?」

我竭盡全力地撓著自己的皮,癢啊,好像有100萬條蟲子在肌膚底下蠕動撕咬,我哭著說:「酒精,酒也行,給我酒精!」

他跳起來去找酒精,我在廚房的木櫃裡儲存著整瓶的酒精。他作為醫生,一眼就認出了上面的標誌。

他打開酒精瓶,猶豫地問:「芽芽,你背後好幾個地方都破了,會很疼——」

我嗓子已經啞了:「快倒!」

酒精倒上去,火焚一樣的痛,我的身體宛如被利刃穿透,又像無數道鞭子同時抽上來,所有的剛才撓過的地方都在劇烈疼痛。

凌遲大概就是這種疼吧。

可是,在這樣劇烈的疼痛裡,我鬆弛下來,停止了淒慘的號叫。

再疼,也比那種入心入肺的癢,要好過100倍。

在劇烈的疼痛中,我顫抖著站起來,拉上拉鏈,又拽過扔在一邊的外衣,套在身上。

我縮進沙發的最角落,淚痕在臉上慢慢乾涸,不敢看阿康。

他還是站在那裡。

我們都沉默著,沉默在良夜。

-3-

低頭,我看到了戴在手指上的鑽戒。真諷刺,這是我們的訂婚之夜。我默默地伸手去拔戒指。

忽然,他的手伸過來,試探性地按在我手背上。

他的手好美。我很少看到男人有這麼整潔、修長、俊逸的手。他的手總是很穩定,此刻,仍然很穩定,掌心是暖的。它靜靜地覆蓋在我手背上。

我抬頭愕然地望著他。在親眼看到了我這樣可怖的一面後,他對我還沒有絕望嗎?我像一條蛇一樣,被光一照,就活靈活現地蛻皮,起疹子,又像一隻瘋狗一樣在地上瘋狂打滾,因為奇癢難耐,瘋子一樣嘶吼亂撓。

我這麼醜陋,這麼……我像一個見不得光的怪物!只是披著美麗精緻的畫皮,走在日頭底下!

他望著我,輕輕地說:「芽芽,我是醫生,我見過比這個更奇怪的症狀……你只是生病了,需要治療。」

我的癢在慢慢退去。

我吸了吸鼻子裡殘存的鼻涕,他把紙巾遞上來。我深呼吸,用紙巾壓臉。

他溫和地看著我:「這個症狀,是什麼時候有的呢?」

我的臉慢慢地木下去,癢感越來越消退:「18歲。」

「能具體給我說說症狀嗎?」他的眼睛和那顆鑽石的光一樣清澈。

我忽然絕望地再次摀住了臉,眼淚熱流一樣湧出來:「我就是記不得了。一點兒也記不得了。我是個怪物——阿康——我不記得我18歲時發生的事——我的記憶裡有一段空白,那段空白,帶給了我一個詛咒!」

這個詛咒就是,我不能讓任何人看到我的軀幹部分,只要一察覺到有人在看,哪怕只是一塊裸露的背,我就會起紅疹,紅疹會迅速擴大,隨之而來的是奇癢。

他沒有拿開手,等我流淚,流到眼淚再也流不出來。

我從來沒有哭過這樣久,身體的水分似乎都乾涸了,力氣也消耗殆盡。阿康一直輕輕地摟著我,任憑那些眼淚鼻涕淌在他昂貴的白襯衫上。

「那年,發生過什麼大事件嗎?」

在我完全平靜後,他才問。

「我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除了16歲那年出了一場車禍,很嚴重,一輛車把我撞飛了。」

「我第一次聽說車禍會留下出紅疹的後遺症。」他逗樂地說,彷彿剛才那麼不堪入目的一切,只是一個玩笑。

我囁嚅著說:「阿康,我真的——」

他捏住我的手指:「芽芽,我見過很多病人,也見過比剛才的你更狼狽的人,你只是病了,並不是怪物。」他在我的指尖上吻了一下:「如果看了這點小麻煩,就能影響我對你的愛,那我也不用做醫生了。」

「可是也許這是終身都治不好的。」我低聲說。

過去的十年中,父母帶我看過很多醫生。我甚至試驗過了各種偏方,因為這更像是一種詛咒,我的外婆甚至去寺廟求神拜佛,去道觀尋找符水,但是沒用。最後我自己在奇癢的折磨下,漸漸總結出來了自保的方式,就是不讓任何人看到我的身體——我的肌膚是見光死,而且是,見到人的目光就發癢。越緊張,越癢。

阿康輕鬆地說:「如果真這樣,那實在不幸啊,我未來一輩子都看不到我老婆的胴體啦!」

我一愣,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已經乾涸了的眼眶,又濕潤了。他衝我眨眼:「還好我整天要檢查病人的身體,早都煩透了。」

阿康找到了我當年車禍住院的所有病歷資料。

他看著當年的CT片子,嘖嘖有聲。「芽芽,你可真算是幸運的,脊椎受了那麼嚴重的一撞,居然沒有半身不遂,」他指給我看,「你看,你胸椎第12節、第13節,都裂了。」

他打量著我:「你竟然還能恢復得活蹦亂跳的,真是我家祖上有德。」

我嗔他:「怎麼是你家祖上有德?」

「你是我老婆啊,若非我祖上有德,庇護了未來的媳婦兒,我就要娶一個坐著輪椅的你了。」他拍了拍我的腦袋,哈哈大笑。

我們倆坐在他的診所裡,一起看所有的資料,他像個偵探一樣,在小白板上記錄著我16歲那年車禍的一切細節和我現在的症狀。

「脊椎受傷——軀幹部位神經性皮炎。」

「16歲車禍——18歲——失憶。」

「車禍——脊椎康復期——失憶。」

他忽然停住了,拿著一張門診病歷,看向我:「你康復期的時候穿了脊柱支架?」

我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他晃動著病歷:「你不可能不記得啊!CT顯示,你車禍後一開始康復得不好,脊柱出現了側彎,然後醫生給你配了一個支架,你需要穿到18歲。」

我茫然地看著他:「我不記得什麼支架。」

他衝到小白板前拿起水筆,唰唰幾筆在板子上畫了一個藍色的背心一樣的東西:「就是這樣的一個,鐵的,用於固定脊柱姿勢的——要穿很久的——你完全不記得?」

我努力地回想,卻仍茫然。

阿康在白板上又畫了一個人體,我的臉微微紅了,那是一個女人體,他沒留意我的反應,而是利落地在女人體的上半身,畫出了幾條界線,那幾條線恰恰組成了一個背心的形狀。

「芽芽,你沒發現,你的神經性皮炎,恰好就是在這個範圍裡發作嗎?你的病,一定和這個鐵背心有關係。」

-4-

李雪手背上滲出的血,浸透了那塊薄薄的藥棉。

我簡直內疚到無地自容:「對不起,真的太對不起——」

可她卻一揮手,毫不介意地略過了這個,興致勃勃地看著我:「孟芽芽,你是我在催眠治療中,碰到的攻擊性最強的病人。」

「攻擊性?我——我在平時生活中是一個公認軟弱怯懦的濫好人啊!」我不知所措地看著她,「連我的小時工都可以隨意敲詐我。」

她認真地聽著:「小時工?不只是小時工吧?」

「我的實習生,也會跟我耍賴,工資花光了就求我支援。」

李雪點點頭:「還有?」

「同級的經理,會公開搶我部門的業績。我帶了兩年的下屬,想踩我肩膀上位,如果不是因為董事長對我非常瞭解,我現在的職位早已不保。同樣是一份工作,我要付出比別人多幾倍的努力。」

我一口氣,滔滔不絕地說,說,說。

這一說,竟然忘記了時間。

我口乾舌燥地停住。

李雪指了指我的胸口:「你所有的攻擊性,全部轉為了內耗。不過,這不是你有神經性皮炎的根本原因,疾病的原因隱藏在你的噩夢裡,在夢裡,你一直在叫兩個名字:毛莉、何小華,毛莉、何小華——他們是?」

我遲疑了一會兒:「她們應該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已經十年沒有見到她們了。」

李雪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才說:「她們和你關係密切嗎?」

我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不記得了。」

李雪沒說話,打開了視頻。

我看見了自己——一個前所未見的自己。我還以為自己沉睡了很久呢,從視頻來看,也就十幾分鐘,而這十幾分鐘,在我的感覺裡,就如同一輩子那麼漫長。

在催眠狀態的我,宛若被鬼魅附體。

那是我,可是那又簡直不能算作我,平日裡斯文秀氣的臉孔變得如此獰惡,就像恐怖片裡的殺人女魔頭,腮幫子痙攣,牙關緊咬,眉毛上挑,鼻孔大張,鼻尖兒時不時地抽抽,獵狗一樣嗅著空氣中並不存在的血腥,門牙也露了出來,雪白而猙獰地閃光。

我,還是我。可是,這是另一個,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我。

李雪期待地看著我,我默默地挪開了眼睛。她意識到,我並沒有打算對她繼續敞開心扉。她臉上掠過一絲失望,但是職業素養讓她控制住了自己,她上前一步,試探著想安撫我,我疲憊地搖了搖頭,從軟榻上站起來。

這個軟榻,真的像一個冥想池啊。

我從治療室走出來,阿康立即迎了上來,他擔憂地看著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衝他努力地笑了笑:「沒有啊,相反,我覺得前所未有地好呢。」

他鬆了口氣,伸手挽住我的胳膊,我後退了一步,將胳膊從他手裡抽了出來。我定睛靜靜地看著他,深深地看,用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回顧一生的專注與悵惘,看著他,看著他。

然後,我清清楚楚地說:「阿康,我們分手吧。」

-5-

一個在世人眼裡公認的好人,一定有自己隱藏的攻擊性。因為人會有自己正常的利己需求,當自利的訴求被高度壓抑,它就會轉換為攻擊性,如果這些攻擊性都得不到釋放,人可能就會生病。一句俗話叫:「好人不長命。」大概就是如此。

不過我的問題還不是這麼簡單。

我在催眠中,看到了我失去的那個部分的記憶。

我立即就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失憶。痛苦太深、太強烈了。痛苦到年輕的我,強行刪除(封閉)了一切有關毛莉和何小華的記憶。

毛莉和何小華,都是我初中開始就很好的朋友,我們一起升入了家鄉最好的中學,我和毛莉,還是同桌。

我們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直到高一那年,我被車撞了。

我住院三個多月,才回到學校。

我是穿著鐵背心回到班級的。已經是大姑娘了,愛美,我就穿著寬大的衣服去上學,就算是夏天,我也穿著夾克衫。

一開始並沒有人看出有什麼問題,是毛莉老嫌我:「芽芽,你怎麼把自己穿得這樣土啊!」

「是啊是啊,你看看你,現在像一個『裝在套子裡的人』!」何小華很有文采地總結。

我尷尬地笑。我也很抱歉,以前我們仨在一起走,就是行走的風景線,現在有我這麼一個總是寬袍大袖、拖拖拉拉的同伴,她們覺得很不爽。

我自慚形穢,漸漸地拉開和她們的距離。可是,她們又挺不樂意,覺得我疏遠了她們,或者說,覺得缺了我,不爽。

直到有一天,同桌的毛莉偶然碰到了我的胸:「啊喲,你身上是什麼東西,硬邦邦的?」

我緊張地支吾。她原和我很相熟,猝不及防地一把掀開我的校服外套:「哇!呀!」她誇張地從凳子上彈起來,「這是什麼鬼?!」

暗黑色的鐵支架,像捆縛我軀幹的罩子,猙獰地圍繞著我的前胸後背。

「哈哈哈哈,你還真是套子裡的人啊?」何小華也誇張地大笑起來,這下她的幽默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達,她伸手在我身上敲敲,敲得噹噹作響,「這玩意兒還挺科學的,像個宇宙飛船?」

「您這是上演生化危機呢,還是終結者?」

我使勁兒把衣服拉下來:「就是一個架子——我脊椎——脊椎——」

毛莉和何小華前俯後仰,笑得都快從凳子上掉到地上了:「孟芽芽,你太逗了,穿著這麼一個玩意兒出門,你也不怕嚇到小朋友和花花草草啊?」

一分鐘裡,全班同學都知道了,我是一個穿著鐵質「烏龜殼」的女孩。

毛莉和何小華就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似的,告訴每一個她們遇到的熟人或者陌生人。如果對方表示不信,她們就把我拉過去,拽起衣服來給別人看。

每一個人都仔細觀賞了這個稀奇東西,然後表示:「哇哇,好可怕!」

這並不是傳染病啊!

可他們卻漸漸地像看傳染病人、怪物一樣看我。我一走進教室,必然有一個人「嚇」得從座位上跳起來,大喊:「終結者來啦!」

全班頓時一陣哄笑。

下課了,排隊去打飯,排在我前後的人,也必然有人發出被擠到了的怪叫:「哎呀!我踢到鐵板了!」

光踢到鐵板這個段子,就讓全班笑了一個月。每個人都從我身邊走,然後作出被撞上的痛苦姿態,引發全班默契的大笑。

每當一個笑話開始顯得陳舊,毛莉和何小華就會開發一個新的段子,提醒大家不要忘記「這裡還有個穿著鐵殼子的怪物」。

我越來越沉默,而她們越來越歡樂。

課間休息,稍有空暇,我就被她們倆拎出來取樂。

直到最後一次,對,就是我在李雪的催眠下回憶起來的最後一次。

我沒有把她們的手或者臉撓破,也沒有把她們扔下樓,而是推開了她們倆,縱身爬上欄杆,跳了下去。本來是三樓,高度足以致命,但恰好那個欄杆處於樓角,底下不是水泥地而是一個花圃,剛剛下過雨的花圃泥土鬆軟,我的鐵背心也幫我抵消了衝擊力。

我用跳樓終結了這場噩夢。

我在醫院醒來時,已經完全在記憶裡刪除了這一切,只留下了原因不明的神經性皮炎。

在李雪喚醒這些記憶的那一刻,我好恨自己無法穿越。如果可以,我會朝時光洪流裡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兩個霸凌我的女生,把她們的眼睛活活挖出來,把那個蜷縮在欄杆角落裡,哀哀哭泣,最後扭過頭去,縱身一躍而下的小姑娘,溫柔地抱在懷裡,告訴她:這一場噩夢不是你的錯。

我無法穿越時間。

但我可以……終結,時間。

我不是「終結者」嗎?

-6-

我獨自回到家鄉。

我出生並讀書、長大、車禍又離開的那個十八線小城市。

爸爸媽媽早就不在這個城市了,我考上大學以後他們就搬走了。十年未歸,滿目陌生,遍地都是新樓盤,我差點都找不到以前的學校了。

然而城市畢竟小,並不需要花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

毛莉就沒離開過這個城市,她現在開了一家母嬰用品商店。

我走進店裡,她正在逗弄孩子,見有客人進來,她抱著孩子慇勤地迎了上來,目光剛一碰觸到我,她的眼神就凝固了。

沒錯,她認出了我。

「孟……孟……」她嘴唇在發抖。

她懷裡的孩子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定睛看著我,又看著媽媽,跟見了鬼一樣,哇的一聲號哭起來。

她抱著孩子,想往外走。我動作比她快,一閃身,擋在門口。

她緊張地看著我:「你你你,你想作甚?」

她一開口,就是有我們家鄉濃郁口音的普通話。

這一句話,忽然間讓我愣了神。這就是讓我整個少女時代做噩夢,異鄉十年罹患神經性皮炎,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噩夢之源?她已然老了,她已然是一個婦人,才30不到吧?眼角已經有了放射狀的魚尾紋,顴骨高突,褐色的妊娠斑從長出來就沒再消失,她緊緊抱著娃,裸露在外的一雙手,在冬日裡赤紅而粗糙。

我心平氣和地微笑:「沒什麼,我就是看看。」

她站定了腳,打量我,漸漸地眼裡有了怨毒:「看看?」

她說:「聽說你在北京混得不錯。」

我說:「哪有。」

她怨憎地說:「聽說你在跨國公司上班,自己在北京都買了好幾套房子了。」

我聳聳肩,沒有否認。

但是,你癢過嗎?多少套房子也不能讓你不癢!多少套房子也不能讓你不做噩夢!我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她又漸漸地緊張起來:「你看甚看?」

我把一隻手揣進口袋,抬了抬眉毛:「其實我就是想問一個問題。」

「甚?」

我看著她:「你知道。」

「你、你、你、你,」她緊張地瞅著我放在兜裡的手,往後退。因為太緊張,她口角溢出了白沫,堆在那裡,她不停地舔著嘴唇,可是那些乾燥的白皮依然翹著。

貨架後面的一扇門忽然開了,裡面走出來一個男的,氣勢洶洶地走到我們兩人之間:「這是作甚?」他一下子準確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孟芽芽?你不是失憶了嗎?啊?你想起來了,還是那時候就是裝的?」

他站在那裡,手戳向我,狀若一隻茶壺,猛烈地噴出他的怨恨:「你這是要來作甚?你跳樓了,我們也沒落個好,毛莉和何小華都被公安叫去,關了一天!開除,留校察看!我就是在邊上開了句玩笑,也挨了警告處分!你倒好,你上大學!你出國,你混得風生水起,我們變成了飛不起跳不高的落毛雞!」

他憤怒地戳著我:「你回來看我們笑話?」

我認出來了,啊,他是「牙擦蘇」。他瘦了,且老相,額頭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一說話他的牙更暴突了,牙花肉鮮紅地突在外面。

我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指,也避開他不閉風的嘴裡噴出來的口水。

我仍然瞪著毛莉:「為什麼?」

毛莉尖叫起來:「沒有為什麼!為甚你們都要問這個問題?當年哪有什麼為什麼?就是覺得好玩!好玩!逗你玩!上學無聊,總要找個開心果!誰知道你那麼經不起逗!你知不知道你一跳樓,害死我們了!我們變成了學校裡人人喊打的老鼠!本來我們倆成績是差不多的吧?你上大學了,我回家!你一跳樓,公安把我叫去了,雖然就蹲了一天,外面還是講我們是蹲過牢房的,蹲過牢房的!我爸把我往死了揍!打到我背上現在還有一個大疤,一個大疤,唵,你還要怎麼樣?怎麼樣?唵?」

她氣得全身發抖。

懷抱裡的孩子被她高亢的語調嚇到眼神發定,哭不出來了。

我又後退了一步,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何小華人在哪?」

他們夫妻兩人在,氣勢明顯漸漸回漲,那年在欄杆前的壓迫感,再次在我心頭回升。

「牙擦蘇」冷笑著說:「何小華?下東莞去啦!在東莞,以前做雞,現在是雞頭,你要去找她耍嗎?」

我愕然地看著他們。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我的手放在衣兜裡,從冰涼到火熱,可是,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們氣勢洶洶地又逼近一步:「你要作甚?」

壓迫感更強了。黑暗泥沼裡的羞辱感,那種無盡的恥辱之痛,又開始在我背上爬行。並沒有人扯我的衣服,但是我的背、我的胸、我的肩膀,所有當年被鐵背心覆蓋的地方,被他們撕扯開來曝光的地方,都開始爬動著蟲蟻。

癢,我開始癢。那種令我發瘋的癢……又開始了。

我別開頭,不再看那個孩子,緩緩地,一分一分,把手從兜裡抽出。

忽然,我在貨架的鏡面上,看到門口的塑料簾子掀開了,我的手僵在兜口。

阿康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阿康?!」我震驚地看著他。我已經讓他放棄我了。他竟然會追來這裡,一直追到我噩夢的源頭。

他一進來,毛莉和「牙擦蘇」的氣焰,頓時就退潮一樣落了下去。

阿康走到我邊上,伸手攬住了我的肩膀,靜靜地看著毛莉。毛莉飛速地掃了我一眼,那是滿滿的、真實的怨毒,那種恨不得殺死我的怨毒。

阿康這樣的男生,是我們在少女時代一起幻想過的白馬王子。阿康站在那裡,比白馬王子更像白馬王子,尤其和對面的「牙擦蘇」對照。

我背後的癢忽然間在慢慢消退。

毛莉恨毒地看著我。

阿康將下巴輕輕擱在我的額頭上,蹭了蹭。在我肩膀上加了一點力,沉靜地說:「我們走。」

我踉蹌了一下,非常奇怪,那種一發作就讓我滿地打滾的奇癢,自然消失了。這是從未發生過的。

我慢慢地鬆開手指。

阿康伸手,慢慢地,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掌,一寸一寸,把它拿了出來。

「芽芽,你已經看到,他們得到了他們的命運,而你,你的命運剛剛開始。」他輕柔而堅定地說。

「我們回家。」阿康說。

我僵硬的手指在他的聲音裡變得柔軟,一點點地滑落在他的掌心。

終於,我抬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甜蜜蜜地說:「好的,阿康。」

我重複:「我們回家。」

我們轉身,在毛莉和「牙擦蘇」烈火一樣的凝視裡離開,但背後卻是一片清涼。

我已經走出了我擱淺的黑暗,他們還站在那裡,一直看著。

一個女生在我的微博裡留言,講了她的故事——「僅僅因為穿著矯正脊柱彎曲的鐵背心,就被歧視、霸凌長達兩年多,直到高中畢業」。

我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莫名其妙的惡意和沒有來由的恨意。

女生告訴我,她後來長大後曾經問過那幾個充滿惡意、一直拿她取樂的同學,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對方的回答則是:「你還記得哪?這有什麼啊?不就是開個玩笑嗎?」

女生說:「那一刻,我特別想拿刀砍死他們。」

「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

給自己的同學製造了噩夢一樣的中學時代,還指責受害人器量狹小、開不起玩笑——這本身就是霸凌的一部分。

霸凌者往往把責任推在受害人身上:「都是因為你如何如何,我們才這樣對待你。」要不就是:「你太當真了,又沒把你怎麼樣!」

甚至,受害人自殘自殺的行為,也喚不起他們的懺悔。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青少年時期的孩子有一個最大的特徵:就是他們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以及他們的行為在別人身上會造成什麼後果。

霸凌造成的創傷有可能伴隨終生,受害人會恐懼人際交往,會產生行為障礙。

在霸凌涉及的人群中,分為「霸凌者」「追隨者」和「被霸凌者」。

若存在霸凌小團體,就會有少數「領頭人」和多數「追隨者」,其中只有那些領頭的是真正的「霸凌者」(Bullies),而「追隨者」(Followers)們往往也是在團體內被霸凌或者怕被霸凌的人,不得已隨大流去霸凌更弱的對象。「被霸凌者」(Byllied)則是圈外人或被排擠者。

「被霸凌者」通常是因為某種原因不合群者,如太聰明或太笨的人、新來者、少數族裔、語言或表達不佳者、有殘疾或缺陷者、太完美遭嫉妒者等。研究顯示,在少兒時代涉入過較嚴重霸凌事件者,無論是受害人還是加害人,成年以後犯罪入獄的比例都要比普通人群高出很多。

小霸王從小逞慣威風,並嘗到了當霸王的甜頭,日後不守規則,為禍社會不足為奇。為何被欺辱對像日後也可能犯罪入獄呢?因為受霸凌的青少年當年往往沒有能力反抗,卻留下了終生的心理創傷,長大後便有可能伺機報復加害者,或將傷害投射在其他與霸凌者類似的人身上,甚至報復社會。

心理專家指出,霸凌案中隨大流的追隨者們,對頭領的不服與對受害者的愧疚會對其造成雙重受壓,使其心態很扭曲,也會對他們的成長造成負面影響,以至於長大後形成人格缺陷。

故事中的芽芽就是因為無法化解這種傷害帶來的痛苦,而轉為失憶。失去的記憶並非真的消失了,而是像夢魘隱藏在潛意識深處,轉化為強烈的羞恥感,自我攻擊。於是當她感覺到被人注視身體時,就會轉為過敏性皮疹,她受到霸凌的痛苦有多深,羞恥感有多強烈,她皮膚表現出的癢就有多強烈。

直到她回到了創傷的源頭,追溯了成因,並且釋放出了攻擊性,充分表達了自己的恨意,告知對方:「你們錯了!」她才開始從這樣的夢魘中解脫。

因霸凌而有心理癥結的讀者,可以援此方式,尋找自己的傷害源頭,並試著勇敢地對當年的加害者說出:「你們錯了,你們傷害了無辜的人。」

他們也許並不會認錯,但是,仍然要告訴他們這是錯的。同時,我們可以借此穿越時光,讓曾經被壓抑、被打擊的幼小的自己,解放出來。

〔1〕 觀點引自李雪的《當我遇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