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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不願面對的真相

直到不久之前,連續殺人犯的問題都只有精神病學的專家在從事相關研究。這些權威之作很少觸及犯罪者的童年,而且將罪犯視為帶著病態的本能誕生於世。不過這個領域在這幾十年來似乎出現了變化,同時也有更多的理解。2003年6月8日法國的《世界報》刊登了一篇文章,令人詫異地詳細記載了罪犯帕特裡斯·阿萊格裡的童年。他在1990年至1997年之間,謀殺了五名婦女又強暴了一人,而根據極少的細節就能清楚看出,為什麼這個男子會犯下這些讓他餘生要在監牢裡度過的罪行。要瞭解他如何變成冷血殺人犯,我們需要的既非複雜的心理學理論,也不是假設他天生邪惡。我們只要觀察一下這個孩子成長的家庭氛圍即可。然而一般人很少能去做這種觀察,因為犯罪者的父母多半不會被判定為共犯。

不過《世界報》那篇文章採取了不一樣的觀點。短短幾段,便刻畫了一個毋庸置疑會導致成人後犯罪的童年。帕特裡斯·阿萊格裡是長子,他的父母結婚時相當年輕,他們其實根本不想生小孩。阿萊格裡的父親是名警察,阿萊格裡在審判過程中說過,這個男人回家只是為了要打他、罵他。阿萊格裡很恨他的父親,他會逃到母親身邊,據他說母親很愛他,而他則由衷地願意為母親效勞。他的母親是個妓女,除了專家推測她曾利用孩子的身體亂倫以外,她在接客時也常利用阿萊格裡充當把風的角色。阿萊格裡必須站在門外,並且在每當有危險發生(可能是盛怒的父親回來)的時候通知她。阿萊格裡說,他雖然不用一直觀看著隔壁房間裡發生的事,但他無法關上他的耳朵,他非常痛苦地被迫聽到母親不斷的嗚咽與呻吟聲。當他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看過的這幅景象必定讓他非常驚慌和恐懼。

或許很多孩子能在這樣混亂的命運中成功地存活下來,而且後來沒有犯罪,畢竟孩子擁有無數待開發的潛能。有這種童年遭遇的小孩,或許將來也會聲名遠播,就像是最後因酗酒而亡的愛倫·坡(43),或者像居伊·德·莫泊桑(44)一樣。據說他將自己混亂的童年「改編」成三百則故事。但莫泊桑卻無法阻止自己步上弟弟的後塵(他弟弟比他還早就罹患上精神病),在42歲時病逝於精神病院。

帕特裡斯·阿萊格裡沒能找到任何一個人拯救可以他離開地獄、讓他看清父母的罪行。因此,他漸漸相信他所處的環境就等同於這個世界。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要在這個世界裡獲得承認,以及透過偷竊、毒品與暴力行為來逃離父母的掌控。他在法庭上說的話也許是完全真實的,也就是他在強暴的當下絲毫沒感覺到性的慾望,而是對於無限權力的需求。我們只能希望這番供詞將傳遞給司法機構一些訊息,讓他們知道該怎麼做。因為在大約30年前,德國法院判定讓殺童犯約根·巴曲(45)去勢,他也是受到自己母親在心理上極嚴重的殘害,而法院居然希望借由去勢的刑罰能有效地阻止他去發洩對孩童過於強烈的性慾。這是多麼荒誕、不人道又愚昧的行為啊!

法院最終應該要瞭解,當殺人犯連續殺害婦女與孩童時,對於曾經感到無力且不受人重視的孩子來說,這就是在滿足他們對無限權力的需求。這種暴行很少關乎性本身,除非無能的感覺曾和亂倫的經歷有所連結。

即便如此還是存在著一個問題:對帕特裡斯·阿萊格裡來說,除了殺人,除了在女人嗚咽和呻吟時將之勒斃以外,難道沒有其他出路了嗎?旁觀者很快就能看出,他必須一再地將不同女人身上的母親形象勒斃,這個母親使他承受著童年的痛苦。他卻幾乎無法認清這點,因此才需要犧牲者。直到今日,他依舊聲稱愛著母親。因為沒有人幫助他,沒有站在他這邊的知情見證者,幫助他承認自己有希望母親死亡的願望,並能讓他去意識以及理解這個心願。正是這個希望母親死亡的願望在他心中不斷地擴散開來,迫使他殺害其他女性以代替母親。「就這麼簡單嗎?」許多精神科醫生或許會這麼問。我的答案就是這樣——我認為這比強迫我們學會敬愛自己的父母,以及不去感覺他們應得的恨還要簡單得多。不過如果阿萊格裡能有意識地感覺到心中的恨意,或許就不會有人因他的恨意被殺了。他的恨意產生自他對母親無條件的依附,正是這種依附驅使他去殺人。他始終活在父親的致命威脅中,他只能期待母親的拯救。一個不斷受到父親莫名威脅的孩子要如何去主動恨自己的母親呢——或者如何承認其實母親無法救他這個事實呢?這樣的孩子會創造出一個幻象,並且攀附著這個幻象。然而為這個幻象付出代價的卻是他日後的犧牲者。感覺不會殺人,如果阿萊格裡有意識地感覺到對母親的失望,他不會殺害任何人,就算有勒斃母親的想法他也不會殺害任何人。是對這類需求的壓抑,無意識地將他對母親的負面感覺完全分離,才會驅使阿萊格裡犯下殘酷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