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親密關係 > 第三章 幻滅 >

第三章 幻滅

「我是與一個幻覺結婚,藥效退了之後,我覺得他糟透了。」

——一位案主

隨著憤恨的到來,你就進入了親密關係的第二階段——幻滅。小時候,我很喜歡看西部電影和電視節目。我會幻想自己是個牛仔,頭戴白帽,幫助小鎮居民趕走壞人。這類節目中我最喜歡的就是西部小鎮風光——旅店、沙龍、雜貨店,還有讓我——不,我是說讓英雄存放馬匹的馬廄。我喜歡建築物上粉刷得乾淨均勻的油漆,還有居民們美麗的衣服,當然啦,永遠髒兮兮的醉漢是不包括在內的。我也喜歡酒吧裡打架的場面,英雄就算臉被揍了三十幾拳,帽子還是好好地戴在頭上不會掉下來,當然臉上更不會有任何傷痕。

在看到真正的西部小鎮和居民的照片之後,我的夢想完全破滅。白色的帽子到了那種地方絕不可能還是白色。早期的西部小鎮大都髒兮兮的,房子都是草草搭建的木屋或帳篷。油漆就更別想了,牆上如果用白油漆隨便刷了兩下就算不錯了。那小鎮的居民呢?服裝華麗這個形容詞,大概不太可能用在他們身上。他們看起來都像是我不喜歡的西部片中的醉漢。到現在我還記得夢想被殘酷的現實扯碎的感覺。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相當不開心。

幻滅這個詞,往往給人負面的印象,讓人聯想到憤怒、絕望甚至背叛等感覺。事實上,這個詞的意思是——不再被錯覺所迷惑。這其實是件好事。人類是尊重並渴求真相的。如果無法趕走錯覺,就看不到真相,那我們就像是被禁錮的囚徒,永遠得不到真正的平靜與滿足。親密關係能夠驅散我們對愛的錯覺。這個過程的開始,是在我們感到失望,並覺得自己似乎錯了的時候。或許,我們身旁的這個人並不是我們快樂的源泉。一開始我們也許會覺得選錯了伴侶而再度開始尋覓。但是,只要有期望,就有失望。最後,就連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也會明白我們快樂的源泉並不在別人身上。我個人相信,幻滅是靈魂給我的禮物,讓我能從「向外尋求快樂」的錯誤思想中跳脫出來。

然而,幻滅的過程可能需時甚久,就像從一磚一瓦開始拆除一座大教堂一樣。在我們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對伴侶的改造計劃又全都不起作用的時候幻滅就到來了。這時,我們就會做出一些「偏差行為」。

偏差行為

「是惡魔逼我這麼做的!」

——佚名

珍·尼爾森博士在她的書《正面教育》中說,當小孩的歸屬感和確認自己重要性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時,他/她就會覺得沮喪。每個孩子感到沮喪的程度不同,但都會導致他們做出某種偏差行為。尼爾森說行為不端的孩子並不是壞孩子,只不過是沮喪的孩子。她指出了四種主要的偏差行為:

——引起注意(看看我!看看我!)

——權力鬥爭(我不想做,你不能逼我!)

——報復心理(你傷害了我多少我也要傷害你多少。)

——自我放逐(努力有什麼用呢?反正我一點也不重要。)

括號中的字是我加上去的。前兩種行為的目的是滿足孩子的兩大需求,而後兩種則是孩子在覺得需求永遠不會被滿足時,被深刻的沮喪、痛苦驅使而做出的毀滅性行為(通常是自毀)。

既然成人的親密關係往往能讓舊傷復發,你將會發現,你以為自己已不再做的這些小時候的行為,其實依然跟著你,只不過是換上了較複雜的形式罷了。當你因為慾求不滿而憤恨時,你會重新感受小時候的你在同樣情況下所感受到的沮喪。這也會讓你做出和小時候相同的偏差行為。偏差行為的目的往往是要控制伴侶,並借此避免夢想幻滅。如果對方不願意主動滿足我們,那我們可以耍點小伎倆來誘使他們這麼做。如果前兩項行為不奏效,你至少還可以用報復的手段來扳回一城。如果這樣仍然不行的話,你還有最後一招,就是乾脆放棄,把自己縮進冷漠憂鬱的殼裡。你可能仍會不滿,但至少不必感受真正的痛苦。如果你從偏差行為的角度來觀察一對如何企圖控制對方的夫妻,你就會發現羅伊·哈柏說的一點也沒錯:「大人其實也只是幼稚的小孩。」但只要我們仍被錯覺所迷惑,我們就會用大人的邏輯和理論來為自己的行為自圓其說——當然是在我們有勇氣去檢視自身行為的前提之下!為了吸引伴侶的注意,我們會繼續這樣的偏差行為。我們可能會裝作可愛、親切、有能力、堅強、有趣、聰慧、有耐心、勇敢、害怕、脆弱(當然是那種很可愛又性感的脆弱)、心不在焉、有深度、酷、辣等。吸引伴侶注意力的方法太多了,而且每天都還會想出新花樣。

然而,沒有一種吸引注意力的法子能夠一直不被識破。你的伴侶早晚會厭煩,而且會感覺到這種行為背後的期望所帶來的壓力。畢竟,如果對方每天都看到同樣的舉動,很快他們就習以為常而不再注意了。當你發現自己不再被注意或讚賞,你會變得更加沮喪。很快你就會開始做出第二種偏差行為——權力鬥爭。

權力鬥爭

「當人們開始爭吵時,地獄便敞開歡迎之門。」

——克裡斯多福·孟

我用「權力鬥爭」這個詞來形容雙方都很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有力量,從而突顯自己的重要性的做法。但當親密關係繼續發展下去,權力鬥爭就不僅僅是這樣了。隨著沮喪感愈來愈重,權力鬥爭慢慢演變成雙方爭奪親密關係主控權的戰鬥,雙方都努力地想要改變對方的想法、話語和行為。

伴侶的一些小怪癖,你以前覺得很可愛,現在卻顯得很惱人,而且常常成為爭吵的主因。他奇大無比的笑聲曾經是那麼新奇有趣,現在卻讓你脊柱發麻。她說的故事曾經是那麼扣人心弦,現在卻讓你無聊得想要尖叫。也就是說,在某種程度上,你們已經開始讓彼此心煩。這個時候,你似乎只有以下幾種選擇:一、用蠻力或恐嚇強迫伴侶改變生活習慣、說話方式、穿衣風格、頭髮長度等;二、學習聖人般的忍耐力;三、甩掉現任情人另覓新歡。大多數人,不管原因為何,都選擇一,於是權力鬥爭就此展開。

我們常常以為,權力鬥爭的方式不外乎大吵大鬧、互砸東西或拳腳相向。但事實上,權力鬥爭可以有許多不同的面貌,包括冷戰、避不見面、冷嘲熱諷或單單是互給白眼。一對我認識的夫妻如果在吵架,我一進他們家門馬上就會知道,因為整個房子靜得像座教堂,而且帶著恐怖片高潮的那種張力。但是,我這兩位朋友卻對彼此極為有禮,不讓藏在這種假象之下的核子大戰爆發出來。而我認識的另一對夫妻,在吵架時卻會大吼大叫直至聲嘶力竭,即使兩人的臉相距只有幾寸,也絲毫不減音量。

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權力鬥爭還有無數種形式,而不管哪一種形式,對親密關係的危害都是一樣的,但也都蘊含著讓人發現真愛的可能性。

愛情一開始的魔力一旦消失了,也就是你必須面對幻滅的時刻。吵架只是為了不去面對幻想背後的事實。但如果厭煩了假裝一切都在控制之下,你不妨偷看一下幻想簾幕背後的東西。躲在幕後的是什麼呢?除了起初的沮喪感之外,你也會看到另一段旅程的開始。

胡蘿蔔、西瓜與痛苦

「曾有一個治療師這麼說:雖然痛苦不是真的,但當我想像自己坐到一根針,而它刺穿我的皮膚時,我並不喜歡自己幻想出來的感覺。」

——佚名

一旦展開權力鬥爭,伴侶之間的改變往往令人驚訝。親密關係剛開始的時候,兩人春風滿面、笑容可掬,當他們凝視對方的時候,眼神總是充滿愛意。一旦夢想開始幻滅,微笑就變成了皺眉,眼中的愛意也轉變為怒火甚至恨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為什麼我們把伴侶當作大敵般看待?讓我來解釋這種不愉快轉變的原因。

許多我認識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有小時候被強迫吃不喜歡的食物的負面回憶。以我來說,最討厭的食物是煮過的胡蘿蔔。

我的父母很少買新鮮蔬菜,所以我吃到的蔬菜都是罐頭的。我父母把這些原本就煮得過熟、裝了罐的蔬菜買回來後,還會把它們倒進鍋裡再煮一次!在我家裡有一項規定,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盤子裡的食物全吃完才准下桌,而且我父母擁有令人讚歎的決心,他們總會親自監督,確定大家都遵守這條規定。

有好幾年的時間,每個星期總有一晚,我會瞪著盤子裡噁心的橘紅色塊狀物,心想這種東西一定是用來讓小孩子嘔吐的,要不然,至少也會殺死好幾千個腦細胞或損害其他重要的器官。我千方百計就是不願意把胡蘿蔔吃進肚子裡!我想過屏住呼吸,把胡蘿蔔塞進嘴裡,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溜進廁所,把它吐到馬桶裡。我試過把胡蘿蔔餵給小狗吃。我也試過趁我父母走開或不注意的時候,把胡蘿蔔偷偷倒在我腿上事先預備好的紙巾裡。我甚至還試過把盤裡的胡蘿蔔分散開來,裝作我已吃完,只剩一些殘渣。但是我這些計謀,幾乎從來沒有成功過。我通常都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被逮個正著,然後就只好別無選擇地把胡蘿蔔吃掉。原本就濕濕軟軟又難吃的胡蘿蔔,被我這麼一弄,更是變得又冷又糊,實在難以下嚥。

有一天,事情有了小小的改變。那天晚上,一如往常,在拖拖拉拉一個多小時之後,我終於很勉強地把最後一塊過熟的胡蘿蔔吞進了肚子裡,吃完後我鬆了一口氣,心想還好胡蘿蔔沒有再出現在我盤裡。然後,我母親拿了很大一塊巧克力蛋糕擺在我面前。那塊蛋糕味道很濃,上面覆有一層巧克力糖衣,而且大約有一磅重。這樣的甜點在我家簡直像黃金一樣稀有。這時,我母親說了一句小孩子最愛聽的話:「如果不夠的話,還有很多。」第一塊我不用兩分鐘就吃完了,第二塊也是如此。我父母都看傻了,父親笑了笑問我說:「你吃胡蘿蔔為什麼不能這麼快呢?」我當然可以回答,但我沒有笨到把答案說出口:「老爸,我可沒有看過你把不愛吃的食物放進自己的盤子裡!」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了:儘管不愉快的經驗是不可避免的,人類仍會掙扎著去閃躲或拖延。就像我,寧願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好幾個小時,幻想著盤子裡的胡蘿蔔會奇跡般地消失,也不願面對可怕的現實,把那噁心的橘色玩意兒放進嘴裡。

在親密關係中,我們也採用相同的原則。和伴侶展開權力鬥爭,就是為了避免或拖延自己心中浮現的不愉快。這種痛苦的根源究竟為何?想要知道答案,我們必須再回到幼時需求這個問題上。在前文中我曾提到,孩童的兩大需求是歸屬感和確認自己的重要性。若是這兩大需求不能得到滿足,我們會很痛苦,甚至嚴重到心碎的程度。

為了把自己從傷痛中拯救出來,我們必須遠離造成痛苦的人或事。「媽媽不重視我,我好傷心,我要把痛苦趕走,讓它消失!」在遠離痛苦的同時,我們也遠離了造成痛苦的根源,在上面的例子中,痛苦的根源是母親。事情後來就變成了這樣:我們既沮喪,又遠離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絕望地試著把心碎趕走。

但是痛苦並不會消失,如果我們不好好處理,痛苦永遠也不會消失。在較早的幾段親密關係中,我最不能瞭解的是:伴侶只讓我發覺到痛苦的存在。其實痛苦存在我心中已經很久了,只不過我不願去感受。讓我驚訝的是,我一直在否認痛苦的存在,卻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在這麼做。要在舊痛一浮現時就立即發現,需要敏銳的洞察力,若要以負責任的態度來面對,不把自己心愛的人推開,則需要更超凡的能力。有一點很重要,必須注意:在分享過一段特別親密的時光之後,情侶們往往最容易吵架。

當兩人覺得特別親近,一切都特別美好,幽默感和溫柔也比平時要多的時候,好像這些親密時刻經歷到的愛,讓我們有力量去不自覺地喚醒過去的傷痛,好讓它們現在得到當時無法得到的愛的關注。但是,想要療傷的企圖卻往往導致激烈爭執或變成親密關係危機的導因。在明白這個道理之前,我曾認為自己和女友爭吵的原因分為以下四種:

解釋一:我們的爭吵是你起的頭。並不是我想吵架,是你侵犯了我的領域,我只是保護自己罷了。

解釋二:我們這次吵架,看起來好像是我起頭的,但我只不過是指出你做得不好的地方,又順帶提到你還有別的行為也需要改進——比如你來月經時的舉止。你就是不能接受有建設性的忠告,還把它當作批評。跟你比起來,我的態度已經夠好了。

解釋三:我們會吵架,是因為你明明是錯的,卻又打死也不承認我才是對的。那我只好發脾氣了,不然你不會明白自己是錯的。

解釋四:我們會吵架,不是因為我受到傷害。我只是有點不高興而已。換作別人,你這樣跟他們說話,他們也會生氣的!你說這是建設性的忠告,但我聽起來卻覺得像是刻薄的批評。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不瞭解,和伴侶吵架只是為了不去感受舊痛。我的伴侶所做的,僅僅是讓這些舊痛浮上我的意識表層而已。我當時也不知道,我所說和所做的,也可能在朋友和伴侶身上造成同樣的效應。要記得,我們寧願爭吵也不願面對傷口,是因為生氣比承受心碎要簡單得多。不要忘了傷痛的背後隨之而來的就是沮喪。於是,當你打算正視爭執背後的問題時,會有一個勸阻的聲音響起,告訴你將要面對的傷痛是你承受不了的。這讓我想起另一個故事。

我以前有一個房東,他告訴我,他長大的地方,就在我即將搬去的那一區。他說,在他小時候,那裡是農田,他爸爸就在田里種西瓜。他張開手臂,很誇張地對我描述,那些西瓜大概有四英尺長。過了一會兒我才想到,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就算一個普通的西瓜看起來也像是龐然大物。隨著年齡增長,他記憶中的西瓜也跟著長大。

你也可以用相同的邏輯來看待兒時的創傷。當我們還小的時候,創傷可能讓我們覺得難以承受。但現在我們長大了,或許已擁有從不同的角度來面對它的能力。也許,現在痛苦已經不像從前那樣難以承受了。用較成熟、理性的態度來處理權力鬥爭,不只能讓你面對過去的傷痛,也能讓你不再受其負面影響。這些負面影響,也就是自我局限的信念。

信念:想法的果實

「種下想法,就得到行動;種下行動,就得到習慣;種下習慣,就得到人格;種下人格,就得到命運。」

——佚名

我不知道以上這段話是誰說的,但我聽過之後就一直牢牢地記著。這段話的意思是,一旦有一個想法在你心中醞釀,就會產生一連串的連鎖反應,造成深遠的影響。

阿諾·培頓在他的著作《擁有一切》中說,一個普通人腦子裡每天都有大約五萬五千個想法,其中大多數是舊有的想法。許多想法從小時候起,就一直存在我們腦子裡。你的腦袋就像一台可以永遠錄音的錄音機,不斷重複播放相同的想法。想法是信念的主要成分。如果想法是顆種子,把它種下,你得到的果實就是信念。

如果小時候你有過不愉快的經驗,比如爸爸答應帶你去露營,你很想去,但爸爸卻爽約了。也許爸爸工作太忙了,不得不放棄休假;也許爸爸生病了,或是根本忘了這回事。小孩子眼中的世界並不大,所以爸爸的理由也一點都不重要。你可能會很失望,這時候,你就會產生一些想法來詮釋你所經歷的事。也許其中一個想法是這樣的:「爸爸不愛我!」也許從這個想法又衍生出另一個:「沒有人愛我。」如果這樣,會發生什麼事呢?如果你一再失望,這些想法就會變成一種信念,讓你相信自己真的不可愛。如果這樣的信念在你腦袋裡一再播放,過了幾年,你可能就會認為這就是事實。而一個深信自己並不可愛的人的命運會是如何呢?

從這個觀點,我們不難發現,過去的創傷並不會隨時間逝去。每個自我局限的信念,都來自過去的創傷。我們每個人都像做出科學怪人的弗蘭肯斯坦博士一樣,創造出一些怪物般的想法,在我們的生活中造成大大小小的災難。你對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限制性信念都不是真的,讓你覺得自己很渺小或差勁的想法也對你沒有任何幫助。然而有許多人仍然有這樣的信念,不知道它們的來源,也不知道它們應該只是過客,不應在他們腦中長駐。找出這些信念在我們心中駐足的所在,將會很有幫助。

過去的魅影

「過去的事雖然已被我們拋在身後,卻如同魅影一般,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克裡斯多福·孟

結婚一年半,我和妻子已深陷於權力鬥爭中。這時我發現,在寫結婚誓詞時我犯了大錯。結婚時,我和妻子的結婚誓詞都是自己親自執筆,並在眾人之前宣讀。我們的誓詞滿溢著承諾、詩意與愛。當我誠心誠意地發誓將會無條件地愛著妻子,不論順利或是艱難的時刻,都會尊重並仰慕她,不讓痛苦阻撓我們的愛時,我感動得流下熱淚。這些承諾是我真心真意想要遵守的。問題是,這些承諾雖美,卻不實際。換句話說,這些是我不可能做到的承諾。如果我希望做到自己的承諾,那我的誓詞將會變成:「我發誓,在學習無條件愛你的過程中,我會帶給你難以想像的痛苦,導致你對我說出連紐約的出租車司機聽了都會嚇到的話,而且讓你後悔遇見了我。而當你對我做出相同的事時,我會用一個三歲小孩的成熟度來響應,而且用急性子和壞脾氣來當作我的兩大武器。我永遠也不會記得,我們只是兩個盡力想做到最好的普通人。我會把你當作我唯一的快樂源泉。最後我才終於成長並瞭解到親密關係的真正目的。」如果是這樣的誓詞,我就可以輕鬆地做到了!

在進入一段新的親密關係時,我們會把過去的舊痛、舊傷也一併帶去。小時候我們會把沒治癒的創傷埋在心底,以免感到痛苦。為什麼呢?除了不想感到痛苦,還有一個原因——幼時的創傷有時難以承受,如果不把它除去,我們會覺得自己好像要死掉了。

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不小心把狗鏈弄丟了。我父親勃然大怒,打我耳光而且把我罵得狗血淋頭,足足罵了一個多小時。打耳光還不要緊,痕跡當天就褪去了,但心靈的創傷卻不會這麼快就痊癒。我希望父親原諒我、愛我,但他並沒有。我好難過,簡直心都碎了。然而,過了幾小時,我就在屋外跑來跑去,跟哥哥嬉笑玩耍了。也許你會以為是小孩子對痛苦的抵抗力較強,所以我很快就忘了那件不愉快的事,繼續過我的日子。然而,多年之後我卻又想起了這件事情,而且重新感受到六歲時被父親打罵所造成的心靈創傷,再一次感到心碎。

身為一個治療師,我知道我從小到大處理傷痛的方法和大多數人沒有什麼不同。我們都經歷過令人心碎的痛,而如果不處理它,可能會對我們的生活造成影響。於是,我們在心裡開闢出一個儲藏室——也就是潛意識——並把所有壓抑的痛苦都丟進去鎖起來,然後忘記有過這回事。潛意識和儲藏室很像,都是用來收納我們不想要卻又不知怎麼處理的東西的;但不同的地方是,潛意識可以無限地擴張,容納愈來愈多的不愉快,讓我們不用去面對痛苦。

你可能會問,既然潛意識可以無限地擴張,那麼繼續把痛苦回憶往裡塞,有什麼不對呢?如果傷痛明明可以避免,又為什麼要讓自己去承受它呢?我很想同意你,但這個想法有其潛在的危險性。其中之一是,小時候為了避免傷痛,我必須收起對父親的感情,離他遠遠的,保持一個距離,而我情感的創傷一直阻撓在我們前面。

另一個危險是,如同之前談到的,痛苦的經驗往往會讓我們產生對自己和世界的一些限制性信念。舉例來說,狗鏈事件可能會讓我認為父親不愛我。既然我父親在我心中是一個極有權力的人物,我可能會因此推論,所有男性權威人物都不會愛我。然後,我可能會一輩子都害怕老師、警察、醫生、上司等人。恐懼讓人無法自由地發揮自我。再往下想,如果我一輩子都害怕這些人,那我對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看法呢?我可能會認為自己是個弱者、失敗者。而我們對自己的看法,往往會決定我們選擇什麼樣的工作、交什麼樣的朋友、住在什麼樣的地方,以及許多其他的事——甚至可能包括我們開什麼樣的車。你可能會覺得很難相信,被父親打罵的單一事件,竟然會讓我產生這種軟弱的信念,造成這麼低落的自我價值感。事實上我也同意,如同之前所說,單一的痛苦事件只是種子,但之後類似的經驗,便會讓自我局限的信念茁壯成長。這個例子只是用來說明,過去的創傷如果沒有癒合,我們就會對自己產生負面的想法;但如果我們用健康的方式把傷痛處理好,我們的信念也會隨之改變。

我們都依據對自己的想法而活。如果你真心相信自己是個成功的人,那麼你的失敗也會幫助你邁向成功之路;如果你相信自己是個失敗者,那麼再大的成功在你眼中看來也像是失敗。所有源自未癒傷口的信念都是自我局限的。既然我們自己的信念與過去的創傷關係密不可分,而過去的事早己記不清,更不可能改變,那我們要如何才能掙脫束縛呢?這也就是為什麼親密關係是無價之寶了。親密關係讓我們有機會重新面對並治好舊傷,從而改變衍生自傷痛的錯誤想法。

回家

「如果離開家的時候,你並不感到平靜,那麼你其實並沒有離開。」

——克裡斯多福·孟

我的一位同事亨利,曾對我敘述有一次他回家鄉的經歷。他的一位老朋友榮恩(化名)和妻子貝蒂(化名)邀請他吃晚餐。這對夫妻感情並不太好,正深陷在權力鬥爭之中。晚餐時,貝蒂不斷對亨利抱怨她丈夫多麼沒用。她一會兒向我的同事抱怨,一會兒又轉過頭去對她丈夫大吼大叫,然後又繼續向亨利抱怨。她所說的大致是這樣:「亨利,這傢伙真沒用!他做一樣工作才幾個月又不做了。他實在太沒用了,什麼工作都做不長久。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能不能做點什麼啊,榮恩?你為什麼不回學校多讀點書?亨利,你來跟他說。他沒大腦的!他根本照顧不了自己家人,真沒用!他應該去讓車撞死,至少我們還可以領保險金。你就剩下這點用處了,榮恩!你為什麼不……」我的同事聽著這樣的口頭轟炸,目光則不時轉向他的老友,而榮恩則從頭到尾都盯著自己的食物,很少開口,只偶爾聳聳肩說:「你到底想要我怎樣?」然後又繼續靜靜地吃他的飯。

讓亨利十分震驚的是,這情景似曾相識。亨利從小時候直到十幾歲,都常和榮恩及他母親共進晚餐,而榮恩的母親總會向他抱怨她兒子多沒用。這就好像貝蒂是為了扮演榮恩母親的角色而去受過訓練的演員一樣,這兩個榮恩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就是有這麼像。(亨利曾對我說過貝蒂是個很好、很會照顧人、有愛心的女人。只不過在這個階段,他們也像其他深陷於權力鬥爭中的夫妻一樣,從對方身上引出最糟糕的特質。)

亨利告訴我,他的老友有個悲慘的童年,因此長大後他也自視不高。榮恩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母親對他很不好。那麼,他為什麼會娶一個像他母親一樣整天辱罵他的女人呢?而貝蒂又為什麼會嫁給一個令她如此不滿意的丈夫?我十分確定,當他們初遇的時候,貝蒂不是這樣想的:「哇!這傢伙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我希望他向我求婚!」而榮恩也不可能這樣想:「好一個喋喋不休的女人,幸好沒有人先我一步找到她!」

只有在彼此熟悉之後,他們才發現對方不怎麼吸引人的一面。一個旁觀者可能會覺得晚餐那一幕十分不堪,但事實上,那就是榮恩的第二次機會。小時候他不知道該如何響應母親的不滿,所以只能任她批評而產生自卑的想法。現在和貝蒂在一起,他得到了找出較好應對方式的機會——能夠治好自己和妻子的舊傷的機會。所有親密關係都蘊含著這樣的機會,要看當事人能不能好好把握。誰說過去的事就不能挽回呢?

被善意之火誤傷

「每個人都會傷害他所愛的事物……」

——奧斯卡·王爾德

在一段親密關係中,伴侶之間愈親密,分享就愈多,我們就愈可能發現平時不易察覺的舊傷。舉個例子來說:一個女銀行職員生我的氣,罵我是渾蛋,和我妻子生我的氣,罵我是渾蛋,哪一個較傷人?我和女銀行職員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我對妻子的感情,幾乎和我小時候對母親的感情一樣強烈。所以,妻子罵我渾蛋,會比較容易喚醒我潛意識中的記憶,讓我想起小時候母親對我失去耐性,而說了傷我心的話。借由和妻子間的親密關係,我可以察覺,並選擇原諒母親曾經造成的傷痛。但我必須記得一件事,那就是,當我想和妻子吵架時,原因往往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來自過去未解決的傷痛。

所以,如果我和妻子吵架,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不直接面對舊傷,只會讓自己過得更慘,而由於我堅持我的痛苦是妻子的錯,也讓她很不好過。我們不正視問題,卻情願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例如我認為沙發應該擺六十度角,她卻頑固地堅持四十五度角。當被捲進權力鬥爭的漩渦時,你一定要切記:我生氣的原因,不是我自己想的那回事。為了闡釋這個論點,讓我們來看看權力鬥爭中有哪些爭吵的主題。這其中有些例子是我在工作上、朋友之間,或我自己的婚姻中觀察到的:

——夫妻為了孩子將來該上哪一所高中而吵架。(這對夫妻的小孩都還沒上小學呢。)

——一對情侶為了下任美國總統會是誰而爭論。(他們都不投票,而且兩人中只有一位是美國人。)

——夫妻為了擺放沙發的角度而吵得不可開交。

——為了他們看到的一隻鳥究竟是黑鵲還是烏鴉,一對夫妻幾乎鬧到離婚。(至今這個「重要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結論。)

——兩位相識超過二十年的老朋友,為了一百美元的欠債而鬧到不和對方說話。

——我不太確定這對夫妻爭吵的主題,但一方不論說什麼話,另一方都唱反調。(例如:「雪是白的。」「才不是!你沒聽過黃色的雪嗎?」)

在我看來,讓權力鬥爭更痛苦的原因是,爭執的兩方往往是真望與對方分享的愛。只要找出解決痛苦的方法,我們就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多麼好的人,而讓過去的創傷決定我們怎麼看自己,又是一個多大的錯誤。

因果關係

「每個選擇都有其後果。不幸的是,有時你早已忘了自己的選擇,後果才浮現。」

——克裡斯多福·孟

親密關係能治癒我們的舊傷,使其不再影響我們的智慧、創造力、人格、金錢、人生方向、自我表達和熱情。但在過程中,我們必須先體驗對我們造成影響的舊傷。這時候問題就來了!我們本來應該用負責的態度來處理傷痛,卻往往怪罪伴侶傷害我們。然後我們會嘗試控制他們的行為,確保他們不會再犯。

讓我們來看一個實例。

約翰和瑪莉同居已經超過一年了,兩人住在一間舒適的單房公寓裡。本來一切都很好,但最近約翰愈來愈無法忍受瑪莉總是把浴室弄得一團糟。一開始他用一種輕鬆、幽默的語氣來提醒她。雖然他們在其他事上大都能互相體貼,但瑪莉總是忘記在使用浴室後收拾乾淨。有一天事情終於爆發了。那天早上約翰一踏進亂成一團的浴室,就立刻轉身衝進廚房,而瑪莉正在那兒準備早餐。以下是他們的對話:

約翰:老天啊,瑪莉,我到底要跟你說多少次,用完浴室之後要收拾乾淨!

瑪莉:對不起,我本來是要收拾的,但你急著進去洗澡,所以我就忘了。

約翰:把牙膏蓋上,化妝品收進櫃子要花多少時間?

瑪莉:我已經說對不起了嘛,約翰,我就是沒有足夠的時間啊。

約翰:那你可以早五分鐘起床啊,我是說,只要該死的五分鐘就……

瑪莉:我能起得來就不錯了,你昨晚可是把那該死的音響開到最大聲,一直吵到三點!

約翰:少來了,我才沒有吵到三點,而且你根本是想轉移話題!

瑪莉:我才沒有!

約翰:就是有!

瑪莉:約翰,你總是希望每件事都照你的方式。我也住在這裡,你知道嗎?有時候你真自私!

約翰:把東西丟得到處都是的人可不是我哦。你簡直把浴室變成了要命的障礙賽跑道!

瑪莉:你說得太誇張了!

約翰:我才沒有!

瑪莉:就是有!

約翰:沒有!

瑪莉:有!

現在約翰和瑪莉要怎麼解決這件事呢?旁觀者可能覺得很容易,只要兩個人稍微妥協一下就皆大歡喜了。但我發現有一個問題,妥協也有兩面:其一,妥協並不能完全滿足任何一方,因為兩個人都覺得沒有得到真正想要的。其二,更嚴重的是,問題真正的原因沒有得到處理。在上面這個例子中,就算約翰把音響關小聲一點,或瑪莉把浴室收拾好,還是沒有解決問題真正的起因。事實是,約翰和瑪莉不高興的真正原因,並不是他們自己想的那樣。想要瞭解真正的原因,我們就得看看約翰和瑪莉有些什麼樣的生活經歷。

瑪莉是在嚴格的家教下長大的,她的雙親命令小孩子必須「隱形」。如果爸爸發現玩具沒有收好,就會把它丟進垃圾桶,而且沒收她所有的玩具,一個月都不准她玩。如果她不把衣服收好,就會被媽媽處罰。如果她沒有把牙膏蓋好,父親和母親都會生氣地嘮叨她。不斷得到這樣的回應後,瑪莉開始深信,她在父母眼中不過是個麻煩,最好是眼不見為淨。很快瑪莉就相信,父母希望她死掉,或至少當隱形人。

於是,在一年親密的同居生活之後,不知不覺地,瑪莉又再次感受到小時候被要求做隱形人的痛苦——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對父母來說是個負擔。現在約翰又對她傳達相同的信息,讓她憶起傷心往事。提到蓋牙膏的事就像是揭開她的舊傷疤。約翰批評她的某項生活習慣也許會傷她的心,但如果她小時候不曾有過這樣慘痛的經驗,或她沒有把父母的反應詮釋為否認她的重要性,那麼約翰的批評也就不會對她造成如此大的衝擊。她的傷痛,其實大多是舊有的。

那約翰的童年又如何呢?他小時候經常覺得父母及兄弟姐妹都忽視他的存在。一家人吃晚餐聊天的時候,他說的話好像都沒有人聽見。當家人討論要去哪裡度假的時候,他的意見沒有人理睬。還有兩次,他的生日都沒有人記得。在心理治療時,他曾說有一次他盲腸破裂,哭鬧了好久,父母才發現事態嚴重,將他送醫,當時他已經快死了。在約翰記憶中,不論是發脾氣、耍賴,甚至生重病,他再怎麼努力想引起人注意,家人總是嫌他煩,要不就是根本不理不睬。

現在,和瑪莉在一起,約翰再一次感覺到,他想要什麼,別人根本就不在乎。他一再對瑪莉說他希望浴室乾淨整齊,但瑪莉還是不收拾好,這就等於說他想要什麼並不重要,換句話說,他這個人也不重要。有他這個人和沒他這個人也沒什麼兩樣。瑪莉的髒亂使得約翰心中的防洪壩決堤,幼時的傷痛便傾瀉而出。

當他們相遇而戀愛時,約翰和瑪莉都以為自己早就把過去拋諸腦後,但那天早上,兩人都覺得自己再一次為了表達自身的重要性而受到傷害。他們都很痛苦,卻不肯面對真正的問題,而只是選擇一味地爭吵。這種行為模式實在太普遍了,以至於大多數人都相信它是親密關係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事情一直都是如此,以後也不會改變。

事情的真相是,約翰和瑪莉都在試圖控制對方的行為,藉以控制過去的創傷。就像我小時候,情願一直呆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也不願意吃下噁心的胡蘿蔔罐頭。許多夫妻也是如此,情願忍受不愉快的權力鬥爭,也不願面對爭吵背後的痛苦。身為咨詢顧問,我發現親密關係中最大的問題便是我們面對痛苦的態度。每段親密關係都會遇到困難,而每個問題的背後,都伴隨著某種情緒的傷痛。就是這種傷痛,導致爭吵、批評或互相指責。如果我們遇到困難卻縱容自己任意發怒,這將會讓兩人的感情漸行漸遠。也許一段時間之後,問題會消失,而我們又再次得到平靜。但這樣的平靜,代價卻是很大的,因為我們把伴侶拒於千里之外,深怕與他們親近會造成更多痛苦。

每次與妻子爭吵而把她推開後,一旦怒氣平息了,我總會有很糟糕的感覺。我會有罪惡感而且感到羞恥——因為恐懼,我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拒於千里之外,我犧牲了她來保護我自己。這有什麼用呢?痛苦仍在我心中,有機會的話還會再次浮現。和心愛的人吵架並不能解決任何事,而只會讓我們愈來愈不信任對方,也愈不信任我們的愛。我們原本應該讓愛來療傷並拉近彼此的距離,但我們卻讓怒氣將彼此的距離拉大。試著把自己想像成一個高玻璃杯,裡面裝滿了水。當你剛認識某個人時,他/她只是輕掠過水面;彼此熟悉之後,對方就開始浸入水面之下,並慢慢下沉。你們彼此愈親近,對方就潛得愈深。點頭之交通常是停留在水面附近,好朋友則往下潛深一些,但親密的伴侶則會一直下潛到你所能容許的深度。潛得愈深的人,就愈能看透你的面具和外在形象而發現真正的你。然而,當你們都深潛入對方的領域時,可能會發現,真正的你和他/她也許並不怎麼迷人。

多年來我一直把親密關係比喻成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一部有名的電影:《好的,不好的,和醜陋的》(也被翻譯成《黃金三鏢客》)。不過我會在最後面再加上一個「神聖的」。當你與伴侶初遇時,你們所分享的大多是「好的」。到了幻滅的階段,你們便會開始發現所謂的對方「不好的」一面。在這個階段快要結束,而內省的階段即將開始時,事情多半會變得「醜陋」。如果你能用健康的態度來面對「不好的」和「醜陋的」,那麼內省的階段將會讓你領悟到親密關係事實上是多麼「神聖」。然而,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對「不好的」往往會反應過度,而無法只是去「回應」它。要去瞭解、接受或寬恕,畢竟不是那麼容易,相比較起來,發怒就簡單得多。

憤怒

「憤怒是短暫的瘋狂。」

——何瑞斯

權力鬥爭中一定包含憤怒的成分,刺激我們做出無情的行為,諸如攻擊伴侶的人格、拳腳相向,或是能讓家變成冷凍庫的冷戰等。憤怒是世界上最普遍的情緒之一,而人們往往以十分認真的態度對待它,以致很少人能瞭解,任意發怒或刻意壓抑怒氣都是可笑又無用的行為。憤怒既不具創造性、啟發性、智慧或美感,也不能鼓舞人或使生活變好。怒氣往往讓人以排斥來取代包容,而且從來不能解決紛爭。此外,憤怒會讓人無法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愛與關懷。那麼,既然憤怒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情緒,為什麼還會被用作權力鬥爭的武器呢?

據我看來,我們對伴侶發怒的原因有兩個:第一,怒氣能夠麻痺我們心中的痛,壓過所有的情緒,甚至能夠麻痺身體的感覺。我朋友的例子可以說明憤怒是多麼有效的止痛劑:有一次他跟人打架,被人用木板打中頭,但他當時處在狂怒狀態,只顧著打人,一點感覺都沒有。

生氣的第二個好處,是能讓對方有罪惡感,這樣一來,就能有效地控制對方的行為。當有罪惡感時,人會很自然地因為可能被處罰而感到恐懼;我們都知道人在恐懼時是多麼容易被操控。在約翰與瑪莉的「浴室戰爭」中,約翰企圖讓瑪莉為她製造的髒亂而感到罪惡,如此他便可以控制她的行為,讓她變得整潔一點。這又是為什麼呢?因為,如果浴室不再髒亂,他覺得不受重視的那種痛就不會再被觸動,而他希望被重視的需求也就可以得到滿足了。潛意識裡,約翰可能是認為,如果瑪莉能為了他把浴室整理得乾乾淨淨,就表示他對她很重要。同時,瑪莉也企圖讓約翰為了音響放太大聲而感到罪惡。如果他覺得歉疚,也許會不再怪罪她把浴室弄亂的事,那麼她就不必感受到不被重視的痛了。他們兩個人都借由發怒來止痛,以免對方再觸及他們脆弱的一面。與此同時,他們渴望被重視的需求也能得以滿足。我實在無法瞭解,為什麼我們會認為,只要生氣就能解決事情。更讓人不解的是,我們經常以發怒為手段,即使心裡明明知道這對尋求快樂並沒有幫助。

在約翰與瑪莉的例子中,他們的憤怒讓他們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兩人所經歷的,其實是相同的痛苦:不被重視的痛苦。像我同事的朋友榮恩和貝蒂一樣,約翰和瑪莉得到了第二次機會,讓他們能重新經歷舊痛,用瞭解和悲憫的心去療傷,並改正由傷痛衍生出的許多自我局限的錯誤信念。

從表面上看來,爭執的兩方似乎往往站在相對的立場。但事實上,所有的爭執都起源於雙方共同的痛。只要能察覺彼此有相同的問題,他們就能化爭吵為理解。不幸的是,用憤怒來保護自己,永遠比面對痛苦要容易得多。

在權力鬥爭中,憤怒有三種表達方式:攻擊,情緒抽離,被動攻擊。

攻擊是公開、明顯表示憤怒的方式,通常包含批評、指責、怪罪、威脅、肢體攻擊、下最後通牒或言語中傷等幾種形式。不論何種形式,都能明顯看出對方在生氣,而且要你為他們的痛苦負責。有一次我和女友去夏威夷度假,當時我們正深陷在激烈的權力鬥爭之中。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我們只不過是從早到晚互相批評罷了。她會說我的泳衣看起來很蠢,而我會說她整個人都很蠢。她會說我沒戶外活動的細胞(難道你連搭個帳篷都不會嗎),我會說她一點都不會開車。她會批評我的睡相難看,而我則會再次批評她的開車技巧。她會批評我的社交技巧,而我會說她開車簡直遜斃了。我用高分貝的音量來彌補想像力的不足。在一個下雨的傍晚,我們的爭吵達到最激烈的巔峰,那時我們的車正開在崎嶇的山路上。我們已經斷斷續續地吵了八小時了,而我的女友忽然成功地攻破了我的防線。我正在開車,所以沒法機智地反駁,只能猛踩油門,並轉過頭去對著她大吼。就在這時,她也開始對我大吼。然後我們就這樣,對彼此大吼著,以時速六十英里開在雨中的曲折山路上。我們都已經沒話可罵了,卻還沒有消氣。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平安開下山的。

後來我才明白,吵架時我們說的話和事情沒有太大的關聯,我們只是用言語來傷人,同時替自己的行為找個符合邏輯的借口而已。但是,言語攻擊本身就是不合邏輯的,而只是用暴力來保護自己。所有攻擊都是出於自衛。

情緒抽離則是較沉默的表達憤怒的方式,也是我過去的最愛。如果爭吵時只有一方在大喊大叫,不要被靜靜坐著的那一方唬到了。沉默和大呼小叫其實可以同樣暴力。在貝蒂和榮恩的例子中,表面上看起來,榮恩似乎只是一個被妻子念叨的可憐蟲。事實上榮恩是用叛逆和冷淡的態度來火上澆油,讓妻子更憤怒,使得她看起來更像是壞人,而他則是無辜的受害者。情緒抽離是我過去的最愛,因為它的用途十分廣泛。我可以抽離情緒,然後擺出委屈的表情,一副受到伴侶殘忍對待的樣子,讓對方覺得歉疚。或者,我也可以抽離情緒,然後擺出冷冷的、生氣的臉,藉以告訴對方我很生氣,但她不值得我浪費口水。我的言外之意是:「滾開,去死吧。」我還可以擺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好像完全無視她的存在,用沒有表情的臉,來暗示對方——她對我一點重要性都沒有,所以她再也不能對我造成傷害。

我還有一個絕招,那就是做出「被逼到絕境」的表情,好像自己整個人被沮喪的烏雲籠罩,來暗示對方或整個世界,他們的冷酷無情已經深深地傷害了我,所以現在我只想一個人躲到角落去舔自己的傷口。情緒抽離的各種形式、效果都是一致的:一言不發地讓自己遠離造成痛苦的人。

被動攻擊就比較像是零星的戰火,你假裝不太介意對方的行為,但你的言語間卻充斥著隱隱約約的批評、諷刺、批判、嘲弄或抱怨。另一種表達方式是裝作極度受傷,幾乎要哭出來,但並不直接指控對方故意傷害你。裝作無辜的受害者,能讓對方覺得自己像個壞人,而由於你並沒有指控他們做錯事,你也同時剝奪了他們自衛的權利。讓我們來看看以下這對夫妻,賈馬爾和梅薇斯的情形。結婚三年以來,這是賈馬爾第二次忘記梅薇斯的生日。當他回到家時,梅薇斯正用紙巾擦著紅紅的眼睛,並吸著鼻子。

賈馬爾:發生什麼事了,親愛的?

梅薇斯:(吸著鼻子)沒什麼,我很好。

賈馬爾:工作不順利嗎?還是因為我今天比較晚回來?我跟你說過今天會開會到比較晚的,記得嗎?

梅薇斯:不是這些原因啦。(吸鼻子)我沒事,真的。

賈馬爾:告訴我到底什麼事嘛,拜託……

梅薇斯:沒什麼啦,賈馬爾。真的,這一點都不重要。

賈馬爾:好吧,既然你這麼說……

梅薇斯:只不過今天是我生日,本來以為我們可以一起出去吃晚餐的。

賈馬爾:你的生日!噢,不會吧,我又忘了!

梅薇斯:沒錯,去年你也忘記,這是第二次了。但是我瞭解你工作很忙,又有很多事要煩,真的,我瞭解。

賈馬爾:真是對不起,寶貝。這樣好了,我們星期六再補慶祝怎麼樣?

梅薇斯:不行,我答應了瑪莉星期六幫她搬家的。

賈馬爾:那星期五呢?

梅薇斯:不行,我不想破壞了你和朋友的撲克之夜。算了吧,我會沒事的。(當賈馬爾起身去放外套時,梅薇斯又補了一句)只要給我幾天的時間就好了。

賈馬爾:(又坐了下來)親愛的,讓我補償你嘛!拜託!

梅薇斯:沒什麼要補償的呀,賈馬爾。你有個很重要的會議,我能瞭解的。只不過是我的生日嘛,沒什麼了不起。

賈馬爾:(垂頭喪氣)我覺得糟透了。

梅薇斯微微偷笑了一下。

看完這個例子以後,你可能會自問,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嗎?賈馬爾這個渾蛋忘記了梅薇斯的生日,而她只不過是用最和氣的方式讓他知道而已。這也正是「被動攻擊」的關鍵。在表面上看來,這似乎是無害的。但若你仔細觀察梅薇斯的意圖,你就會看出,她受到了傷害,而為了保護自己免於痛苦,她選擇暗中攻擊伴侶,讓他覺得歉疚。

這樣一來,她的痛苦就變成了他的責任,她自己就不必去面對了。雖然和我們在電視或電影上看到的經典的權力鬥爭場面不太一樣,但這仍然是一種企圖逃離痛苦,讓對方覺得有罪惡感並進而操控其行為的方式。憤怒背後的主要意圖也就是如此:讓別人有罪惡感,讓他們為你內心的痛苦負責。於是,讓你快樂就成了他們的責任。從長遠的眼光來看,你用何種方式表達憤怒,或別人用何種方式對你表達憤怒,根本就不重要。如果你感到憤怒,怒氣其實是在保護你不去感受痛苦。如果我們能對自己誠實,並選擇面對痛苦,我們就會瞭解這是治好舊痛的機會。而如果我們選擇攻擊伴侶或抽離自己的情緒,那麼我們也許不必去感受痛苦,但同時我們也失去了療傷的機會,自然也就無法改正這些痛苦所造成的自我局限的信念。

最後,憤怒被廣泛運用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當舊痛以爭執的形式浮現時,憤怒提供給我們一個美妙的機會去感覺自己是「對的」。

站在對的一方

「你情願自己是『對的』,還是『快樂的』?」

——《奇跡課程》

據我所知,如果無力掌控大局,又不想感覺能力不足或沒安全感,最快的解決方法就是證明自己是對的。你只要批評、責怪、批判或證明別人是錯的,然後再理直氣壯地火上澆油一下,很快,你就會全身充滿腎上腺素,覺得自己像是剛完成變身從電話亭出來的超人。還記得有一次,我犯了一個大錯而被朋友無情地數落。他愈罵我,我感覺愈糟,沒多久我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充滿了罪惡感和羞恥感。罪惡和羞恥,可以說是最不被社會大眾所接受的感覺,所以可想而知,我身處的情況真是糟透了。忽然,我朋友說溜了嘴,而我生存的本能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從痛苦中解脫的大好機會。他以這個句子開頭:「就好像太陽升起一樣。」並準備大肆批評我的無能、愚蠢和自私。但我生氣地打斷了他。「太陽並不會升起,蠢蛋!」我不屑地說,「是地球繞著它運轉!如果你想要聽起來像個聰明人,至少說話要合邏輯吧。你現在說的全都是瞎掰!」接下來的幾分鐘,我都朝這個方向講,高興地享受著自己是「對的」的感覺,並用充滿智慧的談話來壓過我的朋友。很快,我們就不再談論我的錯誤,反過來是他在為自己的人格缺陷辯護了——大部分的所謂缺陷,其實是我當時捏造出來的。

「如果你想逃避痛苦,只要證明自己在某件事上是對的,隨便什麼事都可以,只要讓別人看起來像是錯的一方就行了。如果我能證明伴侶是錯的,那麼我就是對的。覺得自己站在對的一方,就能抵消痛苦的感覺,而怒氣則能讓我驕傲、神氣,壓過其他不愉快的感覺。不用擔心古老的格言說的:如果神要毀滅你,會先讓你驕傲。」如果神要毀滅你的話,你只要對他們發怒,讓他們變成錯的一方就行了。如果你理直氣壯,就連神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經驗告訴我,如果你不火上澆油的話,怒火通常只能持續幾分鐘。所以,你必須不斷挑出伴侶的錯處,並且理直氣壯地將自己的行為理性化,使你對伴侶的攻擊顯得十分正當。當然啦,如果付出這一點小小的代價,就可不必面對多年來的罪惡感、羞恥感和痛苦的話,這實在是太值得了。如果你願意,理直氣壯的怒氣可以讓你死到臨頭都保持無知的態度。

不過,如果你希望擁有健康、美好的親密關係,你也許會考慮對自己的憤怒負責,充分地感受它,但不把怒氣加在別人身上,這樣你才能發現生氣是為了逃避什麼。如果你願意面對自己所逃避的感覺——不論這令你多麼不自在——你就能發掘埋藏在更深處的、平靜而充滿愛的感覺。我的親身經歷告訴我,不管多大的痛苦,只要集中全部精神來面對它,我就能有效地減輕痛苦,並讓它轉變成正面的感覺。要做到這樣,必須有決心,我把這樣的決心叫作「愛意」。

愛意

「愛會找到出路。」

——格言

現代的心理治療都有這樣的前提:在特定時間、特定狀況下,人類總是盡力做到最好。表面上看來,這似乎不太可能,但我所接觸過的客戶,在遇到困難時,內心總是渴望解決問題、帶來和平的。這種心靈的呼喚——往往是不自覺的慾望——就是我所謂的「愛意」。愛意的產生,是由於靈魂在驅策我們去學習如何真心地愛自己和對方。如果我們能明白,愛意在所有情況下都存在,那麼我們就有機會瞭解,痛苦其實是一種轉機,能讓我們成長並擺脫目前所受的限制。如果不能瞭解這個事實,那麼每次痛苦一浮現,我們就會陷入困惑、掙扎,努力地想爭取控制權——戰鬥或逃跑。當舊痛浮現並偽裝成兩人意見上的不一致時,我們潛意識的行為模式和信念,可能會讓我們對伴侶口出惡言,然後生氣地離開現場。相反,愛意則能讓我們克制衝動,用負責任的態度來處理我們心中的不快,不致說出責怪或指責的話,而用理解、體諒的話來取代。這樣我們便成長了。

吵架吵得很激烈的時候,我們實在很難記得不快其實是來自過去的經歷。但時時提醒自己我們生氣的原因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是很重要的,否則我們便會經常把伴侶當作敵人來看待。而我們都知道,和敵人共枕是不可能安眠的!那麼,為什麼只有在特定的時間,和特定的人互動,這些過去的問題才會浮現呢?如果這些問題和我們現在的親密關係沒有關聯,又為什麼現在才來干擾我們的生活呢?

有一個很貼切的比喻,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就像身體在遇傷病的時候會盡力自療一樣,心靈也是如此。現在的親密關係是治療舊有的情緒傷痛的最佳環境。有很多笑話都是以親密關係的嚴酷考驗為主題的。(問:「為什麼單身的人比結了婚的人活得久?」答:「因為他們有生存的意願。」)但如果我們以開闊的心胸來看待親密關係,就會發現親密關係其實是真正的療傷之路,而不是自虐之路。

那麼,為什麼我們過去的舊痛經過了這麼多年仍然縈繞不去呢?時間不是能治癒一切嗎?為什麼傷痛沒有隨時間而淡去呢?我相信會的,只不過首先我們要瞭解痛苦的真正目的,並用適當的方式來回應。在我的經驗中,痛苦和意識成長以及自覺僅一步之遙。如果我還沒準備好跨出那一步,去面對痛苦並從中學習,那麼我就會選擇抗拒痛苦,並將其深埋在潛意識裡。但如果不跨出那一步,痛苦將會永遠存在,不會消失。藉著權力鬥爭,我企圖讓我的痛苦成為對方的責任,因為我覺得潛意識中的痛苦超出我所能承受的範圍。小時候,我覺得痛苦對我的身心健康有很大的影響,甚至可能讓我死掉,而直到今天,我都還保持著這種印象。

人必須經過痛苦,才能成長。可想而知,小時候我們處理痛苦的方式,通常是直覺地反應,所以,我們並沒有在自我覺知方面有所成長。如果我們不把痛苦和受苦混為一談,成長可能就會容易些。有時候,我會發現只要把全副心思放在比痛苦更高層級的偉大事物上,我就有能力超脫身體和心靈的痛苦,同時也讓自己充分感受痛苦的存在。選擇愛、真理或靈魂之光,並決意去追尋它們,就能讓生命的恩典幫助我提升並且超脫痛苦,達到一個平靜而且超然的境地。但如果不做這樣的選擇,我就只好繼續與痛苦長期抗戰,直到感覺麻痺為止。因此,每當痛苦浮現,我會認為我唯一的選擇就是掙脫並且受苦,要不然就是控制伴侶的行為,讓我不再痛苦。現在的親密關係給了我機會去察覺過去和現在的痛苦,面對它們並做出更高層級的選擇,讓我能夠成長並瞭解真正的自己。這個機會,我相信就是「愛意」,而愛意是存在於所有權力鬥爭之中的。

你們之間最短的距離

「必須經過漫長的旅程,兩顆心才能合而為一。」

——彼得·保羅和瑪莉合唱團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討論過造成衝突的痛苦,如何藉著權力鬥爭來控制、壓抑痛苦,痛苦的目的和親密關係中幻滅階段背後隱含的愛意。接下來,我想分享一些在感情互動上的見解,相信會對大家有很大的幫助。然後,我還希望提供一些簡單明瞭的解決衝突的方法,讓我們能勇於面對痛苦,使親密關係更上一層樓。

解決衝突時的另一項挑戰是,爭執的雙方往往會採取相反的立場。和妻子搬進新家的第一個月,我很驚訝地發現,我們無法在任何一件事上有相同的意見!我們對許多問題的意見都南轅北轍,沙發角度事件只不過是其中之一。幸好我本身是專門教人處理親密關係的,所以我知道在各種人際關係中,雙方在大多數的問題上,意見總會多少有些不同,有時只是小小的不一致,有時卻是完全相反。但即使知道這個事實,一旦開始了權力鬥爭,兩人各執己見的固執程度,仍然讓我印象深刻。我們必須不斷提醒自己,我們看事情的角度,只不過是千百種角度的其中一種,而且沒有哪個角度是完全正確的。爭執中的雙方各自的觀點,跟問題的中心都是有段距離的。

想像你和伴侶坐在一張長桌的兩頭,在桌子的正中間,擺著一頂帽子。從你的角度看去,帽子是紅色的。從你的伴侶的角度看去,帽子則是藍色的。你看不到藍色的部分,對方也看不到紅色的部分。如果要你們描述自己看到的東西,那麼你的說法就會和你的伴侶不一樣。如果權力鬥爭中的雙方都固執己見,而相信對方是錯的的話,問題就出現了。(「你是色盲嗎?就連白癡都看得出來這頂帽子是紅色的。」「沒錯,只有白癡才會覺得這頂帽子是紅色的!正常人就知道它是藍色的!」)

事實上,你們雙方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去看事情,並堅持自己是對的。但如果你能夠放下自己的立場,從對方的角度來看一看,那麼你就可以把兩人的意見綜合起來而得到真相——這是一頂紅藍各半的帽子!

權力鬥爭中各執立場的問題,如果再加上以下事實:「我們從來不是因為自己所想的原因而不快樂。」那麼事情就更複雜了,因為這樣一來,我們爭論的主題,永遠不是自己真正重視的問題。但是要讓一對吵得面紅耳赤的夫妻瞭解這個事實,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如果他們不是在痛苦中掙扎,他們就會覺得平靜且快樂,也會彼此尊重並相愛。但一旦痛苦浮現,潛意識中的警報就響了,警告他們如果不和對方保持拒離,就要受痛苦的折磨。於是他們就在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上持相反意見,藉著吵架來逃避真正的問題。這種把對方推得遠遠的表現,往往會讓親密關係中原有的兩極化現象更趨嚴重。

如果沒有爭執的話,其實親密關係中的兩極可以和平共處,相輔相成。就像電池少不了正極和負極或一枚硬幣一定得有正反面一樣,親密關係中也必定要有一方是正方,一方是反方。

以下這張圖表(圖一)列出了正反方各自的特徵。

圖一

反方給人的印象總是很糟糕,這實在太慘了,因為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大的價值。正方是蓋工廠的人,但反方才會讓我們注意到污染、不良工作環境以及工作場所的安全問題。正方也許改善了已發達國家的生活質量,但要求大家為解決其他地方的低生活水平而盡一份力的人,卻是反方。沒有了反方,人類就失去了進步的動力。而另一方面,如果沒有了正方,我們將會發現自己無法解決問題,而身陷愁雲慘霧。畢竟正方才是能發現可能性並去實現的人。

在親密關係中,反方會先察覺到問題的徵兆,有時候在問題發生的幾天之前就能感覺到。身為對情緒較敏感的人,反方能感覺到舊痛即將浮現,但不一定能瞭解它的真面目。當我是反方的時候,我不會說:「親愛的,我覺得小時候的創傷要浮現了,我們要準備好好療傷。」我較可能會這樣說:「到底是誰老是忘了把該死的燈關掉?難道你們以為我們家有自己的發電機嗎?」那是因為反方或許能略微感受到危機已經逼近,但不一定願意面對,因為他們也和正方一樣害怕痛苦。反方雖然能感受到多樣的情緒,卻不見得會感受到最重要的感覺。

在上例中,我妻子是正方。那麼,她是否能立刻察覺,我的抱怨其實是舊痛浮現的徵兆?她是不是這樣想:「噢,我親愛的丈夫在抱怨燈沒有關,他一定是感覺到舊痛快要浮現了吧?」恐怕不是這樣。她可能會跑來跑去,把所有的燈關掉,也許會更乾脆地把總開關關掉,然後點幾根便宜的蠟燭來讓站在反方的老公開心。這是因為正方希望不計代價地避免不愉快的場面,即使心裡明知無法逃避。他們響應反方伴侶不快的方式,就是把造成不快的刺激移除,希望這樣就能讓問題奇跡般地消失。如果正反方一起身處戰場中央,而反方告訴正方他害怕炸彈,正方會這樣回答:「炸彈?什麼炸彈?親愛的,只要假裝它們不存在,它們就會自己走開了。」自從發現了親密關係中有這樣的兩極區分後,我便相信「反方」即使身在天堂,也會把所有的時間花在尋找灰塵上;而「正方」即使身在地獄,還會給自己做一把搖椅,好享受地獄之火的溫暖。

一般來說,只要正反方能尊重彼此的看法,並接受彼此的意見,那麼親密關係中的兩極其實可以合作無間。反方會發現問題,並把它提出來討論,正方則會在聆聽之後,想出解決的方法。然後,反方會挑出這個解決方案中的問題,正方則在修正後提出可行性更高的方案。兩人會不斷重複這些步驟,直到找出最佳的解決方案為止。在這過程中,你會發現反方變得愈來愈樂觀,而正方也變得愈來愈實際。這樣,親密關係便取得了和諧的平衡。

然而,當舊傷浮現,而爭吵的誘惑性愈來愈大時,兩極之間的差異性會擴大,想要逃避痛苦的慾望會使得兩人離對方愈來愈遠。這種過程可能早在實際爭吵前幾周就會開始。在和妻子共度格外美好的數周之後,我會發現我們緩緩地、不著痕跡地遠離對方,而兩人都不知道美好的感覺是何時開始消退的。我們並沒有生氣或爭吵,但如果我們仔細檢查,就會發現我們把對方推得遠遠的。正方推開伴侶的方式是否認自己的感覺,所以他們在外表上看起來仍然很愉快、很樂觀,演技之好,甚至可以騙過他們自己。他們也許會表現得超然、冷漠,或充滿了愛與關懷,但是他們並不是真的感覺到內心的愛和關懷,因為他們根本什麼感覺都沒有。反方推開伴侶的方式,則是專注在他們認為對親密關係造成影響的問題上,並整天沉溺於這個問題所帶來的情緒中——通常是憤怒、氣惱或沮喪的情緒。通常反方所專注的問題,和伴侶的人格或行為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反方可能會提出家計問題、家裡有什麼東西需要修理、鄰居的狗太吵,甚至是社會腐敗之類的問題。簡而言之,正方逃避痛苦的方式,就是否認問題的存在;而反方逃避的方式,則是專注在惱人的事情上,並將其誇大,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我們心中舊有的痛浮現,要求我們正視它,是遲早的事。最後,推開對方的行為必然會愈演愈烈,而醞釀多時的權力鬥爭,便激烈地展開了。事情的導火線,通常是某件事超過了反方的忍受範圍。人類有一個傾向,就是對事情的反應往往過於急躁,所以人們很難瞭解其實所有的狀況都是沒有好壞之分的。妻子忘了去拿你的乾洗衣物,不是好事,也不是壞事,不是做對,也不是做錯。你的男友花太多時間在朋友身上,並不代表什麼。狀況本身並沒有好壞,好壞是由你來決定的。狀況是不是等於問題,要看你怎麼去詮釋它。你會有負面的看法,是因為過去的創痛影響了你。我提出了一個模式,如圖二所示,來描述親密關係的發展過程,當然前提是,這必須是一段健康、非病態的親密關係。

圖二

整個的過程,就是從一開始的快樂,到否認問題存在,到大戰爆發,解決問題之後,又回到快樂的狀態,如此循環。但這個過程的關鍵是「進化」,也就是說,權力鬥爭激烈的大戰階段,其實能讓我們的親密關係向前推進,達到更高層次的快樂和親密。讓我們再回頭看看約翰和瑪莉的例子。仔細觀察堅持自我立場——尤其在起衝突時——會對親密關係造成多大的傷害,同時也讓雙方看不見增進感情的機會。下例中的反方是瑪莉,她發現了一個狀況,且把它視為問題。

瑪莉:你看到電費單了嗎?這次的電費比上次多了兩千塊!

約翰:親愛的,冬天到了啊。我們用電燈的時間變長了。

瑪莉:可是,兩千塊呀!而且我們的暖氣費是上個月的兩倍!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沒有錢去度假了。

約翰:我們當然會去度假的。只要我多加點班,就沒問題了。

瑪莉:那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少了。你現在已經加很多班了,我們幾乎很難見到面。

約翰:寶貝,我們每天都見得到面啊——老天,我們住在一起啊。

瑪莉:是啊,可是我們都很久沒有一起出去,或一起做點什麼事了。

約翰:我們上週末才去過珍金家吃晚餐啊。

瑪莉:我是說就我們兩個人獨處。我們都只是待在家看錄像帶,不然就是去朋友家裡吃晚餐,感覺好像結婚很久的老夫老妻一樣。

約翰:我們這個星期五晚上可以出去啊,就我和你,我們去亞曼尼餐廳吃頓高級晚餐。

瑪莉:約翰,你實在太不切實際了!去亞曼尼我們負擔不起的。

約翰:寶貝,我真的覺得你把這張電費單看得太嚴重了。

瑪莉:電費單不是重點,問題是我們!你現在整天都不在家,我們兩個好像陌生人一樣。

約翰:天啊!這樣吧,我們該買牛奶了,我現在就散步去超市買,你要我帶點什麼回來嗎?

瑪莉:要!(尖聲叫著)一個新老公!

約翰大聲歎了口氣,聳聳肩,出門去了。

這兩個人爭吵的內容,離重點實在太遠了。表面上看起來,任何一個旁觀者都會覺得約翰是個好人,卻跟一個喜歡嘮叨、無法取悅的女人住在一起。在絕大多數的文化中,反方發現問題的能力很少受到承認,他們往往被當作「製造問題」的人;正方則被看作快樂、善良、可敬的那一類型。那麼,約翰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出門呢?難道他沒有牛奶就活不下去嗎?當然不是這樣,他想要逃跑是因為他有不好的感覺。沒有人能像反方的伴侶那樣,讓正方完全掉進負面、悲觀的漩渦裡。這個情形一旦發生,就可能演變成權力鬥爭,不論是以激烈爭吵或冷戰的形式。如果約翰的忍耐力不是那麼好,他很可能會留下來跟瑪莉大吵一架,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是她起的頭。不過現在的約翰落荒而逃,盡可能讓自己遠離痛苦的威脅。如果他也感覺到問題的存在的話,對他來說,唯一的問題就是瑪莉,她在等著他買牛奶回來,好繼續跟他吵架。

有多少人能看出,其實約翰和瑪莉一樣痛苦,為了電費單,他的煩惱不亞於瑪莉?又有誰能看出真正的問題,是約翰和瑪莉都感受到舊痛的浮現——不受重視的痛苦,或比那還慘的經驗?但如果他們堅持專注在表面的問題上,那麼約翰會不斷逃離瑪莉,而瑪莉會帶著愈來愈多的抱怨追在他後面。約翰和瑪莉所採用的,正是人類應付痛苦的典型策略:放縱或否認。一方會放縱自己的焦慮、憤怒、不滿的情緒,而另一方則會壓抑這些情緒,選擇逃跑,否認問題的嚴重性。

一旦痛苦浮現,反方會立刻集中火力找出最大的痛源,提出「問題」,並告訴正方。

正方的響應,往往是否認問題的存在(除了反方腦袋的問題以外)。

反方會堅持有很大的、也許無法解決的問題存在,而且已經影響到這段親密關係的未來。

正方會試圖找出解決之道。

反方會找出這些方案不可行的地方。

正方會試著逗伴侶開心。

反方不接受,而且會覺得正方這種故示恩惠的舉動很讓人討厭——現在想想,這種態度已經困擾反方很久了!

正方會去散個步,準備等反方心情好一點再回來。

反方會坐下來等,但怒氣未平,等伴侶回來還準備繼續吵下去。在這過程中,不滿的強度愈來愈高,直到正方再也壓抑不住怒氣時,大戰就爆發了。

正方很少會承認問題存在。他們選擇不去面對負面的情緒。約翰的心裡是這麼想的,他們並沒有財務問題、電費問題或親密關係的問題,他們的問題是瑪莉。約翰會理直氣壯地堅持自己的立場,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對的。他會認為瑪莉是「問題製造者」,而不是發現問題的人,並且會以冷靜的推理來回應她的情緒化,這等於是火上澆油。從瑪莉的觀點來看,她則覺得約翰不體貼、不關心人,而且盲目、看不到重點。

在此隱藏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在一段親密關係中,別人怎麼待你,取決於你採取的立場。在權力鬥爭中,只要你採取了一個立場,你就會自然地讓對方採取相反的立場,這也決定了對方會怎麼響應你的行動。

所以,如果你不喜歡現在親密關係的狀態,你只要放下立場,去尋求和諧就可以了。在一般情形下,你的伴侶也會跟著改變。如果你覺得對方沒有改變,往往是因為你並沒有放下自己的立場。有時候,雖然伴侶的行為沒有改變,你卻不再介意了。還有些時候,伴侶不肯改變,而選擇離開。如果是這樣,那麼兩人都可以重新尋覓更適合自己的親密關係。只要你肯放下立場,不管結果是怎樣,對你永遠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因為堅持立場所得到的,只有理直氣壯和驕傲所帶來的不真實的安全感。放了手,就能得到自由,讓自己在智慧和成熟中成長。

能談談嗎?

「我不想談你是怎麼傷我的心的……」

——丹尼·威登的歌曲《我不想談》

假設約翰和瑪莉現在還不能想像解決他們問題的方法,也就是他們的經濟狀況得到改善,而且問題背後的痛也痊癒了。

所有的權力鬥爭,一開始都巧妙地偽裝成親密關係所遇到的一個狀況。圖三這張表,也許能幫助你明白,這個狀況雖然看似平靜的池塘,但其實下面躲藏著大海怪。

如果瑪莉和約翰能為自己的舊痛負責,而不怪罪對方,將痛苦表達出來,使其浮上檯面,借由這樣的方式,他們其實可以選擇愛他們自己。只要兩人察覺到了痛苦的存在,就可以選擇平靜地去體驗它,用愛來支持彼此,一起度過。要做到這樣,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溝通。

圖三

但是如果約翰和瑪莉都堅信對方對問題的看法是錯的,那他們就只會專注於證明自己是對的,而讓衝突升級甚至爆發大戰。這一定會阻礙他們接近自己的靈魂。最後,約翰和瑪莉會被怒氣所控制,指控對方造成問題,因而爭吵不休。他們可能會氣得七竅生煙,或者大吵好幾天。他們的親密關係甚至會產生破裂,導致分手。也可能問題會自動煙消雲散,而當約翰散步回來的時候,兩人已經恢復到「正常」的狀態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造成問題的傷痛並沒有痊癒。痛苦仍潛伏在他們心中,一有機會就又會出來作怪。

真正有效的解決方案應該是,兩人都讓心中的痛浮上檯面,然後用健康的方式來處理它。但是,既然我們從來沒有學過處理方法,不知道該怎麼做,相比之下,逃避問題似乎容易得多。然而,在所有人際關係中,放下自己的立場去尋求和諧,還是有可能的。當然,方法再多,若沒有尋求真正解決之道的意向,還是沒有用的。如同之前所說,意向是成功的關鍵。只要你明白了自己的意向,就能借由有效的溝通,輕易找到解決之道。現在想像我們把約翰和瑪莉的對話倒帶,然後換新的方法來進行。

瑪莉:你看到電費單了嗎?這次的電費比上次多了兩千塊!

約翰:親愛的,冬天到了啊。我們用電燈的時間變長了。

瑪莉:可是,兩千塊呀?這樣下去我們就沒有錢去度假了。

約翰:我們當然會去度假。只要我多加點班,就沒問題了。怎麼了,瑪莉?你還好嗎?(約翰開始傾聽。)

瑪莉:不好,我覺得很生氣。這張電費單真的讓我很煩惱,我覺得這樣我們的生活永遠沒辦法改善。(瑪莉開始注意到被自己的怒氣所掩蓋的不自在的情緒。)

約翰:我瞭解,親愛的。電費單也讓我很煩惱,但是我不希望我們的週末就這樣毀了。我希望我們能出去玩玩!該死,這是我們應得的。(約翰現在已經確定了讓兩人都快樂的意向——他選擇站到瑪莉那邊。)這樣吧,也許我星期一可以要求加薪。

瑪莉:不,真正困擾我的並不是電費單,也不是你加班太多。這個問題我已經遇過很多次了,我從出生到現在,一直覺得自己像個失敗者。(瑪莉選擇不責怪約翰,因此察覺了自己的心路歷程。)

約翰:聽起來你好像覺得自己沒什麼價值。我希望你明白,你在我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你是我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約翰更仔細地傾聽,並且試圖找出重要的感覺。他努力地想分擔瑪莉的痛苦,並且用重視的態度來撫慰她。)

瑪莉:謝謝你,我真希望自己也能有這種感覺。從小時候起,我就一直覺得自己沒有價值。(現在她已經不說「我覺得自己像是……」了,而是用直接的「我覺得自己沒有價值」。)不管我再怎麼努力,還是會覺得自己只是父母的負擔——尤其是我父親。我已經在他面前盡力做個好女兒了,可是每次他不得不買新衣服或別的東西給我的時候,他總會嘮叨說我花他太多錢。我覺得很……很……(瑪莉繼續與約翰分享她的感覺,也愈來愈清楚地察覺到痛苦的根源。)

約翰:沒人愛嗎?

瑪莉:沒錯!

約翰:我瞭解你的感受。我母親也讓我有同樣的感覺。她總是抱怨我們沒有錢。她幾乎沒對我笑過,也不在乎我,就好像我在她眼裡一點價值都沒有。我經常有這樣的感覺——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價值。(約翰瞭解到瑪莉和他同病相憐,並讓自己盡量感受深層的情緒。)

瑪莉:我也是。沒有價值。不過,你真是天才,約翰!

約翰:是嗎?那我為什麼還得為了區區一張電費單,要多加好多班呢?我節衣縮食,才能讓我們去度一個不怎麼樣的兩星期的假,回來之後又得拼了老命工作一整年。我覺得好……好……沒意義啊。

瑪莉:沒意義正是我的名字。我真的覺得我生來就沒有用,做不了什麼,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常常想跟你分手,因為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兩個人都繼續分享更深一層的感覺,漸漸找到了和諧。)

約翰:你從來沒告訴過我呀!親愛的,你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了。自從我遇見你之後,我就開始覺得也許我還是有點價值的。

這樣的對話,顯然比之前那段好得多了吧。只要其中一個人願意放下立場,就可以有這麼大的改變。在這個例子中,約翰決定不再當超人,並且開始關心伴侶的感覺。因為他是真心誠意的,沒有耍什麼把戲,所以瑪莉也不再放縱自己的負面情緒,而表達出了真正困擾她的那些不自在的感覺。除非反方這麼做,否則縱然他們能感受到許多事,卻永遠不會感受到真正重要的感覺。當然不一定要約翰先放下立場,如果瑪莉先改變,也可以有良好的溝通。如果瑪莉一開始就為自己的感覺負責,而不去要求約翰做些什麼的話,她就可以挖掘出痛苦的根源,並且表達她的重要的感覺。然後約翰就能瞭解,其實他們是在同一條船上,並且「站到她那邊」和她一起探索痛苦的原因。這樣,兩人的關係一定會更親密,而且約翰也不用借口去買牛奶而逃出家門了,他會有很多理由待在家裡的。

聰明的讀者可能已經發現了,約翰和瑪莉已經不再怪罪彼此,他們把過錯都推到了父母的頭上。事實上,我們小時候所受的創傷大都跟父母有關,但瑪莉承認她的沒用、沒價值、沒意義的感覺是從她生下來就有的。畢竟,這些感覺是所有人類共有的,跟我們怎麼長大無關。即使他們仍然在怪罪別人,但重點是,至少他們之間的溝通已經邁出對自己負責的第一步。自然他們也可以更進一步,不再怪罪父母,在「內省」一章中,我們將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現在,我想要提供給讀者一項溝通的基本法則,對結束折磨人的權力鬥爭會有很大的幫助。

在我自己的婚姻中,我曾表明過立場(也就是,企圖證明自己是對的),也試過溝通的方法。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所以非常習慣於證明自己永遠是對的。但是,這麼做卻讓我得不到片刻的平靜——即使我事實上真的是對的!只有放下自己的立場,接近對方,誠心希望好好溝通,我才能得到快樂。

我發現,有八個重要的問題能引導我們做出真正有效的溝通。我用問題的形式來表達,因為問題能讓我們搜索自己的靈魂,去找答案,而指示方向卻往往會讓人公式化。經驗讓我明白,真正的親密關係是沒有公式可循的。不管是親密關係的快樂,或生活上其他的快樂,都依賴我們每時每刻的應對方式來決定。

我們來看看有效溝通的八個綱要問題:

1.我想要什麼?

2.有沒有什麼誤會要先澄清的?

3.我所表達的情緒,有哪些是絕對真實的?

4.我或我伴侶的情緒,是不是似曾相識?

5.這種情緒是怎麼來的?

6.我該怎麼回應這種情緒?

7.情緒背後有哪些感覺?

8.我能不能用愛來回應這種感覺?

當我誠實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我的親密關係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另外,我還發現,與親密關係無關的問題,也能借由跟伴侶溝通的方式而得到解決。

這八個問題不但指出了我親身體驗出的原則,也包含了許多大師的想法,如卡爾·榮格、恰克·史匹桑諾、蓋·亨德利克斯與凱瑟琳·亨德利克斯,以及《奇跡課程》一書。以下就讓我們來逐一探討這八個問題。

1.我想要什麼?

這應該是進行溝通時最重要的問題。對我而言,最大的挑戰就是要一直專注在溝通的主要目的上。只要其中任何一方能集中心力來結束權力鬥爭,就能很快找到恢復和諧的方法。所以,只要在心中確定目標,要達到和諧、雙贏的結果,並且盡全力去達成這個目標,我就一定能成功。其實,每個衝突都有完美、雙贏的解決方式,但是一開始可能不容易發現。事實上,除了雙贏的方式之外,其他的解決方式都不能算是真正的解決。所以,我會自問:我想要什麼?我希望自己是對的,還是希望自己快樂?我要衝突還是和諧?自衛還是互信?孤立還是親密?我想要單贏還是雙贏?我想要妥協,還是完善的解決之道?

這是對自己負責的基本原則之一:你想要什麼,就會得到什麼。如果你想要贏,就一定會在衝突時爭個勝負,但是勝負之爭只會讓勝者有罪惡感,且讓敗者憤恨不滿、心存報復。想一想,在爭論中贏過了伴侶,你的心情會很好嗎?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對方也許在等著機會報復呢。反過來,雙贏的策略卻能讓兩個人的親密關係更美好、更快樂,因為你們知道彼此都在為對方著想。

有別於社會上某些堅定不移的觀點,我認為在人與人的衝突當中,沒有所謂的壞人。不管是情侶、朋友,還是合夥人之間的衝突,其實雙方都為了快樂與歸屬感而在盡力做到最好。在我做過的許多心理咨詢中,我常聽到一方對另一方有非常不好的觀感。他們曾經深愛的人,現在成了全世界最卑鄙的渾蛋。經驗告訴我,對伴侶有很糟的評價,都是由於自己的痛苦所造成的。發生摩擦時,如果能提醒自己,對方和我一樣無辜,會有很大的幫助。我發現想要做到這一點,有一個好方法:只要想一想太陽不偏心地同時照在我們兩個身上,我就能提醒自己,我的靈魂對兩人的愛也是一樣的。當我想把別人看作錯的一方或壞人時,我會盡量記得自問:「我的靈魂會怎麼看待這個人?」我的心和靈魂都知道沒有真正的壞人。

想要確實達到自己確定的雙贏目標,我們不能滿足於看似和平的妥協。和妻子妥協時,唯一能讓我感到滿足的是,知道她失去的和我一樣多。妥協看起來好像是最佳的解決之道,但事實上,兩人都覺得自己是輸的一方,因為我們心裡都很清楚,雙方接受的結果,遠比不上真正可能的最佳方案。只要相信自己心靈的力量,我們就會發現,原本看似無解的難題,也能得到不可思議的,甚至是奇跡般的結果。

想要看到這樣的奇跡,我必須時時提醒自己,沒有人要求我來解決問題。事實上,每個問題的本身,都包含著自行解決的機制。只要問題所喚醒的感覺得到了妥善的處理,問題就會神奇地轉化為一份禮物、人生經驗,或一個讓生命更豐富的機會。我的兩個朋友就是很好的例子。那時他們正面對很嚴重的家計問題,女方懷孕了,男方又丟了工作,壓力使得他們經常吵架。她覺得他很無能(一點都不像個男人,連自己的家庭都不能照顧),而他覺得她沒經過他同意就懷孕,一定是故意的,這樣她就可以逃避責任(每天躲在家裡看電視,什麼都不做),而他卻要辛苦地做很爛的工作。但是在互相指控的表面下,其實她覺得家裡窮是她的錯,而他的想法也是一樣。他們都很自責,都認為自己應該想辦法來解決財務的困境。在適當的時機,他們決定坐下來好好溝通。在這麼做的時候,他們發現原來兩個人都深信自己是沒用的失敗者。他們分擔了彼此的痛苦,一起落淚,並且為不曾有過快樂的童年而悲傷。那天晚上,他們在互相安慰中度過。幾天後他得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能讓他一展才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