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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痕跡:吉迪恩留下的痕跡

打開吉迪恩公寓臥室的房門,迎面看到的是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的物品——書桌上一件疊一件, 桌子上、書架上、椅子上、床上以及地板上。瀑布般的文件、衣服和紙張湧進短襪、毛巾、書和光盤堆裡。堆積在所有平面上的物品也都坍塌了。

帶有幾個小架子的鐵架子掛在牆上。很久以前,這個空架子可能還是個供吉迪恩隨手放置物品的好地方。現在看來,已經很難辨認任何實質性或者是主體性的秩序。從中間的堆積物開始說起:最底層是一把零錢,各種收據,一軸綠線,做過筆記的紙張,以及與一家餐廳的賬單放在一起的紅白條紋薄荷糖;第二層有一個反過來的小白紙盒,一瓶修正液,一個小拉鏈袋,裡邊裝著各種維生素片和其他藥片,還有一個半折的棕色紙袋;第三層有一根白色鞋帶,一個打開的筆盒,一沓銀行或公用事業單位的信封;第四層主要是活頁紙; 最上邊一層看上去不穩固,一張折疊的粉色收據從堆積物的一邊滑出來,一隻運動襪懸在另一側, 空紙巾盒擱置在堆積物頂端邊緣。

我使用「行為痕跡」這個術語來指代我們每天的行為給環境留下的物理痕跡,有時是沒有行為留下的痕跡,書桌上的髒空咖啡杯是你不願意洗涮留下的痕跡。並不是所有的行為都會留下物理痕跡,微笑就不會,走路、說話也不會。但是確實會留下痕跡的行為能夠告訴我們一個人的特點、價值觀和目標等信息。

吉迪恩留下的痕跡,就是那些物品以及物品的放置(或無序),表明行為是偶然發生的。公平起見,堆積物的擺放並不是完全隨意的。除了短襪,物品似乎多多少少放在房間的某個特定位置。例如書架,90%全是書,其餘是一些便簽、軟件光盤、索引卡和金考快遞信封。回收箱中,上邊是一個塑料袋,幾頁紙下邊是一個未打開的麥片盒子,其餘大部分全是紙。

和其他觀察對像一樣,我們給吉迪恩做了個性測試,也從他的熟人中做了調查。測試和他的朋友都證實他的行為痕跡說明:他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規劃,組織能力並不出色。

行為痕跡分析是遵循不打擾他人的傳統方法。此類方法的重點是在人們不知情的情況下評估他們的想法、感覺以及所做之事。

我喜歡用這種不打擾的方式。他們在創造性、曲解性和業餘間諜活動之間形成一種有吸引力的平衡,因此是觀察的完美案例。我在一個班上教個性評估,鼓勵學生思考在不被看到的情況下瞭解他人個性的方式。我對他們進行分組,經常會對他們的天賦產生深刻印象。幾年前,有一組學生想要研究自戀,這是一種個性,基於經典的那喀索斯(Narcissus)[5]神話——一位美少年,因池中倒影沉醉,久久不願離開最終餓死。研究個性的心理學家用「自戀」這個術語來指代過度的自我看重,有得到持續關注和敬慕的需要,以及對無限成功、力量和美的幻想。

我的學生仿照該神話設計了一項研究。一些校園建築上安裝了鏡面玻璃以對抗得克薩斯的高溫。一組學生待在這樣的建築裡,暗中觀察匆匆經過的人。每當看到行人查看自己在鏡中的影像,學生們就在計分表上記上記號。他們注意那些放慢腳步停下來仔細觀看自己的人。而另一組則等著這些不知情的路人,請他們做自戀程度書面測試。儘管該研究並不像出版論文那樣嚴格,結果卻是非常好的:正如預料的那樣,自戀測試中分數越高的,當經過鏡面玻璃時,他們越喜歡看自己的影像。該研究很好地說明了不打擾方式的一個優勢,即能夠評估那些無法直接進行評估的個性。人們通常不願意誠實回答關於個性特點的問題,比如自戀,他們可能會比較消極。一般說來,這種設計允許我的學生們在別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去進行評估,也不會干預他們的行為。(直到最後他們才用常用的自戀測試來評估通過窗戶看自己的這種方式的正確性。)

我們同樣也可以在不打擾別人的情況下進行評估。當我們誘導他們做出回應時,他們並不知道有人在觀察、衡量他們的行為。有幾組學生就用了這種方法。一組——街頭戲劇策略——包含在目標任務出現前上演一齣戲,秘密觀察此人的反應。我的學生「意外地」把書弄掉,雙手抱住盒子站在關著的門前,甚至是從咖啡館的桌上「偷走」一個包。他們想知道,目標對象是否會幫忙撿書,幫忙開門或者阻止小偷的行為。再次強調,這不是尖端科學,但是我的學生們發現,在一種情境中提供幫助的人有可能會在另一種場景中再次提供幫助。其他的一些不打擾的方式還包括:通過計算展品前地板的更換頻率找出最受歡迎的博物館展品,或者根據每個展品玻璃櫃上的鼻印來預測參觀人數——甚至還可以通過鼻印的高度估測參觀者年齡。

行為痕跡是一種不會打擾人的研究方式,但它不是用來評估行為的一般類型(是不是參觀博物館者喜歡埃及木乃伊甚於內戰期間的信件)。我的研究主要關注一個人的重複行為(阿爾菲是否一直在疊衣服)。調查者要尋找的是特定個體影響世界的明顯證據,最好是人們待上一段時間的地方(因此有許多機會留下證據),在這些地方,我們的調查者能合理地將痕跡和留下痕跡者對號入座。出於這樣的考慮,我們開始研究個人環境,如臥室、辦公室,各種表達方式,如音樂愛好和著裝風格。

要理解為何行為痕跡對我們的工作如此重要,就得看一下個性的一個有用定義:個性是屬於一貫的思想感情和行為。如果你按照字母順序整理過一次書籍,這並不能表明你是一個有條理的人。如果你只嘗試過一次新菜餚,這也不能印證你是一個胸懷寬廣之人。因為一個行為若屬於你個性的一部分,它應該是你不斷重複去做的事。想要真正變得有條理,你必須系統放置書籍,並把它們放回該放的位置。此外,你還應該整理光盤,給電子郵件做文件夾,把開瓶器放到指定的抽屜裡。

要想胸懷寬廣,你應該經常嘗試新菜,不能只把它作為典型保守菜單的小插曲。你還應該喜歡非傳統節日多於傳統節日。你應該喜歡在一場名不見經傳的舞蹈表演中冒險,而不是年復一年地看《胡桃夾子》(The Nutcracker)[6]。顯然,重複行為會比偶然越軌更能留下痕跡。臥室和辦公室通常是這些重複性行為證據的藏身之處。我相信,這也就使它們成為發現人們個性的好地方。臥室裡積累的痕跡比通過面談記錄或幾場會議更能揭示一個人的行為。

人們還可以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個性痕跡。當一起嚴重犯罪事件引起媒體關注的時候,警察通常會在垃圾堆中發現證據。其中一個垃圾袋裡很可能有房間主人的垃圾。垃圾是行為痕跡最豐富的地方之一。當然,美國聯邦調查局對關於犯罪行為的證據更感興趣而不是關於個性的證據,但主要原理是一致的。令一些名人苦惱的是清潔工會從他們丟棄的垃圾中尋找信息。1973年,一個這樣的清潔工沃德·哈里森在四處尋找雪兒(Cher)[7]的垃圾後表示:「就像是她的整個世界都掌握在我的手中一樣。」再後來,他說:「垃圾是靈魂之窗。」

在哈里森搜尋雪兒垃圾的同一年,一個不怎麼轟動的項目正在亞利桑那大學進行。威廉·羅傑和他的人類學應用研究院的合作者已經發掘垃圾背後的故事多年。這並不是學術圈最光鮮的工作,卻是最有趣的。正如考古學家們通過古跡挖掘來瞭解古代文化一樣,羅傑啟動了該項目。20多年前,我剛開始在房間和辦公室做觀察學研究,羅傑,這個被稱作「垃圾堆裡的奪寶奇兵」的人,開始將配有防護服、手套和面具的研究人員分派到城市的各垃圾場收集線索。

垃圾研究是一個嚴肅且科學的研究方法,用於鑒定人們消費和丟棄的東西。該項目不是為了瞭解特定的人群,而是為記錄消耗和丟棄的一般趨勢。例如,研究人員通過查看特定地區丟棄的快餐盒來追蹤社交形式。

垃圾項目的原理和方法可以用來研究特定人群,但比較遺憾的是在我們進行臥室和辦公室研究時,不允許動任何東西。因此,雖然我們很想將垃圾桶翻個底朝天,卻不可以這樣做。當然,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我們的解密專家偷看垃圾桶。如果你有機會(正當)觀察別人的垃圾桶,千萬不要錯過機會。它可能不是物主的靈魂之窗,但它確實能告訴你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信息。你可能會找到個人作品,告知你此人是怎麼想的,又在想什麼。五張丟棄的信紙,雖然沒能看到最終版,但每一張都閃耀著水晶般的光芒,充滿著能量,不僅透露出他的新世紀信仰,也透露出他注意維護社會關係。揉搓成團的購物單和商店收據不僅能讓你知道他買了什麼,而且能告訴你他是如何購買的。衝動的購物者會買購物清單上沒有列出來的物件,但是一個有計劃的購物者會在有需要之前就考慮購買大量物品。丟棄的藝術品能證明創造性的鑒賞能力。空藥瓶——抗抑鬱、抗焦慮及類似藥物——可能會揭示一些我們在其他地方發現不了的潛在傾向。

丟棄在垃圾桶的物品很有價值,有兩個原因可以解釋。第一,物主已經不在乎這些被丟棄的物品了,所以它們便不再像那些可以繼續用來維護形象的物品一樣受到重視; 第二,垃圾桶裡的物品能夠反映真實發生的事情,不僅僅是那些我們認為在哪天會發生的事情。我們已經做過的事情和將來計劃做的事情之間的區別帶我們認識了一種新的行為痕跡:你不僅可以在物質空間發現過去的行為,也可以找到關於預期行為的線索。在一個房間中,我看到一瓶未開封的酒和一些圍成圓圈的地墊,這些物件表明主人正打算款待客人; 在另外一個房間,我們看見一本新剪貼簿、一把剪刀和一瓶膠水,這些物件則表明住在這裡的女人開始關注情感需求了。

行為痕跡的說法打斷了一些尚待完成的活動,但一般的推理過程是相同的。一個空間的物品以及這些物品的佈置方式反映了潛在的行為。正如瞭解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中痕跡的區別是有指導性的一樣,尋找預期行為和已發生行為之間的差異也是有用的。根據茶壺、茶杯和數不盡的茶包來判斷,這個人是希望邀請朋友來喝茶嗎?但是他是不是並沒有這麼做,因為茶壺和茶杯上沒有茶漬,未開封的茶包上是陳舊的最遲消費日期——這些線索只有高級的觀察者才能發現。

人們也會在私人空間內部揭示其在外部空間活動的痕跡。福瑞達是我們的一個研究對象。她在靠牆的地方放了一個衝浪板、一個滑雪板和一個滑板。這表明她是尋求刺激的人。如果我們查看一下她的車庫,可以看到一個裝滿登山設備的包、一副滑水橇和一輛跑車。貼在冰箱門上的是日曆和醫生預約單。日曆上標記著即將到來的山地自行車活動,預約單則是關於檢查激烈運動中扭傷的腳踝的。這些例子說明,我可以從他人的空間中獲得大量信息。這些信息涵蓋生活的方方面面:劇院票根、沾滿泥巴的球鞋,這些都是戶外活動留下的室內線索。

很多這樣的推理是不需要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例如認知。如果我在一個宿舍房間看到收藏的大量DVD和精密的DVD播放設備,我們沒有理由不去相信這個人喜歡看電影。運動設備也可能是一個明顯的信號:其主人是運動員。痕跡判斷的把戲通常意味著把一種自然技能轉為一個研究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