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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認知誤區:你是否自己主動選擇了不幸 「不是你的錯,你幹嗎還不走出來呢!」

想一想自己能做什麼,未必真的能做到什麼,但這種態度會讓世界變得稍微好一點兒。

林肯公園的主唱Chester自殺的消息傳來,很多歌迷聽到消息都非常悲傷。

他有長期的抑鬱傾向和藥物濫用史。在大量的報道中,這一切的起因都被歸結為他童年時期遭遇的性侵。人們這才驚恐地或者說迷惑地意識到,一種陳年的罪惡,竟會對受害者的靈魂造成如此漫長而致命的傷害。

也會聽到一些不理解的聲音:「那麼多年了,他怎麼還走不出來呢?」

「明明是別人的錯,何必傷害自己?」也有人歎息。

這讓我想起《心靈捕手》這部電影的最後,羅賓·威廉姆斯扮演的心理咨詢師對著威爾反覆說:「這不是你的錯。」這句簡簡單單的話,被重複很多遍以後,具有了一種動人心魄的感染力。很多觀眾跟馬特·達蒙一起流淚了。

一直以來,它都被認為是解脫的靈藥。

「是啊,都說不是你的錯了,那麼可以釋然了吧!」

善良的人們深情地擁抱著受害者,一遍一遍用溫柔的嗓音免除對方的罪責,期待這樣的善意可以產生神奇的魔力,洗刷受害者的屈辱甚至撫平他的創傷。

但結果恐怕並非如此。「這不是你的錯」,對於Chester這樣的受害者,難道沒有人說過類似的話嗎?愛他的人,也許說過一百遍一千遍了吧。

然而,這句話並沒有阻止悲劇的發生。

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為這件事負責。

那麼下一個問題就是——誰要為這樣的事負責呢?

毫無疑問,這件事是「壞人」的錯。但這話沒有什麼說服力,因為潛台詞是:只要這世界還有壞人存在,你遇到這種事就是沒辦法的。

換句話說,如果只剩下「壞人」為這件事負責,我們能做的,只有祈禱壞人不要存在。因為除了他之外,就沒有其他人能為這件事負責了。

壞人有可能不存在嗎?不太可能。

所以,你,我,每一個人,活得好不好,只能取決於壞人的心情嗎?

十年前,我剛開始做咨詢的時候,第一次接觸有童年陰影的來訪者,是一個男生,他從小被酗酒的父親虐待。我試圖用心理學的方法幫助他。

他對我冷笑:「我被他毒打的時候,心理學在哪裡?」

他那很強的憤怒是衝我來的。我說:「那是你爸爸的錯,不是你的錯。」

他說:「你們就讓這樣的人做了父親?」

我愣了一下:「不是誰讓他做了父親。那是他的決定,他想做就可以做。」

「做父母不用通過考試什麼的嗎!」他哭了。

我覺得他很任性,但我還是努力解釋,他的憤怒指錯了方向。誰也無法通過考試來判斷一個人適不適合做父母,何況做父母的權利不可剝奪,中國目前沒有這樣的法律,云云。我試圖說明,重點在於他父親才是那個壞人。

過了幾年我才理解,他的憤怒背後是什麼。

他真正想表達的痛苦是: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都只能對他的痛苦袖手旁觀,他們憐惜地說,你真不幸,遇到了這種人,但這是沒辦法的。

「我父親是一個酒鬼、惡棍,然後呢?沒有人拿這個酒鬼有辦法嗎?」——全世界有70億人,為了這句話,我至少應當承擔70億分之一的愧疚。

Chester的悲劇讓「兒童遭遇侵犯」的話題重新暴露於聚光燈下之後,就會看到很多人開始宣傳「兒童遭遇侵犯有多麼普遍」以及「如何避免自家孩子遭此毒手」,不外乎就是如何對孩子做好性教育,如何讓孩子學會說不,以及如何避開「危險場所」(那裡本該是安全的地方),但這些知識一點兒都不令人寬慰。

就彷彿一個人被打死,鋪天蓋地的公眾號立刻教人格鬥技巧一樣。

我們還要學習多少東西呢?我們要學會辨別哪些菜是地溝油炒出來的,哪些牛奶是含三聚氰胺的,哪些肉用了瘦肉精。我們還要知道哪些醫院是不能去的,哪些學校是不能上的,哪些景區不能跟團,哪些理財可能是詐騙。遇到霧霾天,我們自己上網查防範知識,哪個牌子的口罩好,什麼食材搭配可以洗肺。但我們還要學習分辨信息真偽的能力,因為網上的信息也有可能是假的。

我就想問:只能依靠我們自己了嗎?

學習一些自保的知識、技能,固然能提高我們的安全係數,但如果保障安全只能依靠公民增強自保意識,這中間還是有哪裡不對勁,不是嗎?

聽說,杭州保姆縱火案之後,業主林先生不屈不撓地在找物業公司要說法。

在這個故事裡,最大的壞人是保姆,這毫無疑問。但林先生的假設是:就算有這樣的壞人,假如物業公司盡職盡責,消防安保工作到位,就不至於有那麼慘痛的損失。換句話說,他不願意把事故全都賴到「有一個壞人」上。

這是他從傷痛裡救贖的方式。這個過程,自然會遇到很多可想而知的阻抗,以及各種糊塗或假裝糊塗的質疑或污蔑,但他一直沒有退縮。他的姿態,值得我為他叫一聲好。因為他正在做的事,與我未來的個人安全息息相關。

如果林先生從物業公司那裡獲取了一筆巨額賠償,那就意味著,全天下的物業公司都會以此為戒,在消防安保方面做更多事,以避免發生類似的悲劇。那樣,我們的生活多多少少就會安全一些,我們對壞人縱火的恐懼就少一些。反過來,如果最終證明物業公司只用很小的代價就可以抹平這件事,那他們就不會有動力去改進什麼,我們就只能祈禱自己遇上一個好保姆。

那樣,每個人就還必須具有挑選好保姆的能力。

我並不是想說,一切悲劇都要有人背黑鍋。

更不是想說,為了安全,我們需要被充分管制。

但享受自由的同時,我們迴避不了受害者的那一問:「你們說不是我的錯,但你們又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這裡問的,是每一個人。

「誰可以做些什麼,才能讓悲劇不至於那麼容易發生?」

說回Chester童年時被性侵的經歷,最讓我在意的一個細節是,他父親就是專門處理虐童案件的警察。他已經是這方面的專家了,卻無法預防自己的兒子遭此毒手。你難道還相信那些靠自保意識可以包打天下的事兒嗎?

倒也不能說是這個父親的責任,畢竟兒子受害的幾年中,一直在對他保密。

但Chester有一次談到了他保密的理由:他不想被人認為是在撒謊,也不想被當成同性戀。或許這就是一個風險因素:對同性戀的歧視。那麼,保留或者傳播這種歧視的人,以後是不是也要改變一點兒什麼呢?要知道,這種歧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成為罪惡的幫兇。只要潛在的受害者有這些顧慮,有一些獸行就可以不用付出代價(壞人也是看到了自己不用付出代價,才會越發肆無忌憚吧)。

所以,事情真的只是「有一個壞人」那麼簡單嗎?

我們當然不能譴責任何人。

最好的辦法,永遠是提高自己的安全意識,學會怎麼辨別壞人,怎麼叫停。我當然覺得這些知識也很重要,而且作為父親,無論如何也想跟我的女兒分享。但我還是想指出,培養這些能力的同時,你其實也已經放棄了——「外面很危險,遇到壞人了就沒有別的辦法,你指望不上別人,只能靠自己。」

不要放棄啊,明明需要有更多的人為此負責。

哪怕他們和這件事只是間接的關係,甚至素不相識。

警察、醫生、老師,那些竊竊私語嘲笑受害者的同伴也在其中。

政策制定者也好,法律工作者也好,內容傳播者也好。

過去、現在和未來,每一個有可能偶然遇到的路人也好。

任何一個人,都應該對這種悲劇懷有一種微妙的尊重和歉疚,想一想自己能做什麼,而不只是轉一篇文章——「所以大家才要學會保護自己啊」。

想一想自己能做什麼,雖然未必真的能做到什麼,但這種態度會讓世界變得稍微好一點兒。通過這種態度,我們是在表達:「我很難過,我居然讓這樣的事在你身上發生,而且明明不是你的錯,還需要你自己學習保護自己。我知道,你本來可以享受更簡單更愉快的人生,你是在替每一個人的無能埋單。」

不要傲慢地說:「不是你的錯,你幹嗎還不走出來呢!」

否則,我們就等於在敷衍地強調著「不是你的錯」的同時,又在說:「沒別的辦法,就只能靠你自己保護自己啊。沒保護好,那不就是你的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