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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認知誤區:你是否自己主動選擇了不幸 我不應該被如此對待

某種意義上,越能展現出不幸的人,就越有力量。

關於霸凌事件的討論,最讓人欣慰的一點,就是很多曾經有過類似遭遇的人站出來發聲。有的人說,我活了幾十年,從來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直到今天,才覺得可以說出來了。這是他們的成長,也反映了風氣的進步。

一個沒有紛爭傷害的社會,當然是理想世界。但是,如果不可避免地還是會被傷害,而受害者不需要過了幾十年才敢講出來,而是在事件發生當時,就知道自己受委屈了,立刻找人求助,向人傾吐,這也是一種進步。

最起碼,受害者知道「我不應該被如此對待」。

這是最近想到的一個角度。

由於職業的原因,我常年打交道的都是各種不如意的人。他們的生活充滿了各種的煩惱與不幸。從一個角度來看,這些人相信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弱者」。但是換一個角度,一個人把自己的不幸講出來,多少也證明了他的底氣和信心。能看見自己的「不幸」,意味著他們對生活是充滿更高期望的。

我總是問他們:「你們是怎麼想到來做心理咨詢的呢?」

他們的回答五花八門,但核心都包含了一個意思,就是他們意識到,這不是他們想要的生活,他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光是意識到這一點,有的人說,他們已經忍受了許多年,但幾乎沒有改變的念頭,是因為他們並不相信那是可以改變的——他們帶著痛苦來求助,說明他們終於攢足了挑戰痛苦的勇氣。

看到這一點,會讓人在同情之餘感到振奮。我再問他們:「是什麼讓你在最近有了這種勇氣呢?」他們會告訴我,他們終於開始相信,一切可以變得更好。某一些事情讓他們獲得了力量,他們開始允許自己設想更好的可能性。

在農村,我曾經為一些處於底層的人提供過福利性質的咨詢服務。但這些人反而坐立不安,找不到想談的主題。某種意義上,真正不幸的人感知不到自己是「不幸」的。生活不就該是這樣嗎,有什麼可抱怨的呢——抱怨,說明他清楚更好的生活是什麼樣。我認識一個山西人,他說:「在我家,空氣烏黑烏黑的,我們從來也不覺得有什麼。這幾年,才知道原來那就是霧霾啊!」

面對苦難,承認苦難,是走出苦難的第一步。

孩子被打了,是一個悲劇。被打了之後能夠向父母哭訴,是不幸中的萬幸。憑這一點,說明孩子心中清楚自己不應該受氣,而且相信父母可以為自己撐腰。有的父母一聽說孩子被欺負,第一反應就是:「你怎麼這麼懦弱?給我打回去!」久而久之,孩子不會再向他們求助。有的父母說:「哭個屁,哭能解決問題嗎?」孩子就不會再哭。能讓孩子哭出來,是父母送給孩子的禮物。

某種意義上,越能展現出不幸的人,就越有力量。

哭訴的聲音,聽起來很弱勢,人人都心疼。但弱不是絕對的。老子就提出過,柔弱勝剛強。一旦呈現出弱勢,天平就開始傾斜。公眾聽到哭聲,知道世間有了不平;父母聽到哭聲,心疼孩子受到了委屈,要求施害者付出代價。要求得不到滿足,於是掀起輿論風暴,反而嚇得打人的孩子一時不敢出門。

這是以弱勝強的例子。在這種情況下,弱是另一種「強」。

逢人就抱怨自己被欺負的人,我們常常不易覺察其強勢的一面。有的老太太到處說,在家被兒媳婦欺負,「你看,被她氣出了一身病」。外人都同情地歎息,幫著一起討伐兒媳。殊不知就在這一刻,強弱之勢已經逆轉。

在做家庭治療的時候,有時會聽到老人的抱怨。每天含辛茹苦、任勞任怨,兒子、媳婦還不領情。我對老人說:「這對您真是太不公平了。」

「算了,」老人擦著眼淚,「說了也沒什麼用。」

她的兒子、媳婦悶悶地坐在旁邊,尤其是媳婦,臉色鐵青。

「也許您會想,以後不要對他們這麼好了。」

「那倒不會,不管兒女孝不孝順,我畢竟是他們的母親。」老人歎氣。

「您設想一下,如果您不對他們這麼好,會怎麼樣?」

「那他們就等著吧,下班回家都吃不上一口熱的。」

兒子、媳婦想說話,被我阻止了。

「所以您有辦法讓他們嘗到苦果。那您呢?」

「我?」老人說,「我輕鬆得很。大不了回老家,還不用這麼累。」

兒媳婦幾乎忍無可忍了,我知道她想抱怨的是什麼。我對老人說:「所以您是有辦法讓自己不受傷害的,但是您選擇了更偉大的一種方式。」

「是這樣。」老人的腰板挺直了幾分。

她以為自己是一個受害者,直到她意識到,滿把的權利都在自己手裡。

小孩子也是一樣。

他們常常抱怨大人對自己不好,但是抱怨本身就是他們有力量的證明。

我女兒就常常感到委屈:「每天睡覺,都要被你吼!」

她半夜還在床上蹦來蹦去,我忍無可忍的時候,就會動用父親的權威。

我問她:「你知道為什麼每天爸爸都會吼嗎?」

「為什麼?」

「因為爸爸吼了,你也不聽啊。」

她吐了吐舌頭,笑了:「那倒是。」

江湖規律,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弱和強。弱勢一方,往往隱含另一面的強勢。只要他能抱怨自己的委屈,就說明他相信人世間還可以更美好,自己有權抗爭。今天你打敗了我,明天我就以另一種方式找回場子。孩子間的衝突多數屬於這種,你打了我,我去告訴老師,求助家長。這種衝突是正常的衝突,雖然也會傷人,但不足以稱為「霸凌」。真正被霸凌的孩子,已經相信被損害是常態。不哭,也不怨,默默地把它作為生命的底色承接下來。這才是更大的麻煩。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再聽到哭聲,就會多一層感受。雖然也同情對方遭遇的不幸,但總算知道這個人對自己的處境並沒有徹底絕望。

我有時很羨慕那些能哭出來的人。允許自己感到傷心,未嘗不是一種福氣。人在受到突如其來的傷害時,傷口是沒有感覺的,等開始感覺到疼了,說明已經從最痛的時刻緩過來了。然後才能傷心,才能哭,才能找人求助。

哭是一種奇妙的本領,它代表對痛苦的正面認識。既有對美好事物的緬懷,也隱含著對未來的期待。一個人在痛哭的時候,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爭取一次喘息,固然痛苦,但他消化完痛苦的味道,就可以繼續上路——有時候旁人會無謂地捲入。一聽到哭的聲音,就難以自拔,感到苦難深重,恨不能立刻施以援手。殊不知我們的這種衝動,本身就證明了哭聲是有力的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