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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玩「假我遊戲」的人

我們如何填滿這些成長空洞?事實上,很多人一輩子都在玩虛假自我的遊戲。

物質的遊戲

當遇到空洞,我們幾乎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個東西填上。鋪天蓋地的廣告就是在幹這個:紛至沓來的東西,能滿足你的各種需求——房子填滿安全感的洞、鈔票填滿自尊的洞、學歷填滿智慧的洞、消費填滿快樂的洞——我們努力搞來這一切東西,按照說明書塞在自己內心的空洞中,這讓我們感到一種充實的滿足。彷彿單憑這些東西,我們就能成為想要成為的自己。

一開始,物質帶來的充實感的確能夠持續一段時間,但很快就帶來新的問題——你很快會發現,物質帶來的快樂在逐漸遞減。第一個1000塊錢的快樂,現在需要賺10萬才有;第一次開捷達的美妙,也許在寶馬上也找不回來。於是你匆忙地投入下一輪賺錢和下一輪消費。但等到快感消失,心裡的洞又露了出來。這促使我們迅速進入新的輪迴——更多的錢,更好的物質,更短的快感,更多的失落,更多的錢……

被物質充滿的人,逐漸會認為物質才是真的自我

當物質越來越多地填滿心裡的洞,滿足了你的全方位需求,慢慢地你會把它們視為自己的一部分。你介紹自己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先說頭銜,同學聚會時會「不經意」地透露自己的收入,看衣服會先看價格……

因為你用了那麼多物質填滿洞,就好像補牙一樣,你開始把這些物質當成「自我」的一部分,甚至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如果你身處一個什麼都用錢才能買到的社會,你自然會認為——錢最重要。難怪很多人會把一定數量的錢當作生命目標呢。你肯定自然而然地認為——財富、物質和盡可能的滿足自己需求,是生命最重要的三個部分。拜金、成功學和享樂主義,三者合謀,構建出這個建立在物質之上的虛假自我騙局。

用物質填洞的人最大的悲劇是:沒有人的能力能跑贏慾望,總有一天,你填入了所有東西,卻無力地發現,那個空洞還在。物質也許能帶來短暫的一次次快樂,但絕非幸福。快樂和幸福,本就是兩個東西。

你佔據的東西,也在佔據你。

他人認同

在我們還是嬰兒的時候,我們完全靠父母親的認同生活。嬰兒是如此奇怪的一種小東西,每隔兩小時定時發出惱人的哭聲,專注於把奶水變成屎尿,而且還全無說明書。如果沒有父母的喜愛和認同,我們根本不可能活下來。我們逐漸長大,開始把尋求認同的目光轉向老師和長輩,在青春期投向朋友、異性和偶像。在我們成年之前,我們一直都在尋找認同。

這也是為什麼當愛情或友情破裂的時候,我們會感到那麼痛苦。經歷過真正愛情或友情的人都明白,心疼才不是一種文學的比喻手法,那是一種真實的生理體驗。兩個人互相用對方填滿了自己的空洞,他們如此緊密地在一起,待了那麼久,像一對連體姐妹。日子一長,你把這些被填滿的部分認為是自己的一部分。這種感覺如此美麗,就好像「兩個靈魂在一個身體」,而等到關係結束,兩個人不得不分開,這種感覺又會如此痛苦——這種分離帶來的強烈的撕裂感,就好像要扯掉一個已經長在你身上的器官一樣。古往今來,已經有太多文字、歌曲、戲劇等藝術記錄了這種情感的美妙與痛苦。

和上一個故事一樣,當你的成長空洞被別人的認同所填滿——你會感到安全和快樂——慢慢的,你開始認為這些都是自己的一部分。當你獲得越來越多的人的認同,你就覺得自己在不斷地「成長」,越來越「有面子有地位」。當這種外界的認同成為你自我的主要部分,你開始認為,那個「被認同」的部分、你的名聲、地位,才是你真實的自我。從那一刻開始,你就被別人的認同綁架了。

靈魂只能獨行。兩個人格獨立的人,無法永遠一致。當方向不同、意見向左時,別人就會拿走填滿在你的空洞裡的認同而離去。這時,你感到巨大的空虛和疼痛——你會覺得「失去了自我」「沒有生活的意義」。為了繼續保持這個你認為的「自己」,你只有兩個選擇——跟別人走,按照別人認同的方式來改變自己,或者迅速找一個一模一樣的下家填充進來。

被認同填滿的人,逐漸成為認同者的綁架對像

在家庭和社會關係中很容易看到第一種選擇——我知道的一位母親,為兒子安排好了一切人生選擇,當兒子到了有力反抗的年齡,每次有衝突,媽媽就當場下跪,兒子便偃旗息鼓,媽媽最終站起來哭著說,你真是孝順的孩子。這場景我想起來就不寒而慄。為了不失去父母的認同、做一個「好孩子」,很多人被父母綁架,一輩子按照他們的意願來生活。為了不失去朋友或同事的認同,甘心一輩子做沒有主張和方向的「老好人」,不和任何人衝突;為了不失去大眾的認同,名人們甘心做一個粉絲眼中完美的「假人」,被粉絲綁架。這並非善良,而是無能的表現。

而在親密關係中,第二種選擇最為常見。我曾見過一個連續三場戀愛都遇到「文藝賤男」的優秀女子,每次的故事都如輪迴一樣——天崩地裂的失戀、突如其來的感動、眾叛親離的投入、令人窒息的24小時全天候連環奪命call(電話)、愛恨交加的離開——不是命途多舛,也不是因為自己點背,全因為她心裡的洞,只能由那一類人填滿。如果沒有意識到你心裡的洞、從內至外地去修煉,這個輪迴會永無休止。所以,親密關係中,你是誰,你就會遇到誰。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尋求「被認同」是社會構成的基石,但是一旦過度追求「被認同的我」,真我就會遍體鱗傷。尤其在我們這個提倡以和為貴的文化中,每個人都樂此不疲,玩得好的甚至被稱為美德。不知道你怎麼想,看著那些被稱為早慧、年紀輕輕就八面玲瓏的孩子,我總覺得可憐又噁心。

玩「被認同」的遊戲並不是自我成長之路。當認同一次次填充進來,你會上癮一樣地享受著這種既快樂又自虐的快感,渴求更多的自我妥協。正如席慕容在《獨白》裡面所說:

在一回首間,才忽然發現,原來,我的一生的種種努力,不過只是為了週遭的人都對我滿意而已。為了要博得他人的稱許與微笑,我戰戰兢兢地將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走到途中,才忽然發現,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慢慢的,你會發現其實你並不是世界的中心,其實你誰也不是。你只是為別人認同而活的工具。

你以為大家都喜歡和離不開你,其實是你離不開他們的喜愛。

自殘的人

「你看,這個地方沒做好啊。」

「其實,我天生就不是做××的料!」

誰被誇的時候都很快樂,但是遇到批評或指責,很多人的反應總是破罐子破摔。

他們也用別人的認同填自己洞。當認同被拿走,他們感到痛苦,反應卻和上一種不同——他們不願意「懦弱」地繼續尋求別人認同,於是「彪悍」地把和空洞相連的部分全部切掉。

「你這件事情做得不夠好啊。」

「我本來就沒有想好好做。」

「我覺得我們相處有些問題。」

「我們還是算了吧,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做得不好,暴露出你成長的空洞,而自殘的人的回應則是彪悍地說:根本不是「我」的問題,不是我努力想做卻還差一點,而是先天的問題、環境的問題,或者是我根本就不想做好!

破罐子破摔的回應雖然暫時能讓自己舒服,但是相應地,成長的可能性全部破滅。從此以後,這件事情不可能做得更好,而關係也無法向前一步。不僅這樣,在空洞旁邊,已經培養起來的很多能力也忽然被割捨——因為手臂上的一個小地方發炎,你不願意面對,就把整條手臂都剁了下來。

這比喻雖血腥卻真實,這也是為什麼我把這個類型的「假我」遊戲叫作自殘的人——為了逃避痛苦,他們不斷地砍掉自己真實的自我的各個部分,最後縮小到自己都看不上的地步,自卑是自殘者的必然結果。

你放棄了痛苦,但也放棄了自己。

挖另一個坑

朝三暮四的猴子的故事,你一定聽過。

《莊子·齊物論》裡說,「狙公賦,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養猴子的人把晚餐的四個果子放到早上,所有的猴子都很高興,卻看不到晚上的果子變少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人不見得比猴子好多少。我們總是挖健康的坑,來填事業的坑;挖自由的坑,來填安全的坑;挖自尊的坑,填成就的坑。當我們填坑的時侯,我們和早餐時的猴子一樣,開心滿足,認為這些都是白來的;而等到晚餐時分,當我們面對自己的坑洞時,會痛苦不堪,又希望挖下一個坑來填現在這個。

比猴子的故事更加可悲的是,生命並不如果子一樣是個零和遊戲。有些坑一旦被挖出來,需要10倍的力量去往回填——比如健康、自尊;而有一些坑則再也填不回來——比如說青蔥的戀愛、孩子的10歲生日會、你生命裡的任何一段重要時光。

拍《瘋狂的石頭》的寧浩,中專畢業後被分到話劇團做舞美。話劇蕭條,他只能靠在自行車廠打工,有一搭沒一搭地混著。父母看不下去,給他準備了幾萬塊錢,讓他開家小店過日子。他拿不定主意,找一哥們兒商量。哥們兒說,你要在太原開小店,什麼時候都能開。但是你到了30歲,就闖不動了。兩周後,寧浩毅然抵京。

填坑的人常常集中在25~35歲之間,這階段人的角色暴增,從單一的工作者和兒女,慢慢地加入管理者、丈夫或妻子、兒媳婦或姑爺、爸爸或媽媽的角色,每一項角色的增加,都意味著全新的自我概念,也意味著新的成長的空洞。這個階段的人有太多的東西需要生長出來。他們一旦亂了手腳,就會從其他地方挖出一個坑來,填滿眼前這個。

事業出問題,犧牲身體;身體出問題,拖累家庭;家庭修補好了,孩子又出事;孩子勉強搞定,工作又開始亮紅燈……挖了填,填了挖,你的生命就像一個永遠無法停工的城市道路施工現場,四處救火,步步驚心。

我們渴望成長而產生空洞,我們用非我的東西填洞,我們逐漸認為填充物才是真實的自己,現在它們開始反過來佔據我們,真實的自己被我們丟了。這就是虛假自我的遊戲腳本。

當你把「成長空洞」換成「錢、愛情、關係、認同、自尊」,再填上年代時間地點姓名,就構成了這世間的各種悲劇故事。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

你問我看見了什麼,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它讓我忘掉我沒地兒住。

——崔健《一塊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