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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者懂得傾聽大腦內部的爭論

自從邁克爾·班熱意識到撲克遊戲不止是個數學問題之後,他就開始贏牌。儘管班熱是個物理學家,物理學訓練讓他習慣於在紛繁複雜的現象中尋找最簡約的數學規律,但是他最終發現他不能指望只憑算牌贏錢。他還需要知道什麼時候只憑算牌是不夠的。班熱說:「我早就能夠快速算出每手牌的賠率了,但是直到最近,我才開始在世界撲克大賽上表現出色,我猜我在其他方面的技能越來越嫻熟了,就是那些無法量化的方面。」

這一見解讓班熱能客觀地看待撲克遊戲,看到撲克遊戲的本來面目,而不摻雜任何個人看法。他不再奢望能有一個萬能方法解決撲克遊戲中的所有問題,撲克遊戲太複雜了、太難預測了,無法總結成簡單的統計規律。相反,班熱認為,不同的情境需要不同的思維模式:有時,他需要計算賠率;有時,他需要依靠膽量。

這一見解不只適用於撲克玩家。例如,看看金融市場,人們經常把華爾街比作賭城,像拉斯韋加斯一樣。在華爾街,運氣和邏輯同樣重要——說到決定,玩撲克牌和風險投資還是有很多共通點的。玩撲克牌中的決定和風險投資中的決定本質上都是在不確定條件下的決定,需要在信息不全的情況下做出選擇。沒人知道河牌是什麼,也沒人知道市場會對最近的經濟數據做出什麼反應;沒人知道押上大堆籌碼的玩家是否在虛張聲勢,也沒人知道美聯儲是否會降低利率。在這種情況下,要想獲得長久的成功,唯一的方法就是根據情境恰當地選擇和運用兩種腦系統。我們既需要思考,又需要感受。

幾年前,麻省理工學院商學教授安德魯·羅(Andrew Lo)以證券交易所的10名股票交易人為測試對象,用生理多導儀監測了他們在某個工作日期間多項生理指標的變化情況,包括心率、血壓、體溫和皮膚導電性。這些生理指標反映了他們的情緒變化:情緒越強烈,這些指標的水平越高。這些股票交易人在一天之內做了1000多個金融決定,涉及資金多達4000多萬美元。如果這些職業投資人是完全的理性代理人,就如經濟學理論所假設的那樣,那麼他們應該很冷靜,一天之內各項生理指標應該沒有大的波動。但是,當羅看過記錄之後,發現股票交易人的大多數決定是手心出汗、血壓飆升的產物,大多數金融交易都伴隨著強烈的情緒反應。

這不一定是壞事。結果證明,情緒衝動之下做出的決定,絕大多數是能賺錢的。不能僅僅因為股票交易人有緊張害怕反應,比如手心出汗或者腎上腺素濃度升高,就說他們的行為「不理性」。相反,羅發現他們最糟的決定都是在情緒過於平靜或者過於激動的時刻做出的。為了做出正確的投資決定,大腦需要情緒輸入,但是這些情緒輸入需要與理性分析共同協作。太過激動的投資者或者試圖僅僅依靠邏輯分析的投資者往往會犯大錯。羅說:「我們實驗的一個啟示是,對投資得失情緒反應過於激烈,當然會帶來不利影響,但是對收益或虧損一點兒感覺也沒有,也同樣有危險。職業券商的情緒反應好像處在一個理想的範圍之內。我們認為,明白這一點對個體投資者來說是有好處的。」最好的投資者就像最棒的撲克玩家一樣,能在理性和感性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恰當地運用兩個腦系統,讓兩者互相協調、取長補短,達到最好的效果。

只要看看班熱就知道了。一方面,他總是用他的前額葉皮層審視他的情緒,有意識地質疑他的潛意識腦。這並非意味著他不理會自己的情緒感受——他沒有犯草莓果醬實驗第二輪實驗測試者所犯的錯誤,但確實意味著他要保證不犯明顯的情緒錯誤,或者用撲克玩家的話說就是不會全憑感覺「瞎打」。班熱說:「我對直覺的看法是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花幾秒考慮一下自己的感覺是否對頭不會有什麼壞處,我仍然會憑直覺打牌,但是,有時我也會阻止自己在頭腦發熱的情況下做出蠢事。」

例如,撲克比賽的第一天,儘管班熱想賭得穩一些,但還是在一局中,一對K被人打到,輸了一大堆籌碼。值得慶幸的是,班熱的自我認識足夠清楚,他知道這個損失會激起一陣非常危險的情緒,他會想方設法彌補這個損失。班熱說:「你想把籌碼贏回來,結果會發現自己會冒不必要的風險。」在這樣的時刻,班熱的前額葉皮層重新主導了他的賭博決定,阻止他在衝動之下犯錯:「我會提醒自己玩得謹慎一些,關注賠率。」有了這種意識之後,班熱就不會輸得一無所有了。

這類情況下,前額葉皮層的重要性就顯現出來了。大腦的這個理性部分是唯一能夠監控情緒情感的東西,運用理性的威力,能夠阻止悍馬脫韁。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在這種時刻,情緒好像最具煽動性(這時,大腦完全被說服了,覺得應該全部押上)。這時,你就需要再三思考情緒腦所做的決定,你要讓自己考慮各種可能結果以及各種可能結果的出現概率。這也是以色列情報部門在贖罪日戰爭之後新增了一個情報分析子機構的原因。班熱說:「如果在你看來,撲克遊戲看起來簡單明瞭,那麼你錯了,撲克遊戲從來不是簡單的,你需要不斷問自己:哪點我還沒有注意到?」

班熱能夠在理性和感性之間切換,但是這種能力也有一個副作用:他不得不總是思考自己在怎樣思考。因為班熱有一系列認知策略可供選擇,所以他總是不斷思考哪種情況下應該運用哪種策略。這種思維靈活性是良好決定的必要條件。例如,我們回頭看看上一章我們講到的菲利普·泰特洛克對政治專家的研究。儘管這一研究最出名的地方在於揭示了專家預測是不可靠的,絕大多數專家的預測準確率還不如隨機概率,泰特洛克也發現了少數幾個專家的預測準確率遠遠高於平均水平。

泰特洛克解釋預測準確的專家和預測不准的專家之間的差異時用到了一個古老的比喻,英國思想家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闡釋過這一比喻的哲學內涵,使得這一比喻變得非常有名,他區分了兩種動物:刺蝟和狐狸(泰特洛克沒有發現預測成功率與政治理念或思維風格之間存在統計學意義上的顯著相關)。刺蝟是一種渾身長滿刺的哺乳動物,在受到攻擊時,會縮成一團,豎起身上的刺,指向外面,這是刺蝟唯一的自衛方式。另一方面,狐狸受到威脅時,不會只依賴單一的防衛策略,相反,它會根據情境調整策略。狐狸也是狡猾的獵手,實際上,它們也捕食刺蝟。

按照泰特洛克的說法,像刺蝟一樣思考的專家的問題在於他們容易犯確定性毛病——自己的偉大思想是無懈可擊的,這種確定性毛病會讓他們曲解相關證據。如果他們的腎上腺與他們所做的結論相牴觸——碰到不支持他們所做結論的證據時,他們會著急,腎上腺會分泌出更多的激素——他們會將腎上腺關掉。各個腦區都有自己的意見,大腦難以容忍不確定性。有用的信息被故意忽略了,大腦內部的爭論被草草了結了。

另一方面,預測準確的專家卻像狐狸一樣思考。刺蝟不斷用假想的確定性安慰自己,而狐狸則一直抱著質疑的心態。他們對偉大的思想和一致的看法持懷疑態度;他們接受不確定性,包容不同意見;他們從不同來源收集資料,廣泛聽取大腦不同腦區的意見。最終結果是,狐狸做出的決定更好,預測更準。

但是,只有開放的心態還不夠。泰特洛克發現,狐狸和刺蝟之間最大的區別在於,狐狸更可能研究自己的決定過程。換句話說,狐狸會考慮自己是怎麼思考的,就像班熱一樣。研究證明,體驗過認知行為療法(談話療法的一種形式,用來揭示人們頭腦裡面固有的偏見和曲解)的患者也不太會受到這些偏見和曲解的影響。科學家推測,這是因為患者學會了識別在某種情境下自己腦內自動出現的錯誤想法和不良情緒,因為他們反思了自己的思考過程,所以他們學會了怎樣更好地思考。按照泰特洛克的說法,這種內省能力是良好判斷力的最佳預測因子。因為狐狸重視大腦內部的意見分歧,所以他們不太容易受到確定性的誘惑。他們不會僅僅因為腦島、腹側紋狀體或NAcc提出反對意見,而讓它們閉嘴。泰特洛克說:「我們要培養偷聽自己內心的技巧,學會偷聽大腦內部不同腦區之間的談話。」

這也是邁克爾·班熱的成功給我們的啟示。2006年,傑米·戈爾德奪得了世界撲克錦標賽的冠軍,班熱得了第三名,獲得了安慰獎,獎金為4123310美元。在2007年的世界撲克錦標賽中,班熱在一場比賽中每局必贏。2008年,他一開始就贏得了洛杉磯撲克經典大賽(LA Poker Classic)無限額投注得州撲克主要賽事之一的冠軍,再次獲得6位數的獎金。他現在被看作職業撲克選手圈子裡最出色的玩家。班熱說:「撲克讓我著迷的地方在於,你能贏始終是出於一個原因。你輸錢可能是因為運氣不好,但你贏錢絕不是僅僅因為運氣好。要想贏,唯一的途徑就是所做的決定比牌桌上其他任何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