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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家是犯了所有該犯的錯的人

現在,我們可以將決定分門別類,將有關大腦的知識運用到現實世界中。我們已經知道不同的情境應該運用不同的腦系統——柏拉圖的車伕和悍馬。理智和情感都是重要的工具,各自有不同的適用領域。當你試圖分析為什麼喜歡某種草莓果醬或者感覺哪種削皮器最好時,你在誤用自己的大腦。當你肯定自己正確時,你就不再傾聽那些提醒你有可能錯了的腦區的發言。

決定這門學科還很年輕。大腦是怎麼做決定的?人們對這一問題的理解才剛剛開始。大腦皮層很大程度上來說仍然神秘,大腦是一台了不起的但並不完美的計算機。以後,科學家將繼續做實驗,進一步瞭解這台計算機的硬件和軟件情況,發現更多的程序漏洞和認知能力,有關決定的理論無疑將逐漸豐富起來。但是,即使這門學科才剛剛興起,我們仍然可以總結出幾條準則,幫助人們做出更好的決定。

簡單問題需要理智。簡單問題和複雜問題之間並沒有明確的界限,無法清晰地定義哪種問題應該當作數學題對待、哪種問題應該當作謎語對待。有些科學家(比如Ap·迪克特赫斯)認為任何超過4個變量的問題都會讓理性腦承受不了;另外一些科學家則認為,意識腦在任何時刻能夠加工的信息量都在5~9條。多次訓練、經驗豐富之後,意識腦某一時刻能夠加工的信息量可以稍微增加一些。但是,總體來說,大腦皮層的能力極其有限。如果把情緒腦比作精緻的便攜式計算機,那麼理性腦就是一個過時的計算器。

即使這樣,計算器仍然是一個非常有用的工具。情緒腦的一個缺陷在於,它還有些過時的本能,這些本能不再適用於現代生活。正是因為有這些本能,所以我們極其厭惡損失,容易受到老虎機和信用卡的誘惑。克服這些先天缺陷的唯一方法就是運用理智稍微計算一下,對情緒把把關。還記得弗蘭克嗎?就是《一擲千金》節目中那個倒霉的挑戰者,只要他當時花點時間理性地評估一下銀行家的出價,用理性腦而非情緒腦考慮銀行家的提議,他最終會贏得1萬美元,而不是帶著10美元離開。

但是,並不總是那麼容易看出某個決定是否屬於簡單的類型。挑選草莓果醬或者早餐食品可能看起來很簡單,但實際上複雜得驚人,特別是一般超市通常有200多種不同的草莓果醬或者早餐食品可供選擇。那麼一個人怎麼可靠地判斷出哪種問題是簡單問題、適合用理性腦來分析呢?最好的方式就是看這個決定能否用精確的數學語言表達。比如,既然大多數削皮器實際上差不多,按照價格分類也不會損失多少信息,這種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可能就是最便宜的,應該讓理性腦接管了(特別是,因為情緒腦有可能被花哨的包裝或其他一些不相干的變量誤導)。當然,如果某人對產品並不挑剔——他只是想要一種東西塗在花生黃油三明治裡面,那麼這種理性策略也可以用於挑選果醬、紅酒、某個牌子的可樂或者細節並不重要的任何產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謹記第五章中的紅酒實驗的啟示,不要花高價買下並不喜歡的東西(有時,最便宜的紅酒味道最好)。前額葉皮層應該花時間仔細分析評估各種選擇。

另一方面,當某一東西既複雜又重要時,比如皮革沙發、汽車以及公寓,僅僅按價格給這些東西分類就會遺漏很多信息。最便宜的沙發,要麼質量很差,要麼外觀不符合你的喜好。但是真的有人希望僅僅通過一個變量選擇一套公寓或者一輛汽車嗎?比如每月租金或者馬力大小?正如迪克特赫斯所表明的那樣,當你把這些決定交給前額葉皮層去做時,它就會不斷犯錯,你會選錯公寓,又買回一套難看的沙發,沙發與公寓還不搭調。這麼說,可能聽起來很荒謬,但確實有科學道理:選擇你很在意的物品時,你應該少做一些分析,放心地讓情緒腦去選擇。

同樣,日常生活中有很多決定,那些實際上無關緊要的日常選擇,如果我們有意識地稍微多加思考一下,結果會更好。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們委託情緒衝動處理簡單的決定。一個人選擇削皮器、洗衣粉或短褲憑的是一時的興致,當他得到一手好壞明顯的牌時,他會自動地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是,恰恰是這些決定,如果他進行理性分析,結果會更好。

新奇的問題也需要理智。在你將一個謎一樣的問題委託給情緒腦之前,在你決定憑直覺在撲克遊戲中下大注或者向一個可疑的雷達亮點發射導彈之前,你需要問問自己:你是怎麼憑借經驗解決這個問題的?你以前遇到過類似的一手牌嗎?見過類似的亮點嗎?這些感覺是植根於經驗,還是只是偶然的衝動?

如果以前真的從來沒有遇到過類似的問題,就像波音737的液壓系統完全失效這一問題一樣,那麼情緒腦救不了你。你應該冷靜,應該思考,應該讓工作記憶來解決難題。擺脫這類困境的唯一方法是,想出一個具有創造性的解決方案,像阿爾·海恩斯意識到可以用推力桿控制飛機方向一樣,這類頓悟需要前額葉皮層靈活的神經元。

但是,這並非意味著我們的情緒狀態是不相干的。研究「頓悟」的神經學基礎的科學家馬克·榮畢曼已經表明,在解決需要頓悟的難題時,心情較好的人的成績明顯好於焦躁或者鬱悶的人(與不快樂的人相比,快樂的人解出的字謎數多20%)。他推測,這是因為與執行控制有關的腦區,比如前額葉皮層以及ACC,不必分心去調節情緒。換句話說,這些腦區不用擔心為什麼你不高興,這意味著它們可以毫無牽掛地解決眼前的難題。最終結果是,理性腦能夠專心思考,為眼前從未碰到過的問題(這種問題需要專心)尋找解決方案。

容忍不確定性。複雜的問題很少有簡單的答案,撲克遊戲沒有一種只贏不輸的萬能對策,股票市場也沒有一個包你賺錢的神奇妙方。假裝問題不再神秘,就會跌進確定性的陷阱。當你堅信自己正確時,你就會忽略任何與你的結論相左的證據。你沒有注意到邊界線附近的埃及坦克遠不止訓練演習這麼簡單。當然,你並非總有時間讓不同腦區進行一場冗長的辯論。當一枚伊拉克導彈向你逼近時,當撲上來的線衛正要將你壓倒時,你需要立即採取行動。但是只要有可能,你就要盡量延長決定過程,這樣,你就能恰當地考慮大腦內部展開的辯論了。當大腦內部的辯論被生硬地打斷,各個腦區被迫達成一種虛假的共識時,你就會做出錯誤的決定。

這裡有兩個簡單的技巧,有助於確保你的判斷不會受到確定性的干擾。

第一個技巧,始終鼓勵互相競爭的假設。當你強迫自己換個角度解釋相關的證據——從這個角度解釋可能會讓自己很難受,你經常會發現你的信念相當站不住腳。例如,當邁克爾·班熱認為另外一個玩家在詐唬,他會試著想一想如果這個玩家沒有詐唬會怎麼做。他在審查自己的想法,免得自己犯愚蠢的錯誤。

第二個技巧,不斷提醒自己還有哪些地方不清楚。再精緻的模型和理論也會被完全出乎意料的事件摧毀,撲克玩家稱這一完全出乎意料的事件為「翻盤」,每個玩家都有過這樣的經歷:自己算得很準,有十足的把握會贏,結果卻被某個玩家打敗,這個玩家的牌出現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可就是讓自己碰上了。班熱說:「我在21點中算牌時學到了一點,那就是即使你有優勢——會算牌絕對是個優勢,你的勝算仍然十分有限。你不能太自負了。」當你忘記你是有盲點的,忘記你不知道其他玩家手裡是什麼牌、會有什麼表現時,你就為自己埋下了失算的伏筆。儘管科林·鮑威爾(Colin Powell)在發動伊拉克戰爭的過程中犯了一系列錯誤,但是從心理學的角度看,他的一個做法非常明智,他對自己的顧問們說:「告訴我你們知道什麼,並且告訴我你們不知道什麼,這之後,你們才能說你們是怎麼認為的。你們要始終區分這三點。」

你知道的比你意識到的要多。有關人類大腦一直存在一個悖論:它並不是很瞭解自己。意識腦不清楚自己的下面是什麼樣的,對前額葉皮層以外的神經活動一無所知。這也是人們會有情緒情感的原因,情緒情感是瞭解潛意識的一扇窗戶,是所有人加工了但是沒有意識到的信息的感官反映。

在人類歷史的大部分時期裡,情緒情感一直遭到貶低,因為它們難以分析——人們很難說清某種情緒情感的來龍去脈、是否恰當、意味著什麼(正如尼采所警示的那樣,我們往往最不熟悉與我們最密切的東西)。但是現在,憑借現代神經科學這個工具,我們可以看到情緒情感也有自己的邏輯。多巴胺放電有助於掌握現實情況,發覺那些意識腦無法覺察的細微模式。不同的情緒腦區評估現實情況的不同方面,比如,腦島自然地考慮商品的價錢(除非你用信用卡付賬)、NAcc自動地弄清你對某個牌子的草莓果醬有何感覺、ACC監測意外、杏仁核則幫助你注意看起來就是不對勁的雷達亮點。

進行複雜的決定時,情緒腦尤其有用。情緒腦強大的計算能力(能夠平行加工數以百萬計的信息)保證你在評估各種選擇時能將所有相關信息考慮在內。最終結果是,謎一樣的問題被分解成數個可處理的部分,然後被轉化成一種情緒情感。

情緒腦之所以如此聰明,是因為它們已經從歷次錯誤中吸取了充分的經驗。你不斷從經驗中獲益,即使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受益。不管是在哪個專業領域,雙陸棋也好,中東政治也好,高爾夫也好,計算機編程也好,大腦都是採用同樣的方式學習——通過犯錯積累智慧。

要想成為專家,必須經歷時間的歷練,不斷犯錯然後吸取教訓,這個過程很痛苦,但是沒有捷徑可走。一旦你在某個領域成為專家——犯了所有該犯的錯,那麼在該領域遇到問題時,你就要相信自己的情緒腦。畢竟,是你的情緒腦而非前額葉皮層儲存了經驗的智慧。那些微妙的情緒,那個告訴你射下雷達亮點的情緒,那個告訴你用底牌對K押上全部籌碼的情緒,那個告訴你把球傳給特洛伊·布朗的情緒,正是大腦學會了怎樣解讀情境的成果。情緒腦能將現實化繁為簡,這樣你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一旦你在這些「專家型決定」(expert decisions)上分析過度,你就會像不會唱歌的歌劇明星一樣不知所措。

思考自己是怎麼思考的。如果你只想從本書獲得一個啟示,那麼就記住這個吧。無論你做什麼決定,你應該清楚該決定屬於什麼類型、需要哪種思維過程。不管你是在選擇外接手,還是在選擇總統候選人,是在玩牌,還是在評估電視焦點小組的結果,確保你在正確運用大腦的最好途徑是研究你在如何運用大腦,傾聽大腦內部的爭論。

為什麼思考自己是怎麼思考的如此重要?首先,它可以幫助我們避免愚蠢的錯誤。只有意識到大腦對待損失的方式和對待收益的方式不同,你才可能避免損失規避;只有知道過多思考可能讓你買錯了房子,你才會不去想那麼多。大腦滿是瑕疵,但是可以加以克服。剪碎信用卡,將養老金存入低成本指數基金,告誡自己不要過多地注意MRI圖片,提醒自己品酒之前不要看紅酒的價格。決定沒有任何秘方,只有警惕,注意避免那些可以避免的錯誤。

當然,再謹慎、再清醒的大腦仍然會犯錯。湯姆·佈雷迪儘管在2008賽季表現出色,但是在後來的「超級碗」上打得一團糟;邁克爾·班熱玩了漫長的一天撲克之後,總是會對其中的幾局心存遺憾;泰特洛克的研究中預測最準的專家也會做出不準確的預測。但是最好的決定者絕不會就此絕望,相反,他們會思考再來一次的話自己會有什麼不同的做法,這樣下次遇到同樣的情境,他們的神經元就知道怎麼做了。這一點是人類大腦最了不起的地方:它能不斷完善自己。明天,我們可以做出更好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