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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環刀長劍

山下的群豪,亦自垂手分立兩旁,讓開一條道路。
    火光閃爍中,威震天下的「龍形八掌」檀明,身披金氅,步履沉重,一步一步,穿過人叢。
    他嘴角雖然帶著那一份謙虛的微笑,不住向兩側的武林群豪頷首為禮,但目光中卻含蘊著一種懾人的威儀,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對這聲震武林的一代大豪,生出絲毫輕視、不敬之心。
    三條黑衣疾服,腰懸利刃的漢子,亦步亦趨,緊跟在他身後五步之內,一人身軀頎長,顴骨高聳,目中冰冰生光,腰懸奇形長劍,竟有四尺長短,群豪俱都認得,此人正是京城「飛龍鏢局」的首座鏢頭,武林中聲名卓著的「硬手」,「長虹劍」邊少衍。 
    另一人身軀雖短小,但步履卻分外矯健,短頷環目,滿口鍋須,手長几達膝上,腰間斜插著一柄「九環鬼頭大刀」,空刃無鞘,刀光耀目,每走一步,刀上鋼環,叮噹作響,宛如攝魂之鈴。
    此人在江湖中亦是大大有名,乃是兩河刀法名家,以「七十二路攝魂奪命刀」走遍天下的「攝魂刀」羅義。
    這其中最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緊跟在「龍形八掌」身後的一個身長七尺,面如鍋底的彪形少年!
    他不但身形彪壯,迥異群流,生像更是令人心驚,闊口深腮,鷹目鷂鼻,黝黑的面目,全無一絲表情,彷彿籠罩著一層寒霜,腰邊斜掛著一隻形狀奇特,綠鯊魚皮的長套,目下的武林群豪,卻無一人猜得出這裡面藏的是什麼兵刃,更無一人猜得出這少年的來歷。
    他身軀雖重,步履卻極輕,只見他身形移動,宛如腳下有人托著似的,當真全無一絲腳步之聲。
    群豪又不禁在暗中竊竊私議。
    「此人是誰?難道也是『飛龍鏢局』新紮起的鏢師?」
    這四人腳步不停,筆直走上了裴玨與「冷谷雙木」停留的小小山坡。
    「龍形八掌」檀明威目一掃,見到端坐如故的「冷谷雙木」,濃眉微微一聳,轉目望去,突地見到了猶在靜坐調息的裴玨。
    他面上那種安詳而又寧靜的神態,竟使得這武林大豪面色為之一變;但瞬即恢復自然,哈哈笑道:「裴賢侄,你好麼?」
    笑聲高亢清朗,幾可直衝霄漢,直震得山下群豪的耳中,都為之「嗡嗡」作響,四山回應,更是連綿不絕。
    哪知裴玨卻仍是不聞不問,靜坐如故。
    「龍形八掌」身後的彪形少年突地目光一亮,嘴角牽動,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身形一閃,急地向裴玨掠去。
    冷寒竹面色一沉,肩頭微聳,橫飛而起,方待擋住他的去路。
    哪知這少年身形之快,竟是駭人聽聞,只覺「嗖」地一陣風響,已自冷寒竹身側如飛掠過。
    冷寒竹微微一驚,霍然轉身,只見他掠到裴玨身前,舉起手掌,正待要向裴玨當頭拍去,「冷谷雙木」不覺齊地輕叱一聲,各各展動身形,施展全力,向這身法奇快的少年身後撲去。
    「龍形八掌」濃眉一揚,沉聲叱道:「豹子,不得無禮!」
    彪形少年手掌方舉,一聽叱聲,倏然回手,此刻「冷谷雙木」已來到他身後,只見他身形一閃,突地溜開五尺,一雙有如野獸一般的眼睛,還仍然瞬也不瞬地望在「冷谷雙木」身上。
    「龍形八掌」手掌一揮,「長虹劍」邊少衍,「攝魂刀」羅義,「八卦掌」柳輝,「黑驢追風」賈斌,身形突地散開,四人各據一方,似乎在防備著什麼人會突然逃去似的。
    檀明原步走向裴玨,「冷谷雙木」微一滑步,守候在裴玨的身邊,真氣內蘊,隨時準備出手一擊。
    晚風中寒意更重,這小小的山坡上,突地籠罩起一片殺氣。
    「龍形八掌」檀明乾咳一聲,道:「裴賢侄,你難道──」
    語聲未了,突見裴玨面色之上,泛出一片紫氣。
    檀明心頭一凜,知道裴玨的內功,此刻竟已上達紫府,血氣交合,神形合一,乃是內功修為上的最高境界。
    他再也想不通面前這少年是在什麼時候步入了這內家無上心法中的秘徑,心念一轉,目中神光突盛,緩緩舉起手掌,似乎要拍向裴玨的頭頂。要知裴玨此刻正值性命交修之境,他這一掌縱是輕輕拍下,裴玨不但要前功盡棄,而且氣血逆流,立刻便是殺身之禍。
    「冷谷雙木」的四道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在他這隻手掌之上。
    只要他手掌稍有下落之勢,這兄弟兩人便會全力出手!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裴玨突地張開眼來,目中的神光,宛如兩柄利刃,「龍形八掌」手掌一顫,回手捋鬚笑道:
    「好好,恭喜恭喜,想不到一年不見,賢侄你的武功進境,一至如斯。」
    裴玨微微一笑,長身而起,向「冷谷雙木」投以感激的一瞥,似乎早已知道這兄弟兩人方才對自己的防護之情。
    然後他便向「龍形八掌」躬身一禮,道:「檀大叔別來可好?」
    冷寒竹突地冷笑一聲,轉過身去,冷冷道:
    「只怕有人再也想不到,一個天資愚魯的少年,竟會練成如此精妙的武功吧!嘿嘿……」冷笑連連,再也不望檀明一眼。
    「龍形八掌」雖然老練,此刻面頰亦不禁微微一紅。
    裴玨見了他這種尷尬的神色,心下大是不安,他天性純厚,想起以前在「飛龍鏢局」學藝的經過,以及檀明曾經責罵他「天資愚魯」的話,心中雖然有些懷疑,但他卻一直只當做是他的「檀大叔」不願他練成武功,再步他父親的後塵。
    是以他自始至終,心中絲毫沒有對檀明生出怨恨之意。
    目光一轉,只見山下群豪,已漸漸圍了上來,但四下卻寂無嘈聲,顯見這雄踞江湖的武林大豪之聲威,已將眾人一齊震住。
    裴玨暗中感歎一聲,忖道:
    「我這檀大叔當真是一代人傑,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儀。」他卻不知道這些武林豪士對他的敬重之心,比之對「龍形八掌」檀明,其間已無懸殊的距離。
    他心念一轉,恭聲道:「檀大叔遠道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龍形八掌」微微一笑,道:
    「近日來我聽得江湖傳言,你已脫穎而出,心裡既是歡喜,又是關心,忍不住要來看看你。」
    裴玨心中一陣感激,訥訥道:
    「小侄蒙檀大叔扶養成人,天高地厚之恩,小侄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他語聲句句均是發自肺腑,絲毫沒有做作之處,一句話未曾說完,語聲中已有哽咽之意,目中幾乎要流出感激的眼淚。
    「龍形八掌」檀明一手捋鬚,神色間似是被這番真誠感動,微歎一聲,嘴巴泛起一絲慈祥的笑容,沉聲道:
    「令尊早故,老夫自然要為故人盡一份心意,只恨老夫終年忙於雜務,未曾對你們多加關照……唉!」
    他長歎一聲,倏然住口,目光閃動之意,似乎十分歉然。
    裴玨心中更是感激,雙目淚光瑩然,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卻見檀明面上笑容突地一斂,立刻換作一片冰冷的殺氣。
    裴玨心頭一震,脫口道:「檀大叔此來,難道還有些什麼別的事麼?」
    「龍形八掌」厲電般的目光,在「冷谷雙木」的背影上一掃,沉聲道:「正是!」
    話聲落後,他手掌突地一揮,只聽「嗆」地兩聲清吟,那「長虹劍」邊少衍,「攝魂刀」羅義,已雙雙拔出兵刃。
    火光閃勁,劍光如湧,群豪心頭各自一驚,裴玨訥訥道:「檀大叔莫非──」
    「龍形八掌」檀明面沉如水,沉聲截口道:
    「老夫此來除了探望於你之外,還要代武林主持一些正義,為一個死去的江湖同道復仇。」
    裴玨面色大變,道:「但小侄一生之中,從未故意傷人──」
    「龍形八掌」截口道:「不是你。」
    他突地轉過身去,雙拳一拱,朗聲道:
    「北斗七煞中的七煞莫星,各位江湖朋友,想必都是認得的。」
    他語聲微頓,「冷谷雙木」已一齊轉過頭,冰冷的目光,四下一掃,便停留在「長虹劍」,「攝魂刀」掌中的兩件兵刃之上。
    群豪忍不住發出一片驚喟之聲。
    「龍形八掌」手掌一揮,四下嘈聲,盡皆寂然,風吹火焰,「必劈」作響,在武林群豪眼中,這一代梟雄高大威猛的身形,竟有如泰山北斗一般,令人不敢仰視。
    只聽檀明朗聲又道:
    「七煞莫星之為人行事,姑且不論;但此人死時,老夫恰在當場,目睹一切,深覺此事,有失公道,只不過為了一些極微小的爭執,以冷酷毒辣著稱江湖的『冷谷雙木』便將他殺死。」
    「冷谷雙木」齊地冷笑一聲,木立當地,竟仍未有絲毫阻止「龍形八掌」說話之意。
    裴玨面色大變,群豪議論紛紛,只聽檀明接口又道:
    「老夫與『北斗七煞』非親非故,但為了武林道上的一點正義,卻不能置身此事之外,為了這點武林正義,數十年來,老夫奔波盡瘁,各位有目共睹,今日老夫來到此間,亦是為了這同樣的原故。」
    他手掌一揮,厲聲接道:
    「今日我『龍形八掌』檀明,為了『北斗七煞』,來尋『冷谷雙木』復仇──」
    他目光如電,四下一掃,只見群豪果已為他聲威所懾,再無一人高聲說話,目中不禁隱隱露出得意之色,接口道:
    「今日之戰,無論誰勝誰敗,都請各位袖手旁觀,不要出手,各位若是幫了我檀明一拳一足,就不是檀明的朋友。」
    他這番話說得光明磊落,漂亮已極,暗中雖是教人不要伸手多事,為「冷谷雙木」助拳,但面上卻是教人不要幫助自己,群豪大多對「冷谷雙木」毫無好感,此刻哄然一聲,答應的竟是十分熱烈。
    「龍形八掌」捋鬚一笑,緩緩轉身;裴玨心中大惑不解,不知他這「檀大叔」為何竟會為「北斗七煞」復起仇來,趕上三步,還未說話,只見檀明手掌一沉,「長虹劍」,「攝魂刀」身影驟起,兩道雪亮的寒光,當頭向「冷谷雙木」擊下。
    「冷谷雙木」面上雖然不動聲色,暗中早巳滿蓄真力,此刻齊地冷笑一聲,冷枯木垂眉斂目,直待邊少衍掌中那柄奇形長劍,帶著一溜青光,堪堪削在他身上,突地向左滑開三尺,反手一掌,拍向邊少衍腰邊的「章門」大穴。
    這一招以靜制動,靜如泰山,動如脫兔,雖是簡簡單單的一招,但時間之迅快,部位之準確,卻當真不愧為武林一流高手。
    群豪明明看到「長虹劍」邊少衍一劍已至冷枯木咽喉,哪知霎眼之間,冷枯木一雙鐵掌卻已到了邊少衍脅下。
    「長虹劍」邊少衍擰身錯步,手腕一抖,掌中長劍立刻疾掃而出,劍芒閃閃,橫削冷枯木的右腕。
    冷枯木輕叱一聲,讓開長劍,突地飛起一腿,疾踢他持劍的手腕,邊少衍一沉,只見冷枯木以左腿為軸,身軀一旋,左手食、中兩指,並起如劍,疾地點向他肋梢骨下的「腹結」要穴。
    「長虹劍」邊少衍腳步移動,逼開一尺,長劍一層,灑出一片光網,施展出凌厲的攻勢。
    他面沉如冰,目蘊殺機,身軀雖頎長,身手卻矯活,這一柄較長劍幾乎多出一尺的利刃,在他手中用來,竟有如別人掌中的匕首一般靈活,劍招迅快狠辣,招招不離冷枯木的要害。
    冷枯木雖然身軀瘦長,但比之邊少衍來,竟矮了一頭。
    剎那間,但見他枯瘦的身軀,似乎已被邊少衍泰山壓頂般的招式圖住,出手十招之中,倒有九招是守非攻。
    「長虹劍」邊少衍精神一振,劍招更見狠辣,恨不得長劍一揮,便將冷枯木首級割下。
    那邊冷寒竹身法卻是快如飄風,身隨掌走,掌隨身游,鬚髮飄拂,長衫飛揚,將「攝魂刀」羅義困在中央。
    「攝魂刀」羅義刀沉力猛,招式沉實,每出一招,便有一股勁風隨著震耳的銅環之聲,自刀鋒揮出,震得旁邊那一堆火焰閃爍飛舞。
    他招式雖緩慢,但刀光之間,卻無半絲破隙,目光下垂,對冷寒竹遊走的身形直如未睹,只是以沉實的招式,護住全身,偶爾劈出一刀,定是攻向冷寒竹必救之處,十數招一過,他刀法漸快,攻勢漸多,一刀接著一刀;一招接著一招,但見刀花飛舞,刀風激盪,刀上銅環,叮噹震耳,已似乎漸漸搶得先機。
    「龍形八掌」檀明捋鬚旁觀,氣度從容,看到「長虹劍」,「攝魂刀」施出妙招,便不住點首微笑,連聲說道:「好,好!」
    他面上笑容一現,立在他身旁的「八卦掌」柳輝也立刻擊掌道:「好!好,高招!」
    立在較近的武林群豪,有的便哄然喝起彩來。其實這動手的四人俱是以攻還攻,身法都快,真能看出他們招式之變化的人,並無幾個。
    那黑衣彪壯少年,目射精光,卓然而立,面上雖無表情,目光中卻隱含輕蔑之意,彷彿根本未將這四人的武功看在眼裡。
    裴玨滿心驚惶,束手無策,額上已急出豆大的汗珠,他雖然有心去助「冷谷雙木」一臂之力,但卻又不願與他的「恩人」檀大叔為敵,眼看「冷谷雙木」似乎俱已落在下風,忍不住逡巡走到檀明身側。
    哪知他尚未開口,「龍形八掌」檀明已含笑道:
    「我久聞『冷谷雙木』之名,今日一見,卻是聞名不如見面,玨兒,你看我手下這兩個兄弟,武功可還過得去?」
    裴玨訥訥道:「好極好極,但──」
    「龍形八掌」檀明含笑接口道:
    「這兩人的武功,看來雖是各有巧妙不同,其實卻都是拙中藏巧,以他兩人的兵刃看來,武功似乎該走威猛一路,但他們卻是走的輕靈變幻一路,尤其是『攝魂刀』羅義,刀法越來越快,招式越來越巧,你看──他這一招『分花拂穴』,用的是何等巧妙。」
    裴玨訥訥道:「是極是極,但──」
    「龍形八掌」檀明一笑,截口道:
    「長虹劍邊少衍也還不錯,他這一招『長虹貫日』使的雖是長劍,用的卻是槍招,你看──這一招豈不是『梨花大槍』中的妙著『鳳點頭』麼,幸好冷枯木閃得快,否則只要這一招便可以解決了。」
    他面含微笑,侃侃而言,竟似教武的老師傅,在場外講解起弟子們招式來了。
    裴玨一面頷首,目光卻不離冷氏兄弟兩人身上,只見他兄弟兩人似已漸漸被迫得盡失先機,那兩柄奇形刀劍,招式卻越打越猛,尤其是刀上銅環的「叮噹」之聲,當真是聲聲動人心魄。
    群豪早已被「龍形八掌」聲威所懾,此刻更不住為「長虹劍」,「攝魂刀」兩人喝彩助威。
    「龍形八掌」語聲微頓,含笑又道:
    「與人交手,以兵刃來對付赤手空拳之人,雖然有失公道,但此刻不是比武,而是復仇,情況便大大不同,玨兒,你說是麼?」
    裴玨木然點了點頭,訥訥道:「是極是極,但──」
    「龍形八掌」展顏一笑,又想截斷裴玨的話頭,但裴玨已大聲接著道:
    「檀大叔為人復仇,小侄本來不該多話,但這冷氏兄弟此刻與小侄賭約未終,檀大叔似乎不該──」
    「龍形八掌」面色一沉,道:「不該什麼?」
    裴玨呆了一呆,透了口長氣,終於緩緩道:「似乎不該在此時此刻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