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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白雲莊上

但葉開卻覺得很有趣。
    這無疑是種很難得的經驗,像這樣的喜宴並不多。
    他留意的看著每個從他面前經過的人,他在猜,其中不知道有幾個人是真的在為袁家擔心?
    有些人臉上的表情雖然很嚴肅,很憂鬱,但卻也許只不過是因為肚子餓了,急著要喝喜酒。
    有些人也許在後悔,覺得這次的禮送得太多,太不值得。
    葉開笑了。
    丁靈琳坐在他旁邊,悄悄道:「你不該笑的。」
    葉開道:「為什麼?」
    丁靈琳道:「現在每個人都知道新郎官已失蹤了,你再笑,豈非顯得有點幸災樂禍?」
    葉開笑道:「不管怎麼樣,笑總比哭好,今天人家畢竟是在辦喜事,不是出葬。」
    丁靈琳嘟起了嘴,道:「你能不能少說幾句缺德的話?」
    葉開道:「不能。」
    丁靈琳道:「不能?」
    葉開笑道:「因為我若不說,你就要說了。」
    丁靈琳也板起了臉,看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其實心裡卻很愉快。
    因為她覺得葉開的確是個與眾不同的男人,而且沒有失蹤。

× × ×

午時。
    新郎哥雖然還沒有消息,但客人們總不能餓著肚子不吃飯。
    喜宴已擺了上來,所以大家的精神顯得振奮了些。
    丁靈琳卻皺起了眉,道:「我那些寶貝哥哥怎麼還沒有來?」
    葉開道:「他們會來?」
    丁靈琳道:「他們說要來的。」
    葉開道:「你希望他們來?」
    丁靈琳點點頭,忍不住笑道:「我想看看路小佳看見他們時會有什麼表情。」
    葉開道:「路小佳若真的把他們全都殺了呢?」
    丁靈琳又嘟起嘴,道:「你為什麼總是看不起我們丁家的人?」
    葉開笑了笑,說道:「因為你們丁家的人也看不起我。」
    丁靈琳冷笑道:「馬家的人看得起你?所以把兒子女兒都交託了給你。」
    葉開忽然歎了口氣,道:「早知道馬芳鈴會忽然成親,我就該把小虎子也帶來的。」
    現在他已將小虎子寄在他的朋友家。
    他的朋友是開武場的,夫婦兩個人就想要個兒子,一看見小虎子,就覺得很歡喜。
    葉開有很多朋友,各式各樣的朋友,做各種事的朋友。
    他本來就是一個喜歡朋友的人,朋友們通常也很喜歡他。
    丁靈琳瞪著他,忽然冷笑道:「你歎什麼氣?是不是因為馬大小姐嫁給了別人,所以你心裡難受。」
    葉開淡淡道:「丁大小姐還沒有嫁給別人,我難受什麼?」
    丁靈琳又忍不住笑了,悄悄道:「你再不來我家求親,總有一天,我也會嫁給別人的。」
    葉開笑道:「那我就……」
    這句話只說了一半,因為這時他已看見了傅紅雪。

× × ×

傅紅雪手裡緊緊握住他的刀,慢慢地走入了這廣闊的大廳。
    大廳裡擁擠著人群,但看他的神情,卻彷彿還是走在荒野中一樣。
    他眼睛裡根本沒有別的人!
    但別的人卻都在看著他,每個人都覺得屋子裡好像忽然冷了起來。
    這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身上,竟彷彿帶著種刀鋒般的殺氣。
    葉開也感覺到了,皺著眉,輕輕道:「他怎麼也來了?」
    丁靈琳道:「說不定也是路小佳找來的?」
    葉開道:「他為什麼要特地把我們找來?我本來就覺得奇怪。」
    他語聲又忽然停頓,因為這時傅紅雪也看到了他,眼睛裡彷彿結著層冰。
    葉開微笑著站起來,他一直都將傅紅雪當做他的朋友。
    但傅紅雪卻很快的扭過頭,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地穿過人叢,臉也彷彿結成了冰。
    但他握刀的手,卻似在輕輕顫抖著,雖然握得很緊,還是在輕輕顫抖著。
    他走得雖然很慢,但呼吸卻很急。
    丁靈琳搖了搖頭,歎道:「他看來更不像是來喝喜酒的!」
    葉開道:「他本來就不是。」
    丁靈琳道:「你想他是來幹什麼的?」
    葉開道:「來殺人的!」
    丁靈琳動容道:「殺誰?」
    葉開道:「他既然到這裡來,要殺的當然是這地方的人!」
    他的聲音緩慢,神色也很凝重。
    丁靈琳從未看過他表情如此嚴重,忍不住又問道:「難道他要殺袁……?」
    葉開的表情更嚴肅,慢慢地點了點頭。
    丁靈琳道:「就在這裡殺?現在就殺?」
    葉開道:「他殺人已絕不會再等。」
    丁靈琳道:「你不去攔阻他?」
    葉開冷冷道:「他殺人也絕沒有人能攔得住。」
    他目光忽然也變得刀鋒般銳利,只有心懷仇恨的人,目光才是這樣子的。
    丁靈琳此刻若是看到了他的眼睛,也許已不認得他了,因為他竟像是忽然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
    但丁靈琳卻已在看著傅紅雪的刀,輕輕地地歎息道:「看來今天的喜事只怕真的要變成喪事了……」
   

蒼白的臉,漆黑的刀。
    這個人的心裡也像是黑與白一樣,充滿了衝突和矛盾。
    生命是什麼?死亡又是什麼?
    也許他全都不懂。
    他只懂得仇恨。

× × ×

傅紅雪慢慢地穿過人群,走過去。
    大廳的盡頭處掛著張很大的「喜」字,金色的字,鮮紅的綢。
    紅是吉祥的,象徵著喜氣。
    但血也是紅的。
    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手裡捧著碗茶,本來和旁邊的女伴竊竊私語。
    她忽然看到了傅紅雪。
    她手裡的茶碗就跌了下去。
    傅紅雪並沒有看她,但手裡緊握的刀已伸出。
    看來他的動作並不太快,但掉下去的茶碗卻偏偏恰巧落在他的刀鞘上。
    碗裡的茶連一滴都沒有濺出來。
    葉開歎了口氣,道:「好快的刀。」
    丁靈琳也歎了口氣,道:「的確快。」
    傅紅雪慢慢地抬起手,將刀鞘上的茶碗又送到那婦人面前。
    這婦人想笑,卻笑不出,總算勉強說了一聲:「多謝。」
    她伸出手,想去接這碗茶。
    但她的手卻實在抖得太厲害。
    忽然間,旁邊伸出一隻手,接過那碗茶。
    一隻很穩定的手。
    傅紅雪看著這隻手,終於抬起頭,看到了這個人。
    一個很體面的中年人,穿著很考究,鬚髮雖已花白,看來卻還是風度翩翩,很能吸引女人。
    事實上,你很難判斷他的年紀。
    他的手也保養得很好,手指修長、乾燥、有力。不但適於握刀劍,也適於發暗器。
    傅紅雪盯著他,忽然問道:「你就是袁秋雲?」
    這人微笑著搖搖頭,道:「在下柳東來。」
    傅紅雪道:「袁秋雲呢?」
    柳東來道:「他很快就會出來的。」
    傅紅雪道:「好,我等他。」
    柳東來道:「閣下找他有什麼事?」
    傅紅雪拒絕回答。
    他目光似已到了遠方,他眼前似已不再有柳東來這個人存在。
    柳東來居然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微笑著將手裡的一碗茶送到那婦人面前,道:「茶已有點涼了,我再去替你換一碗好不好。」
    這婦人嫣然一笑,垂下頭,輕輕道:「謝謝你。」
    看到柳東來,她好像就立刻變得輕鬆多了。
    丁靈琳也在看著柳東來,輕輕道:「這人就是『護花劍客』柳東來?」
    葉開笑了笑,道:「也有人叫他奪命劍客。」
    丁靈琳道,「他是不是袁秋雲的大舅子?」
    葉開點點頭,道:「他們不但是親戚,也是結拜兄弟。」
    丁靈琳眼波流動,道:「聽說他是個很會討女人歡喜的人。」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我看他對女人實在很溫柔有禮,你為什麼不學學他?」
    葉開淡淡道:「我實在應該學學他,聽說他家裡有十一房妾,外面的情人更不計其數。」
    丁靈琳瞪起了眼,咬著嘴唇道:「你為什麼不學學好的?」
    她的臉忽然紅了,因為她忽然發現大廳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在說話,所以已有很多人扭過頭來看她。
    大家現在雖然還不知這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究竟是來幹什麼的,但卻都已感覺到一種不祥的預兆,彷彿立刻就要有災禍發生在這裡。
    就在這時,他們看見—個人從後面衝了出來,—個已穿上鳳冠霞帔的女人。
    新娘子馬芳鈴。
    新郎哥下落不明,新娘子卻衝出了大廳,大家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幾乎連氣都已喘不過來。

× × ×

馬芳鈴身上穿的衣服雖然是鮮紅的,但臉色卻蒼白得可怕。
    她一下子就衝到傅紅雪面前,嗄聲道:「是你,果然是你!」
    傅紅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從來沒有見到這個人似的。
    馬芳鈴瞪著他,眼睛也是紅的,大聲道:「袁青楓呢?」
    傅紅雪皺了皺眉,道:「袁青楓?」
    馬芳鈴大聲道:「你是不是已經殺了他?有人看見你們的……」
    傅紅雪終於明白,這地方的少莊主,今天的新郎哥,原來就是那在長安街上的佩劍少年。
    他也看見了彭烈。
    彭烈也是這裡的客人,這消息想必就是彭烈告訴他們的。
    傅紅雪淡淡道:「我本來的確可以殺了他。」
    馬芳鈴的身子顫抖,突然大叫,道:「一定是你殺了他,否則他為什麼還不回來,你……你……你為什麼總要害我,你……」
    她聲音嘶啞,目中也流下淚來。
    她衣袖裡早巳藏著柄短劍,突然衝過去,劍光閃電般向傅紅雪刺下。
    她的出手又狠又毒辣,只恨不得一劍就要傅紅雪的命。
    傅紅雪冷冷看著她,刀鞘橫出,一擊。 
    馬芳鈴已踉蹌倒退了出去,彎下了腰不停的嘔吐起來。
    可是她手裡還是緊緊地握著那柄劍。
    傅紅雪冷冷道:「我本來也可以殺了你的。」
    馬芳鈴流著淚,喘息著,突又大喊,揮劍向他撲了過來。
    她似已用出了全身的力量。
    但旁邊有個人只輕輕一拉她衣袖,她全身力量就似已突然消失。
    這是內家四兩撥千斤,以力解力的功夫。
    懂得這種功夫的人並不多,能將這種功夫運用得如此巧妙的人更少。
    那至少要二三十年以上的功力。
    所以這人當然已是個老人,是個很有威儀的老人。
    他穿著也極考究,態度卻遠比柳東來嚴肅有威,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瞪著傅紅雪,厲聲道:「你知不知道她是個女人?」
    傅紅雪閉著嘴。
    老人目中帶著怒色,道:「就算她不是我的媳婦,我也不能看你對一個女人如此無禮。」
    傅紅雪突然開口,道:「她是你的媳婦?」
    老人道:「是的。」
    傅紅雪道:「你就是袁秋雲?」
    老人道:「正是。」
    傅紅雪道:「我沒有殺你的兒子。」
    袁秋雲凝視著他,終於點了點頭,道:「你看來並不像是個會說謊的人。」
    傅紅雪緩緩道:「但是我卻可能要殺你!」
    袁秋雲怔了怔,突然大笑。
    他平時很少這樣大笑的,現在他如此大笑,只因為他心裡忽然覺得有種無法形容的恐懼。
    他大笑著道:「你說你可能要殺我?你竟敢在這裡說這種話!」
    傅紅雪道:「我已說過,現在我只有一句話還要問你。」
    袁秋雲道:「你可以問。」
    傅紅雪握緊了他的刀,一字字問道:「十九年前,一個大雪之夜,你是不是也在落霞山下的梅花庵外?」
    袁秋雲的笑聲突然停頓,目光中忽然露出恐懼之色,一張嚴肅有威的臉,也突然變得扭曲變形,失色道:「你是白……白大俠的什麼人?」
    他知道這件事!
    這句話已足夠說明一切。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發紅,身子突然發抖。
    奇怪的是,他本來在發抖的一雙手,此刻卻變得出奇穩定。
    他咬緊牙關,一字字道:「我就是他的兒子!」
    他說完了這句話。
    袁秋雲也聽了這句話,但這句話卻已是他最後能聽見的一句話了。
    傅紅雪的刀已出鞘!
    他殺人已絕不再等!

× × ×

刀光一閃。
    閃電也沒有他的刀光這麼凌厲,這麼可怕!
    每個人都看到了這一閃刀光,但卻沒有人看見他的刀。
    袁秋雲也沒有看見。
    刀光只一閃,已刺人了他的胸膛。
    所有的聲音突然全都停頓,所有的動作也突然全都停頓。
    然後袁秋雲的喉嚨裡才突然發出一連串「格格」聲,響個不停。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傅紅雪,眼睛裡充滿了驚訝、恐懼、悲哀和懷疑。
    他不信傅紅雪的刀竟如此快。
    他更不信傅紅雪會殺他!
    傅紅雪的臉又已變為蒼白,蒼白得幾乎透明。
    袁秋雲看著他,忽然用力將自己的身子從他的刀上拔出。
    於是他倒了下去。
    鮮血雨點般濺出,落在他自己身上。
    他眼珠漸漸凸出,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大嘶:「那天我不在梅花庵外!」
    這就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但卻不是傅紅雪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刀已入鞘,刀上還帶著血。
    他忽然聽見一個人用比刀還冷的聲音說:「你殺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