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蚊咬蒼蠅
(如果追命能夠同時應付自己和任怨的情形下依然能以一人之力困住十名黑刀手,那麼,也可以說,己方十二人已完全佔盡下風了。「
──甚至是岌岌可危了。
任勞是這樣想。
所以既驚。
且畏。
還怖然不已。
──看來,自己這干人對付追命,只怕就像蚊咬蒼蠅,無處可下手,決討不了好了。
不但此際任勞是這種想法,連那十名黑殺手心裡也直喊救命:
衝不出去!
走不了!
──既不能掙脫腿網,對付那對少年男女,又不能擊倒這吊兒琅璫半醉的傢伙,完全無用武之力。
困!
他們只有盼:
盼援軍!
盼救兵!
只有任怨心裡不太以為然:
他是落了下風。
只不過,他在分心。
他分神觀察三鞭道人最後的「殺手鑭」!
他以彼為神,以此戰役為形。
他並沒有用全力。他盡量在半空中過招,就是要居高臨下觀察三鞭那方的戰局。
雖然,他也心知憑任勞決非追命之敵,但追命能在任勞身上藉勁,不等同追命就可以用腿勁格殺任勞──只要追命一旦用上殺招,定必把戰鬥力分注,他也可以即時趁機反撲,縱殺不了也傷得了這酒鬼!
追命雖佔上風,但終究沒有奪下大局。
──他就是要局勢平衡:己方未完全落敗,但也援不了三鞭!
不過,十黑殺和任勞顯然沒有覺察到這微妙的形勢,戰意沮頹,使得戰局更傾向追命那兒一面倒。
而且,他也有一個懷疑:
──不只是他,追命也並未施全力。
他好像也在「等待」……
──甚至留力以待。
(他等待什麼?)
(──是不是他也知道今晚「消滅一點堂」之役決無善了,殺勢洶洶?)
這點不但讓他疑,也使他懼。
疑懼。
有時候,疑也未必不是好事,有疑才能覺其妙。
但疑懼則不然。
因懼能使人生怖。
──一旦生怖畏,就會迷茫看不清:妙趣沒有了,只有恐懼。
恐懼的人生當然不是快樂的人生。
就算是作戰,也是為了維護自己的理想、原則、和平、公道、安危、親友……等等而戰,因為那是快樂的源泉。
可惜不是人人都能這樣想。
有的人是為奪取他人的財物、權利、自由、生命……而戰,那是要增添他自己的快樂,而不惜讓他人遭受痛苦悲慘,來讓自己更加快樂。
雖然也是為快樂而戰,但出發點和動機完全是不同的。
就像盛崖余和仇烈香,這時為互相保護對方而戰,至少,在這一刻,他們很快樂,就算戰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
──知道嗎?當兩情相悅,男女各為對方捨命而戰,那是很甜蜜的一種感覺,就算他日回憶起來,也是一種刻骨銘心的銷魂。
──你曾擁有過這樣的異性嗎?擁有過這樣的一刻嗎?擁有過這樣的情境嗎?
如果還沒有,那是遺憾,請把握,不要讓它成了您一生的遺恨。
如果已經擁有,那麼恭喜,請珍惜,不待花謝空折枝。
就在這當兒,三鞭瀕死反撲,施出了他的「破神槍」。
──用了「山字經」毒經淬煉的「惡臭一槍」!
任怨當場為之震住:
一是喜:出來了!
──終於出來了!
(三鞭果然是有練「山字經」的!)
一是訝:是毒力!
──「山字經」不是武典嗎?
(原來竟只是毒經!)
對這一點,任怨不禁有點微微的失望。
就在這一分神、一驚喜、一失望之間,他就看到:
腳!
──不,是鞋底!
鞋底的左上角穿了一個洞!
這一腳踹在任怨臉上。
任怨怪叫一聲,斷線紙鳶般倒斜飛了出去,險險落得住身子,以手捂臉,一陣搖晃,指間還滲出血水來。
任怨以手捫臉,非常怒憤。
(看來,我還是小覷了這酒徒了!)
他已負了傷。
他只覺滿天星斗,月浮風泛,捱了一腳之後,頭重腳輕,氣促意散,不過,他在痛楚中挫敗中強抑心神:
畢竟,還是給他親眼目睹三鞭運用了「山字經」的毒法──儘管肯定尚未練成,那只是毒技的皮毛,要是練成了:三鞭只怕早已肆意施為,無所憚畏──他只要能印證這一點,「夏侯」組織就沒枉加入這一段時間,也沒有白侍奉三鞭這一段時候,而這一腳也不算白挨。
──挨腿之仇,日後必報……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取得那截冶毒的「破神槍」,確定那假山間凹洞裡存放的,就真的是「山字經」,那末,他的重大任務和目的,就達到了。
──日後,人家再論武林中絕頂人物之時,會提到:「金字招牌」方任俠、「山東神槍會」長孫飛虹、淮陰張侯、「自在門」韋青青青、「元神」元十三限、「六扇門」諸葛小花、「七絕神劍」、「絕滅王」楚相玉、「叫天王」查叫天、「九大關刀」龍放嘯、常山「九幽神君」、「血河派」歸無隱、洛陽溫晚、「六分半堂」一門三傑(雷震雷、雷陣雨、雷損)、「金風細雨樓」蘇遮幕父子、「迷天一聖」關木旦、少林天正、武當太禪、以及近日崛起江湖的「獨戰天下」燕狂徒、以及逐漸侵蝕統領長江七十二水道的「朱大天王」,雖初起但鋟鋟然有崢嶸之勢的「天下七子」、禪門正宗的「懷抱天下五神僧」、「蜀中唐門」唐老太爺子和唐老奶奶之外……嘿嘿,也一定得提我的名字。
他要成為武林中一個不可忽略的名字。
然後再逐步成為傲視天下的人物。
然後才插手朝政,再掌管大權,又……
想到這裡,他放開了捂臉的手。
他笑了。
血水滴落他口中。
他咀裡也正淌著血。
他的牙齒很白。
白的牙。
血的唇。
──血,有的從臉上淌下來沾染的。有的是從喉頭裡湧出來蘸濕的。
(低頭,是為了抬頭。)
(他垂頭,是為了有一天能把頭抬得傲視天下,雄霸江湖。)
會有這麼一天的。
他在等那麼一天。
一定會有這麼一天的。
他想。
──一面痛,一面笑,一面狠狠的去懷想他日他稱霸天下的快意縱情。
他卻不知道,在他一旁的任勞看到這個人,一面流血一面笑,心裡只升起了三個字:
──他瘋了!
第六章 在交會時互放的暗器
可是接下來的事,卻令任怨大為震驚:
差愕莫已。
因為他已目睹了三鞭道人以「破神槍」運用了「山字經」的毒力。
──「山字經」果然是毒典。
這點已確定了。
沒想到,這個確認竟然還有變化:更進一步的演變!
幾乎可以說是衍生,或者是一種蛻變。
──甚至可以說是突變!
這變化更令任怨心狂跳、人狂喜、更目瞪口呆,更見獵心喜!
也使他不惜犧牲一切,竭盡全力,要得到「山字經」方才甘休!
直至他看到一朵花:
一朵比花更花的花。
此花只應天下有
不應人間枝頭見
──這朵「花」使他陷入了另一層次中的沉思。
還有驚省。
警醒。
那是因為三鞭。
受了重創的三鞭,忽然變了。
他整個人萎頓了下去,生命力似乎正在迅速枯萎、消亡之中。
但他的影子卻陡然脹大了起來,而且隨著發出「醒醒恐恐」的火光,竟忽然長身而起:
也就是說,連受幾記重創的三鞭,已瀕失去戰鬥力,甚至連生命也將消歿,可是,他的影子卻突然壯大了起來。
活躍了起來。
──甚至可以說:有生命了起來!
他好像是「換了另一種方式又活了起來」!
那就是他的影子!
三鞭的影子!
三鞭的變!
影子巍巍晃晃的矗立了起來,在詭異的火光中向無情和仇烈香逼進。
無情踣倒於地。
仇烈香正扶著他。
兩人互望了一眼,都讀出了:
恐懼!
恐懼發自於他們心底裡:
──這是個什麼人!
竟能以影子「復甦」!?
但在同一剎的對望裡,他們彼此也照會了一個默契:
無懼!
因為這無畏來自他們的心坎裡:
──他們能在一起應敵就什麼都不怕!
那影子碩大無朋,巍顫顫的聳立起來,彷彿是一個給剝去了頭顱的凶靈,要在人間找回砍掉他首腦的仇人來報復。
仇烈香咬著唇,向無情小聲疾道:「你還有暗器嗎?」
無情道:「快用完了。」
仇烈香道:「暗器都打造得太重,飛刀攜多了也不好,怪沉甸甸的。走三步掉兩件,女子這樣掛著拎著的,怪難看。我盡揀輕的帶著留用。」
無情明白,他也素知攜帶暗器於身上之苦,畢竟,懷裡袖裡,能穿戴的暗器就那麼幾件,再多恐怕只換一身狼狽,行動也極為不便。
「我輪椅的扶手柄、靠椅、座墊和座板底下都還有一些。」無情道。
──可是他的輪椅已跟三鞭道人(肉身)躺在一起。
無情接道:「不過在紫荊樹下有一些,那薔薇叢下埋了一些。」
仇烈香目光有了笑意:「我就知道,你常在這兒練暗器。」
無情就沒接下去說:其實我也在這兒等你。
仇烈香又說:「你把埋藏暗器的地方也告訴我,不怕我日後用來對付你嗎?」
這一句話,仇烈香說的時候,原來是感謝之意。
感激一種相知之情。
但不知怎的,這句話一出口,仇烈香心中忽有失言的感覺,無情也好像給一隻來歷不明的小箭,刺了後心一下。
大家都生起了一種:「一語成讖」的感覺。
不過大敵當前,大家的集中力還是那幽靈、死神一般逼近的影子上。
所以無情問了仇烈香一句話:
「你已經發放暗器了?」
這一句話,他問的無比謹慎。
還帶著深深的敬意。
「是。」
仇烈香回答只一個字。
但她的回答,也是帶著極大的尊重。
那是兩個現在的不同性情的暗器好手,日後分道揚鑣的自成一派的暗器大師的對話。
暗器已經發放了。
就在仇烈香與無情的對話間。
仇烈香已放出了暗器:
不動聲息。
──甚至是無聲無息的。
在這一點上,無情是見識了仇烈香的暗器手法:
那真的是暗器!
──在談笑時用兵、殺人於無形、不驚匕鬯,神鬼莫測。
仇烈香剛才也因無情的「暗器」發放手法而「長了見識」:
無情總在最危險的關頭發放暗器!
──因為自己最凶險的時候,只要把握得宜,往往就是敵人最疏忽的時候。
無情更可怕的是:你揪住他,他身上的暗器就向你蜂湧而至,你掐住他,他本身就是一件暗器!
──就連他的輪椅也是一件萬能、百變的大暗器!
(原來暗器是可以這樣發放的!)
仇烈香明白了。
盛崖余知道了。
──這是日後兩大暗器名家,在交會時的一剎互放的暗器,互相通了理、悟了道。
在百尺竿頭更進了七八十步。
大器晚成。
但有許多利器是早成的。
──銳氣早熟。
仇烈香發出的暗器,不但無聲無息,而且也無影無蹤,但都是有光輝有味道氣質的。
味道:一種橘子花的淡香。
氣質:帶點憂悒和風情。
光輝:月華灑清輝。
──正如兵器一樣,往往給用它的主人使出了「絕招」,「暗器」,也可以是有氣息的。
仇烈香的暗器就叫做:
「憂悒如月」。
月華,尤其在靜夜裡,的確是憂悒的。
然而暗器卻是厲烈的!
暗器自仇烈香手上發放時,就像一朵花悄悄地在月夜盛放,是不動聲色的。
可是一旦擊中目標時,卻十分劇烈。
而且猛烈。
強烈。
暗器擊打在影子上。
影子本來正向仇烈香和盛崖余猙獰迫進,但陡然一抖:
「它」挨了暗器。
那不只是一件暗器。
而是一叢。
──一大「股」的暗器,擊中人影裡去。
那影子一搐,再搐,抖動不已,意圖力振,終於倒下。
烈香、無情正欣然相顧之時,忽然,那影子分裂了:
分成兩個。
第七章 三鞭的三變
忭然相顧成了駭然相覷。
因為影子在變裂!
敵人在增多!
而且正分左右,倏忽的向他們包抄!
敵人再強大,本來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敵人不是人。
是人就能敵:
──萬人敵也會遇上萬人斬,說不定有一天會喪命在萬人迷手下。
可是敵人若不是人,那就難敵了:你縱有再大的本領,能與天災為敵嗎?
所以世上沒有「天下無敵」,大凡是人,就不可能「無敵」,今日你無對無敵,他日總有敵人有對手能勝過你,超越過你,你再厲害也敵不過時間和歲月。
只有「天上無敵」。
上天,才是無敵的。
因為天意難料,天威莫測。
只要上頭真有個天,而人真的有命運。
仇烈香知道已到了生死關頭。
她一把將無情推了出去。
然後她抄起地上一把刀。
她抄刀砍向右邊的影子,但在騰空展身之際,忽然巧妙的一扭,另一把自地上抄起的劍,已擲中後面向她襲來的「影子」。
一劍穿心。
同一時分,她也用刀砍中前面的影子,一刀砍為兩半。
可是她命中了,心卻沉下去了。
因為那是影子。
不是人。
影子是分開了。
分成兩個。
兩個影子又「復活」了起來。
而背後給一劍洞穿的「影子」,也躺了下去,再站起來的時候,又已成了兩個影子。
兩個影子再分裂成了四個。
四個影子都「活著」,都猙獰,向她包抄了過來。
──這是什麼鬼武功!?
──這是什麼障眼法!?
仇烈香雙手握著刀,秀額上卻淌著汗。
就在這時候,四道影子都一顫。
齊著了鏢。
──五稜鋼鏢。
無情給仇烈香一推,已滾到花叢處,那兒正埋了一把暗器。
他及時解了仇烈香的圍。
可惜解了「圍」的「圍」仍是「圍」。
──而且更加「圍」。
因為四條影子倒了下去,之後,就變成了八條。
敵人愈來愈多。
而且也越來越虛無。
──這一回,這對聰明的少年男女也不知如何是好。
如何應對是好。
任怨卻大開眼界。
他終於看到了:
「山字經」不僅是毒功。
還有奇功。
──三鞭是倒下去了,但他的「影子」卻活了過來。
這是一變。
──影子給放倒了,擊垮了,但一旦給「殺」了,再「活」的卻更多,更可怕,它竟是不可殲滅的。
這又是一變。
任怨在期待還有變化:
他淌著血等著。
等變。
烈香與崖余正背對背靠著應敵。
影子越來越多,而且殺不光,殺不盡,也殺不死。
──怎麼辦?
他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反正,他們兩人在一起,就覺得一往無前,風雨無懼,死亦無憾。
那些影子發動了攻擊:
影子是虛的。
攻襲卻是實的。
虛的幻像發出的攻擊卻是實的殺傷力。
仇烈香和盛崖余都知道:
當下他們首要做的是殺出一條血路──
衝出去!
可是不行。
無情行動不便,仇烈香縱能揮刀衝出去,可是也無法保住無情的安危。
無情暗器在手,能殺出一道缺口,可是仇烈香手上的暗器顯然已快用盡了。
但他們最致命的還是忽略了一個要害:
第三變!
三鞭的三變!
三鞭道人已在「人影幢幢」包圍二少之際,殭屍復活般的站了起來,就像是「死灰復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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