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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十一萬火急

二十、反撲
    局面是這樣的:
    冷血的劍,指著“砍頭七將軍”莫富大的下頷。
    “三間鼠”傅從的針劍,則指著冷血的後頭。
    局面完全凝住。
    耶律銀沖、但巴旺、阿里、儂指乙、二轉子及小刀、小骨,全皆震住,不敢出手,生怕一動就害死了冷血。
    他們甚至可以感覺得到汗水如何突破了毛孔的防線。
    靜。
    只有火焰在燒的聲響,像有人在刮指甲。
    原來傅從是一個最貌不驚人但卻最可怕的敵人。
    冷血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快劍制住了莫富大。
    傅從卻用急電不及閉目之手法制住了冷血。
    傅從用一隻眼監視“五人幫”和小刀、小骨。
    用另一隻眼盯住冷血的後背。
    冷血覺得後背給人的目光刺痛了。
    ——傅從目光之利,尤甚於他的針劍!
    “慢慢來,你的命在我手裡。”傅從用一種穩操勝券才有的語音道,“你把劍放下來。我不希望你一驚慌,失手傷了七將軍。”
    冷血當然仍背向傅從,“你叫誰放劍?”
    傅從笑道:“除了你,還有誰!”
    冷血居然問:“我為什麼要棄劍?”
    傅從大訝:“你的命就捏在我手裡啊!”
    冷血淡淡地道:“是嗎?”
    傅從聞言,心裡一凜。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一,冷血回身。
    二,出劍。
    三,劍刺中傅從的手腕。
    四,傅從手受傷劍落地。
    五,冷血的劍尖變成抵在傅從的下頷上。
    六,他同時飛起後腿蹴飛了莫富大。
    六個動作,一氣呵成,完美無瑕,無瑕可襲。
    傅從當然不是死人。
    他更不是一個反應遲鈍的人。
    ——他七歲的時候,五名同門,一齊放掉各人手上的兩隻鳥,他可以一口氣(在鳥未及振翅高飛之前)刺殺十隻鳥,而且劍還是從另一同門腰畔那兒奪過來的。
    可是,當冷血做那些動作的時候,他的針劍明明還指在對方的後頸上,可是偏偏就來不及刺出(只差三分就刺及),冷血使已做完了一切他要做的動作。
    這—來,局面完全改現。
    ——變成冷血的劍抵著他的喉管。
    一切的變化,對傅從而言,完全失控。
    究其原因,只不過是一個字:
    快!
    他沒料到冷血會反撲。
    ——竟敢這樣反撲!
    ——竟會這樣反撲!
    “你錯在太高估自己,”冷血的目光連著劍光像三道箭射向他,使他從眼裡、喉裡冷到心底裡去了,“而太低估了敵人的力量了。”
    “假如沒有反撲的信心,”冷血嘴角現出一絲堅忍的微笑,“我會讓你用劍抵住我的後頸嗎?”
    傅從這回是聽到自己的汗浸濕衣衫的聲音了。
    “回去,”冷血霍然收劍,“告訴驚怖大將軍,少迫害好人——否則,我的劍第一個就不饒他!”
    可是傅從並沒有真的“回去”。
    冷血一旦收到,他第一個反應就是——
    反撲。
    ——全面的反攻!
    二十六人,刀、劍、槍。
    那二十六人家刀的拿刀握劍的握劍挺槍的挺槍全攻向冷血。
    刀破空。
    劍急嘯。
    槍綻出殺人的花:
    槍花!
    刀光劍芒槍花,都不如那丈三長的斧鉞——斧鉞一動,所有的刀風劍風槍風,全給淹沒了。斧鉞一閃,所有的刀光劍光檢光,也給掩蓋了。
    莫富大一斧砍向冷血。
    他恨極了冷血!
    ——這一斧,他不是要砍冷血的頭,而是要把他自脊椎骨劈成兩半,而且這還只是他劈冷血的第一斧!
    他要把冷血斬屍萬段!
    這班人所有的攻襲都集中在冷血的身上。
    只有一個人例外。
    傅從。
    他在自己二十七名同胞攻向冷血之際,他騰身過去做一件事。
    做的只是一件事,殺的卻是好多人。
    其實他才是這班人真正的頭領。
    他的任務是殺掉那十八名書生。
    ——殺十八個人要多久?
    (比喝一杯水快吧!何況這些兔崽子只是百無一用的書生!)
    傅從的針劍,就像一條銀蛇的信,直刺這干太學生的頭領:
    張書生!
    劍刺張書生!
    張書生張大了口,看似並不知道如何去閃避!
    ——果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傅從本來有點好奇,這樣正義凜然的書生,面對死亡的時候;究竟是怎麼一個樣子?不會驚怕?怕得要死?抱頭鼠竄?還是……
    看來,張書生的樣子也沒有兩樣……
    兩樣!
    突然,張書生的樣子變了樣!
    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張英偉堅忍的臉!
    ——張書生竟變成了冷血!
    當傅從省覺冷血已攔在張書生面前接他一劍之際,一切已來不及了。
    冷血一劍刺在他的劍上。他的劍斷。劍裂。劍碎。冷血的劍直刺入他的手心裡,一直搠入了他的臂骨並宜入肩骨。然後冷血抽劍。傅從只覺鮮血和骨髓一齊給他抽了出來。整個人一軟倒地。
    (在倒地之前的剎那,他還在想:我不是二十七人攻冷血嗎?怎麼他們沒攻殺他……)
    想到這裡,傅從就暈死過去了。
    所以他不知道不是他們沒攻殺他。
    而是根本攔不住冷血。
    冷血壓根兒不想跟他們交手。
    二十七件兵器擊了個空,待他們回首時,冷血已重創了他們的頭領“三間虎”(當然不是“鼠”)傅從傅五將軍!
    “回去!”冷血再次吩咐,“告訴大將軍,要他好好等著,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我會拿他歸案的。”
    這次誰都不敢抗命。
    當他們如鬥敗的公雞要上馬蹬靴,還要扶傷重的傅從氣急敗壞的離去之際,冷血忽又叫住他們:
    “記得我是誰?”
    這二十七人一時也不知道說記得好,還是說不記得妥當。
    “我叫冷血。”冷血說,“記住了。”
    沒料到背後卻接二連三響起了此起彼落的聲音:
    “我叫儂指乙。”
    “嘻嘻,我是阿里,你爸爸。”
    “還有我但巴旺。”
    “千萬別忘了大人物二轉子。”
    “小骨。”
    “小刀。”
    “還有……我們‘五人幫’的老大耶律銀沖。”二轉子多加一句。
    “現在這是‘五人幫’嗎?”但巴旺認真的問,“又多了三個人也!”
    “叫‘八公幫’好了。”儂指乙自覺腦筋動得比較快,搶著說:“江湖上酬酢答禮時,稱人為‘公’是尊敬之意,咱們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德高望重,威風八面,恩同再造,義薄雲天,金睛火眼,紅男綠女,大紅大紫,大吉利是,正合‘八公’之意!”
    “為什麼要叫‘公’!”小刀抗議,“你們以為我溫柔可欺麼!”
    “是啊,對啊,照啊!”二轉子一副重色輕友的樣子,附和不已:“不如就改成‘八婆幫’……”
    胡鬧中,那一干敗將早已匆匆而去。
    忽聽小刀“哎”了一聲。
    但巴旺、他指乙,二轉子全衝過來關照小刀。
    小刀卻以玉蔥船的食指,指向冷血,關切地道:
    “血……你受傷了?” 二十一、失民心失天下
    血,正自冷血背脅間滲了出來,白色的衣衫很快便漂起了一團殷紅的地圖。
    冷血道:“不打緊的……他的劍離我背後實在太近了,他的劍鋒仍是劃傷了我。不過,為了要重挫他們的銳氣,還是先把他們唬走再說。”
    小刀很關切的問:“你……傷得重不重?”
    她還過去,扒開冷血背後的衣衫,一看傷口,又“啊”了一聲,問:“誰有不要的布?”一面掏出金創藥,在傷口上輕輕塗抹。
    二轉子、但巴旺、儂指乙都搶著道:“我有!”都忙著要撕掉身上的衣袖。
    小刀搖首:“不要。髒呢!”
    卻見張書生叫學生們在包袱裡找一件比較乾淨的薄紗,小刀莞然道:“這就合用。”
    小骨卻不屑的道:“這種人,一個謝字也不說,給他療什麼傷!”
    小刀嘴兒一撇,“我給人療傷,關你什麼事!”小刀就算在駁斥人的時候,樣子仍一般純真、明朗、可喜,像陽光在水波上一亮再亮。
    小骨嘿聲道:“她就是這樣,一見別人的傷口,就像她自己的傷一樣,對誰都是這樣!有次街邊有個乞丐生膿瘡,她也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們這樣對答的時候,儂指乙、但巴旺和二轉子,都覺得非常羨慕。
    小刀忽然看見冷血雙肩起伏,呼吸急促,以為他痛,忙問:“痛嗎?痛吧?很痛吧?” 敷藥之際,更是輕柔。
    慘在冷血答不出、不能答。
    他不痛。
    痛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鬥志。
    他是緊張。
    小刀一跟他說話,他便臉又紅、氣又喘,小刀扒開他衣服替他搽藥包紮之際,他更害羞、緊張、奮亢、開心,激動得全身都抖了起來。
    小刀只以為他在忍痛。
    冷血不吭聲,阿里卻找小骨的碴。
    “你們不信,你可親眼瞧見了。”他興高采烈的說:“驚怖大將軍殘狠無道,有目共睹!”
    “胡說!”小骨怒斥,“那只是‘砍頭將軍’作惡,怎能算入大將軍的帳!”
    “這麼說,”阿里忿忿地道,“你是不相信這是大將軍所作的好事了?”
    “當然不信!”
    兩人眼看又衝突起來,那張書生卻上前來,帶著十五名學生和梁大中,一一拜謝過在場八人。張書生說:“豺狼當道,無法無天。我們上京進疏,結果給視為逆反,十一起人中,已有七至九起,據說已全遭毒手。我的好友蘇秋坊,有鑒於此,故意在危城裡發動老百姓攔道申訴,好吸引大將軍的注意力,不料還是擺脫不了這些劊子手。”
    耶律銀沖問:“不知各位今後打算怎樣?”
    “也管不了如許多了,”張書生堅毅的道,“赴京還是一定得走這一趟的。要是怕死就不敢去,奸佞更是猖獗無忌了。”
    “就算你上得了京又怎樣?”耶律銀沖說:“朝廷有的是貪官污吏,他們不見得會理你們的事。”
    張書生一點也不動搖的道:“朝廷總有些好官正吏,像諸葛先生便是一個。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會合京師的太學生,大家竭力爭取,鬧起來讓大家知道,才有希望得到改善。”
    “鬧一鬧?”一向尖酸的儂指乙接道,“這一鬧可能連小命都給丟了。”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張書生哂然道,“縱連明知不可為而義所當為者竟不敢為,那麼,我們的書豈不白讀了嗎?”
    儂指乙的嘴巴立時象給人縫了起來。
    “你這樣想,”二轉子眼珠子轉了轉,“大家可都是這樣想嗎?”
    話才說完,那十五名書生都異口同聲的說:
    “我們來時,已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我頭可得,我節不可奪。”
    “眾唯唯,我等難之;眾諾諾,我等諫之。這是我等義所當為之事。”
    “滴淚沾衣,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那名本意是保護這一干書生的悍漢梁大中道:“救命之恩,銘感五中,望他日能有萬一以報。不過,諸位要是勸我們走回頭路,那是萬萬不行的。我們為的是黎民百姓有個安居樂業的日子,要是為這個而捐棄自己的生命,那是我們的光榮。你們的大恩大德,謝了。你們還是請吧。”
    阿里吐舌道:“厲害厲害,還狗咬呂洞賓起來了。”
    耶律銀沖沉吟道:“不過,我倒擔心,以驚怖大將軍行事作風,只怕不多時便會捲土重來,不殺人滅口是決不甘休的。”
    張書生淡淡的道:“滅我等之口,只十七條性命,容易。若要掩天下人之口,難矣。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則失天下,今為政者,這都不惜,吾等大好頭顱,只好濺血擲醒他們了。”
    二轉子喃喃地道:“只怕你頭斷了,血流乾了,卻枉斷白流了……”
    忽見那掌櫃笑態可掬的走了過來,熱烈地道:“各位賢士、俠客,你們都是為國為民,鋤暴安良的人物,我們沒什麼可以報答的,既住在小店裡,就薄備水酒便飯,請諸位一道飲用如何?”
    原來店裡這一會兒已把剛才掀翻的桌面凳椅重新擺好,並煮了酒、燒了菜要招待大家。那掌櫃又盛意拳拳的道:“我叫廖油碴子。無他,以前也是個江湖人。一入江湖,永不超生,轉古了還是個江湖人。我最佩服的是江湖上有肩膀的好漢,能不能打,還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有骨氣。”
    他頓了頓,又口沫橫飛嘩啦啦的道:“依我看,你們不但有鐵肩膀,還有鐵造的膽子 ——就跟我廖油碴子一樣!來來來,咱們一見如故,來了我大安客棧,就是我的朋友!咱們喝一杯再說。”
    他對店面給攪得七軍八落,倒全不在意,反而一力要交個朋友,可見豪情。
    眾人只道盛情難卻,便在掌櫃的和一眾夥計慇勤勸食敬酒下,大快朵頤起來。酒酣耳熱,眾人也交成了好友。只二轉子、儂指乙和但巴旺,還像蒼蠅一樣老在小刀姑娘身邊打轉。
    他們沒話找話說,老是問:“小刀姑娘,我看你挺溫柔的,為何叫‘小刀’這名字呢?”
    小刀笑道:“你要是惹著了我,就知道‘小刀’的滋味了。”
    然後她去問冷血:“還痛不痛?”
    冷血本正要喝酒——廖油碴子正向他敬酒。
    忽聞小刀湊上一張艷若桃花清勝水仙的美臉,如此問他,他的心神一蕩,手一震, “乓”的一聲,酒杯落了下來,酒和肉汁濺了一身。
    冷血連忙站起來,卻見肉汁也濺著了小刀緋色的袖子上,一時不知替她揩抹好,還是不揩抹的好,只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像個木頭人。
    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搶著要給小刀抹拭,小刀卻大大方方的接過小骨遞過來的巾子,輕輕指抹。
    這時,耶律銀沖忽道:“有人來了。”
    確有人來。
    不止一個。
    而是很多。
    極多。 二十二、瘋狂反撲
    來的有四五十個人。
    但巴旺怒道:“好,來了就拚吧!”
    二轉子卻道:“慢著。”
    儂指乙道:“是那干鄉民。”
    來的是鎮長老瘦,帶著二三十人,有的拿著鋤頭,有的扛著尖竹,呼叫著趕了過來。
    張書生大為詫異,忙問:“鎮長,什麼事啊?”
    老瘦氣喘咻咻的說:“我剛才聽城裡的牌頭拐子老何說,這兒出現亂黨,正報廂兵調防。至於駐守在此地的鄉兵土丁,已有百數十人,趕來剿匪。”
    老福也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聽來,狗官又在捏造借口,以便趁火打劫、趁勢暴斂;看來,所謂亂黨,就是你們!”
    張書生馬上會意,整衽一一謝過在場諸人:“我們都曉得了。走吧。”
    老頭子頓足道:“你要去哪裡?”
    “我們離開此地,以免拖累大家。”張書生誠摯的道:“諸位盛情,我等心領了。”
    “不許走!”老瘦怒叱道:“你別小看我們!我們這鎮裡的人,都是會家子,豈是膽小之徒!朝廷派童貫、朱勉這等人來,蟻聚貪斂,總是藉故欺壓良民,形同強盜,草寇尚不及此!我們早已恨之入骨,詩張怒詈,鳥不堪聽!他們說你們是‘亂黨’想必你們就不是‘亂黨’!他們若說是好人,我們反而不屑不信!你們既然來了,天色已黑,出去是死路一條,我們怎能讓你們說走就走!”
    老福也接口道:“聽說你們一眾秀才,聯名上書彈劾,要皇帝老子廢奸臣、除貪官,這就好!他們要殺你們,咱們就要他們的命!”
    老頭子也道:“你既來到老渠,身負重任,咱們老渠裡也有血性漢子,說什麼也要護著你們!”
    一時間張書生、梁大中等都泣然說不出話來。
    阿里又吐吐舌頭,道:“我也好像是老渠的一分子。”
    但巴旺叱道:“管你從哪來的,既來了老渠,就是老渠的人!”
    二轉子道:“老渠上下一條心,能翻江河通大海!”
    儂指乙道:“看來,不該把那兩個王八蛋——傅從和莫富大放走的,放虎歸山啊,他們不是瘋狂反撲了嗎?”
    耶律銀沖沉吟道:“看來他們是勢在必行,也志在必殺。否則的話,他們不會那麼快就調動廂軍壯丁過來的。”
    二轉子不忘去“刺激”小骨:“這你可信了吧?不是驚怖大將軍搞的鬼,誰能立即調度大軍?”
    小骨不服氣:“除了大將軍,在縣裡省裡,至少還有七八人有這樣的權力!”
    阿里又吐吐舌頭:“嘩,聽來你好像是個總兵似的!”
    二轉子冷笑:“你還是不信,這是驚怖大將軍幹的好事?”
    小骨堅決的道:“不信!”
    掌櫃的廖油碴子急問:“鄉兵都來了沒有?”
    “接近村口了,”老頭子道,“正在整軍編隊,看來馬上就要入鎮了。”
    “孩兒們!”廖油碴子一翻手,抽出一把雁翎刀,跳上桌子,踢下碗碟,一聲大叱,登時店裡夥計食客,四方響應,“跟我出去,抵住他們,莫讓正義成白骨!”
    一眾人均抄起木條,拔出懷刃,抄起剁肉刀子,浩浩蕩蕩的跟隨廖油碴子出去。
    老頭子也自言自語:“鄉兵壯丁,多是子弟,我也去勸勸他們,他們沒準能給我這老不死的幾分薄面。”
    說罷,也領一眾鄉民去了,臨定時還交代吩咐:“你們這些讀書人,別擔心,天大的事,有咱們頂著!”
    阿里偏又問了一句:“要是頂不了呢?”
    老頭子年紀雖大,但火氣更大,當下一句喝了回去:
    “頂不了,便攬著一起死!”
    只把阿里嚇得吐舌不已。
    眾人都走了之後,只剩下老福和兩名家丁在大安客棧裡。
    但巴旺問:“大家都走了,那咱們幹什麼?”
    阿里問:“咱們還有什麼可幹的?”
    “多著呢!”小刀秀眉一揚,像兩道亮麗的劍。天色愈黯下去,她的顏靨卻愈像一個亮麗的夢般逐漸清晰,“他們要盡力一拼,我們也要盡一分力!”
    儂指乙卻老實不客氣的問老福:“人人都去拚命,你卻留在這裡幹嗎?”
    “我怕死。”老福居然也很老實的答,“因為我有錢。”
    二轉子“哈”了一聲,“有錢你就貪生怕死不做事了?”
    “我是貪生怕死,但不是不做事。”老福說,“我們大家都知道,一旦跟軍兵開戰,咱們這村子就算完了。我們不願如此,你們也不願見此,可是,事到臨頭,有一點良心,有一點血性的,都會做些事。我留下兩名壯丁,跟我去打開倉庫,提出儲糧,讓大家不致餓著肚皮,去打這一仗!”
    “咱們各做各的事。”老福又說,“他們上陣,我做後援,大家都盡力把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做好就是了。”
    說罷,他也匆匆去了。
    阿里噓了一口氣,道:“就剩下咱們了。”
    小刀站了起來,迅速的用絲巾在秀髮上打了一個結,手勢極其優美,道:“我可不要留在這裡。”
    小骨霍然道:“我們也去。”
    兩人正要往外走去,冷血忽問:“你們要去哪裡?”
    兩人身形一凝。
    小骨道:“當然去跟鄉民禦敵啊!難道窩在這裡當縮頭烏龜不成?”
    幸虧是小骨回答,冷血語言頓時硬了起來。
    冷血道:“那麼,你們可熟悉這兒的路向?知道官兵會在哪條路進村?你們知道來的有多少官兵?幾路官兵?你們這樣貿然出去,會不會給鄉民誤以為是官兵派來的‘針’,結果誤打一場?”
    小骨望望小刀。
    小刀望望小骨。
    “那你打算怎樣?”小刀問。
    小刀一問,冷血的語音柔了起來:“我想……我看……我覺得……五位老哥都在,不如問問他們的意見……可好?”
    小刀麗目流盼,只見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都巴不得她問的是他。
    小骨卻搶著道:“你以為他們五人會為此事插手麼!”語意甚是不屑。
    冷血覺得很有點傷心。
    因為他覺得小刀姑娘和小骨並肩走在一起,天生一對,金風玉露,在火光中要比在陽光下更絕妙搭配。
    這一來,他在不知不覺間對小骨更是火大了:“那你就錯了。他們‘五人幫’,看來嘻皮笑臉,漫不經心,可是他們心高氣昂,志比誰都烈!”
    阿里忙道:“對對對……你說的是真心話,我知道。”
    儂指乙也道:“他最聰明就是這次了。”然後轉向耶律銀沖,問:“老大,咱們也別閒著吧?”
    耶律銀沖攤了攤手,長歎道:“咱們忍了這許久,這會兒都得千年道行一朝喪了!以為遁跡山林,不管閒事,到頭來,心仍熱,心不死!這下可是殺到眼前,不大幹一番是枉自為人了!”
    “好!”儂指乙、但巴旺、二轉子見首領答允出動,全部磨拳擦掌,大為奮亢。
    “說幹就幹!”阿里第一個飛蹤而出,就像一顆射出去的彈丸,快得驚人,一溜煙的已不見影蹤,還拋下了一句話:“要去就去!”
    耶律銀沖解釋道:“阿里的媽媽也住在村裡。他娘親的性子可比她兒子更烈,一直以為她的孩子是世上最好最乖最聰明最完美的人。阿里一向跟從母姓。那個幫著我們的牌頭拐子老何,就是何大嬸的弟弟,阿里的叔父。老何和縣衙裡當小官小吏的,都瞧不慣朝廷腐敗,私心向著鄉民,時來通風報訊。我們五人中,除了阿里,就是二轉子還有老爹在鄉里。”
    小骨沒耐煩的道:“咱們要去抵抗軍隊,敘談家事不是時候吧!”
    “錯了,”冷血道,“就是因為要去共同作戰,耶律老大才要跟我們說清楚一些利害!”
    “冷兄說得對!”但巴旺大聲道:“因為待會兒說不定你們就會遇上何大嬸!”
    “冷兄弟說的一點也不錯!”儂指乙更大聲的說,“遇上何大嬸你們就得待阿里好一些,否則先得跟何大嬸打上一場架!”
    “冷小哥說得對極了!”二轉子以更大更宏亮的聲音說:“你們見著我老爸,最好不要提我仍在‘五人幫’裡,因為他會老淚縱橫的要求我跟這干游手好閒的傢伙絕交!”
    他們三人,因為都看小骨不順眼,更看不得小骨和小刀在一起,狀甚親暱,所以更加偏幫冷血,偏袒得出了頭。
    局面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開始只是兩百鄉兵。
    可是到了亥時之後,已遽增到一千兩百名鄉兵。
    ——一千兩百多名鄉兵,連同土丁、拿手、義兵,重重包圍了老渠。
    他們派那麼多人來幹什麼?
    ——是為了拿下二十來名“逆賊”?
    出動那麼多人,連拐子馬、飛鐮槍、機動隊都出動了,連從京師來護送太學生上京的梁大中,也為之震動。
    “看來,你們這次行動一定擊著了他們的要害!”耶律銀沖的話一向很有份量,“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勞師動眾,勢在必得了。”
    小骨不禁問:“可是,他們上書聖上的內容,官兵又怎會知曉?”
    這句話一問,就給人罵。
    “你沒聽說這封上書是萬人聯署的麼?”二轉子斥道:“人一多,就會有叛徒。”
    “狗官們有的是爪牙,才可以張牙舞爪!”儂指乙罵道,“這些人早已裝成跟太學生們同聲共氣,實則是來搗亂他們的。”
    “你連這些常識都不懂,”但巴旺說話更不客氣,“一定沒闖過江湖,沒見過世面!”
    他就差沒說出“回家去抱奶奶吧”這種話來,不過這一點保留還是衝著小刀的面子。
    “哇!”阿里倒沒有罵人,不過他一向誇張慣了,見大家罵得不亦樂乎,他也煽風點火的叫一聲。
    冷血見人人攻擊小骨,他倒不想多加一個聲音,只向梁大中道:“上書既是要求黜免朝中大官,凡有牽連的,定必會力阻這封文案落到皇帝手上。”
    耶律銀沖道:“你們彈劾的是什麼人?”
    梁大中慨然道:“王黼誤國,童貴驕恣,朱勉貪污,蔡京攬權,驚怖大將軍殘暴,我們都一一在疏中痛陳,請誅奸邪。”
    “那就是了。”耶律銀沖歎道:“一下子想除掉那麼多佞臣,結果只會把他們聯結起來,合力先除掉你們。他們哪一個倒,其他的都站不住陣腳了,誰都會在後面撐著他的。這一來,甚至這皇帝也沒威信了。人們會說,怎麼他跟前那麼多小人,全都是朝中重臣?要對付這些奸詐之徒,得要用其人之道還洽其身才行。他們對付忠良之際,都小心得很,得寸才進尺,砍草必除根。千萬別衝入狼穴裡殺狼,做好陷阱,待它們出一個殺一個才是萬全之策。”
    “你說的對。可是,你看宋祚衰微,餓孚遍野,軍無鬥志,咱們還能等麼!”梁大中慘笑道:“何況,咱們這次志不在獵狼,而是打虎,所以才明知山有虎,偏作虎山行!”
    “有志氣!”耶律銀沖道,“不過,這次他們傾巢而出,作出瘋狂大反撲,便是因此之故!他們也叫你們逼瘋了。”
    他們能打。
    善戰。
    ——可是面對一千二百名敵手,該怎麼打?如何戰?怎樣面對? 二十三、民心可用
    局面如此,可是局勢發展,又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他們並沒有打起來。
    沒有打起來的原因是因為打不起來。
    那是因為民眾過去堵截。
    他們勸阻了這些要強衝入村的士兵。
    ——這些士兵,有些是來自附近這幾個村子的壯丁、土丁、強役,就算是上面下來了命令,要他們去打自己的父老兄弟,他們也確實做不到。
    ——有些軍兵來自其他地方,但見這些鄉民自告奮勇,前來阻截,聲淚俱下,曉以大義,要他們強攻入村,也實在狠不下心。
    其實,要他們來打老百姓,他們也實不願為。
    是以,這一千多名士兵,全在村外給堵了回來。
    冷血眼見這些純樸村民,扶老攜幼,奔走呼告,空群而出,四處堵截入村軍隊,心中大是感動。就連七、八歲的機伶小童,還有八十來歲的老公公、老婆婆,也不惜挺身出來,為保家國一點良心命脈。冷血看在眼裡,覺得民心如此,只要日子稍微可以過得去一些,已如此感恩報德、滿足起來,只要有外侮,他們就會奮不顧身、捨己為人,團結起來,為國效力,其實他們才是真正的俠者。
    為政者竟不能對這些老百姓們好一些,信任他們一些,也真該問:天理何在!
    冷血看得熱血沸騰,只覺自己這一生,有了奉獻之處!
    “民心可用。”在旁的耶律銀沖道:“可是朝廷就是不懂得用。”
    “難得他們都能瞭解局勢安危,去維護一批自外地來的讀書人。”小刀感動得熱淚盈眶,道:“這點實在不容易啊。”
    “我以前也算是個讀書人,只是讀了書,發現一不能安邦定國,二不能發財奪權,反而增多了迂氣,添多了晦氣,眼見上下勾結,串通一氣,一氣之下,拋下書本,到這兒耕田為生,跟純樸爽直的莊稼人在一起,不存心機,反而快活自在。”
    老福見已穩住來襲的士兵,歇一口氣,走過來向冷血等人報喜,聽小刀這樣提出來,便作了這般解說,並道:“老瘦也一樣,他的學問也高著呢!我們都是過來人,所以分外體惜讀書人啊。”
    粱大中長歎道:“我道是仗義每多屠狗輩,以為真正有風骨的讀書人,早已給迫害殆盡,要不然,就是骨頭軟掉了,豈知深山大澤、田園小裡,有的是前輩賢士!失敬,失敬。”
    “客氣了!”老福笑道:“閣下仗義千里護忠良,更是難得。”
    小骨忍不住道:“奇怪?”
    阿里又去逗他:“奇怪什麼?”
    小骨道:“怎麼每次奸官當道,首先要加害的都是讀書人呢?”
    梁大中哈哈一笑,激聲道:“都是因為歷來讀書人有學識,不易受騙;有良知,不易受惑之故。如果胡作妄為,首先要把這種讀過書的人收買,但有風骨的讀書人又偏生不受這套,只好除去。讀書人有影響力,但向無實力,這就是他們的致命傷。要看一個朝代是否腐化,只要看為政者如何對待讀書人便可知曉!”
    “無論如何,你看,民眾的力量有多大!”小刀羨艷的道:“就算軍隊也進不來!”
    老福笑道:“那是因為士兵也是人啊。他們也有良心的呀!當然也有人昧著良心,但大都是迫於無奈。”
    “別說了。”小刀笑吟吟地道:“不然冷少俠又要罵人老說什麼‘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借口了。”
    眼看不戰而屈之兵,老百姓們齊心戮力,這一場仗是不必打了。
    可是不然。
    慘呼聲起。
    傳自村口。
    老福臉色一變。
    村前壯丁氣急敗壞,急奔來報:
    “來了一隊軍士,怕有二千人,不是扎辯,就是光頭,完全不聽勸說,見人就打;馬攔坡上,已給他們殺傷了二三十人。”
    話未說完,村後壯丁又急來報:“村後來了二千軍馬,凶蠻無理,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見屋就燒,本駐屯在那兒的士兵想替我們抵擋,但給帶隊將軍喝止:‘誰敢倒戈袒護逆賊,一併同誅!’村民已給他們殺傷百數十人!”
    冷血一聽,心頭火起:平民百姓,當然不是這些如狼似虎的軍隊之敵。
    粱大中也倏然色變:“不好!這些一定是朱勉和童貫這兩大惡賊的強人弓手。他們見鄉兵惜民,不肯強行侵進,便徵調這些原用作征伐的蕃兵來攻。這些蕃兵跟朱、童二人搶掠燒殺,凶悍絕綸,最善攻城掠殺,他們來了,老渠要遭劫了!”
    冷血怒道:“這兒形勢如何?軍隊來自何處?”
    老瘦氣急敗壞的道:“東南西三面均有路入村,北邊是絕路,誰也不可能從那兒出入。聽來,蕃兵已把前後二路封死了。”
    耶律銀沖即道:“那麼,西路也不要出去,料必有詐!”
    冷血道:“好,我去。”
    粱大中間:“你去哪裡?”
    冷血道:“我去前村。”
    梁大中道:“我去後村。”
    冷血道:“你截後,我抵前。”
    兩人相望一眼,各有一種打死不後退的決心和信任。
    梁大中返身奔去,小骨道:“我們幫他去!”竟拖了小刀的手就走。
    小刀臨走前回陣,看了一眼,不勝關切。
    冷血讓這一句千言萬語的無聲,彷彿化為一記重逾千鈞的輕拳,迎面擊中,怔立當堂。
    但巴旺卻說:“她……她在看我!”
    儂指乙楞楞地道:“錯了,她在看我!”
    二轉子傻呼呼地道:“不對,她看的是我!”
    三人正又要吵起來,卻見冷血已在老瘦及七八名壯丁引領下,趕赴前村。
    阿里長呼一口氣道:“‘八婆幫’沒了,咱們又是‘五人幫’了。”
    二轉子向耶律銀沖道:“小刀姑娘可能有險,咱們……”
    話未說完,但巴旺和儂指乙都異口同聲的說:“當然不能先去後村,不然,咱們就會只顧著爭風,而忽略了正經事了。”
    二轉子也正色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耶律銀沖道:“好,那咱們就先赴前村!”
    到了前村村口,耶律銀沖等五人就發現大勢已無望:
    村口黑壓壓的都是蕃兵,有的策馬,有的搭箭,舉刀提槍,殺氣騰騰,看過去要比一群擇人而噬的猛獸還可怖。
    村前已倒下了五六十名鄉民,大概是給搶救過這邊來的,兩隊人馬,自竹柵欄處分了開來,站在中間的是一個人。
    寒星冷月下,一個神情冷酷的青年人。
    ——就那麼幾句話的功夫,冷血已把兩方廝殺著的人馬硬生生分了開來,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辦法,什麼力量! 二十四、全面瘋狂大反撲
    耶律銀沖、阿里、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見冷血以一人對抗整支軍隊,都不由十分擔心,都想衝上前去。
    老瘦卻揮手作攔,並低聲道:“這位冷兄弟說,人多上陣,死傷必巨,不如讓他來試試以一人奪千軍之魄。”
    阿里奇道:“什麼是一人奪千軍之魄?”
    老瘦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你是個瞎子。”
    阿里嘩然:“誰說我是瞎的!”
    老瘦道:“假如你不是瞎子,自己不會用點神看,還來問我!”
    阿里為之語塞,定睛看去,只見清月寒星下一冷血。
    他忽然覺得在竹欄柵前的少年人是強大的:
    ——強大如一支軍隊。
    也是孤寂的:
    ——因為他是絕對孤獨的一個人。
    一個人,面對一支軍隊。
    ——以一人,敵一軍。
    他不退,卻反撲。
    ——一個人反撲一支軍隊,那是瘋狂的,也是驕狂的。
    冷血冷冷的道:“你們回去吧!你們是為國家打仗的軍隊,不是來欺殺良民的強盜。”
    他的聲音冷冷淡淡,但數千軍士,無一不清晰入耳。
    只聽一人長嘯道:“你是什麼東西?滾!”
    冷血猛一抬目,目如電射。
    那人坐下駿騎,忽然長嘯人立。
    冷血道:“你是領兵的指揮吧?叫他們回去,免傷百姓。”
    那人金面赤須,披幟豎甲,狀甚威武:“你就是傷了傅副使的傢伙吧?我‘金甲將軍’ 石崗是專來收拾你的!順便殺幾個反賊,石將軍我是從來不理殺錯良民的!”
    冷血笑了:“這話,可是你說的。那好。”
    這句話說得很奇怪。
    阿里等人也曾見過冷血笑。
    可是那笑容不是這樣子的。
    ——以前的笑容,如風吹花開。
    現在卻令人在夏夜裡不寒而慄。
    然後冷血說:“我就先收拾你。”
    他面對的敵人,至少有兩千人。
    兩千個挺著利器、殺人為樂、衝鋒陷陣等閒事耳的蕃兵。
    可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如同那石崗只一個人一般,而且還是個廢人。
    所以他這句話是個笑話。
    身經百戰的石崗聞言,哈哈長笑。
    他準備笑完之後就下令:
    亂刀分屍這小子!
    可是冷血並沒有等他笑完。
    他拔劍。
    劍,在他腰間。
    但他並沒有拔腰間的劍。
    他拔籬上的竹子。
    然後他做了一件事:
    衝入大軍。
    “金甲將軍”石崗,在重重大軍的掩護下,任何人要接近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是冷血直奔他而來。
    他衝過去的時候,至少有兩百支箭弩,向他射來。
    他沒有退。
    也沒有擋。
    他閃躲箭矢的身法很奇怪,有時飛躍,有時急顫,有時完全不閃不躲,全身激起一股駭人的衝力,把箭震飛。
    他一衝就沒停止過。有時他踩在士兵的肩上,臉上,彈起,落下,迅若星火;有時他用竹劍刺中敵人的手腕、腳踝上,使對方踣倒或兵器落地,他已閃身掠了過去。
    所有人呼吆著,要攔住冷血。
    可是冷血在金甲將軍未笑完之前已到了他面前。
    石崗臉色大變,陡然止聲。
    他這一斂容,卻發現嘴裡已含著一支竹竿。
    那野獸一般的年輕人已用野獸一般的眼,像浸過寒冰的白刃一般盯住他。
    這下金甲將軍可真的是哭笑不得。
    “退兵。”
    冷血以一種冷冷的聲音和冷冷的神情冷冷的說出這兩個冷冷的字。
    ——除了退兵,“金甲將軍”石崗還能做什麼?
    冷血並沒有放掉石崗。
    他把石崗交給老瘦,即道:“請帶我去後村。”
    這時,五人幫才省覺過來。同時耳際也聽到了後村傳來:
    喊殺沖天。
    二十五、人心不死
    冷血狂熱
    血在燒。
    ——他狂奔的時候,就像一頭追殺中的怒豹,且不能退後,且要追擊。
    在背後緊躡他而急馳的“五人幫”,五個人的感覺都是一樣。
    因為他們發現冷血背脅的血漬,是愈來愈擴大了。
    但誰都沒有叫住他。
    因為不敢。
    而且也一定叫不住。
    ——一隻受了傷並給激怒了的豹子,你如何能攔住它的出擊!
    在後村的土壩旁,戰況十分慘烈。
    倒下去的鄉民已有七八十個了,其他鄉民忙著搶救,把他們移到道旁。
    倒下去的士兵也有七八十個。
    ——不是因為勢均力敵,而是因為小骨,小刀和梁大中。
    五人幫一到,就看到他們三個人。
    就是因為他們三人,所以暫時把軍隊敵住,讓鄉民得以扶傷抱歿者倉皇退卻。
    不管在情在理,他們第一眼看到的,當然都是小刀姑娘。
    在微微的晨曦中,小刀之美,如一個將醒未醒而不願醒的夢。
    小刀的頭巾已經掉了下來。
    一頭烏髮,在殘月微曦中映得臉頰分外的白。
    她動手的時候,風姿極美。
    每一出手,均叱一聲。
    聲音很清。
    也很響。
    ——一個清麗如此的女子,能喝出這樣大的聲音,自會令跟她交手的人都吃上一驚。
    更令人吃驚的是:
    她的兵器。
    她的“兵器”竟是一塊大石。
    ——這大石大概是在土墩上隨手拾起來的吧,有一方桌面那麼大。
    可是她舉重若輕。
    而且完全沒有影響她靈動的風姿。
    ——彷彿,她手上所使的,是一面羽扇。
    不過,遇上她這支“羽扇”的敵人,全都紛紛倒了下去。
    這位五人幫都看直了眼:好個溫柔的女子!
    其實,小骨一點也不遜色於小刀。
    他所有的武功都是:一衝近二貼身三出擊——然後便是對方倒下。
    面對長矛,他依然是衝近貼身出擊;面對大刀,他仍然是衝近貼身出擊;面對短刃,他還是衝近貼身出擊;就算面對七八名敵手,他一樣是沖、貼、擊!所以無論什麼敵人,幾乎交手一招,便給他擊倒。
    只不過,五人幫都有點偏心,多注意小刀,少注意他而已。
    可是,如果說抵住了最多敵人的,絕對不是小刀,也不是小骨。
    而是梁大中。
    他手上有一把十彩迷幻的劍。
    戰得越狂,劍招發揮得越是絕妙,梁大中越是如癡如醉,那把劍的光彩就越是耀目。
    五色流轉,十彩繽紛,遇上這把劍,只怕不讓劍刺倒,也會給劍迷倒。
    不過,現在小刀、小骨、梁大中三人,都叫一個人纏住了。
    這人居然赤手空拳!
    小刀、小骨、梁大中一旦讓這人纏住,鄉民便撐不住那近二千名軍土排山倒海的猛攻砍殺。
    冷血陡然停了下來,問了一句:“他是誰?”
    他一停,耶律銀沖急掠之勢,剛好到了他的身後,當下全力把掠勢急止。
    冷血的背後就似長有眼睛一般。
    “這人是‘封刀掛劍’江南霹靂堂雷家的好手,叫做雷暴,他一向跟在朱勉帳下,很是得力!”
    冷血拔劍。
    這回他是真的拔劍。
    他走了過去。
    這次他的戰略跟上回完全不一樣。
    他仍是走向主帥——雷暴。
    不過,但凡攔他的,就濺血。
    他就這樣一路殺到雷暴的身前。
    ——這時他至少已重創了七十二名軍士。
    從他一開始跨步,沒有人能擋住他一步。
    ——他本來就是那種一開步便永不停留的人。
    可是他一個人都沒殺。
    只傷不殺——這比殺傷更不易!
    直至他殺到雷暴面前的時候,還未出手,雷暴忽然返身就走。
    他雖仍力敵小刀、小骨、梁大中三名大敵,可是他仍把週遭一切看在眼裡。
    ——來者不可敵!
    ——既不能敵,便不可戀戰。
    所以雷暴連攻三招狠著,逼退三人,猝然急逃。
    小刀急於截阻,左肩吃了他一掌,哎的一聲,退了下去,小骨連忙護住。
    他是主帥,急閃而逃,逃到哪裡,都有護著他的士兵。
    可是冷血決不放過他。
    雷暴猛逃。
    冷血窮追。
    ——凡阻攔他的,都傷在他的劍下。
    當有二十八名軍士中劍受傷之後,雷暴背後還是挨了冷血一劍。
    冷血見了血,才收劍。
    ——驍勇善戰的主將如此亡命而逃,軍心早潰,所以一眾軍隊全跟著雷暴,落荒而逃。
    黎明已至,來圍攻老渠的兩隊人馬,已完全給擊潰。
    可是冷血的神情卻很凝肅。
    ——比剛才的決戰還要凝肅。
    他千辛萬苦、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下定決心才向小刀問了一句:
    “你痛不痛?”
    然後才像做了什麼天大錯事,臉紅頸赤的還沒等小刀回答就埋首全力去救護受傷的鄉民去了。
    一整個白天,他們除了替傷者療傷之外,就是討論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撤離。”粱大中說,“這時候再要不撤,他們一定會捲土重來,再作更全面的瘋狂的大反撲。”
    他的話無疑很有道理。
    ——可是誰願意放棄自己的家園?
    “固守。”老瘦主張不走,“看那些兔崽子用什麼辦法來佔領老渠,我老瘦就跟他拼掉這一身老骨頭!”
    “對!”
    “我們不走!”
    “我們跟他們拼了!”
    “撤離他們也一樣追殺,不如在此地跟他們拚命!”
    果然,鄉民們都不願離開他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不管所付出的代價是不是死於斯。
    果然,入夜,軍隊又來了。
    探哨的趕回來報:這次來的恐怕不止七千兵馬,整隊森嚴,如臨大敵,而且,主帥看來就是名動天下的:
    薔薇將軍!
    ——一個所向披靡、愛穿粉紅衣衫、不肯戴上籐盔鎧甲的搏鬥高手!
    軍隊調集來得如此之快,可見這是一場瘋狂的全力反撲,而且是志在必得!
    老渠已給包圍。
    重重包圍。
    可是老渠的鄉民鬥志都很旺盛。
    張書生等人提出,要自縛出去,希望不牽累鄉民,可是所有的人都一致反對:
    “不是你們累了我們,是我們早已憋不下達口氣了,今番借你們來出一口烏氣!”
    “要累的已經累了,你們這樣出去也無濟於事!你以為抓殺了你們他們就會甘休嗎?這反而讓人說老渠的鄉民沒義氣,不夠意思!”
    老福和老瘦都說張書生的提議,是瞧不起老渠的鄉民。
    “到了此時此境,大家已同在一條船上了,怎麼你們還是老說要走要走的!這樣食古不化,去死好了!”但巴旺翻了臉,破口大罵,張書生等人這才不敢再提“走”字了。
    不降的話,只剩下一條路:
    人心不死!
    力抗到底! 二十六、維護正義,唯有刺殺
    軍隊開始叫人出來喊話,喊話的內容,無非是要鄉民交出“人犯”,讓鎮內“匪寇”投降,若協助抓拿“欽犯”者,必有重賞;對受迫助寇者,若肯“棄暗投明”,定必“寬大處理”,諸如此類,人云亦云。
    老渠鄉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好像借了“聾耳陳”的耳朵,充耳不聞,當作放屁。
    軍隊看喊話不能收效,使調集兵馬,築好防事,排好陣仗,看來立刻就要進攻。
    老渠的人,也在梁大中、耶律銀沖、冷血、老瘦、老福等人指揮之下,準備好長期抗禦的佈局。
    其中張書生雖看似是文弱書生,但精通陣法韜略,奇門遁甲,對佈陣埋伏,大有裨助。
    小刀則是冰雪聰明,很多絕妙而安全的防事,都是由她想出來的。
    除了北面絕崖之外,軍隊已實行三面包圍,插翅難飛。
    阿里、但巴旺、儂指乙也不閒昔,各負責東、西、南三面的警報前哨。
    二轉子輕功最佳,常去深入敵陣,探聽消息。
    當天晚上,所探得的情況是:軍隊非常安靜,已定班戍守,沒有異動。
    梁大中問:“有沒有留意軍隊紮營的方式?”
    二轉子詫道:“怎麼?這還有古怪麼!”
    “有。”梁大中不愧精通文才、武略,他曾隨軍抗金,但因奸宦貪功氣狹,不能容他,他才罷官而去,所以對軍事極有識見,“如果不打算久留,營帳必不甚耐久,搬架子入土亦不穩固。他們要留多久,一看便曉。”
    二轉子又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已不像適才那麼氣定神閒了,反而還傷了兩處,手腳都是草泥。
    “怎樣了?”梁大中問。
    二轉子喘氣咻咻:“好厲害,差點回不來。”
    並向梁大中大力點頭,眼中已流露出欽佩之意,“營帳扎得甚淺,而且,我還聽說,拂曉卯初,他們就要大舉在村西出襲,準備蕩平老渠!”
    大家都有點震驚,看來薔薇將軍真是用兵不測。
    “這薔薇將軍於春童是驚怖大將軍近年來手上第一號猛將。上次,他帶兵去剿滅布袋嶺的單名黑一股流匪,單名黑這一股人馬還以為軍隊在山腰的隘道上不來之際,薔薇將軍卻已似天降神兵,殺了進來,一下子如風捲殘雲,猝不及防之下,單名黑一股人馬,無一不給格殺當堂。這個人,確不好對付。”張書生本來鬃發微霜,現在好像連頂上的白髮也增多了不少。
    “不過,薔薇將軍的手段也很厲害。他攻打‘十天王’一夥,上面只下令他殲滅商略山的流寇‘十天王’,他卻把附近的‘過天星’、‘混世王’、‘樓山虎’等四股山賊全一齊殺個雞犬不留。那次,靈壁的‘橫天一字龍’帶同三鄉貧民造反,薔薇大將軍也不用動一兵一卒,就把他們勸降了。事後,又全部坑殺於登霧谷中。”梁大中為之齒冷的道:“布袋嶺剿單名黑一夥,之所以能夠幹得如此利落,主要還是因為他把山上山下山前山後的民眾全說服了,都幫著軍隊,一口氣把單名黑一夥給蕩平了。他,可狠著呢,否則,也成不了驚怖大將軍近日近身的大紅人了。”
    小骨道:“……這會不會是薔薇將軍自己的主意呢?”
    “小老弟,看來你對驚怖大將軍情有獨鍾,至今仍是不信。”耶律銀沖轉首向張書生、梁大中等道:“看來,出動到那樣的大軍,上層當道的奸官,對你們是勢在必殺,志在必得的了!”
    老瘦人瘦,氣概倒是雄邁:“我們老渠有的是好漢,叫他得不償失!”
    拂曉時分,全部人趕援鎮西,埋伏待命,不料,直至天色漸明,霧意漸濃,卸全無動靜。
    鎮南的老福卻著人飛騎來報,說那兒似有軍隊逼近,情況十萬火急。
    眾皆大驚。粱大中卻說,“冷少俠早已料到薔薇將軍善於用兵,極可能是聲東擊西,所以早已在那兒候著了。”
    眾人派出精銳能戰之士,趕到鎮甫,卻見冷血也正趕撲鎮西,一問之下,原來也發現鎮南包圍的軍隊只是虛張聲勢,以為鎮西有急,連忙趕來援助。
    兩路人馬一經印證,立時趕赴鎮東,但那兒也無甚動靜。
    這時已天色大明。眾人奔波了一夜,甚黨困頓,但仍強振精神,分派人手,輪流戍守。
    到了第二夜,又風聞軍隊會在拂曉前出襲,時傳東面有事,時傳西面告急,眾人奔撲不已,但卻並無戰事,只是包圍的軍隊,似乎愈漸增加,似逾萬人了。
    如此過了五六天。
    ——老渠的鄉民,心力交瘁,不但疲乏已極,而且也漸臨斷炊之危了。
    總要想個法子解決。
    “突圍!”
    ——決不可能。大軍就在外面埋伏、部署,這樣衝出去,傷亡必重,而且鎮中婦孺,只怕都厄運難逃。
    可是如果長期耗下去,老渠鄉民,不戰自敗。
    這時,冷血說話了。
    “讓我衝出去。”
    “你一個人出去,有什麼用?”
    “有用的。現在這個時候,有理講不清,解決得了這一批軍隊,也解決不了下一批。到這時候,為了維護正義,只有刺殺了。”
    “刺殺?你要殺薔薇將軍!”
    “殺他是沒用的。要殺,就去危城,殺掉驚怖大將軍。”
    “你殺他!”
    “他是人,只要是人,就殺得了。”
    “你一個人去殺他?”
    “殺人不是收割,並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事。”
    “……可是,這樣太危險了!”
    “在這裡枯守和固守,更是危險。此去危城,我盡可能在兩天兩夜內完成任務——這兒,就要靠大家撐住了。”
    “就算你要這麼做……可是,又如何闖得出去?”
    “不光是闖出去,還得要去得無聲無息,不要讓驚怖大將軍有防範。所以,我打算取北路而去。”
    “北路?那邊是斷崖啊!”
    “不錯!軍隊上不來,大家也走不下去。可是,只我一人,也許可以試一試。我勘察過地形了,是摔不死的。”
    “為了老渠鄉民,冷少俠……”
    “別這麼說,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在這時候,黑白混淆,是非顛倒,要維持正義,主持公道,只有行刺,這雖是下策,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冷血很堅決。
    “你真的要去?”
    “是。”
    “真的沒別的路了7”
    “當沒有別的路的時候,絕路就是活路。”
    “你有把握殺得了驚怖大將軍嗎7”
    “沒有。”
    “沒有你還要去?”
    “凡是做大事,都不可能有絕對的把握;有絕對把握的事,誰做都可以。”
    小骨不服氣,帶點嘲笑的說:“你去危城行刺大將軍,無非是為了成名罷了!”
    “真正的英雄都是無名的。若論英雄,為求公道而在此地拋頭顱灑熱血心連心手連手奮戰的鄉民,才是真正的英雄。”
    “依你看,”梁大令審慎地道:“你覺得這兩天薔薇將軍不會發兵來攻嗎?我們守得住嗎?”
    “不知道。不過,”冷血說,“取勝予敵,有三大要決。”
    張書生和梁大中及耶律銀沖都道:“正要請教。”
    “第一,是要發揮自己的優點。”
    張書生即道:“就像你對付‘金甲將軍’石崗。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他們人多勢眾,最宜速戰速決,但若論單人作戰的實力,在場無人可及你,所以你就先發制人,一出手先奪大軍之魂,奪主帥之魂,盡情的發揮了自己的長處,輕易擊退了來敵。”
    梁大中道:“我知道你是有意要給我們作個示範的……那麼,第二要訣呢?”
    “示範不敢,或可作引玉之磚。”冷血道:“第二,就是要把握敵人的缺點。”
    梁大中馬上便道,“就像你對付雷暴?”
    張書生道:“你先攫了他的聲威,嚇破了他的膽,他一怯,便不敢戀戰,你就一鼓作氣把他重創,對方自然完全潰敗了。”
    冷血點頭:“第三,要掌握主動,不可給對方帶動,要反過來帶動對方,才能主掌戰局。”他說,“這幾天來,薔薇將軍虛張聲勢,戰略無定,要等我們心力俱乏,筋疲力倦,他就是這種策略。”
    張書生卻道:“同樣的,你破圍而赴城去刺殺這件事的主謀人物,就是不甘為此局面所囿,另尋新局,要化被動為主動?”
    冷血笑了。
    ——他的笑容又似春風吹過凝著冰屑的枝頭。
    “如果我們太急於求勝,反而容易一敗塗地。這幾天,他們好整以暇,我們卻疲於奔命。”冷血說,“如果反過來我們以逸待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不急,他們一定會急;一急,就會做錯事,一旦做錯事,我們就有機可趁。”
    粱大中猶豫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在此死守?”
    張書生也沉吟道:“……而你……卻去刺殺元兇?”
    冷血道:“險道之後,常有美景;峭壁之前,時有鮮花。既有佈局,就有破局——是勝是敗,全憑機遇,但機遇亦得要人去努力爭取。”
    小刀的雙頰現出一種美麗而特異的緋紅,就像剛才他的話是她的一帖猛藥。她問:
    “你什麼時候出發?”
    “這事已十一萬火急,”冷血因為要全力幹一件他要幹的事,臉上也呈現了一種似與人決鬥的神情,反而渾忘了平時面對小刀時的靦腆:
    “事不宜遲,今晚就去!”
    就是因為這個行動,因而在危城之中,當那個吒叱風雲,躊躇滿志,隨時可以正義的罪名來處決反對他的人的大將軍,正要因局面攪亂而趁機可以清除收拾掉這一群不知好歹,不自量力的讀書人之際,終於、究竟、到底、最後,還是遇上了冷血。
    就像光明終於遇上了黑暗,怎麼都免不了一場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