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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一人做事八人當

十四、美麗是她
    冷血在炎陽下的路邊啃饃饃。
    午陽熱得農村的狗伸長了舌頭。也許是因為伸得太長了,那頭懶狗突然覺得那條花斑斑的舌頭會掉出來似的,“颼”得又把它收捲回參差不起的牙縫裡去了。
    冷血自小在野外長大,對飛禽走獸特別有興趣。
    所以他沒注意到那個女子。
    那女子很美麗。
    ——在一起插秧的農婦裡,她是特別美的;就算她在京華金粉群勞競艷裡,也一樣有別出心裁的艷。
    稻田旁是魚塘,阡陌依依,特別美麗。
    那女子忽然放下了手邊一束秧苗,然後,用插秧用的小鉤鐮刀在自己左手腕脆口上一劃,之後,就滴著血,直直走到泥塘裡,待她的同伴們弄清楚她的意圖,驚叫出聲之時,她只剩下泥濘裡咕嚕一聲浮起的幾個濃稠泡沫而已。
    大太陽底下,竟發生了這樣詭異的事。
    流著汗的冷血,覺得一陣悚然。
    ——越接近驚怖大將軍所轄之處,越多見這樣的怪事!
    冷血注意到:那美婦滴在水畦田里的血,一縷縷的飄蕩著,猶未肯與塘水融合成一體。
    當那婦人給撈上來的時候,樣子全變了。
    她割腕兼加自溺,乃求必死。
    ——是什麼事,使她會下這麼大的決心?
    在場意圖救治她的人發現死者是懷有身孕的。
    於是人人神色張惶,像遇著了邪、撞著了魔。
    冷血以他過人的耳力,聽到了一些竊竊私語:
    “……阿玉她怎麼會大肚子呢?她……”(以下聲音太細,聽不清楚。)
    “……唉,作孽,真是作孽!”
    “……誰教……她給看上了……這孩子……也真……可憐……”
    不久,就有一個粗壯結實的佃農奔來,跪在那農婦屍體之前,哭得像一隻號啕的狗—— 但遠遠聽去,彷彿還有許多冤情,哭不出。
    冷血忍不住上前問:“究竟是什麼事情?”
    沒有人回答。
    大家都疑慮的打量他。
    冷血不得要領,又問:“她為什麼要尋死?”
    大家都懷敵意的看著他。
    就連哭聲都停了。
    ——哭在這裡好像是一種不赦之罪似的,連哀悼死者也不能給人知道。
    冷血忍不住說:“我是捕投,我要知道……”
    他不道明身份還好,一說,全都走光了。
    有人一面走,一面臉如死灰,如臨大禍。
    有人比較大膽,疾走時一面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好像夾帶了一句罵人祖先的話。
    “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冷血急了,硬攔住了一名莊稼漢,劈面就問:“你們是怎麼搞的?”
    “沒搞,”那莊稼漢黑臉圓鼻,一臉慌惶,搖手不迭,搖首不已,“我什麼也沒搞。”
    冷血見他慌張,不忍嚇唬他,只問:“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
    “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
    “事?事例是沒事,沒有事。”
    “那麼人呢?”冷血聽出了一點蹊蹺,“是不是這兒有什麼不尋常的人?”
    “人……”那農稼漢說:“人……”
    “快說!”冷血叱道:“別怕,有我在!”
    “我說、我說。”莊稼漢苦著臉道:“就……就是你嘛……”
    “什麼?”冷血為之氣結,“廢話!”
    “還……還有……”莊稼漢怕眼前的人翻臉,忙說:“……還有……一個……”
    冷血立即就問:“誰?”
    莊稼漢用手一指:“她。”
    冷血猛然回首,動作過急,鼻端一香,鼻頭已撞在後面的人的鼻尖上,胸膛也抵住了那人的胸脯。
    冷血嚇了一跳。
    那人也嚇了一大跳。
    冷血向後退了一大步。
    那人也向後一跳。
    冷血定睛看時,臉紅耳赤,嚇得一顆心更在他兩肋間暴動——因為他撞著的人原來是一個女子。
    那人定過神來,也臉紅耳赤、杏腮含嗔。
    ——因為她是女子!
    她是個女子。
    她是個美麗女子。
    她是個清清亮亮、漂漂亮亮、柔柔亮亮甚至讓人感覺到她金金亮亮的女子。
    ——彷彿一切“亮麗”的事物都跟她有密切的關係;而她是從皓月麗日中浸出來、滲出來的女子。
    冷血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當他看到這亮麗女子,他怕了。
    (他覺得自己很笨拙、很魯莽、很冒犯,手大腳大的不知往那兒擺是好。)
    所以他只好離去。
    “喂,”那女子很有點氣忿,“你這野人,撞著人也不道歉一聲,忒也無禮。”
    冷血想說對不起。
    可是說不出口。
    ——有一種人,隨時都可以說:“對不起”、“謝謝你”、“承讓承讓”、“過獎過獎”、“多虧了你”、“都為了你”……說來如眨眼般輕鬆。
    ——但有一種人卻恰好相反,要他們說這類稀鬆平常但又全沒誠意的話語,真是比連殼吞蛋還難。
    “喂,喂!”
    她叫。
    語音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急,可是在冷血聽來,也一次比一次好聽。
    他多想停下來。
    可是他不知道停下來之後該說什麼。
    該做什麼。
    所以他只好一副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其實也沒人要送的一徑去了。
    走得很遠、很遠很遠、很遠很遠很遠了,冷血看到掠過林梢的鳥兒,徜徉變幻的雲,崖邊的花,一條美艷至極的蜈蚣,一隻優美飛翔的紅身蜻蜓,他都覺得極美,美得讓他想起她。
    彷彿她就是美麗。
    美麗是她。
    這時候,那個亮麗的女子正在到處探查一些鄉民:“近日這兒附近有沒有可疑的人?”
    問了半天,鄉民只好說:“有。”
    “誰?”她眼睛一亮,像映出了雪光。
    “一個年輕人,腰畔有一把沒有劍鞘的劍。”
    “果然是他。”
    少女以一種完全跟她的外貌不吻合的江湖口吻自言自語的說。 十五、聰明的你
    越來越接近驚怖大將軍的大本營危城了。
    他已到了老渠——據武林相傳、江湖流言,“老渠鎮”裡人人都是會家子,從三歲小童到八十歲老翁,全會幾下子武藝。
    越近危城,怪異的案子,慘絕人寰的事情就越多。
    他走到縣城近郊的老渠鄉前驛,就看到—群人,有男有女,囂囂張張、跋跋扈扈,就差沒吹吹打打的押著兩個人,迤邐而至,直往縣裡行去。遠遠的地方,還有些看熱鬧的人。
    那兩個受押的人,兩臂橫張,都給木錘子夾架著,十指給木釘子緊拶著,商人都衣檻盡裂,袒裸大半身子,女的下身更潰爛不堪,鮮血膿水齊冒,走一步慘呼半聲,慘不忍睹。這女犯亂髮披臉,早已給人打得頭穿額裂,臉上也給抓破了十數處,但這樣看去,還可隱見她平時必然甚美。
    冷血看第一眼,就看不過去了。
    他攔在人前,問,“你們幹什麼?”
    走在前面一個魚目魚唇的漢子齜牙裂嘴的道:“你是什麼人?”
    冷血道:“過路人而已。”
    魚唇漢子一伸手推開他:“滾!”
    這一推,冷血並沒有動。
    魚唇漢子的感覺是:那一下他像是推到了峭壁上。
    他定睛再看時,冷血依然站在那裡。
    他心裡啐了一聲:邪門!可是動作也審慎了起來。
    “你沒看到我是公差嗎!”他向冷血吼道。
    冷血早已注意他的衣著,當下只說:“幹嗎要這樣對待人犯?”
    那官差冷笑道:“我是奉命行事。”
    他身邊一個馬臉婆娘接口道:“他們呀,姦夫淫婦!男的還是我丈夫!怎麼,你不服氣?到大將軍還是縣太爺那兒告狀去!”
    她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冷血臉上。
    另一個長著一對老鼠耳的漢子忽地鑽出來,說:“我也是衙差。你要多管閒事,大爺連你一齊逮了。”
    冷血往左讓開一步。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過去,不時傳來那干人在人犯身上踹一腳摸一把的狎笑和哀呼。
    冷血本只打算經過這裡。
    他的目標是驚怖大將軍。
    他找的是大將軍。
    可是他所目擊的一切卻讓他忍不住。
    他去問危城鄉的鄉民。
    這鄉鎮不算太小,人也很多。
    可是卻沒人敢說什麼。
    ——越是不敢說,冷血越覺得奇怪。
    (犯了法,給官差逮去,有什麼不可說的?)
    所以他動了牛脾氣,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用什麼法子呢?)
    ——給錢,他沒有錢。
    ——打人,他不能打。
    (怎麼辦呢?)
    他覺得很懊惱,煩悶之下,一拳打在牆上。“平”的一聲,離他打擊之處上面三尺餘的一枚釘子,飛脫倒射而出!
    這一來,正在讓他查問的人看傻了眼。
    這位額頭和下巴全長得微微兜向前,就像初七月亮的兩端的鄉民,結結巴巴的問:“這 ……這……這是你你你……你打的嗎?”
    冷血一時還沒會過意來,“是啊,”他說,“這又有何難!”
    說著,一拳打在石上。
    石沒有裂。
    更沒有碎。
    ——但石上清晰地留下四個拳骨的窟窿。
    “我……我……說了……”那鄉民看得目瞪口呆,當會過神來的時候,馬上說了些重要的話:“你何不……問問問……老廟的‘五……五……五人幫’!”
    冷血明白了。
    ——實力。
    實力就是一種最能唬人的東西。
    所以他揚著拳頭,看著自己的拳頭,彷彿他的拳頭很癢、很癢、很癢似的,淡淡的問:
    “五人幫?”
    “……對對對……耶律銀沖……但巴旺……阿里……儂指乙……二轉子……他們……… 五人。”
    冷血肯定這人有口吃。
    而且已不堪再嚇。
    所以他眉一聚攏,問:“老廟?”
    “……在在……在鄉西長安三路左拐……過了竹林……就是老廟廟廟……”
    (好,就去老廟看看吧!)
    老廟當真名不虛傳,是一間很老的廟,供奉的大概是龍神,神像亦已殘破不堪,但破落的龍像在壇上依然氣派凜然。
    廟又破又爛,但在斑剝殘垣中仍隱可見出當年也曾香火鼎盛、輝煌鷸皇。
    廟前長滿青苔的石階上,有三個人。
    廟裡佈滿蛛網的石板地上,有兩個人。
    五個人長相完全不一樣。
    人本來有眼睛、鼻子、耳朵、手腳四肢,大體上都差不多一樣。
    可是這五人卻令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
    有的極高,有的極矮,有的極胖,有的極瘦,有個還一條腿長一條腿短。
    有人眼睛深陷,眉骨高聳;有人一口金牙,膚黑如炭;有人四平八穩,像一口鐵箱子;有人一臉聰明,滿臉黃髯;有人長著一對狗眼,整個人看去像一堆破布多於像一個人。
    這麼樣的五個人,看去似來自世上五個最極端的部落。
    五個人都很醜——尤其冷血見過那美麗女子之後,看到這五人,就覺得分外觸目驚心的醜!
    但這五個人要在一起,卻又讓人覺得他們很匹配、很諧和。
    因為他們都有一點相似。
    那就是神情。
    他們都是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無事可為也無可不可的樣子。
    誰都能一眼就看得出來,這五人眉宇間都流露出一點稚氣和志氣。
    但在神情上,這絕對是:
    五個懶人。
    冷血一向很勤奮。
    他朝也練武,晚也練武。
    ——他認為一個人的成功在於天分和勤奮。
    這時候的他,當然是不知道幸運的重要。
    可是他並不討厭懶人。
    他倒覺得做人很有福氣。
    ——一個勤奮的人根本就懶不下來,但一個天生的懶人,卻可以在一些變動、逼迫小刺激下,說不定有一天會勤奮起來。
    他一向都很羨慕懶人。
    ——他自己就懶不下來。
    他正要走過去,就聽到這五人中其中一個象兔子一樣豎起了耳朵,然後說了一句:
    “狗腿子來了。”
    於是,有人打呵欠,有人打瞌睡,有人吐唾沫,有人去撒尿,有人在放屁。
    ——狗腿子?
    (誰是狗腿子?)
    (——難道是我!)
    冷血忙看了看自己的腳。
    ——那明明是一雙人腳。
    “你們好。”
    沒有人理他。
    “你們早。”
    有人低聲嘀咕:“現在還早?”
    冷血也知道這時候還說“早”,實在說不過去。
    但他旨在有人回應他。
    ——有人應他就好問話。
    “敢問……”
    話未說完,那一臉聰明的人又猛向地上吐了一口痰:“我一看就知道你是狗腿子!有什麼好問的!這兒都給你們搜刮清光了,好人全給你們搞到夭壽了,閨女全給你們糟蹋了,你還待怎地?”
    冷血沒料一上來就給他噴了一臉,怔了一怔,還未發話,那個長著狗眼的瘦子走過來,向他團團的嗅了嗅,嗅了又嗅,才肯定的說:“我聞出來了,你確是狗腿子。”
    冷血劍眉一軒。
    那眼陷眉高的矮子馬上就說:“可動怒了?來吧,幹上一場,最好不過,咱們不怕!”
    他說話象說對聯,每兩個字一頓,語音卷滑溜丟,但發腔卻似唱耍調一樣,甚為古怪。
    冷血強抑住了氣:“什麼是狗腿子?”
    那有一雙狗眼的人翻著眼望了他一會兒,又端詳了他一番,再打量了他一陣,才道: “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那一臉聰明相的人已搶著答:“當然是假的。不信你自己去問問他。”
    狗眼瘦子湊前去,又嗅了嗅冷血的衣襟,幾乎還要把鼻子湊到冷血腰畔的劍去聞聞,然後退了一步,問:“你是公差?”
    冷血坦言無諱:“是。”
    狗眼漢子又猛退一步,一臉聰明的人已叫了起來:“那你還不承認自已是狗腿子!”
    冷血這才恍悟。
    “原來官差就是狗腿子啊!”他忙說,“我快要是了,但還要辦成一件案子才是——現在還不是。”
    有雙狗眼的漢子還是說:“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道?”
    “有什麼真的假的?”冷血反問:“你們很恨官差吧?為什麼要叫做狗腿子?”
    “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殘民恣欲、狂征暴斂、欺善怕惡、作威作福……”那黑臉金牙的漢子悲憤的道,“這種人不叫狗腿子,能叫什麼!”
    那滿臉聰明的漢子又答了他:“可以叫爪牙、鷹犬、奴才、走狗、烏龜王八蛋!”
    這時,那四平八穩的人忽然說話了。
    他一說話,其他四人都靜了下來。
    他的人像一座鐵饅頭。
    他的聲音也像是金鐵交鳴,擲地有聲,句甸有力。
    “你是來這裡辦案的?”
    “是。”
    “什麼案?”
    冷血一時不知要不要回答。
    ——他們是敵是友?
    ——他有任務在身,該不該透露?
    ——他本是過來查問的,結果,此際卻似是給人審問。
    那一臉聰明的漢於又嘀咕道:“一定又是弄個什麼名目,來挖點油水進貢大將軍了。”
    那鐵鐫般的漢子橫目瞪了他一眼。
    那聰明相的漢子連忙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下去了。
    “大將軍?”冷血頗為震動,“你們有大將軍的消息?”
    但見五條漢子,互覷一眼。
    那眼睛深陷眉骨壁聳的漢子說:“是吧?都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那黑臉金牙漢滿臉敵意的說:“依是來投靠大將軍的吧?”
    “投靠?”冷血冷笑:“你們說的大將軍是驚怖大將軍吧?”
    那四四方方,四平八穩的漢子長吸了一口氣。
    他一吸氣,連冷血都覺得自己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只聽這鐵鐫般的漢子一個字一個字審慎的、沉重的、有力的、認真的問:“你是大將軍的什麼人?”
    冷血看著他們各自徐徐立起,從散漫不羈但逐漸轉而凝重戒備的臉色,一股豪氣上衝,一時之間,再沒有什麼顧慮,就算驚怖大將軍在他面前,他也盡說無礙:
    “我是他什麼人?告訴你,我就是來拿他歸案的人!”
    “真的?”黑臉金牙漢子立即態度全然不同。
    “你的話可當真?”狗眼漢子也有一張狗臉,此際他的眼神已溫馴多了。
    “你?就憑你?”陷目高眉漢子仍是不信,“你會是他的對手?”
    然後三個人都問那四平八穩十六定的漢子:“他說的話可是真的?”
    四平八穩的鐵漢隔了好久,也看了冷血好久好久,又皺著沒有眉毛的雙眉好久好久好久,才沉聲道:“我看是真的。”
    “是不是!我早就說了,我一看他就不像是壞人,你們早先都不信!”那一臉聰明的漢子緊接著忙不迭的說:“喂,你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你來老廟幹什麼?你怎麼聽說咱們 ‘五人幫’的鼎鼎大名的?”
    冷血忍笑反問他:“聰明的你,還用得著問我嗎?”
    這“聰明的你”四字,可把這一臉聰明的漢子登時說得敵意全消、威風大振,高興得重逾泰山、開心得輕若鴻毛。 十六、殘狠若此
    “果然,果然!”滿臉聰敏的漢子道,“他果然是好人!咱們‘五人幫’這般出名,神鬼皆知!他只不過是人,當然早就如雷貫耳,慕名而來了。”
    那位精鐵打造般的人比較實事求是;問:“你要抓大將軍?”
    冷血昂然道:“如果他真的犯罪,給我查到證據,我就要抓。”
    陷目空眉的人間:“你是什麼身份?就憑區區一個公差,能拿驚怖大將軍?”
    冷血伸手自衣襟想掏出“平亂玦”,卻發現襟內的玉玦不翼而飛!
    冷血此驚非同小可。
    卻見那狗眼漢子悠悠然、施施然的掏出一揚,用兩根手指拎著紅線幔著玉玦搖啊搖的,又用鼻子嗅嗅,聞聞,然後反過來,蕩過去,看了半晌,邊說:“你找的是這個?”
    冷血怒道:“還來!”
    狗眼漢子說:“這東西在我手裡,誰說是你的!”
    冷血憤然道:“你用這種下三濫的偷盜術,卑鄙!”
    狗眼漢子連黃色鬍子都激動得揚了起來:“什麼卑鄙!我能把你貼身的事物不知不覺的取走,這就是我的本領,你的失敗!‘下三濫’有什麼不好?‘下三濫’的手法,我光明正大的用,做的是光明磊落的事,當的是光宗耀祖的事,那又有什麼不可?”
    冷血忽然記起清瘦上人告訴過他的話,江湖上有一個門派就叫做“下三濫”何家,雞鳴狗盜、偷竊騙盜、跳梁越貨,無一不通、無一不精。他們這門的人,技法雖然難登大雅之堂,但為人倒是正派,決不可因他們只擅小技而小覷之。
    冷血當下長吸了一口氣,道:“你是‘下三濫’何家的人?”
    狗眼漢子鼻子一搐,道:“我叫阿里,我遠從西南流落此地,不關何家的事,你想恁地?”
    冷血坦然道:“你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我面前取走我身上之物,這點,我是敗了,毫無怨言。”
    狗目漢子這才展了笑顏,得意洋洋的道:“小子,算你從善如流,怕了大爺!”
    冷血搖頭:“對你的盜技,我佩服;但我不怕你。這玉玦對我很重要,請還來。”
    鐵般的大漢道:“你剛才就是說……憑這玉玦,可抓拿大將軍?”
    冷血道:“不錯。”
    空眉陷目的漢子道:“我倒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別。”
    冷血道:“這是御賜‘平亂玦’,可先斬後奏,自行除奸去惡。”
    此語一出,人人都“哦”了一聲,都淒過去看那在狗目漢子手中搖搖蕩蕩的平亂玦。七嘴八舌的道:“看不出來還挺管用的哦!”
    冷血不耐煩了起來:“還來。”
    狗目漢子倒對這玉玦大為好奇了起來,道:“急什麼?一會兒再還不行麼?”
    冷血道:“你能輕易取走我身上之物,但我也能奪回你手中之物。”
    達句話使在場五人都笑了起來。
    狗目漢子阿里笑得像一頭用腿撣蚤子的狗:“哇!你敢跟我們‘下三濫’的人比偷技,真是大開我耳界……”
    話未說完,劍光一閃。
    劍光穿過深目空眉漢子,掠過黑膚金牙漢子,擦過一臉聰明的漢子,經過如鐵桶一般的漢子身側,然後定在阿里的咽喉上。
    阿里像是給人點了穴道般的定在那裡。
    劍尖所滲透出來的寒意已使他喉頭間冒起了雞皮。
    然後冷血伸手。
    伸出另一隻沒有握劍的手。
    在他手裡拿回了平亂玦。
    “嘯”的一聲,劍不見了。
    劍已到冷血腰畔。
    那劍看去仍似一柄廢鐵,使你不敢相信剛才是它發出來奪目驚世的光芒。
    阿里摸摸咽喉,正想說些什麼,挽回點面子,忽然一陣昏眩,天搖地動,幸好那黑面金牙的漢子及時扶住了他,那犬眼漢子卻誇張地“啊”了一聲。
    那一臉聰明的漢子說:“他暈過去了。”
    那鐵山般的大漢向冷血道:“貴姓大名?”
    冷血道:“我姓冷。”
    鐵漢說:“你抓大將軍應去危城,來老渠幹什麼?”
    “對,”黑面金牙漢也說:“你來老廟找我們做什麼?”
    “我是想向你們請教一件事。”
    “什麼事?”
    “剛才在前驛看見一男一女,給人架著出城,身上大半袒裸,傷痕纍纍,這倒底是怎麼回事?這兒的執吏鄉團,可以隨便濫用私刑麼?”
    五人面面相顧,那鐵漢道:“你倒是問著了大將軍的好事!”
    那聰明漢子也說:“你倒是問對了人。”
    這時阿里也已甦醒過來了,鐵漢把冷血請入廟裡,並一一介紹連他自己在內的五人:
    狗目漢子是阿里,從母姓何。
    一臉聰明相的人是二轉子。
    陷目凸眉的叫儂指乙。
    黑膚金齒的是但巴旺。
    這鐵鐫般的大漢叫耶律銀沖。
    “幸會幸會。”冷血坦言,“名字都有點怪。”
    但巴旺說:“我們都是不同地方的人,分別來自徭族、回疆、大遼、女真、京師,有的是還在襁褓時就來了,有的是上一代遷居過來,有的是才來沒幾年,但臭味相投,一樣潦倒,所以都窩在這裡,成了好朋友。”
    二轉子問其他四人:“蓉嫂和雞叔的事,要不要告訴他?”
    儂指乙沒意見。
    但巴旺和阿里都說:“無礙。”
    耶律銀沖道:“說吧。”
    “我看他也不是壞人。大將軍的糗事,我巴不得向天下人都說!”二轉子轉向冷血: “告訴你吧,那年輕女子是蓉嫂,老漢是雞叔。雞叔是賣雞的,年紀大了,待蓉嫂就像他的女兒。以前雞叔病倒的時候,蓉嫂曾經服侍照料過他。蓉嫂就住在雞叔隔壁。蓉嫂是年輕的小寡婦,頗有姿色,人也很好,就是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有一次,她上老渠賣萊,就這樣惹了大禍,真去他媽那個巴子的!”
    二轉子突然咒罵了起來,氣忿得一時說不下去。
    冷血不明白這蓉嫂和雞叔有何不妥。
    儂指乙替二轉子接了下去:“是這樣的,蓉嫂上老渠,不巧也不幸的讓驚怖大將軍遇上了,也看上了,要她當他第三十七個妾侍。蓉嫂說什麼都不肯。大將軍著地保符老近跟專給大將軍找門路的淫媒霍閃婆向她說親去,蓉嫂卻不貪戀富貴,誓死不從。她說:‘我決不嫁人!’符老近百勸不聽,早已動了氣,霍閃婆卻嘲笑她說:‘我就不信你三貞九烈!’蓉嫂很氣,雞叔剛好來找她,就把符老近轟走。”
    冷血忽然問:“符老近是不是有著魚一般的嘴唇?”
    “是。”但巴旺和阿里都說:“你見過他?”
    二轉子已依復正常,把話說下去:“不久,蓉嫂就病倒了。雞叔好心,過去替她煮粥、煎藥。不料,符老近和霍閃婆等一湧而入,把雞叔扎個結實,毒打一番,霍閃婆找幾條漢子盡情凌辱蓉嫂,用指甲刮抓她的險,一面說:‘我看你三貞九烈!你有本事不吃大將軍的敬酒,就挨罰到底吧!’符老近說:‘抓奸要捉光屁股的!’那幾個沒長人性的傢伙,就三扒兩扒如狼似虎的剝雞叔和蓉搜的褲子……”
    說到這裡,二轉子又激動得說不下去了。
    儂指乙又只好替他接話:“蓉嫂拚命掙扎,打斷了三根肋骨,直是咯血,也不讓人扒開褲子。霍閃婆惡向膽邊生,把灶上一鍋沸粥,往蓉嫂下身一潑,趁蓉嫂痛得滿地慘叫打滾,便著人連皮帶肉的撕去她的褲子,這時,蓉嫂已滿腿燎泡,皮肉皆爛,霍閃婆還把一煲冒著熱氣的藥,灌入她的私處……”說到這裡,連儂指乙也說不下去了。
    二轉子悲憤的道:“雞叔拚命掙扎,想救蓉嫂,結果連睪丸也給人踢爆了,還給人灌熱粥,讓他痖了聲音。兩人給折磨了幾天,今天才押到危城去判罪。”
    說了這段話之後,大家都靜默了下來。
    冷血聽到自己體內血液煮沸的聲音。
    他心裡正操渲著一支復仇大軍。
    他睚眥欲裂的問:“危城人不算少,地不算小,就沒一個人出來救救他倆?”
    五人都垂下了頭。
    冷血咬牙切齒道:“他們殘狠若此,偌大的危城,就沒一個人出來說話?”
    好一會兒,儂指乙才尖聲道:“彌知不知道,誰得罪驚怖大將軍,都沒好下場?”
    冷血火遮了眼:“我就不信他能隻手遮天!這樣的案子呈上去,難道縣衙不會查個清楚?”
    “老弟,”耶律銀沖輕咳一聲,緩緩的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像這種傷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在這裡,一個月怕有個十七八宗。這地頭也當然有人趨炎附勢,跟他們聲息相應。這裡算是好的了,過去,早陽村和搏虎鎮,就因為人們起來反抗他,他一個請奏聖上,說是暴民動亂、造反叛變,朝廷立即派人助他屠村,血洗乾淨,搶擄一空,他權大勢大,你能奈他何?在這兒,大家都忍慣了,受慣了,也沒辦法。那天,他們一下子就把雞叔和蓉嫂整治得死去活來,待我們知道的時候,他們倆已給押到危城衙裡,難道我們還膽敢去劫牢不成?那可是滔天大罪啊!”
    “這事是當場一個本要助紂為虐的小兄弟傳出來的。”儂指乙補充,“他當時看,好難過,但又能做什麼?他覺得說出來會舒服一些。我們聽了也氣憤,可是能做什麼?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
    阿里又在抓癢了,就像一條狗的動作一樣:“像我們這種人,能幹什麼?有什麼可以讓我們幹的!不如聚在一起,打發光陰還鬼願好了。”
    冷血忽自齒縫裡一字一句的問:“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有什麼真的假的,”二轉子用鼻子嗤道,“驚怖大將軍好事多為,欲蓋昭彰?難矣!在這兒是婦孺皆知,他也仗勢掌權,照樣明目張膽、胡作妄為——如此猖狂,還有什麼真的假的!”
    冷血霍然而起:“好!我找他查證去。”
    耶律銀沖道:“我勸你不要去。”
    阿里也說:“對對對,我也是這樣想。”
    但巴旺亦道:“你不要去。”
    冷血說道:“為什麼?”
    耶律銀沖道:“敵我懸殊,實力相距太遠,驚怖大將軍黨羽遍市朝野,你犯不著惹他。”
    阿里說:“對對對,你太年輕,不要衝動。”
    但巴旺說:“多少人惹過他,都沒好下場,我不想你是下一個。”
    儂指乙陰陽怪氣的說:“你以為我們‘五人幫’就不想為民除害嗎?可是不自量力,以卵擊石的事,我們不幹。”
    二轉子也說:“算了吧,冷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冷血道:“謝謝你們。”
    他很少說“謝”,而今卻說了,說來分外生澀,像哽住了一樣。
    “你明白就好。”
    “逞強是沒用的。像我們這種人,能做些什麼?唉!”
    “罷了,年輕人,習慣就好。”
    “我們以前也跟你一樣衝動。”
    “惡人總有天收的,要報應的,咱們要珍惜自己,好好等著瞧吧。”
    冷血忽然以一種出奇的沉穩、出奇的冷靜、出奇的自信、出奇的痛心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等天收拾他?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等他有一天有報應?就算世上真有報應,我們等得到那一天麼?等到那一天的時候還要讓他害多少人?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造路無屍骸。等天來幹,不如我們自己來!你們就是忍他、等他、由他胡作非為,他才敢那麼無法無天!大家就是不聲、不響、不動手,他才能如此作成作福!天助自助人,名天爺實在太忙了,咱們不靠天,就靠自己,做給天看,看天幫誰!對這種敗類,我拼著不當捕快,豁了這條命,就算殺不了他,也要他食不安、寢不樂!”
    他以一種定要殺人的信念,說完了他的話,然後,他說:
    “要做,從我做起。”
    這時,忽聽廟外有一個男人清朗但激動的語音道:
    “不,我不相信,大將軍不是這種人!”
    冷血在聽到第一個字的時候,已刷地掠出了廟門!
    語音在廟外的,卻沒料一個苗條的身形正急掠進來!
    冷血立即頓住身形。
    那人也想馬上立住步樁。
    可是兩人一照面,都“哎”了一聲,一陣昏眩,一時收不住身形,雖沒撞個正著,但鼻尖對著鼻尖,胸膛對著胸脯,仍是碰了一碰,兩人又“哎”了一聲,各自退了七八步。 十七、溫柔如我
    冷血只見那人又是前村所見的美麗女子,一下子又從臉頰紅到耳根,耳根紅到手心去。
    那女子除了臉上飛起兩朵彤雲之外,仍白皙亮麗得如陽光下的一片雪。
    阿里笑道:“他故意的,他故意的!居心不良,嘻嘻,居心不良!”
    除他以外,二轉子、儂指乙、但巴旺和耶律銀沖都沒有笑。
    笑不出來。
    ——剛才冷血那一番嚴辭厲句,還留在他們腦裡心中。
    那女子很氣,把紅紅的唇抿得一片白:“你……”
    冷血覺得自己這次不但手大腳大,還頭大舌大:“我……”
    那女子仍是很氣。
    氣得大力抿著唇。
    “你故意的……下流!”
    阿里因為冷血剛才罵過他“卑鄙”,現在聽人罵冷血“下流”,開心得嘎嘎大笑,樂不可支。
    院子裡有一棵大樹。
    樹頂上的陽光很亮、很熱、很烈。
    樹葉在上空把陽光切成一片片,又把灑在地上的陽光切成一絲紅。
    陽光映在那女子臉靨上,暗的光的,都在她那張美臉上柔和得泛了花。
    冷血忽然想:她的唇一定是甜的。
    他覺得自己的鼻子很幸福。胸膛更是幸運。
    那女子彷彿也知道自己這個姿勢很美。
    她就站在那兒,院子裡,階前,樹下。
    冷血象著了魔似的站在那裡——如果那女子願意這樣對著他在那裡,看來他是願意在那裡站一輩子的。
    “你們膽敢污蔑大將軍!”原先那發話的聲音又用出自肺腑的語音叱了一句,然後還衝近冷血面前,隔開那亮麗的女子。
    那是一個濃眉秀目的青年男子,眉骨和鼻骨都特別高聳,但唇薄而紅,像櫻桃一樣,就是他的眼和唇使他粗豪的男子氣概柔和了一半。
    “你想幹什麼?”那青年氣憤的問:“你這無賴!”
    冷血一見到那女子,就說不出話來,鬥志也不剩多少,所以不大介意那青年的話。
    ——見到那女子原來有個男子伴著來,他反而是難過多於生氣。
    儂指乙看不過去,反問:“你們又是誰?來老廟做什麼?你們是將軍的什麼人?”
    那濃眉秀目的青年倒給這突眉陷目的儂指乙問得一怔,有點期艾,女的卻展現了一個美麗的笑顏。
    “我叫小刀。”她說:“他叫小骨。”
    “啊?”阿里誇張的叫了一聲,表情更是誇張:“女孩子叫做‘小刀’啊!”
    “因為我太溫柔了,”那女子大大方方得像陽光下的風,“溫柔如我,不叫辛辣一點的名字,是不能行走江湖的。”
    “溫柔如你者,其實根本不必行走江湖了。”二轉子討好的說,“因為誰都不忍欺負你,誰都要保護你。”
    儂指乙見二轉子要在美女前搶他的風頭,忙又攔在小刀的面前,忙不迭的截住二轉子的話頭,帶著開心和警誡的口吻說:“小心,別看他長得一臉聰明樣,但從來都對這長相轉作不靈。”
    二轉子一把扯開他,變得又站在儂指乙身前了:“別信他。他來自落後的地方,成天不洗澡,娶十幾二十個老婆……”
    儂指乙轉到前面來一把揪起了二轉子:“你可以污蔑我,不可以污蔑我的族人,否則,我讓你好看!”
    阿里嘩啦啦的笑了起來:“好看好看,狗咬狗骨。”
    儂指乙和二轉子一同霍然回身,面對阿里,目露凶光,齊聲問:“你說什麼?”
    阿里連忙抬頭望天,低頭看地,只說,“沒、沒什麼,我只是跟狗說話而已。”
    儂指乙向那女子指著阿里罵道:“小刀姑娘,你更別信這無賴。他有著狼犬的個性,而且還有一對看似溫馴的狗眼——你千萬別為他眼睛所騙!”
    二轉子也附和說:“對對對,小刀,我們之中,最卑鄙的就是他,他自己也承認他是下三濫……”他暱稱那女子為“小刀”,比儂指乙少了“姑娘”兩個字,自覺是一大勝利,沾沾自喜。
    阿里也翻了臉:“你說是說,別涉及我的門派,我可是以‘下三濫’為榮!”
    那青年小骨也趁機說:“你們背後罵驚怖大將軍,誰都不是好東西!”
    阿里、儂指乙、二轉子全停止鬥口,望向小骨。
    阿里問:“不是我們要說大將軍的壞話,而是大將軍實在太差太差,太壞太壞,太沒人性太不正道了。說他好話的就不是好人!”
    “不是不是好人,而是不是人!”儂指乙道:“鄰村小秀才十二歲,才去當大將軍府小丫環,沒兩天,給抬出來,下體就流血不止而死!小刀姑娘在這裡,我還沒臉多說呢!我呸!”
    “兵馬都監孟怒安不是人人稱戴,平民感頌的好官嗎?可是這九年來,他沒露過面,卻一改往昔為民請命、克勤克儉的作風,作了多少惡事,殺了多少好人,判了多少冤案!”二轉子道,“到頭來,才弄清楚,原來孟二將軍早已死了四年,頭顱早給割了下來,拋在城西大糞坑裡,已浸成了蛆蟲的安樂窩。他的腳早已給大將軍的狼犬啃光了,雙手和脊椎骨給大將軍造了一種兵器,聽說就叫做‘青龍白骨鞭’。他的肚腸聽說還賣給市場的肉商,下令他們得當作是豬牛的內臟,賣給百姓作餚。他既然死了四年,那麼,那些傷天害理的命令是誰以他的名義下的呢?像驚怖大將軍這種人不罵,還能罵誰!”
    小刀臉色慘白,陽光一下子在她臉上淡褪了色:“……有這種事,天!”
    小骨的眼瞪得越大,唇就緊抿得越小:“……怎麼這些……我都不知道的!”
    “我呸!”儂指乙罵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難道是大將軍的老爸不成?那種老狐狸做盡喪盡天良的事,你這些雛兒知悉才怪呢!”
    他還是針對小骨來罵。
    對小刀還算口下留了情。
    “是好是壞,騙得一時,騙不了永遠!是善是惡,騙得了一小撮人,騙不了大家!大將軍老說他為了大部分老百姓的利益,出兵平亂,‘東零村’是這樣變成寸草不生的廢墟了, ‘烏金壁’的好漢義盜,也給斬草除根,”阿里氣忿難平的說:“就你們這些公子少爺不知道!”
    “我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外地來的,當然什麼都懵然不知!”二轉子也忿然地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他以為已盡掩天下人之耳目,但大家心裡明白,今天他當權有權,大家忍辱偷生、忍氣吞聲,可是歷史會記下他那一筆的。”
    他們三人常在一起,早有默契,一旦罵戰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緊密快急而有力,小骨全無還口之能。
    倒是冷血冷冷的加了一句:“與其坐等歷史還個公道,莫如我們今天就向他討個公道來!”
    只要一談起鋤奸去暴、行俠仗義的事,他的話又有力有勁、敢作敢當起來。
    小刀竟氣得眼中有淚花泛漾,“我不信,你們沒有證據。”
    一見她想哭的樣子,阿里也扁了嘴,想哭:“我們說的都是真的。”
    儂指乙說:“你一定是剛出來闖天下的了,大將軍是百姓們的公敵,誰都知道的呀!”
    二轉子道:“唉,你為他那種人傷心幹嗎?白費了姑娘珍珠似的眼淚了。”
    他居然也會“憐香惜玉”。
    一直沒說話的但巴旺忽道:“她要證據,還不容易!這幾天,兩省十七縣有十一起秀才書生,赴京上書,陳訴黎民疾苦,奸佞當道,但據我們所知,已給大將軍派人殺了六起,有一起人,便是由著名太學生張書生為首,一行十六人,因生怕途中遭人殺戳,由忠義之士 ‘大寒公’梁大中親自押陣,大概入暮前就會經過老渠,我算定驚怖大將軍決不會讓人到京裡去告發他,一定會在這一兩天內半途殺這一十七人……你們要是不信,且拭目以待好了。”
    冷血雙眉一軒,道:“一路來,我也聽說有三起太學生、書院同學給山賊攔路劫殺了,原來是……”
    小刀恨聲道:“我不信!”
    小骨高聲道:“我更不信!”
    耶律銀沖忽道:“什麼信與不信,去看看不就得了!”
    小刀說:“好!”
    小骨道:“求之不得!一定是有歹人攔殺太學生,嫁禍大將軍!”
    儂指乙瞇著眼,使他的深目更凹凹的陷了進去:“你們是將軍府的人?”
    小刀嫣然道:“我們是京裡來的。聞說大將軍盛名遐爾,不知竟會有這等事!”
    然後遙向冷血一指道:“我們一路上都聽到駭人的血案,又見此人行蹤詭秘,所以就跟來查個究竟,不意卻聽到了這些……”
    耶律銀沖道:“且不管你們是從哪裡來,因何而來的,讓你們知道真相也好。”
    冷血忽然問:“你們既知大將軍如此凶狠,殘殺大學生,為何不阻止救助?”
    “救?救得了幾個?”儂指乙說:“我們早就習慣了。”
    “救?我們早已餓壞了,銀子都給苛稅刮光了。”阿里說,“我們還等人救呢!”
    “救?救他們我們就得給說成是亂黨暴民了。”二轉子道,“我們現在也只帶你們去看個真相,而不是救,不過是要讓你們清醒清醒。我們就躲在老廟,不聞不問,看也不看。”
    小刀說:“人人都像你們這樣獨善其身,天下人就要苦了,這算什麼‘五人幫’!”
    “我們連獨善其身也有所不能,還說什麼兼濟天下?”但巴旺也說話了,“住在老渠的人,最是自量,最有自知之明。朝廷的事管不了,最好填飽我們自己的肚皮!有什麼辦法?哪兒有我們效力之處?我們擔心的倒是……”
    他嘰嘰的笑著,像一匹黑色的馬,涎著臉向小刀阿諛的說:
    “我倒是擔心溫柔如小刀姑娘的,一旦見著這種場面,我怕會……”
    “眾人見他也一樣討好美人心,全噓叫起來,把但巴旺下面的話喝住了。 十八、問天下書生破國之痛忘未
    他們一行人:耶律銀沖、但巴旺、阿里、儂指乙、二轉子、冷血、小刀、小骨自老廟走回老渠,可是那十七太學生一行人卻杳無影跡。儂指乙說:
    “他們大概是怕了,明知是死,還何必作虎山行?”
    這時,天氣漸涼,夕陽西下,暮色將至,牛糞和草根在這微涼的初晚裡發出清新的氣味,聞起來很舒服。
    初亮的星子近得像在小丘上一尺之遙,垂手可擷。
    冷血覺得小刀姑娘的眼眸比星子還亮。
    “說不定他們已平安過去了呢!”她說。
    說完這句話她就看到了人。
    一行十七人。
    不止。
    他們還荷著鋤,帶著農具,有人還搬著犁頭,拖著疲乏的身軀,跟著一大群下田將息的農佃,一路有說有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們不上書,都種田去了?”二轉子等人都猜疑了起來。
    儂指乙、阿里和二轉子都是打聽的能手,打聽之下才得知,原來這十七名學生早在下午已經過老渠,見農人忙於耕地,為首的張書生說:“反正我們也來不及趕下一站了,今晚得留在老渠,不如趁有時間,幫幫莊稼老哥們的忙吧!”
    他們就真的掀袖斂褲的,脫了布鞋就下來幫忙耕作,連農佃們婉拒堅拒都不理。
    這些農戶們讚口不絕,“這些太學生真是要得,我家阿牛,文當然不如他們,連下田也躲怠得很哩。”老頭子就一徑的說,“他們真了不得,還要替大家赴京上書,為咱們小老百姓申冤除暴呢!”
    阿里等又問起這干太學生會留宿在哪裡。
    “我要招待他們住在我家,”鎮長老瘦惘悵得什麼也似的道:“他們說,絕不敢擾民呢,還是住到大安客棧去了。哎,我家的貓貓,可又見不著張書生、梁兄弟那種人才了。”
    另一個鎮上的老福卻嘲笑他:“你啊!就是到處找人把大閨女推出去,不如就讓我家的穿穿將就一坐,要了你家的貓貓吧!”
    “呸呸呸!”老瘦啐他刮他:“你家穿穿?癩蛤蟆!也不撒泡尿照照,跟我家貓貓配個腳板低!”
    “哇哈!你算什麼?嫌起我家穿穿來了!我家穿穿有什麼不好……”於是兩人便吵了起來。
    ——看來,這兩人也吵罵了十幾年了,吵得習以為常,一時不吵反而不習慣哩。
    耶律銀沖等人也不理會,逕自趕去大安客棧,在門前又一次遇見這風塵撲撲、疲憊但不倦的十七名太學生。
    在暮色四合裡,他們原來比較少曬太陽的白皮膚象都披上了一層灰紗。
    小骨以一種“後見之明”的語言道:“你們看到了吧?他們都平安無恙!誰敢在驚怖大將軍的地頭惹事!”
    但巴旺駁斥他:“長路漫饅,今晚不下手,誰知道明天動不動手?”
    小刀不想讓兩人起衝突:“沒事就好嘛。”
    冷血卻問耶律銀沖說:“要不要通知他們,該提防一下?”
    耶律銀沖略一沉吟,道:“也好。”
    於是由能言善道的儂指乙走了過去,趁他們正在分派房號之際,跟為首一名清瘦的書生說:“你們是上京告狀的太學生吧?”
    這些人文質彬彬,顯然未走慣江湖,聞言俱是一怔。
    為首的書生道:“不能說是告誰的狀,只是書生之見,合疏建諫危機,彈劾奸宦,望能上動天聽,降恩黎民而已。”
    這回輪到儂指乙一怔,回首問冷血:“他說什麼?我聽不大懂。”
    耶律銀沖忽道:“回去。”
    那十幾人均為大詫。
    一名精悍漢子上前一揖,溫文有禮的道:“不知老兄此語何解?”
    “回去。”耶律銀沖依然道,“不然,一定會有人來殺你們的。”
    那十七人均一曬。
    ——他們聽有殺身之危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死亡對他們而言似只是一個哲思。
    “謝謝。”那悍漢道,“我們知道了。”
    耶律銀沖問:“你們不走?”
    “我們知曉有這樣的下場才來的,大勢危殆,小人當道,君子見棄,國之將亡,誰能不理?”那為首的書生說,“這個時候我們不該太顧慮自己的安危的。”
    說完,他就笑笑,繼續跟那悍漢分派安排那些人住房。
    只剩下冷血等八人在店裡發呆。
    那店掌櫃見小刀、小骨衣著光鮮,前來兜話兒:“客官,喝酒吃飯吧?我這兒有美酒好菜呢!哪,讓我來數數,有熱火小炒……”
    小骨沒精打彩,不耐煩的叱道:“不餓不餓,不吃不吃!”
    小刀卻掏出一塊碎銀,把掌拒的弄得稱謝不已,再不過來煩擾。
    儂指乙咕嚕道:“這算什麼?”
    阿里伸伸舌頭:“碰一鼻子灰了。”
    二轉子搔搔頭皮,他的頭皮也真如雲如雪、飄飄而下,兩肩白了一層,把小刀嚇得暗中退了一步。
    這一退,又靠近了冷血一點。
    冷血只覺鼻端一香,這次學精了,連忙退了一步;剛一退去,心裡又大是後悔,但又不好再上前一步。這次沒“撞”上,他心中不無遺憾。
    過了半晌,但巴旺澀聲說:“走吧,留在這兒也沒意思了。”
    耶律銀沖歎道:“當真是書生之見,就是不聽勸……”
    話未說完,忽聞雷聲。
    不止一聲,而是四面八方,一齊驟響起緊密的雷聲。
    不是雷聲。
    而是蹄聲。
    ——馬蹄遽響!
    “來了!”
    但巴旺是在乍聞蹄聲之際說了這句話。
    在這句話出口之際,東、南、西、北四面的木板牆,猝然破裂,各有七騎神駿,破板衝了進來,並一齊勒然止住,分四面把十七名太學生圍在木梯之下、客棧中心。
    這二十八騎神駿,說止便止,氣勢驚人,連人帶馬,不發一聲,平時訓練精嚴,由此可見。
    儂指乙又咕嚕道:“哎,單就這四下一衝,毀壞民居的銀兩就夠這店家白幹一年半載了。”
    冷血手背上一道青筋,忽然躍了一躍,他的右手無名指,也動了一動。
    可是他人卻安如磐石。
    沒動。
    也沒說話。
    說話的是馬上一名滿腮虯髯的巨漢。
    只有他和另一名鼠髯漢子是穿纓盔鎧甲的——其餘的人都是扎巾勁裝打扮,像山賊多於官兵。
    這二十八人殺氣騰騰,手上不是拿劍握刀,就是提鉞挺戟,有人舉著火把,火焰嘶嘶的吞吐著,像一條條會發光而掙扎著的蛇。
    這些人連人帶馬一衝進來,人人都抱著頭、變了臉,但見這二十八騎不是衝著自己來的,這才舒了小半口氣。
    那虯髯巨漢叱道:“閒事的呆子,就是你們了吧?”
    那為首的書生神色寧定,但若仔細看去,當會發現他眼神透露出視死如歸的決心。
    “有何見教?”他抱拳揖道。
    “承認就好,你們大概也知道咱們是誰派來的了吧?”虯髯巨漢大刺刺的道:“他老人家你也敢惹,你們還是受死吧!”
    說罷,一掄斧鉞,就要取人性命。
    他身旁的鼠鬚漢卻似有心保全這些人,作勢一攔,道;“你們還是快交出那封勾結逆黨的通敵函件吧,這樣七將軍或可免你們一死。”
    “免我一死,又有何用?”那白面書生氣淡神閒的道:“天下百姓,如在鍋中,我死又有何歎?”
    那鼠鬚瘦漢“赫”了一聲,喝道:“你們這些窮秀才也真酸不可聞、迂不可耐!”
    “酸就酸吧,遷就迂吧,如果連這一點骨氣都沒有,我們的書也就白讀了。”白面書生洛然道:“問天下書生,破國之痛忘未?我們朝廷,昏慵無能,貪佞腐敗,國家已丟了一半,人民只剩了一半,我們這幾條命算什麼?只要能盡一已之力,試挽狂瀾,就怕沒有好刀來光顧我的頭顱了。”
    “莫道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書生坦然道:“朋友,你也是人,天良何在?”
    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他身後十幾名同窗和弟子,臉上都出現一種敢死無懼、命喪不悔的凜然正氣。
    那鼠鬚瘦漢的馬,退了一步,但那虯髯巨漢卻大笑,環顧在場眾人道:“好!我就看你這臭書生有多少血可流!大家聽著了,大爺成全他們!你們看到的,就照例說是‘瘦金峽’ 的土匪們幹的!誰要是多說半句,全家、雞犬、不留!過去有的是例子,不怕死的就嚼舌去!”
    然後,手上至少一百二十斤重的斧鉞,隨手一舞“呼”的一聲,轉得像小木棒一樣,直向白面書生頭上斫落。
    忽聽有人低喝了一聲:“住手!”
    虯髯巨漢威風慣了,上級叫他住手,未開口前他就體察上意先行住手,要是別人膽敢叫他住手他就偏不住手。
    這次他陡然住手,當然不是因為聽話,而是那聽似低沉的一喝,竟像一根筷子戮入了他的耳膜裡,很有點刺痛。
    “誰!”
    他怒問。
    一個青年踏前了一步,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樣子,胯下的馬已遽蹄驚立! 十九、問天下俠客棄家之恥忘未
    他好不容易才把受驚的馬勒止,腦裡只有一個明確的印象:
    那就是那青年象劍一般堅決的神情。
    “你是誰?”
    “冷血。”
    “你膽敢來妨礙本將軍辦案?”
    “我也是從京城來的捕役。”
    “那好!”虯髯巨漢傲然道:“那你總聽說過‘砍頭七將軍’莫富大吧?見了上司,還不依禮叩拜!”
    “你胡作非為,殘民以快,不配當我上級!”
    “什麼?”
    “滾回去!”冷血冷玲地道:“否則,我在這兒先殺了你,再向大理寺稟告。”
    “你是什麼東西!”莫富大吼了起來,巨鉞映著火光炸出厲芒,“活得不耐須了?我先宰了你!”
    那鼠鬚瘦漢忙道:“小兄弟,你初出茅廬,不知莫七將軍的威名吧?還是回京去吧,少惹是非!我是為了你好。”
    冷血看了他幾眼:“你是他的副將?”
    “我叫傅從,人稱‘三間鼠’。你拿著我們的名字,回京裡去問問我們的來頭吧,省得枉送性命。”鼠鬚瘦漢苦口婆心的道,“我也是為你好。”
    冷血反問他:“聽你說話,還有點人味,為何卻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三間鼠”傅從澀笑道:“除此以外,我還能做什麼?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腳色而已!你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還是快快走吧!”
    冷血在一日之內,連聽兩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終於忍無可忍,以一種極其堅定的聲音說“
    “大家都習慣沉默、不敢反抗,所以才會受人欺壓,任人魚肉。身處高位的人,抓住權力不放,視百姓為奴僕,視萬民為芻狗,我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沒有人們的支持,他連一根草都不如!得民心才能得天下。一個真正拿得起、放得下,有原則、有良知、夠定力、夠膽識的人,是不會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種借口的!”
    話才說完,只聽有人喝了一聲:“好!”
    其實是一男一女一齊喝彩,但圖兩人幾乎是同時發聲,所以聽來只有一聲。
    男的是小骨。
    女的是小刀,
    火光映耀中,男的英氣,女的爽颯。
    “三間鼠”傅從低下頭去,好像在看躍動在馬鞍上的一隻蒼蠅。
    “好哇!”“砍頭將軍”莫富大怪叫道,“原來不止一名叛逆,而是一群亂黨!來人啊,把這裡的人統統拿下!把這些造反書生全部就地處決!”
    除了“三間鼠”傅從之外,其他二十六名大漢,皆自馬上一躍而下,如狼似虎般殺人的殺人,抓人的抓人,一看便知是此道好手,抓慣了人,也殺慣了人。
    他們還要動手,忽呀“掙”的一聲。
    因為聽見聲音,所以他們看見了劍。
    看到了劍,才發現劍尖已掂在“砍頭將軍”的喉嚨上。
    冷血用劍尖挑了挑,劍鋒微微割破下巴的感黨,使得莫富大聲音也顫了起來。
    他明明防著冷血。
    他明明看到冷血出劍。
    他明明自恃有這麼多手下。
    他明明有一身武功。
    ——可是他就是避不過去。
    ——可是那一劍就已抵眷他的咽喉!
    “你……你要怎樣?”
    “叫他們撤,我要綁你回京受審。”冷血冷冷地道。
    “你……你知不知道……這……這樣做……”莫富大不知因為喉嚨不方便移動,還是因為害怕之故,每個字都像給寒風自齒裂裡吹送出來似的,“……威……脅朝朝……朝廷命官 ……罪大……大惡極……你們……你們…膽敢……”
    冷血的劍略挑了一挑,莫富大的話便說不下去了,噎住了。
    傅從急道:“你這可是以下犯上、帶頭作亂啊!還好你只是孤身一人,冷兄弟,回頭是岸,我們有事好商量,從輕發落,否則你又怎能跟我們這麼多人對抗?”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但巴旺忽然急聲道:“他只是一個人嗎?這件事沒我們的份兒嗎?”
    阿里也悠哉游哉的說:“我們只是一個人來的嗎?我們不是人嗎?”
    二轉子順口溜般接了下去:“剛才我也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早給這冷東西罵了一次,現在又罵了一頓!”
    儂指乙當然也不甘寂寞:“罵兩次,總該醒了吧!沒聽那書生說嗎,問天下書生破國之痛忘未?我也來問一句:問天下俠客棄家之恥忘未!”
    小骨說:“當然未忘。”聽他口氣,他早把自己當成俠客了。
    小刀婉然中帶著凜然:“所以,別漏了還有我們倆!”
    最後到耶律銀沖說話了。
    他們五人,素有默契,平時吵吵鬧鬧,到重要關頭時,總是心意相通,大家心裡的話,一人接說一段,如臂使指,如一人說。
    耶律銀沖乾咳一聲:“冷兄。”
    冷血對耶律銀沖也很尊敬,忙道:“叫我冷血就是了。有何吩咐?”
    “你做的事,就是咱們要做的事,也等於是咱們做的事。”耶律銀沖說一個字象打下了一口釘子:
    “咱們一人做事,八人齊當!”
    小骨、小刀一齊叫了一聲:
    “好!”
    冷血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笑。
    ——沒有人可以想像在這麼一個堅忍如花崗岩石的臉上,因為一個笑容,可以產生那麼巨大的變化,直如風吹花開。
    但就在他笑容甫現的一剎那,發生了一件事——
    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急電不及閉目!
    “三間鼠”傅從忽然自他手上的長戟裡抽出一把劍。那劍長達丈餘,細若小指,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長針,這長針急刺冷血。長針到了冷血肩頭不到三分處,陡然止住,不再前刺。
    這幾個動作是分解過的,然而在傅從手上只不過用了半瞬間完成——也就是說,你只要想眨眼,而還沒眨眼之際,他已把一切動作完成了。
    然後他完全變了模樣。
    垂頭喪氣變成獰掙嘴臉。
    “放下你的劍。”他聲音尖銳刺耳得像磨在刀鋒上,“你們這干反賊,跟老子還不夠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