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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路拔劍

 一二三:寧求斗死,不願苟活
    白愁飛突然撤退,往後直衝。
    他背後當然有人。
    這時候,整個局面,都如同對白愁飛展開了大包圍。
    守在他背後的,是三名來路完全不同的高手:
    楊無邪,
    莫北神,
    雷動天。
    雷動天是「六分半堂」裡的大將,在每一次攻打「金風細雨樓」或「迷天盟」的行動裡,他都身先士卒。當日,他在雷損總堂主領導下衝入紅樓,結果,雷損身歿,他留戰至最後一人,身負多處重傷,蓄銳養精,只求一戰,自然盡力而為。
    楊無邪是「金風細雨樓」最有暗權的人,因為他掌握了樓子裡的一切資料。他也是蘇夢枕最忠心的幹部,這一輩子他從沒出賣過他。
    他雖為「六分半堂」的雷純遣人在「漢唐傢俬鋪」救走了他,使他不至於死於白愁飛派人追殺下,但他從未對雷純或狄飛驚俯首聽令。
    直俟蘇夢枕重現眼前,他這才全力以赴,並決然不放過白愁飛。
    莫北神則背叛過蘇夢枕,他替「金風細雨樓」掌管「無法無天」部隊,舉足輕重。要是雷損早一步收買他,說不定在「三合樓」之役蘇夢枕就得全軍盡墨。他背叛蘇夢枕是因為無法忍受自己多年功績,卻激不過蘇公子迅速拔擢白愁飛、王小石,他覺得自己日後若落在白愁飛這等人的麾下,不如早些叛了更好。
    而今,他仍認為他自己這個想法沒錯。現在要他對付白愁飛,他自然不遺餘力。
    白愁飛想殺出一條血路,首先得要把這三人殺掉。
    ——無論是誰,就算李沉舟復生,燕狂徒重活,關七重現江湖,要立殺這三人,恐怕都不會是件易事!
    三人一齊出招,反擊:
    雷動天全身骨骼,勒勒震動,打出了他的「一雷天下響」、「二雷一心拳」、「三雷破勢步」、「四雷瞬發功」、「五雷轟頂」神功,他要把白愁飛炸掉、粉碎!
    楊無邪使的是一種極溫和的武功,那就叫做「般若之心」的心法和「般若之光」的黃金杵,這種極溫和極溫柔的技法和心法,一旦遇上敵人的反擊,就可以發出極可怕極強大極無情的殺力,把白愁飛擊倒、擊垮。
    莫北神用的是「大忍之刀」。他右手大關刀、左手斬馬刀,發出驚人尖銳的呼嘯,要當堂斬殺白愁飛,還要在狂憤的刀法下,把他剁成肉醬、肉碎!
    白愁飛面對這三大高手,卻是如何突圍呢?
    他?
    他不突圍。
    他反撲。
    他一掠而上。
    他如一隻白鶴沖天。
    他一俯而下。
    他像一隻巨鷹。
    他躍過雷動天的轟雷,躲過楊無邪的般若心法,越過莫北神的不忍大刀——
    他疾撲向一人。
    他的大敵——
    蘇夢枕!
    他看準了蘇夢枕。
    他認準了蘇夢枕。
    ——只要制住了蘇夢枕,這兒,至少會有三成的人都會聽他的,有三成的人不敢再動手,另外那四成的人,他自然對付得了!
    他不甘心。
    他不認栽。
    他寧可斗死,也不願苟活。
    他不退反進。
    他不逃反攻。
    他要在強敵環視下,擒住蘇夢枕,或者,殺掉了他。
    ——不管玉石俱焚,還是反敗為勝,永遠勝過坐以待斃、束手就擒!
    這一下,誰都以為他只求突圍逃逸,誰都沒想到他的反撲!
    也許,惟一想到的是狄飛驚。
    他突然抬頭,目光如電——
    但雷純立即搖頭。
    狄飛驚眼光遲疑了一下,立即垂下了頭,全身為真氣所鼓動漲滿的衣袂,立即又萎然垂了下來。
    王小石正要攔阻,但天下第六已攔阻了他的攔阻。
    另一個人也要出手。
    「驚濤書生」吳其榮。
    但「神油爺爺」葉雲滅也截住了他。
    另外何小河、朱小腰都要出手。
    可是還有一個雷媚。
    和她的劍。
    ——「無劍之劍」。
一二四:但求壯死,不肯偷生


    看來,這眼下,蘇夢枕只有以他自己的能力去對抗白愁飛的攻襲。
    但他病得那麼重,傷得那麼不輕,他只剩下一條腿,他還能對付白愁飛嗎?
    ——不過,老了的獅子畢竟仍是萬獸之王,爛船也有三斤釘,蘇夢枕會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嗎?
    眼看白愁飛已掩撲近轎子,他三指彈天,就要使出殺手鑭,那在轎裡陰鷲冷沉無比的蘇夢枕忽然開口:
    「你殺得了我!?」
    白愁飛一怔,本想只施殺手,並不答話,但以蘇夢枕的份量,問出了那麼一句話,使他忍不住也禁不住回了一句:
    「我殺不了你!?」
    蘇夢枕隨即又加了一句:
    「今天是我殺你,不是你殺我!」
    「放屁!今天只有我殺你,沒你殺我的事!」
    「你身陷重圍,已死定了,還想負隅頑抗!?」
    「我身陷重圍,決不怕死,要死就一齊死!」
    「我知道你是但求壯死,不肯偷生,但你所作所為,只是自尋死路!」
    「我是但求壯死,不肯偷生,我所作所為,就是自尋死路!」
    「放下吧,你大勢已去,活不出這兒了!」
    「放下吧,我大勢已丟,沒想活出這兒了!」
    「你跟我拼,絕沒有機會贏。」
    「我跟你拼,決沒有機會贏。」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今日就是我的死期。」
    「自殺吧!」
    「我自殺吧!」
    說也奇怪,蘇夢枕那種沉鬱陰寒的語音,竟有一股奇詭的力量,使白愁飛一時忘了動手,且一句又一句地把蘇夢枕說的話語,在這要害關頭,一一接復下去,而且越說越失去了自己的本意。
    並且,他在神志迷惚中,真有自殺之意。
    就在這時,忽聽一橋俏動人的語音大驚小怪地叱道:
    「什麼事啊!?大白菜,你跟大夥兒鬧成這樣子!大師兄,你……
    你還沒死!?」
    這正是溫柔的聲音。
    這一來,白愁飛醒了。
    全醒了。
    且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幾乎喪了命。
    而且還喪在自己手上。
    ——不,是聽蘇夢枕之令而死!
    那是什麼功力,竟不必動一根手指,已可令人為他送命,心喪欲死!
    原來溫柔和張炭,開始時被圍困於白樓子上,但爾後局勢急轉直下,白愁飛已自顧尚且不暇,張炭便趁機帶溫柔下得塔來,往那一大班圍著的人堆裡潛去,卻驀然發現白愁飛目瞪口呆的跟著蘇夢枕有一句說一句,是易句跟一句,她甚覺詫異,便嚷嚷了出來。
    一言「驚醒」夢中人!
    白愁飛立歸省覺。
    自拔!
    ——好險!
    ——竟差點毀在姓蘇的老狐狸手下了!
    他這下再不打話,三指急彈,「驚蟄」一式,急射蘇夢枕。
    但這一指,卻如泥牛入海。
    不是蘇夢枕接住。
    他沒有接。
    他在轎內,甚至沒有動。
    接的是王小石。
    用他的劍鞘。
    他已拔劍。
    ——拔出了他那把銷魂的劍!
    劍,是用來對付敵人的。
    ——可是眼前的人,卻曾是他的兄弟。
    王小石是拔出了劍,但他殺不殺得了敵?對這個也是敵人的兄弟,他能不能使出他那絕世的劍招?
    他決不讓人一指加諸於蘇夢枕。
    他惟有出劍。
    白愁飛反應好快:
    他知道王小石來了!
    他已不能一鼓作氣殺掉蘇夢枕!
    所以,他要速戰速決。
    他決意先殺。
    王小石!
    他猛返身,兩指一夾,拈住了王小石的劍!
    他的手指就像是鐵鉗。
    他另一隻手揮出了「三指彈天」中的第一式:
    「破煞」!
    王小石的劍給白愁飛雙指挾著——這雖然是一個事實,但不是一個定局。
    以王小石在劍術上的造詣,他大可以他的利劍削去白愁飛雙指。
    ——削得斷嗎?
    以白愁飛在「驚神指」(他變化另創自「長空神指」)的修為,王小石要削掉他的雙指,當然也不是件易事。
    問題是:
    王小石也不忍使白愁飛斷指。
    就那麼一猶疑間,白愁飛已用左手手指挾住了他的劍,右手揮彈出了「驚神指」裡三招威力最大的指功之一:
    ——破煞!
    使出了「破煞」,白愁飛已決心要立置王小石於死地。
    王小石也知道,白愁飛已施展了「破煞」,他已是刻意要自己的命。

一二五:苟活不如痛快死


    王小石迫不得已。
    他已沒有別的選擇。
    他惟有出刀。
    相思刀。
    刀一出,破去了「破煞」。
    白愁飛指意一變,正待施出「驚夢」。
    他還未使出「驚夢」之指,便在這時,溫柔已衝了過來,一面大喊,一面阻止:
    「——你們打什麼架!」
    她不想也不忍見王小石和白愁飛衝突。
    她在「白樓」上暈過去了,所以並不知道白愁飛對她做了什麼事,而張炭也不好意思仔細說明。
    所以她幾乎是以為白愁飛和王小石是因為「爭奪」她而戰。
    她覺得這樣不好。
    她覺得自己是「紅顏禍水」。
    她甚至認為自己責無旁貸要勸這一場架,於是她便衝了過去
    她原以為她只要一衝近「戰場」,王小石和白愁飛就會為她而停戰。
    她想得美。
    不錯,王小石是立即住了手。
    刀勢驟止。
    但白愁飛沒有。
    他一手扣住了溫柔。
    王小石一見,心就亂了。
    白愁飛趁機一扳指,奪得了長劍,劍鋒往溫柔脖子上一架,叱喝道:
    「誰過來,我就殺了她!」
    溫柔又驚又怒。
    「你幹什麼——!?」
    「啪!」
    白愁飛摑了她一巴掌。
    一時間,溫柔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什麼話也說不下去了。
    「誰阻攔我,我就殺了她!」
    白愁飛邊退後,邊說。
    他退得很慢,天下第七和雷媚自兩旁護著他。
    看了蘇夢枕和王小石的臉色,人人都只得在兩旁散開。
    ——溫柔是蘇夢枕的小師妹。
    ——她和王小石的關係和情誼,誰都知道。
    雷純一向外柔內剛,心狠手辣,但此際著驟然下決殺令,也不免有所疑懼:一因溫柔也是她的好友;二因她也不想蘇夢枕、王小石怨她一輩子;三因她也下想得罪洛陽溫家。
    (怎麼辦呢?)
    眼看白愁飛已慢慢退走。
    (該怎麼辦呢?)
    白愁飛已退近黃樓,梁何也望向雷純,等她下令,他知道今晚萬一讓白愁飛走得成,日後他的處境可危險了。
    (可是該拿他怎麼辦!)
    蘇夢枕冷笑道:「你不是說苟活不如痛快死麼?挾持一個女子以圖苟存,豈是英雄所為!」
    白愁飛毫不動容:「只要今晚我能離開這裡,我才不算苟活,我也可以保證你們死得極不痛快!」
    他一路挺著劍,橫眉怒目、邊退邊走。
    忽聽天下第七沉聲向梁何叱道:
    「你想偷襲!?」
    梁何一怔:他可沒動手。
    但天下第七已然動手。
    他倏然解開包袱。
    不是對梁何。
    而是對白愁飛!
    太陽!
    ——千道金光,仿似都在他千里!
    這千道太陽,一齊刺向白愁飛!
    白愁飛卻沒有提防。
    他一向都有提防。
    ——經過今晚的事,他更事事提防、人人防範。
    天下第七一動手,他的「驚夢」一指已拂了出去,剛好跟那「千道光華」一觸,互抵不動。
    白愁飛吼道:「難道這都是義父吩咐的——!?」
    天下第七沉聲道:「一個下了台的白愁飛,只會報復,還不如一個死了的乾兒子!」
    兩入功力互抗不下,忽爾,倏地,驟然,白愁飛只覺右脅一涼,只見右脅穿過一把細細的、秀秀的、涼涼的、美美的劍尖,一閃不見。
    他這才知道自己著了一劍。
    著了雷媚的一劍。
    劍已穿身而過。
    穿心而出。
    中了劍的白愁飛呆了一呆、怔了一怔,狂吼了一聲:「啊……」
    郭東神遽然收劍,俏麗一笑,嬌巧的身子如一隻雲雀,騰飛半空,翻上屋脊,在微雪狂風消失不見。
    一時之間,竟然准也沒想到要阻截她,為白愁飛報仇。
    這一剎間,白愁飛已明白了一件事:
    在這兒.在今夜,在些際,誰都不是他的朋友,誰都出賣他……
    這時候,他本來還有機會先殺溫柔的。但他沒有這樣做。他反而放開了她,讓她帶著驚惶失色閃了開去。
    王小石馬上護住了她。
    白愁飛捂著傷口,血汩汩流淌不止,他吟唱了幾句:
    「……我若要鴻鵠志在天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卻成天誅地滅——」
    聲音啞然。
    他忽然將手一拍。
    拍在胸膛的箭尾上。
    「嚇」的一聲,箭穿破胸背,竟疾射入在背後的梁何的咽喉。
    梁何狂吼半聲,緊抓喉嚨,掙動半晌,終倒地而死。
    白愁飛慘笑,像傷盡了心,他緩緩屈膝、跪倒,向著蘇夢枕,不知是吟還是唱了半句:
    「……我原要——」
    嗓音忽軋然而絕。

一二六:我活過,他們只是存在


    蘇夢枕第一個打破難堪的沉默,問:「他死了嗎?」
    然後又諷嘲地笑笑:「他是死了吧!」
    他搖了搖頭,發出一聲長長的唱息:「他既然死了,很快便輪到我了。」
    眾人一時未明他話裡的意思,蘇夢枕已清了清喉嚨,似要盡力把他的活說清楚,也要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似的:
    「我死了之後,金風細雨樓龍頭老大的位子,就傳給王小石,他大可把風雨樓與象鼻塔合併,一切他可全權裁定。」
    雷純一聽,粉臉煞自,倒白得有些兒似白愁飛。狄飛驚不驚不惶,不溫不火,嘴角有一絲隱約難顯的微笑。
    王小石震詫地道:「大哥,你說什麼,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嘛……」
    蘇夢枕悠然反問:「小石,你以為雷純會那麼好惹,不報父仇,卻來助我恢復大業嗎?」
    雷純臉色一變,叱道:「公子,難道你忘了咱們的約定嗎?」
    蘇夢枕淡定地道:「就是沒忘。」轉首向王小石道:「她是救了我。
    但她用了一種絕毒,叫做『一支毒銹』,這是一種滅絕人性的毒,她叫樹大風下在我身上。我雖察覺,但人在她手中也無計可施。她知道我斷了腿,功力亦因毒力和病以致消減泰半,她便受蔡京之命,助我復位,她暗自幕後操縱,我只要稍不聽從,她日後便可名正言順篡奪我的權位。她這樣做,比殺了我更毒……」
    雷純忽爾道:「公子,你既不守信,我就只好請你聽歌了……」
    她竟唱道:「……一般離緒兩消魂:馬上黃昏,樓上黃昏……」
    蘇夢枕一聽,連臉都綠了,人也抖哆不已,卻見他猛然叱道:
    「殺了!」
    只見「卜」的一聲,楊無邪的「般若之光」黃金杵,就擊在蘇夢枕天靈蓋上,啪的一聲,蘇夢枕的額上竟濺出紫色的血,他眼中的綠芒竟迅速黯淡了下去。
    王小石大驚,戟指楊無邪;雷純失驚,尖聲道:
    「你——!?」
    她沒想到蘇夢枕求死之心竟如此之決,也沒想到下手的會是楊無邪。
    蘇夢枕大口喘著氣,但立即阻止了王小石為他報仇的行動:
    「——這不關無邪的事。是我命令他的。我著了她的劇毒,只要她一唱歌,我就比狗都不如。我已決心求死,也決心要把金風細雨樓交給你,以發揚光大……」
    王小石垂淚道:「大哥,你又何苦……!?毒總可以解的!」
    「解不了的……」蘇夢枕苦笑道:「製毒的『死字號』溫趣,早已給她殺人滅口了。我活著,只生不如死,還會累你們受制……我病,斷腿,中毒,功力退滅……人生到此,不如一死。世人對末路的英雄,總是何其苛到絕情。我決不求苟延殘喘。我寧死,不受她和蔡京縱控……只要收拾了白愁飛,我也算死得不冤了!」
    雷純忿忿地道:「楊無邪……他怎知……他怎會……?」
    她一直監視著楊無邪和蘇夢枕的聯繫,認定蘇夢枕決沒有機會向楊無邪說明一切…… 她原想在今晚一舉定江山之後,不會讓他們二人再有這種「交流」的機會。
    她一切都要等這次助蘇奪回大權之後,才慢慢圖窮匕見……
    ——卻是沒料……
    楊無邪苦澀地向蘇夢枕跪了下來,慘然道:「我今晚一見蘇公子,就知道了。我們不是吟了一句詩嗚?那是我們的暗號。樓主早就怕自己有這一天了,他早已設好了暗號,我聽到哪一句詩,就作出那一種應變……這是我最不想作出的應變!……南無阿彌陀佛。」到這晨,他垂眉合十,為蘇夢枕念起經文來。
    「死並沒有什麼,只要死得其所!我已生無可戀,這是求死得死!
    我活過,大多數人只是生存!你大可不必為我傷悲。」蘇夢枕向王小石道:「你已是『金風細雨樓』的樓主,你要承擔下來、你不要讓我失望……蔡京和雷純,始終虎視眈眈,你要……」
    他招手叫王小石俯耳過來,細聲對他說了幾句話。
    雷純沒有阻止。
    她已阻止不了。
    因為她看得出來:
    在楊無邪以一種出奇平靜的語調唸經之際,蘇夢枕,這一代絕世梟雄,已快死了。
    這使她想起:當日雷損命喪前,曾跟她耳語的那一冪。
    她偏過頭去,信手抹去眼角邊上的一滴淚,忍住激動,問狄飛驚:
    「你有什麼感想?」
    狄飛驚仍低著頭,彷彿對自己的影子還比一切活著的人還感興肌
    「人生下來不是求諒解與同情的。一般成功的人活著是去做該做的事,但有些人活著是要做最該做的事,並且只做該做而別人不敢也不能做到的事。」
    然後他說:「蘇夢枕就是這種人。他做不到、做不來的時候,他寧願選擇了死亡……」
    雷純略為有點浮躁與不安:「我不是問這個。——今晚我們該不該與王小石對決?」
    「只怕對決只對我們不利,人心俱向王小石;」秋飛驚的回答也很直接:「人在危難時,就當扶一把;人得志了,就該讓他走。知道進退,可保進遇,可保平安。王小石很幸運,但他的鬥爭還沒有完呢……」
    他說著,一失神間,白色的手帕讓風給吹走了。
    風很大。
    雪飛飄。
    手帕給吹得很高,夜裡看去,在眾雪花片用特別的白,就像白愁飛在施展輕功,越飄越高,越飄越遠……
    ——想飛之心,也許真的永遠都不死、不息、不朽吧。

一二七:暮鼓,層鍾紅魚,青磐


    這時際,趁著大風小雪、雷媚(郭東神)輕若飄雪般的飛逸到痛苦街尾的小廟裡。
    陣陣鼓聲,如暮鼓敲起心裡的寧靜……
    裊裊鐘鳴,似晨鐘搖響神魂的清醒……
    廟裡有香煙氤氳。
    雪意也氤氳。
    青磐紅魚,蒲團番帳,壇前端坐著一個星目月眉、臉如冠玉的玉面公子,半合著眼的安然等候她來。
    「辛苦了。」
    這是他的第一句問候。
    「得手了吧?」
    這是他第二句問話。
    雷媚笑笑。
    很嫵媚。
    「我殺了白愁飛。他沒防著我。他真以為我這個叛逆女子,已天下無處可容。他沒想到我還有你的懷抱可投……」
    她輕撫方應看那張細緻的臉。
    方應看一把摟住了她:用他那只剛殺了無夢女的手。
    雷媚發出一聲輕吟。
    蕩人心魄。
    「你為什麼要叛白愁飛?」方應看用熱烈的唇去尋找她的衣香、體香、溫香,「你真的完全是為了我?」
    「誰知道?」雷媚依舊蕩氣迴腸、直可教人醉死他說,「也許我是個天生的反骨女人、我喜歡背叛,我以背棄人為樂……你也得小心,說不定我對你也——」
    方應看笑了,一頭(至少用嘴)埋進她的胸脯裡,含糊地道:
    「你敢……」
    ——她不敢嗎?
    目睹王小石等人為重會蘇夢枕而狂喜、為蘇夢枕的死而慟哭,狄飛驚歎息之餘,正指揮部下悄悄退卻。
    ——人心都向著王小石那邊,哀兵心勝,他可不想在這時候惹著王小石。
    雷純顯然也不願意。
    她悄然退走,雷動天仍在斷後,莫北神則為他們開路。
    「六分半堂」在雷損歿後,非但不是一團散沙,反而更加組織嚴密,進返有度。
    莫北神顯然很有點慚愧,所以脾氣非常暴躁。
    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蘇夢枕。
    ——尤其在蘇夢枕逝世後,完全沒有了敵我之分,這種感覺就分外強烈。
    楊無邪則留了下來。
    他本來就不屬於「六分半堂」的。
    他跟郭東神是兩種人。
    ——雷媚不住地背叛,也許她天生就喜歡背叛。
    ——楊無邪有足夠的智謀與實力,作任何叛逆之舉,但他卻盡職盡忠。
    雷純不免有些感歎:
    「白愁飛死了,這卻是他自找的。」
    狄飛驚也有感慨。
    「蘇夢枕死了,卻是死而無憾!」
    雷純淡淡地道:「他有楊無邪這樣忠心的幹部,才可以死而無怨……我也有幸能有你這樣的戰友在身邊。」
    狄飛驚垂著的頭顯然揚了揚眉:「雷總堂主一手栽培我,你也一向待我甚厚……」
    雷純拍著心口,吁了一口氣:「這一次,我多怕你會穩不住、守不住,那時,我只好迫得與你為敵,或者殺了你,那多不好啊……」
    雷純不經意他說:「這一次:就是日間白愁飛約你上三合樓,勸你背叛我加入他的陣容的這一次啊——幸好你馬上回絕了,要不然,我們就是敵非友了……那真是件遺憾的事。」
    狄飛驚驀然一驚:
    ——怎麼今天白愁飛曾私下找過我的事,她也一清二楚,瞭如指掌,難道她一早已……」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
    且不禁抬起了頭。
    驚是一種突然的省覺。
    他忽然想起了白愁飛所著的那一箭……
    ——那一箭,定必是傷了他的心,而且是傷得很傷很傷、很痛很痛,就算他還能夠活下去,心裡頭也定然很空洞很空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