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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讎

 一一九:高手易得,戰將難求
    利小吉使的是「子平飛簾」,他的七色簾布,彷似怪蟒騰雲,神龍翻空,抽擊向白愁飛背門!
    朱如是的「鐵板神索」急取白愁飛背後十三道要穴!
    白愁飛尖嘯一聲,在朱如是與利小吉發動攻襲的同時,突然臉色煞白一片,如受重擊,整個人像是飛空中的一片無依而墜的落葉,左手夾於右腋之下,右手五指,狂抖不休,人卻急掠而起。
    利小吉外號「一簾幽夢」,動力高深的要是著了他一簾抽擊,只怕也得在床上養個七八年的病,何況他這回是七簾齊出!
    但這七簾抽打在白愁飛身上,卻如擊朽木,飄不著力。
    非但如此,連「一索而得」朱如是的「鐵板神索」,也只能把白愁飛背部的衣袍絞得破碎,但卻不能傷他分毫。
    然而白愁飛人在半空,宛若飄雪,他左手五指,忽自腋下如拔劍一般抽了出來,急彈而下。
    一時間,長空充滿了漫天絲絲之聲。
    利小吉和朱如是的武功,無疑已近一流高手之列,何況二人襲擊在先,絕對可以說是穩操勝券。
    不過動手的結果顯非如此。
    白愁飛人同腐木,如紙飄飛,並發出了像觀音揚技灑水的白光指風,不一樣的是,這密集如勁雨的指風,旨在殺人,並非救人。
    就在這時候,忽爾,在轎裡的蘇夢枕,目光綻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得接近恐怖的寒綠來。
    他陡地叱道:
    「足三里!上巨虛!」
    白愁飛在半空如受電擊,看得出來他猛然一震,身形一挫,驟地半空一個翻身,在手尾指、中指指風陡滅,但其他三指指勁依然不減。
    蘇夢枕遽又疾喝了一聲:
    「鳩尾!廉泉!」
    白愁飛在半空的身子猛地一彈,像乍置入熱鍋中的鮮魚一般,折騰了一下,好像那四個字是兩枚鋼鏢,一齊切在他指上一般:他的無名指和食指的指風,也陡然消失了。
    只剩下一縷拇指風,居然一分為二,如勁箭一般分射利小吉與未如是額心,勁尾竟還炸出了火花。
    就在這時「哧哧」二響,王小石雙手一揚,各發出一枚石子!
    石子分別截住指勁。
    「波!波」兩聲,石子給指勁激裂:
    粉碎。
    白愁飛這才自半空落了下來。
    他連彈五指,其中四指甫殺。罩門已給蘇夢枕喝破——要是他還要硬攻,敵人只要照蘇夢枕叱破的穴位出擊,他就必吃大虧,所以他只好即收去了四道指勁,然而剩下的一指,依然有莫大神威,卻為王小石所破。
    白愁飛落於丈外,狠狠地盯著蘇夢枕和王小石。
    王小石喜沖沖地道:「大哥,我又和你聯手了!」
    蘇夢枕喟息道:「是的。人生在世,能跟兄弟朋友聯手對敵,已是一種幸福。」
    王小石喜孜孜說:「只要大哥喜歡,小石頭永與你聯手應敵!」
    蘇夢枕道:「小石,一生中最重大的戰役,大都得要孤軍作戰的。」
    王小石呆了一呆,卻聽雷純說:「你剛才情急所使的,已沒多少所謂『驚神指』法,而分明是『長空神指』的運功法。」
    白愁飛悶哼一聲:「我是毀了長空幫,為的是要『長空指訣』,但我沒有殺梅醒非。」
    雷純又道:「你背部仍留有爪痕。那是我抓傷的。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心知肚明。你剛才還說只說不做,那是瞪著眼說瞎話!」
    白愁飛狠狠地道:「我做了又怎樣!?你早已是我的人了,我說什麼也是你的入幕之賓,你敢謀殺親夫不成!?」
    雷純寒起了臉:「你少來不要臉!你在那齷齪巷子裡做的事,我發誓要查分明。那次,狄大堂主因受命於爹,把我和溫姑娘點倒後,暫交『破板門』,爹是希望我不要直接受到兩幫仇殺的衝擊。我查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除開狄飛驚和爹爹之外,知道我給送往『破板門』的,只有林哥哥、林示己和林己心一堂主二香主。林堂主當時隨爹出擊,二林香主不久後亦退出『六分半堂』,至今仍不知去向,爹後亦在這兒受狙,臨歿時他叫我如要報此大仇,只要看定你——」
    白愁飛怔了一怔:「我?」
    「對,你!」雷純道:「我那時才知道,原來爹一早已買了你,以為你會在他攻打金風細雨樓時你會出手相幫,他才敢胸有成竹,深入虎穴,直搗黃龍。但你在重要關頭,並沒出手,反而跟蘇夢枕同一陣線。
    也許你是覺得推翻蘇公子的時機尚未成熟吧?或許你認為先要把六分半堂的實力挫下後才再背叛蘇夢枕奪得大權吧!又或者你還需要時間來培植自己的實力。不過,爹亦看出你對蘇樓主必有二心,算定你終會奪蘇夢枕之權,你那時不出手,不代表永不背叛,只是你的時機尚未成熟。他叫我留意你,因蘇樓主的基業,遲早要敗在你這個野心家的手裡。我那時就知道:你趁爹要籠絡你之便,偷偷潛入『破板門』,收買『禁忌二使』:林己心和林示己,要待爹加成功打垮風雨樓,便另謀一場裡應外合的叛變。」
    白愁飛只聽得一味冷笑不已。
    「可惜你沉不住氣。你為往上爬,作過不少孽。為得『長空指訣』,不惜毀掉『長空幫』。你也長期逗留煙花之地,加入『金風細雨樓』後,自珍羽翼,不再留連風月場所,潔身自好,但野性獸心,難以久抑。」雷純說到這裡,一雙水靈、勾人魂魄的大眼睛,也充滿了怨毒的恨意,「你跟雙林香主聯繫勾結時,發現我和溫柔就給關在那兒,於是起了卑鄙之心,故意弄得邋遢骯髒的,希望不讓人認出是你,你才放膽去做那禽獸不如的事……」
    白愁飛聽到這裡、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是我做的,怎樣!?都是我幹的,又如何!我已成功地累死了雷損,扳倒了蘇夢枕,還強姦了你……我已玷污了你的身子了,我賺了,你失貞了,你又能奈我何!」
    王小石吼了一聲,還未說出話來(因太激忿之故),雷純已平平靜靜閒閒淡淡地接道:「這是什麼時候!我是什麼人!——你看扁了我了。那算什麼?你以為我會尋死?從此心繫於你?告訴你,我當是給狗咬了一口。我是江湖兒女,不在乎這些。我只會伺機報仇。今日,我就證實了確是你所為;現在,就輪到我報仇!」
    白愁飛冷笑道:「你少賣狂,今日鹿死誰手,尚未得知,說不定,我還要感謝你把蘇老大和六分半堂一併兒奉送給我呢!」
    雷純婉然一笑:「蘇夢枕、狄飛驚、王小石都在這兒,你的勝機極小!」
    白愁飛傲笑道:「我還有『八大刀王』、任勞任怨、四大護法、四派掌門、七絕神劍、六大殺手、神油爺爺、天下第七、郭東神……你們豈一一對付得了?我有的是高手!」
    他越說越有信心,同一時間,祥哥兒已領著一名臉披長髮、腳著白靴,嘴唇成古怪的「凹」字型的中年人急馳而至。那在轎前取濕布抹臉的年輕人一看,眼睛立即發著光。兩人一朝相,好像在眼色裡已乒乒乓乓交手了幾招,打得轟隆作響。
    雷純婉約笑道:「你的四大護法,已叛了一半。兩大心腹,已把你的精兵『一零八方案』化友為敵。四派掌門,豈是『六分半堂』雷動天雷二堂主和魯三箭、林哥哥、莫北神、楊無邪、鄧蒼生、任鬼神之敵,蘇樓主出現了,王小石回來了,你『風雨樓』裡還肯為你賣命的部屬,只怕不到三成!神油爺爺雖然來得及時,但自有驚濤先生侍候著!六大殺手那一眾人,能敵得住『象鼻塔』精英!?至於任勞任怨、天下第七、八大刀王、七絕劍手……你以為他們一定會為你出手?」
    白愁飛怒笑道:「不然怎樣?難道幫你?」
    雷純淡然笑問:「他們原隸屬於你的人嗎?就憑你的字號,還沒那麼響吧?」
    白愁飛嘿笑道:「他們都是相爺的心腹大將,而我是他義子。」
    雷純淡淡笑道:「相爺他老人家有的是義子。此外,他的野心也太大些了,他可不一定放心你在「金風細雨樓」招兵買馬、不斷坐大……」
    白愁飛怪笑道:「你少離間我和乾爹……」
    雷純秀眉一剔:「離間?」
    她忽自懷裡取出一柬一物:「這是相爺手諭和手令:我今晚領導大家推翻在『金風細雨樓』弄權誤事的白愁飛,乃系受相爺之令行事,凡相爺麾下友朋同道,亦應助我行事。」
    白愁飛一聽,臉色大變。
    他這時才總算弄明白了。
    這事無怪他一直都給瞞在鼓裡,且處處為雷純所制了,原來自己暗中壯大的事,已為蔡京所察,今晚的事,根本是義父已不信任他後一手設計的!
    只聽雷純婉婉轉轉地道:「怎麼?你還要不要問問七絕神劍、任氏雙刑、八大刀王、天下第七他們的態度,嗯?」
    隨後她又婉轉笑道:「高手易得,一將難求。現在,你身邊一個戰將俱無,就憑你,又凶出什麼花樣來?」
    然後她說:「認栽吧!白愁飛,我就等今天,要在長巷中做出齷齪事的你,栽在我的手上!我是個有仇必報的女子!」
一二零:空懷大志,一事無成


    「我沒死,」深受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境遇的白愁飛奮然吼道:「就沒敗!」
    「這句話該是我說的。」蘇夢枕幽幽地道,彷彿在轎裡暗處和深處的,不止是一個人,還是一道藍色的幽光,「不過,就算人死了,也不一定就等於是敗了。」
    白愁飛望向橋子,憤然道:「我真後悔當日沒把你殺了。」
    蘇夢枕悠悠地道:「當日不是你沒殺我,是你殺不著我。」
    白愁飛忿然道:「你別得意,請鬼容易送鬼難——你把六分半堂的人請進來打江山,日後就得把大半壁江山送與人。」
    蘇夢枕森然道:「這個不勞費心——總比送予你的好。你殺了我不少好兄弟、忠心幹部,弒已不共戴天。你加諸於我身上的,我可以算了;但是眾兄弟們因我信任你而遭橫禍,這筆帳,就非算不可。」
    白愁飛狂笑起來,語音充滿了譏誚之意,「你要報私仇便報私仇,少在人前牛說鬼話,把自己說成毫不計較,只為他人手足討公道似的!」
    他原本一直都甚為冷眼冷臉,連笑也多是冷的,甚至一向很少笑,但當他眼見這個伏殺王小石、剿滅象鼻塔的重大日子,卻赫然看見「六分半堂」攻入「金風細雨樓」,蘇夢枕居然復活了,梁何、孫魚居然一齊叛變,精銳之師「一零八公案」倒戈相向,四大護法中已有兩人向自己暗襲,自己的強助全因失寵於義父蔡京而和旁觀,甚至連當年在「破板門」的所作和在「長空幫」之所為,全給雷純洞悉……面對強敵無數,自己背腹受敵,換作別人,早已崩潰了,但他卻因此激發了莫大的鬥志,以一種「不死不休」 的精神來面對這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死敵!
    他雖頑強,但人已失常。
    所以他一直笑。
    因為他內心感到悲憤。
    ——他覺得他不該遇到這些!
    (怎會一個朋友也沒有!?)
    (他的兄弟全出賣了他!)
    (他待人那麼好,這時候,竟然所有的戰友都成為強敵!)
    (那不公道!)
    (這不公道!)
    他不惜孤軍作戰:
    ——作戰到底!
    他覺得自己一生努力,只不過不想空懷大志、到最後仍一事無成。
    他認為他沒有做錯!
    這時候的局勢已很分明:
    蔡京的命令(至少是「指示),必然在雷純還未出示他的手諭和令牌之前,已告知了八大刀王、七絕神劍、任勞任怨乃至四大劍派掌門等人,所以,他們當然不會甘冒大不韙為白愁飛出手。
    而且、各人還忙著表態:生怕讓人誤會他是跟白愁飛站在同一陣線似的。
    要不然,以「七絕神劍」合擊之力,斷沒有理由截不住王小石的。
    ——如果他們硬要截阻王小石,不讓他跟蘇夢枕會合上的話,局面便可能已有很大的不同。
    不過,並不是人人都如此。
    至少,有三個人,是「立場鮮明」地支持白愁飛的。
    這三個都是重要人物,也是場中眾多高手的一級高手:
    「郭東神」雷媚。
    「天下第七」。
    「神油爺爺」葉雲滅。
    除這三人之外,「金風細雨樓」的弟子,可以說是分成了「四派」:
    第一派一見蘇夢枕,大喜過望,他們就等這麼一天,重會故主,而今給他們見到了、等著了,自然忙不迭地繼續支持他們一向以他馬首是瞻的蘇樓主。
    第二派人一向支持王小石。他們深受王小石恩澤,向來對白愁飛都看不順眼,或有積恨在心,他們本就不願對付王小石,只差沒真的投身於「象鼻塔」陣營裡罷了。
    第三類弟子見風轉舵。他們眼見白愁飛孤掌難鳴、大勢已去,他們跟白愁飛也算不上什麼特別情誼,只願袖手旁觀,決不肯在此時為他賠上性命。
    最後一種徒眾是白愁飛的忠心維護者,可是,如果擁護白愁飛的人,多也是宰相蔡京的子弟兵,而且,大都是「牆頭草」之輩,既見白愁飛難以扭轉乾坤,局勢並不明朗,他們也沒多少肯站出來、站起來、或站到白愁飛的身邊去!
    如此下來,在這「強敵」環視、生死存亡之際,能真正表態支持白愁飛對抗眼前宿敵無數的人,可謂少之又少,還不到樓裡子弟的一成!
    這樣一來,大勢已定,幾已可不必交戰了。
    一個人平時是怎對待人的,在生死關頭之際,人們就會怎麼待他。
    白愁飛自然知道這一點。
    因為他常常出賣人。
    ——他既然常作背叛的事,當然就有遭人背叛的心理準備。
    所以,他一向、一直、一路來無時無刻鬆懈過。
    艷謹慎提防別人背叛他。
    他怕別人出賣他——就好像他出賣人一般。
    是以,剛才利小吉和朱如是對他的暗算,他能及時反應,故而只能傷了他,但殺不了他。
    他一直都有防備,尤其對朱如是和利小吉二人,他覺得「一簾幽夢」與「一索而得」 對蘇夢枕都很忠心,而對自己並不如何盡忠。
    所以他在四名護法中,一直都比較重用歐陽意意和祥哥兒,較少子「一索而得」朱如是和「一簾幽夢」利小吉什麼重大任務。
    而今果然。
    這兩人果來偷襲他!
    ——要不是蘇夢枕和王小石從中作梗,他已一舉先取這兩名叛徒的性命!
    可是他現在最惱怒的是:
    連剩下的兩名護法——「小蚊子」祥哥兒和「無尾飛鉈」歐陽意意,看來也十分困擾的樣子,似乎不知該走到自己這一方來,還是索性走入敵方陣營去的好!
    沒想到,到這個地步,當真是眾叛親離!
    不過,也沒料到,到此地步,卻還有三個強助,與自己共同進退。
    他明白這三人支持自己的「主因」:
    雷媚(郭東神「不得不」支持自己,因為她是背叛了「六分半堂」,刺殺了雷損,又背棄了「金風細雨樓」,狙襲了蘇夢枕。兩方面的人馬,都不見能再容她。她已無路可走。
    「天下第七」也「不得不」支持自己,因為他跟自己是同一樣的人:
    他們同樣卑鄙、同樣無恥、同樣武功深不可測、同樣為達成目標不擇手段。只不過,他自己較能指揮領導組織。天下第七卻是一個一流執行任命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好殺手。
    至於葉神油,卻是他「禮聘」回來的,這個人只要吳其榮占哪一方,他就必然與之敵對——與其說「神油爺爺」在幫自己,不如說他只是要對付「驚濤書生」。
    可沒想到,他的實力,一下子,只剩那麼一點點了,而且,都只是勉強湊合出來的。
    想只不過在片刻之前,他還是躊躇滿志,以為能藉此殺盡象鼻塔的人,剷除王小石,獨霸京師,進軍朝廷,沒料……
    雪下得密了。
    風狂依然不威。
    白愁飛又想到那首歌:
    「我原要昂揚獨步天下,奈何卻忍辱藏於污泥……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卻成天誅地滅!,
    這一剎間,白愁飛忽然想到:
    自己何苦來京師走這一趟呢?
    ——如果自己不是野心太大,見好就收,而今仍是天子腳下第一大幫會:「金風細雨樓」的副樓主,而且只要等蘇夢枕一死(就算而今再見到這個人,看他的精神氣色,已當知他沒多少時間可活了,自己當初為啥要這般沉不住氣呢!?),整個樓子的實權就是自己的了,叉何必鬧得這般仇深似海、天怒人怨呢!

一二一:養兵千日,欲用無人


    可是這絲悔意,只不過在白愁飛心裡一掠而過,甚至還來不及在臉上現出悔色來,他的想法已變成了:
    ——殺出去!
    ——敵人雖多,但蘇夢枕是頭病得悼牙脫爪的老虎,雪純不見得會武功,狄飛驚這折頸漢武功也高不到哪兒去,只要天下第七能敵得住王小石,雷媚能制住雷動天,神油爺爺能纏住驚濤書生,他猝然發動攻襲:一舉殺了蘇夢枕,懾住人心,再出手擒住雷純,要脅全場,仍然可以板回勝局,扭轉乾坤!
    那時,他再來一個一個地報復:包括打擊蔡京!
    他心下計議已定,殺性大起。
    雷純卻急然發話了:「神油爺爺,葉前輩。」
    由於她的人文丈靜靜,說話斯斯文文,甚易得人好感。
    葉雲滅對這個女子原也有好感,更何況她在尊稱著他。
    所以他「嗯」了一聲,算是相應。
    雷純斯文淡定他說:「我知道,在當世六大高手:『多指橫刀七發,笑看濤生雲滅』 裡,雲滅神爺是個最耿直的人。要是神油爺爺葉雲滅也肯拉攏派系,成群結社,黨同伐異,排除異己,葉神油的勢力與實力,加上他原來的號召力,只怕比其他五大齊名高手還要強大多了——可不是嗎?」
    葉神油又「嗯」了一聲。
    ——這女娃子說的話倒中聽得很。
    雷純抿嘴一笑,好像感到有點寒意,脖子往衣襖裡縮了縮,她身後的劍婢立即為她加了披毯。
    「神油爺爺跟我們的供奉驚濤書生,向來都有些兒過節,這點我們是深知的。只不過,我們這次的行動,不止是『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交手,也是『風雨樓』 新舊兩股派系的決戰,如果您老為驚濤先生而插上一把子手,那麼,就如同跟『六分半堂』、『象鼻塔』連同『金風細雨樓』蘇公子的支持者一併開戰……我知道神油爺爺一向樂於助人、好打不平,但為一個出賣自己人太多的白愁飛,葉爺要得罪了這麼多江湖上的好友,值得嗎?」
    然後她又側了側頭,像只靈靈的小貓,補充了一句:「何況,我們今晚的行動,已得到相爺的默許……神油爺爺若為了我們的吳先生而開罪了相爺,這,這划得來嗎?」
    她轉向驚濤書生映了映眼睛,「驚濤書生」吳其榮只用濕布揩臉,並不答話,好像已把一切主權都交予雷純,聽憑她處理似的。
    只聽雷純又道:「假使神油爺爺您沒這個意思要與相爺為敵,伺不聽小女子一言呢?」
    「神油爺爺」葉雲滅其實壓根就不想得罪蔡京,他連「六分半堂」、「象鼻塔」、 「金風細雨樓」裡任何一股勢力都沒意思要開罪。
    他要幫白愁飛,只不過為了兩個原因:一是他欠了白愁飛一點情,二是他要借這個機會來對付他二十二年來的死敵死對頭吳其榮。
    說來他的人相當倔強,但不見得十分膽大:脾氣可謂非常暴躁,卻不是一流勇敢。他很有堅持本領,卻沒機變能耐。而今局面急遽直下,他既不好意思離白愁飛而去,又怕自己只拳難敵四手,更不想開罪對方那麼一大眾的人。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得雷純這一番話,自然聽入了心。他還想聽下去。
    雷純笑笑又道:「以我的看法,兩位不如對今晚的事,抽身不理,另外相約決鬥時間、地點,如兩位不棄,小女子倒可代辦此事,亦可作個仲裁。」
    葉神油知道這是下台階,所以再不細慮,即道:
    「如此最好,我就衝著相爺面上,跟姓吳的另約決戰之日!」
    驚濤書生好像早已料著神油爺爺必會這樣說似的,聳了聳肩,攤了攤手,表示了他無所謂的態度。
    雷純這邊廂語音方才一落,那邊廂的狄飛驚已忽道:「我知道你為何幫白愁飛—— 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一向都是這種『俊傑』,而今在這狼子野心的人身邊不肯去,必有苦衷。」
    他指的是「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陰著臉,他的臉色比雪意還寒,正伸手解下他背後的布包。
    他的動作很緩。
    很慢。
    就像他所背的是活著的、寵愛著的、不可大力碰觸的易碎的事物。
    他沒有回答狄飛驚的話。
    狄飛驚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一徑把話說下去:
    「長空幫滅幫之禍,原就是白愁飛為奪指訣而發動的,但梅醒非之死,卻是你一手造成的。長空幫不聽命於朝廷,所以相爺命你這一暗殺幫中大將,但有一次不小心陷於泥沼之中,梅醒非卻救了你,但也因此無意中掀開了你布條中的兵器,發現你才是兇手,你就殺了他滅口。當時,也許是白愁飛曾助你一臂,你算是欠了他一個恩。」狄飛驚說到這裡,天下第七已有六次想向他出手,但都不成功,因為雷動天已悄沒聲息地移動了七次方位,每次都恰好堵住他要出手的死角上。「不過,你最好得要留怠,你至少還有個好處,不殺無還手之力的人,所以總算放過了甘約兒,但是白愁飛這種人,你還了他一個情,他不見得會跟你講一次義氣。他連基本上的信義都不會有。」
    天下第七雙眼發出了一種淬礪的寒芒來——他目中的寒火與蘇夢枕雖相近但不盡相同。
    蘇夢枕雙目中的寒光,宛似生命已燃燒到了盡頭,最後發出來留戀的火花,還帶著點淒厲。
    天下第七則下一樣。他目光的寒意像一把毒刃,活像要把人戳心刺殺,這才甘休,他的眼色裡透露著怨毒之意。
    他寒颶颶地問:「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他雖然目色怨狠,像對全世界的人都有著深深的恨,但較熟悉的他的人——像曾跟他數度(非正面、正式)交鋒的王小石,卻感覺到天下第七已算是非常尊敬狄飛驚,不僅是非常,而且還是極度地尊重這個垂著頭的敵對派系領袖。
    狄飛驚仍然沒有抬頭(或是根本抬不起頭、抑或是沒有能力抬起頭來),只道: 「你問吧——你問的,我一定答。」
    天下第七森冷地道:「你這消息是怎麼聽來的?」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白愁飛也在狠狠地盯著狄飛驚——那樣子,就像有十冤九仇,使他恨不得、巴不得把對方一口吞進肚子裡去的樣子。
    王小石知道白愁飛也在心裡問了這個問題。
    狄飛驚掏出了方幹幹靜靜的白手絹,抹了抹嘴角,他的動作溫文淡定、安靜從容,令人好感,卻絲毫不會令人不耐:
    「可以說是白愁飛透露的——畢竟,這種事,只有你和他二人共知……」
    天下第七立即向白愁飛橫了一眼,眼裡發出寒匕越空的猝空厲冰芒。
    白愁飛忿然欲語,狄飛驚卻緊接著說:「但卻不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天下第七即問:「誰還知道這件事?」
    狄飛驚道:「梁何。」
    天下第七詫道:「梁何?」
    白愁飛慘然道:「梁何!」
    狄飛驚:「這也難怪他。白老二知道跟你擁有共同的秘密,是件危險的事,但你是相爺身邊紅人,他不能除掉你,但又知你在相爺麾下得令,難保不殺人滅口,所以,他先把秘密告訴了身邊心腹,以留退路——萬一有一天你用個什麼藉口殺了他,他已叮囑梁何去相爺那兒告你一狀:你是為滅口而殺他的。」
    天下第七默然。
    狄飛驚:「你不能怪他這樣防你——因為你也碗是這種人。」
    天下第七道:「是的。——所以他為防患我而告訴了梁何?」
    狄:「他身邊雖然人多,但真正能信任的人確也不多。」
    天下第七:「看來,他還是信錯了人了。」
    狄:「這更不能怪梁何。要是你,有這麼一個動輒就殺人滅口、逆上背叛的主子,今日卻告訴了你許許多多的秘密、難道你會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什麼個下場?」
    天下第七:「要是不夠裡強的,早就自殺了。」
    「偏偏梁何是個甚為堅強的人。」
    「所以他只好先行背棄了他的主人。」
    「他也是迫不得已。」
    「所以他投靠了你,而且把白愁飛的秘密都告訴了你。」天下第七深深地望著狄飛驚,「而你在此時此地公然道破,用意一是把這秘密變成不再是秘密……」
    狄飛驚神態自若:「你武功再高,實力再強,也殺不盡今晚這許許多多的人。長空幫是正義的幫會,不少江湖子弟深受其恩澤,今日大家都知道你們做了這種事,總有一天,必會有正義之士為長空幫來報幫毀人亡這個仇。」
    天下第七冷峻地道:「這是你第一個目的。第二個用意:是要離間我和白老二…… 他既然已變相的道出了我的秘密,我就沒理由幫他拒敵。」
    白愁飛深吸了一口氣道:「到這地步,養兵千日,卻用無人,我還要什麼人為我拒敵!」
    說罷,他大聲慘笑了起來,語音淒厲,笑聲愴烈,猶似千年夜唱墳前冤,令人毛骨悚然。

一二二:受挫反挫,遇強愈強


    天下第七冷冷地道:「你錯了。」
    「世間的事哪分對錯?」自愁飛狂傲反詰,「我成功地推翻了蘇夢枕,得權當政之時,多少人說蘇老大剛愎自用,應有此報,讚我當機立斷、實至名歸!而今、你們來個大包圍,我未能殺敵平亂之前,自然人人都指我錯。其實世間癡癡錯錯,又有誰知?你們說我錯,我可不服氣。難道我要柬手待斃,等蘇夢枕先行收拾我,這才叫死盡忠心?我一生飽嘗敗北,但從不潰祖。我只知受挫便要反挫,遇上強敵便得要自己更強!我跟蘇夢枕是大恨深弒,跟你們這每一位促成我這樣子田地的,也一樣血海深仇。化解不了!」
    「我不是說這個。」天下第七寒傲似冰他說,「我幫你,不是為了要跟你共守秘密 ——若要與你同守秘密,不如殺了你滅口——我是相爺吩咐來助你一把的。」
    白愁飛倒震住了。
    他是完全沒料到,這時候,這田地,還有人會站在他這邊。
    而且這相幫的人,竟會是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冷沉沉他說:「相爺覺得你野心太大了,權力慾望也太重了一些,而且,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的局面,還是交由女子來把持,總好調度一些,也統一一些。— —但他卻無意要你死。」
    白愁飛在極度失望中,已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義父他……」
    天下第七這才在語氣裡帶點溫和:「你死了,可對他有什麼好處。
    他栽培你,也費了不少心力,就算是一條狗,可有無故把它一棍子打死的事?他只要你知進退些、自量一點,別無他意。」
    白愁飛眼角不由得有些濕潤了。
    但他又隨即發覺了天下第七話語裡的一些「言外之意」。
    「你是說……連『金風細雨樓』全歸雷純管?……蘇夢枕,他肯嗎?」
    天下第七隻淡淡冷笑:「你沒聽過『引狼入室』四個字嗎?」
    白愁飛哈哈大笑起來,狀甚猖狂得意。
    蘇夢枕沒有說話,甚至連眼也不眨。
    王小石狐疑地望向雷純,又看向蘇夢枕,但都看不出一個端倪來。
    「所以,」白愁飛向天下第七問,「只要我不戀棧這兒的權位,你便會與我並肩作戰?」
    天下第七道:「我們向來裝作互不相識,合作愉快,相爺既然吩咐下來的,我沒理由不照著做。」
    白愁飛狂笑了起來,笑著向狄飛驚道:「這樣看來,你的挑撥離間,已然失敗了。」
    狄飛驚用手絹抹了抹鬢邊:「看來是的。」
    白愁飛恨恨地說,「不過,你的話,使我白某恨死了一個人。」
    狄飛驚用眼角一巡全場:「你恨的人可多著呢!恨你的人也是。」
    白愁飛飲恨地道:「不錯。誰都恨我。我也恨遍天下人!但梁何是我心腹,他不該在此時此境出賣我,便不該在我當權得勢對他仍推心置腹的時候把我重大秘密外告,我恨死他了——我總要手刃他始能甘體。」
    聽了他恨意如此深刻的話,人人不覺悚然。
    獨是蘇夢枕忽爾說了一句:
    「那麼說來,你對我呢?」他宛似事不關己、己不關心——他只像是偶爾觸及的問, 「這樣說我豈不是該恨死你了?」
    白愁飛笑容一斂:「你本來就恨不得我死!」
    蘇夢枕忽問:「我們倆為什麼會這樣?」
    白愁飛一愕:「什麼這樣?」
    蘇夢枕道:「我們本不是一起結義、生死與共的好兄弟嗎?怎麼竟變成了世仇死敵,恨不得對方死,巴不得對方立毀自己眼前方才甘休的樣子!」
    王小石聽了,也很感慨:「是的,我們原來是兄弟……」
    白愁飛也恍惚了一下,喃喃道:「沒錯,我們是兄弟,但我們也是人。人與人之間相爭互鬥,本就是常事……」
    王小石道:「只要放下了刀,何處不能成佛?你若不迫大哥於絕路,本來就天大地大任你走。」
    「我是人,只求從心所欲,才不要成佛!天大地大?我最大!」白愁飛哼道,「路是我自己走出來的,不必求你們放行!」
    「好志氣:」忽聽一個清脆的語音道:「所以我支持你。」
    「你?」
    白愁飛望向雷媚,有點意外。
    這時雷媚已恢復了女兒裝扮,好美,好清,好嫵媚。
    「我跟你一道打出去。」
    她說,以堅決的口氣。
    「為什麼?」白愁飛以他一貫的懷疑反問她,「跟我一道的路最險,你可有的是坦途!」
    「因為我先背叛了六分半堂,刺殺了雷損,六分半堂已不能容我;」她說,帶著風雪淹沒不了清爽的笑容,「而我又背棄了蘇公子,並跟你一道造反……要是他在『金風細雨樓』重掌大權,你想他會容得了我嗎?」
    「——看來除了你,這京城武林裡,是誰都害不了我、容不下我了。」
    她向白愁飛嫵媚他說。
    一下子,白愁飛又重拾了信心。
    重燃了鬥志。
    儘管四面都是他的敵人,但他仍有他的戰友:
    至少他還有雷媚與天下第七!
    他負手望天。
    王小石還待勸道:「二哥,你收手吧?你去跟大哥認句錯,也許,有一天,咱們還能三人聯手,再創新猶……」
    話來說完,白愁飛已深深深深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咄地大喝了一聲,叱道:
    「我志在萬世業,名揚天下、寧鳴而生,不默而死!」
    此語一畢,他就發出了攻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