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傷心小箭 > 第四章 像一個驚歎號的我 >

第四章 像一個驚歎號的我

 七一:機紐
    溫柔卻是那麼美,使白愁飛想起他生平非常過癮的一件事,但那事有一大遺憾,而今晚就是賞補這遺憾的時候。而且,也使他不禁自問:當日,溫柔還在「風雨樓」出出入入的時候,他就沒發現溫柔的靚俏麼?
    不。
    七、八年前,他初加入「金風細雨樓」,加上溫柔是蘇夢枕的小師妹,而且他也看得出來,王小石對溫柔很「有感情」。
    他是一個以「大局」為重的人。
    「大局」其實就是他的「野心」。
    何況在那時候,溫柔還小。
    再漂亮的女子,還未成熟之前,還是不夠風情。
    白愁飛志不在此。
    他覺得自己犯不著去按這個「機紐」:
    他可不願在輕輕一按之下,這些貴人全變成了他的敵人!
    他犯不著這麼做。
    之後,王小石逐漸退出「金風細雨樓」的領導層,自己那段時候,正在招攬實力,建立勢力,他可沒多大的餘力去兼顧其他的事。
    他要發洩就有女人,大可不必因女人而引蘇夢枕的忌諱,除非他用另一種完全不必負責,不伯後果的方法。
    直至他撂倒蘇夢枕後,王小石卻回來了。
    溫柔在過去幾年,也常跟「七大寇」、「七道旋風」那干人混在一起,他無心理會,無意惹上這一筆風流債。
    王小石回來後,溫柔也常留在京師了。
    這反面使白愁飛有一種感覺:
    ——怎麼白白放過!
    (要不是我不在意,會輪到那塊連木頭都不如的石頭麼!)
    (她已跟小王八蛋好了麼?)
    還沒有吧?看她步行姿態,還是處子之身吧?
    他以手支柱,斜倚憑欄,白的袍在暮黝裡,驟眼看去,更顯黑白分明,但事實上白和沾了點暮色成了略灰,暮黯也因這反映成了淡灰,所以仔細望去,反而成了個不分不明、不甚分明的人物。
    溫柔忽然發現了他。
    有點靦腆。
    她今天下了決心要去「金風細雨樓」興師問罪之際,忽覺這幾天常在外邊逛,又給那龜孫子禁錮了老半天,雖然待自己禮遇有加,但她大呼大鬧老半天,自然披頭散髮聲也嘶啞。
    她到現在仍不明白:既然大白菜已抓了小石頭的家人,那麼,自是足以威脅小石頭了,那還要派人拿住自己作甚?
    ——她意想不到的是:孫魚拿她作為人質,是為了要達成白愁飛的指令「叫王小石來見我」而私下決定的,白愁飛本身並不知道這件事。
    孫魚為了立功,既不敢也不想向白愁飛「借人」,而他看準了王小石的性情,只要扣住了溫柔,就沒有王小石不願去的地方。
    溫柔既想不通,偏要想,就越想越氣。
    不過她也知道生氣易令人老。
    她最怕老。
    怕自己難看。
    在象鼻塔裡,出發前,她忍不住在妝台照了照那面青銅鏡。
    整了整衣衫之後,又覺得還是不滿意,於是更換了件棗紅色的衣裙。
    然後她又撂了頭髮,仍是不大滿意,所以就梳了另一個漂漂亮亮的髮型。
    但她不擅梳妝。
    ——以前,在洛陽,有老媽子為她梳頭打扮。
    她足足梳了老半天才把頭梳好。
    可是又覺得衣衫太老氣了,不搭襯。
    於是又換。
    換了就照鏡子。
    不滿意的又換。
    直換到一件辣紅鑲金繡紫幅花邊的前衫時,她才滿意,再好好端詳鏡子裡的她。
    ——可惜就是衣服太搶眼,比她的人還奪目。
    於是她又往臉上塗塗抹抹。
    畫眉。
    撲粉。
    塗胭脂。
    打扮好了,真是出落得像個美人兒。
    之後她就興致勃勃地要出門。
    忽覺得不妥。
    她再照照鏡子:
    沒有不妥。
    鏡裡的人很漂亮,尤其是一對含春漾水波似的眼睛,還有杏靨桃腮艷艷粉粉,但她看自己也卻覺得越看越不像是自己。
    ——自己平素手大腳大、手租腳粗的,扮那麼漂亮幹嗎?
    ——何況已嚴冬了,這兩天雖轉暖些,但穿那麼輕薄的衣衫出去不怕著涼也得怕著人心涼!
    想到這一點,臉上不禁有點發熱。像夕暉照得太近了不經意灼了那麼一下似的。
    ——咄,只不過是見那麼個大白菜!
    有什麼了不起!
    有什麼了不起!
    ——他一向對自己還愛理不理呢!
    打扮那麼漂亮,萬一他看都不看,自己的臉可在哪兒擱去!
    給誰看嘛!什麼大白菜、小石頭,全不是男人,都不當自己是女人,想到就氣!
    溫姑娘一跺腳,一咬牙,又回到妝台。
    這次不是化妝了,而是把已化好的妝一一擦去、揩去。
    臉上弄得一塌糊塗。
    之後,她去洗臉。
    洗了臉,又更了件粗布衣,他就那麼一張清水臉蛋兒(杏臉上還有未抹於的水珠,一粒粒的如珍珠露水,眉毛還濕黏在一起,顯得更粗更黑,黑刀尖兒細桃般的秀氣!)出門去。
    一隻腳才跨出門口,想想又不妥:這一番心血哪,把臉呀眼呀耳呀眉呀了半天,還恨不得把鼻子拎高一點掰寬一些,像那個雷媚一樣,這樣才美些,巴不得把腮頷扶呀捏呀的想捻得尖削些、清減些,這才能跟雷純那麼艷麗。結果,弄了個半天,跟先前沒兩樣的,就出門去了,彷彿很不值。
    所以她又重新坐下來:
    化妝!
    終於,她是畫了眉、口紅,添了點粉,換了件紅氈赭衣才出去,臨出門前,還再補些香水。
    ——卻不料吳諒、何擇鍾等人居然還不讓她出去。
    好,不給本小姐出去,本小姐就溜出去。
    於是,她就溜了出去。
    不過,半途上還是給人纏上了,要她回去。
    她硬是不回。
    ——反正己出了來,人家好漢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本姑娘是出得了來就是離了家,抬上八頂大轎本姑娘是興盡了才回老家去!
    沒法。
    ——這姑娘誰也拿她沒辦法。
    既然沒辦法,就只好陪她過來了。
    是龍潭渡龍潭。
    系虎穴入虎穴。
    ——誰教他遇上了溫柔!
七二:機樞


    可是,會為見白愁飛而刻意化妝的她,雖然已洗盡鉛華,但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彷彿那些已抹掉的妝扮都留下了洗不去的罪證似的。
    「啊。」
    白愁飛微微地叫了一聲,恰可讓她聽著。
    「怎麼?」
    「我臉上沒寫著麼?」
    白愁飛咀角邊牽起一朵笑雲,反問她。
    很早以前,溫柔就迷死了他這樣兒的笑意了,她現在看了,心裡還是突的一跳,還是突然沒跳了一下,反正她也弄不清楚。
    「你說什麼?」
    「如果驚歎也有個什麼符號的話,」白愁飛指著自己的印堂說,「我就寫著這個號啊!那是對你的美讚歎不已呢!」
    兩朵雲掠上了溫柔的杏靨。
    「我哪裡美!以前也從沒關心過人家!」
    她帶點臊的時候,說話也細細柔柔,而且因刻意在裝成熟而份外顯稚氣,在這樣剛剛入暮之際,特別動人。
    白愁飛也怦然心動,忽然想起那一次在齷齪的夜色裡破碎的衣衫掩不住白晰而瘦小的嗣體,而今,這清白之軀已豐滿了許多了吧,可更見風情了吧,那嬌嫩的乳房還柔軟如鴿麼?臀部也像口小枕吧?
    你這裡那裡都美哩,但話卻不能這樣作答。
    他這樣想的時候,回答卻十分誠懇,而且還帶著些微的歉意:
    「那時候我忙,你是知道的,蘇夢枕、王小石都在,沒辦法。」
    「你真是關心人家,就多陪人家玩;」溫柔不大明白白愁飛的說法,「要不,就派我去做些掀風翻浪的大事行,哪有對人家不瞅不睬的!」
    「那是我不對,」白愁飛瞇著眼,彎彎的、長長的,像一條浮動的船,「今兒我請你吃酒、賠罪。」
    「我今兒跑這一趟卻不是來吃酒的。」
    這卻使溫柔省起了她的重大意義,嘟著腮幫子說:「我是來興師問罪。」
    「哦?請坐。」
    溫柔大刺刺地坐了下去,才發覺應該坐得斯文些。
    「請茶。」白愁飛親自斟上了一杯茶,「待會兒敬奉酒菜,向你賠禮。」
    「你當然要賠罪。」溫柔想到就很委屈,扁了咀兒,「你幹嗎要叫人綁架我?」
    「綁架你?」白愁飛倒是一怔,「誰綁架你?」
    「你。」溫柔差不多要哭了,連跺幾腳,猛憎了起來,「還不認!」
    「我綁架你做什麼?」白愁飛也鬧不明白,「像你那麼標緻的姑娘是拿來疼的,怎麼要綁架你呢!」
    溫柔聽了,這才由怒轉嗔,噘著咀兒告狀:「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一下子不理人家,一下子叫人來綁架——難道孫魚不是你手下?他會不待你吩咐就暗算本姑娘我?說了也沒人信!你做的事總是不認帳!」
    「又是他!」
    白愁飛在心裡一陣火爆:媽那個巴子!又是孫魚!
    「怎麼?」
    「沒什麼。」白愁飛當然不便說出他對此人的恨意,也不能承認他完全不知道手下做了這件事:面子,有時候確比事實更重要。」他有把你什麼嗎?」
    「什麼什麼嗎?」溫柔愕然。白愁飛凝視著她,兩手支在她椅子上,衣襟很貼近她。
    溫柔嗤地一笑。
    「笑什麼?」
    「——你這樣望人家,傻的!」
    「因為你漂亮。」說著,便用手背去輕觸溫柔的玉頰。
    一下子,溫柔心頭怦怦亂跳,急如鹿撞:她畢竟是江湖兒女,雖然情竇已開,但對男女調情,只是嚮往,卻一竅不通,而今情狀,一如機械已然開動,她大小姐卻茫然也惶然不知縱控的機樞在哪裡,開關都不能掌握在她手裡。
    貼得那麼近,使她可以聞得著他的氣息。
    這可不止慌了手腳。
    也慌了心。
    「孫魚這龜孫子敢對你這樣,真是該罰;」白愁飛忽然笑吟吟的道:「該罰。罰我喝酒賠罪。」
    然後他自袖子裡掏出了一點蠟丸,拍開,裡有三、四十顆小丸,他仰首一口氣服下,根本不必以水送服。
    溫柔詫道:「這是解酒丸?」
    「不是。」白愁飛注視她天真爛漫的艷,心裡想:難怪稚氣和艷美可以同時出現在她身上,因為她現在年紀也不小了,自然該有女人的風情了,可是思想上還是這般不成熟:不成熟得使他一切舉措幾乎都不必隱瞞,已手到擒來,甚至送上門來:「我受了點傷。」
    「什麼傷?」
    「內傷。」
    「誰打你的!?」
    「王小石。」
    「——他!?」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處處跟我作對嗎?」
    「因為你害了大師兄。」
    「不對。」
    「那為了什麼?反正你常常害他!」
    「不是我害他,而是他嫉妒我。」
    ——要是白愁飛說:不是我窖他,而是他害我……溫柔對他的話可能就根本不會相信。
    「他嫉妒你?」
    「說對了。」
    「——因為你是金風細雨樓的樓主?」
    「因為你。」
    「我?」
    「因為你對我好。」
    「哪?哦?呀!」
    「他嫉妒我,我只好處處忍讓他,避開你。」
    白愁飛本無意要把這話題持續,但見小妮子聽得那麼震動、這般入神,覺得很好笑。男人總有一種只要有人崇拜他就不惜做下去、做到底、裝作得成了自然而然而且自自然然的本領。
    「是呀,躲開你是為了讓他。」
    「你……」
    溫柔是個硬脾氣的女子。
    但心軟,很心軟,她心軟得連睡覺前看到一隻螞蚊經過床榻,一向睡了也拳打腳踢的她居然恬眠也僅記住不翻過身子。
    「躲開你的日子,真痛苦。」
    白愁飛哽咽他說:他心裡盆算,要不要讓兩行淚籟籟落下來呢——畢竟,兼得一個愛慕他的女子澎湃情感,也比得上戰伐中取勝利的快感。
    他已不必落淚。
    她已落淚。
    她扯著他衣袖抽泣不已:
    「死阿飛,死阿飛……我錯怪你了……」
    白愁飛唉聲歎氣地道:「那有什麼,為了你,我可以放棄掉一切……」
    「不,不要,不飛白不飛,不,死阿飛,不,二哥,不要——」
    白愁飛心付,她叫「不要」的時候,可跟幹那回事叫的語音相似?
    他倒很有興趣要知道。當起了這個歹念的時候,他的身體已迅速充血、勃起,就像特別為那話兒澀了烈酒一樣,由於他衣服下什麼也沒穿,又那麼貼近溫柔,是以邪意更熾烈了。
    不過,話兒他是照樣說下去的。
    「……我只要和你逍遙自在,雙宿****。一直以來,都是小石頭在從中作梗——唉、為了你的幸福。有更好的歸宿,我只好把精神都放在事業上……」
    真肉麻。
    白愁飛暗陣了一句,自己說得連骨頭都麻了。
    ——可是怎麼多半女子都愛聽這個?
    她們愛聽,就只好說下去了:
    「你知道,我自幼是個孤兒,四周流浪,歷盡滄桑,只手空拳打天下,才剛有了少許造就,又給人冤枉誣陷,打了下去……我幾經掙扎,受人白眼,但卻沒人理會與同情 ——」
    溫柔聽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白愁飛語音沙啞,聲調哀怨,臉容保持冷傲,但撫摸她的發卻充滿了感情。
    ——嘿嘿,沒想到,不必下藥,不必飲酒,這小妮子已完全崩潰,穩保的奉獻!
    他偷笑。彷彿本來只是想走入歷史,卻還錯入了神話。
    更大。
    更威風。
    「唉,」他控制自己的聲調:讓忍不住的笑意轉化為抑不住的蒼涼,「不過,孤獨、寂寞、已沒有再向人傾訴的必要了。我已習慣世間的唾棄,人們的背義,天下的誤解!」
    「不,不!」溫柔不管眼淚把眼睛弄得像雙大熊貓,依在白愁飛袖間。窩在他的腰間哭道:「大白菜,你別傷心,我支持你。柔兒永遠不離開你……「
    她在他腰間磨擦。
    忽然,白愁飛的身子似僵硬了起來。
    她也感覺到一種特殊灼熱,自頭肩處傳了過來。
    白愁飛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他托起了她的臉,並且深情款款地注視她。
    她只覺得意亂。
    神迷。
    他慢慢地湊上了臉。
    接近她。
    她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一縮。
    他的手立即緊了一緊,使她的下頷覺得有點痛。
    奇怪的是,此際,她忽然掠過腦海的是。
    暗夜。
    穢巷。
    泥牆邊的那一強暴:雷純身上的碎衣掩不住白皙腿上正滑落的液體。
    ——怎麼會想到這些呢?
    這使她驚。
    懼。
    迷而且亂。
    然而白愁飛的眼柳:寂寞、愁傷之中,還燃燒著一個熊熊的冷傲、凜凜的熾熱。
    她不能拒抗。
    她無法拒抗。
    她不想拒抗。
    忽聽外頭「篤、篤、篤篤篤」響起了敲門聲。
    「酒菜送來了,樓主。」

七三:機艙


    兩個本來湊在一起的人影驟然分開。
    主要是女的推開男的。
    溫柔整個臉都烘烘地大緋紅了起來。
    她在拗指甲,隨即省覺自己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便隨手拈了白愁飛的袖子來抹,就像是一張隨手拈來的桌布一樣。
    因為親切。
    但白愁飛為之氣結。
    他當然不是惋惜身上那一襲白衣。
    而是偏在這時候,居然有人送酒上來,嘿,而且還是他自己一早就布下的局。
    ——居然還不必用藥動粗,這等女子已任由魚肉!
    他打開門.是祥哥兒、歐陽意意。
    他們端菜捧酒過來。
    酒有兩壺。
    菜不多,卻色香昧俱全。
    ——本來,斟茶倒水的閒事,說什麼也不會輪到歐陽意意、祥哥幾來做。
    這當然是特別的菜餚。
    特別的酒。
    還有洗臉洗手還是洗什麼的水皿。
    這兩名心腹也不是第一次辦這件事。
    他們辦來已頗有默契、得心應手。
    白愁飛叫他們把酒菜端進去,放桌上,他向他們瞅了瞅眼——
    「好了,出去吧。」
    他們居然不走,也向他瞅了瞅眼:「樓主,我們有事稟報。」
    白愁飛正在那興頭上頭,頓時不耐煩起來。
    卻聽溫柔幽幽他說了一句:「他們……是硬要跟我一道兒來的……不是我要讓他們來的,他們就是癡纏沒休,你別難為他們,他們也是為我好……」
    她就是沒說王小石派他們來的,以免白愁飛對玉小石的恨意又加深一層。
    她還是希望他們能好好——兩人都能好好地在一起:甚至是他們(連她自己在內)都能好好地相處。
    這回是白愁飛一時沒聽懂溫柔的話。
    隨後他才清醒了一下,聽到樓下傳來爭執的聲音。
    他這才弄清楚了:原來有人要闖上來。
    ——原來是有人跟溫柔一道兒來的!
    他心中有點驚醒。
    自己太興合合了,居然沒發現那爭吵的聲音,看來,那小妮子雖意亂情述,聽覺可還好得很。
    然後他馬上又有了惡念:
    既是有人跟來,心是王小石的人,這樣的話……今晚,大可一石二鳥、一箭雙鵰,我先射下他的靶,看那小王八蛋還射不射得出他的傷心小箭!
    「既是溫柔姑娘的客人、好好招待他們吧!」
    歐陽意意、祥哥兒都說:
    「是。」
    「不是有話跟我稟報嗎?」白愁飛擾著眉花說:「這等煩俗瑣事,不要纏煩溫姑娘,咱們出去說。」
    他跟二人踱出了房門,掩上了房門,說:「你先洗把臉,我去去就來。」
    溫柔嫣然一笑。
    臉上還有淚光。
    幸福的淚光。
    幸福是什麼?
    幸福是一種真正的快樂——也許只是以為自己很快樂。
    冬天夜晚來得快。
    今夜沒下雪。
    今晚沒有月。
    但燦爛的是天上,不是人間。
    寒星閃燦。
    星子只現於蒼穹一角,已著了火似的密佈分據,聲勢之壯,足令白愁飛吃了一驚。
    風很大。
    很冷。
    也狂。
    狂得居然敢驚動白愁飛的衣袂,令他的袍裾裊裊欲飛。
    白愁飛一向喜歡風。
    甚至愛上狂風。
    因為風使他想飛。
    欲上青天。
    衝上雲霄。
    好一種感覺。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誆雄!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來的是誰?」
    「蔡水擇、吳諒和張炭。」
    「他們?」白愁飛沉吟了一下,在狂風裡,他有很多意念,紛至沓來,靈感閃躍不已迅掠即逃。「他們來得正好。」
    然後他細細地吩咐二人一些話。
    兩人聽了,也奮亢了起來。
    祥哥兒自然充滿了雀躍之色。
    歐陽意意一向沉著冷漠,也禁不住整個人繃緊起來。
    「這是個絕好機會,可將計就計,咱們依計行事。」白愁飛的眼睛在黯夜裡,映著樓頭的火把、竟似跟寶石一般的亮,「記臣,首先要分隔他們三個。」
    歐陽意意和祥哥兒退下去之時,連白愁飛也感覺到他們壓不住抑不住的緊張。
    ——大對決將臨!
    同樣,也們也感覺得出來:白樓主已給鬥志充滿。
    那不僅是一個人的意志。
    還有野獸一般的力量。
    甚至有禽獸一般的慾望。
    風勢,是愈來愈大了。
    自愁飛是個一向會觀風向的人,他常常幻想自己是一隻白色的大紙鴛,有風就能飛翔。
    他不怕風大。
    ——斷了蠅反而能無盡無涯無拘無束地任意飛翔。
    想飛之心,永遠不死。
    有風就有飛的希望。
    風是那麼的大、灌滿了他的衣襟。
    風對他而言,就像是時機。
    ——是時候要飛翔了。
    灌滿了風的前襟,就像是充滿了氣和力以及機會,他整個人徜徉其中,意念電閃,就像是一個偌大機會的倉庫,個中潛力,用之不盡。
    風的來勢那麼急,看來,今晚少不了會有一場颶風吧?
    他眺高遠望:六分半堂那兒寂寞依舊。
    只有金風細雨樓上,仰首蒼穹、做星迎風,胸懷大志,霸業王圖。
    是以他又唱起了他的歌:
    「……我原要昂揚獨步天下……我志在吒叱風雲……
    ……龍飛九天,豈懼亢龍有悔?轉身登峰造極,問誰敢不失驚?
    ……」
    他正志得意滿,忽見主樓那裡一盞燈色。
    很暖。
    那兒有一個女人,在等他。
    ——她還是處子吧?
    在未決一死戰之前,先祭祭劍也好。
    他想起這樣做就能既沉又重地打擊王小石,高興得幾乎要狂笑起來。
    他不便狂笑。
    他長嘯——
    長嘯聲中,他看見梁何匆匆而來。
    他正是召喚他來,佈署一切……

七四:機智


    不是不知道不能來,因為沒有選擇,也不得選擇,蔡水擇、張炭、吳諒等只有也只好跟了溫柔直入了「金風細雨樓」。
    不是沒勸過溫柔,而是雖已在樓外及時攔住了,但仍是勸不住這姑娘。
    「你千萬不要進去!」
    「為什麼?」
    「王老三正跟白愁飛對敵,你這一進去,豈不送羊入虎口麼!」
    「羊?」溫柔停步,眾人以為她回心轉意,卻聽她杏目圓睜、叉腰嗔道:「你們看我:武功高強,女中豪傑,不讓鬚眉,機智絕倫,我像羊麼?」
    蔡水擇愣住了,一時不知怎麼說下去是好。
    一急,本來黝黑的臉孔可就更黝黑了,加上他的臉五官歪曲,甜山老林寺之役尚未復原,更是古怪怪詭異。
    忽聽張炭悠悠他說:「不像。」
    張炭最近沒曬太陽久矣,這回兒又長得白白胖胖的,他的膚色白來得快,黑得也速,有時這邊臉沒白得過來,那邊臉色已曬黑了,惟一不變的,是他臉上的痘子,和愈長愈祖、愈來愈密的鬍碴子在他那張鹹煎餅似的大險龐上相互對壘、各自佈陣、一步不讓、寸土必爭。不過無論肥些胖點,白臉黑臉,他的樣子仍可以說是英俊好看。
    溫柔一聽,展顏笑道:「還是你瞭解我。」
    「是不像羊,」張炭補充道:「但像兔子,待宰的兔子。白愁飛要做的只是守株待兔!」
    溫柔一聽,又氣出了三個梨渦,正要發作,回心一想,不理他們,逕自快步往前走去。
    「也罷,」她說,「兔子總比羊好看。」
    「是不是!」蔡水擇急得直跺腳,「你可把她給氣入了風雨樓!」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張炭沒奈何地道,「她要去,咱們也沒辦法,只好她去哪兒,咱們都跟過去好了——以白愁飛跟她的交情,不致於要她的吧?」
    「我看哪,她也不像兔子。」在一旁的吳諒忽然小聲道:「只是剛才不好說。」
    張炭大感興趣,追問。
    「像豬。」前途無亮吳諒指著腦袋瓜干,「笨得像頭豬,真真正正的大笨豬!」
    溫柔見那兒三個男人交頭接耳,喔喔細語,卻不跟她說話,便倒過來想知道他們說些什麼,只聽了一個字:
    「你們說什麼?什麼朱?」
    「沒什麼。」吳諒慌忙充滿感情他說,「我們說,在晚霞映照下,你真傍一顆真真正正的夜明珠。」
    對這句話,溫柔很感滿意。
    於是她就在夜明珠聲中進入了「金風細雨樓」。
    把守「風雨樓」關口的利小吉慌忙走報,留下毛拉拉、馬克白、未如是等人嚴陣以待。
    「最好,」蔡水擇充滿了憧憬,「那白無常不讓我們進去。」膽小!」張炭以一種大無畏精神道,「沒膽子闖龍潭入虎穴,一輩子只窩在耗子窟裡!」
    「萬一有個風吹草動,」吳諒倒是深謀遠慮,「咱們先一個回去通知小石頭!」
    「別怕,有我在。」溫柔氣定神閒地道:「以本姑娘的機智,這次興問罪之師,看死阿飛還能飛到哪盤菜哪碗飯哪杯酒裡去!」
    機智。
    ——機智是什麼東西?
    也許,機智只不過是聰明人的玩意,卻是老實人的難題。
    大難題。
    於是,溫柔、張炭、吳諒、蔡水擇等人進入了「風雨樓」。
    白愁飛只接見溫柔。
    溫柔也想單獨會白愁飛。
    梁何等人要把張炭等人留在黃樓底層,那兒本就是接待賓客的地方。
    卻把溫柔請上了白樓頂層。
    大家都叫溫柔不要丟。
    「他能吃了我呀?我怕他?」
    溫柔偏要去。
    大家都拗不過她。
    ——反正不來都已經來了,這險不冒也冒了、這鍋沒背上也一早扛著了,張炭只好說:
    「好,一刻後要是你沒信息,咱們就打進去打出來。」
    朱如是冷哼了一聲。
    歐陽意意嘿聲道:「只怕是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得了得了,」溫柔溫柔他說,「我沒事的,你們放心。」
    「那好,」吳諒只好「付於重托」:「那一切都要仗賴溫女俠的過人機智了。」
    「這個當然。」溫柔覺得這句最中聽,「本姑娘不會忘了你們的——我一定會照顧你們。」
    張炭、吳諒、蔡水擇三人受寵若驚也受驚若寵、感動莫名、感激流涕地齊聲道:
    「謝謝關照!」
    可是,不止一刻,三刻將到,溫柔仍是沒有動靜,未曾下來。

七五:機票


    三人縱是再沉得住氣,也不可以再沉下去了。救人如救火,直急不可緩,救人也如救溺於水,讓他沉下去再救上來已沒有氣了。
    張炭想發作。
    蔡水擇悄悄地扯下了他。
    「幹什麼!?」
    張炭的火氣本來不算怎麼大,但不知怎的,他一見蔡水擇就火大。
    ——許是當年「九連盟」要併吞「刺花紋堂」時,「桃花社」全體都為支持正義的一方而力戰,但「七道旋風」之中,就蔡水擇推說「天火神刀」沒練成,而不赴斯役,到「桃花社」退逃落難之際,蔡水擇又以「黑面蔡家」門規禁嚴,拒絕了張炭要求在兵器大王蔡家匿藏避難一段時間的要求,私下卻投靠天衣居士,一面潛心學藝,一面在江湖上立萬揚名。
    是以張炭痛恨蔡水擇孬種無能,以昔日大俠蕭秋水的話:「生死不知,枉為兄弟」,拒絕再跟他往來,恥與之相交。
    後來,天衣居士有鑒於二人本是好兄弟,變得水火不相容,故意在甜山佈陣中,讓他們兩人同「老林寺」一陣,因而發生了兩人聯手加上無夢女血戰司徒殘、司馬廢和趙書四,打得驚心動魄,捨死忘生,張炭和無夢女雙雙為各自奇異武功所纏,蔡水擇為救兩人,獨戰趙書四,苦鬥不休,以致一張臉給踢爛,身負重傷,仍然不退,已使張炭對之大是改觀。
    ——不過,改觀歸改觀,張炭對蔡水擇依然不以為然。
    (咱們兄弟在遇難昔熬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枉賴大姊跟你結義一場,我們都在逃亡落魄之時,你打造天火林刀成功,揚威武林,得意於天衣居士,儼然成了「黑面蔡家」的代表人物,新一輩中的佼佼者,還仿如當年「桃花社」舊部為班底,得意於一時——可是,我們呢?卻還在苦熬不已,等人人不救!)
    (我們最需要友情的時候,你卻把友情置之不顧;在你最需要友情的時候,我們伸出了友誼之手——最終卻給你一刀斫斷!)
    (現在跟大家一起拚命那就可以補過了麼?在這兒的,誰不拚命!)
    (——生死不知,枉為兄弟)
    (——「一朝是兄弟,一世是兄弟」:這也是蕭大俠的話,誰教你先不把兄弟當兄弟!)
    張炭對蔡水擇仍無法釋懷。
    不肯原諒。
    ——就是因為當年他是兄弟,所以才越發不能原有。
    那種感情不同的。
    血濃於水。
    酒醇於茶。
    ——要是只當朋友,才不會這樣要求,也不會這般見怪。
    甚至一點也不見怪。
    簡直是見怪不怪。
    兄弟和朋友是完全不一樣的。
    大俠蕭秋水也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你會幫朋友解決問題,卻會為兄弟賣命。」
    (蔡水擇,我們願為你致力,你有賣過命嗎?)
    (那一次,在老林寺,你只是為保住自己性命而戰,再說,那頂多也不過是在力戰中尋求補償。)
    是以,蔡水擇的話,張炭多不願聽,聽亦不見得從。
    「我們處身在敵方營裡,宜稍安毋躁,一旦鬧大了,只怕沒好處。」
    「要有好處就不要跟來——跟來准役沒處。」
    「也不是這樣說。溫柔就在上面,萬一鬧開了,恐怕她第一個走不出來。」
    「他現在也還沒走出來。」
    「我怕鬧起來對方反而有藉口把她困住。」
    「那咱們就任由他們魚肉啊?說不定,溫柔已遇險,正等著我們教授呢?」
    「我們也沒聽到什麼異響,對不對?就再忍一會兒.才發作,好嗎?」
    蔡水擇以一種顧全大局的口吻,作出要求。
    張炭只冷哼。
    他問戍守的人:「老兄,請通傳一聲:把溫姑娘請下來,可好?」
    那人正是毛拉拉,他沒好氣地回答:「是她自己要上去的,她要下來自然會下來。」
    張炭本本脾氣也不太大,可是一見蔡水擇和吳諒都半聲沒響的樣子,脾氣也就來了。
    「那麼,我們也上去看看,怎麼樣?」
    在旁的馬克白忽然問:「這位請了。」
    「請了。」
    「你看過戲未?」
    「戲?唱戲、雜耍、韻劇,當然看過。」
    「好看麼?」
    張炭一呆。
    「有的好看,有的不好。」
    「要給錢麼?」
    「有的要,有的不收錢——你問這幹啥?」
    「不幹啥。」馬克白陰沉道:「只不過,要是正台的戲,多是要收錢買票的,要上樓晉見白樓主,不是不可以,可是,票子沒發下來,機會只能等,還沒來。機會是要票子的。不管是戲票、銀票都一樣,你可以強來。要是強佔位子強上合,你以為你是誰啊?後果要是鬧出什麼事體兒,可要自己負責哦。」
    他陰惻惻地反問:「——年輕人,你還忙著長痘了嘿,可負責得起?」
    張炭霍然立起,與馬克白相互對視。
    對峙。
    蔡水擇嚇了一跳,忙扯他坐下來。
    他不坐。
    蔡水擇只好低聲下氣地要求道:「——就當是為了溫姑娘,忍一忍,好麼?」
    張炭這才坐下。
    但悻悻然。
    他連蔡水擇也一起生氣進去。

七六:機緣


    吩咐了梁何速去辦好一切之後,白愁飛在躊躇滿志之中,生起了兩個警惕:
    ——他下的命令,梁何已很快就聽得明白。這表示他的領悟力已愈來愈高,而辦事水準也愈來愈接近自己。他已愈來愈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這樣下去,另一個發展是:一如自己從蘇夢枕的得力助手。
    漸而成為他的心腹大患;或像自己一手培植的孫魚,他的所作所為顯然己出賣了自己。
    (唉,梁何是人才。人才是拿來用的,要不,就算拿來殺的。——
    如果自己就像蘇夢枕,梁何會是王小石,還是白愁飛?)
    這一下子、他倒羨慕起蘇夢枕來了:至少,他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或者不止一個)王小石!
    回到「留白軒」,步向愈來愈近的燈光,他竟萌起一種浪蕩江湖少有罕見的「回家的感覺」。
    但隨燈火愈漸明亮他的慾火亦更高漲。
    這時候他還沒進入「留白軒」。
    他還沒對溫柔做出任何事。
    隔了一道門,看著晃漾的燈火,想到溫柔這個女子,白愁飛心中忽然生起了真正的溫柔感覺來。
    他以乎有點兒真心的喜歡這女子。
    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了王小石。
    ——這小王八無論到哪兒去,怎麼落拓,卻都是十分有人緣。
    ——可惜他所喜歡的人兒,卻是喜歡著我,而且就在我房間裡。
    ——只要我得到了她,她就是我的人,沒有任何一件事,比這作為更能傷害王小石了!
    ——只要想到能傷害王小石,那就是值得做的事!
    白愁飛奮亢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現在已義無返顧。
    以前,他初出江湖的時候,對他真正喜愛的女子也手足無措,不知如何疼惜是好,也不懂得展開追求。
    於是,她們一個一個地在他眼前消失了:有的嫁人,有的遠去,有的甚至沒給男人碰過就凋謝了,有的卻跟遠比不上他一根指頭的男人混在一起……卻是誰都沒有多看上過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到他飛黃騰達之後再會上其中兩三個,她們對他十分鍾情、仰慕,卻以為跟他才是初晤!
    後來,他終於弄懂了。
    喜歡哪個女人,最對得起他自己的手法,就是把她弄上床去,然後用最對不起她們的方式捨棄她們,他們才會記住他一輩子,永遠也忘不了他。
    是以,白愁飛變了。
    他不要愛上。
    愛上是一種毒。
    他只要上。
    上她們的床,或跟她們上床,抑或是騎上她們的身子。
    ——不惜用各種面目,用一切法子,這樣,雖然沒有真正的愛情,那又有什麼關係?尤其當你已有了一流的享受之後!
    大人物是不該去愛人的。
    大人物只須讓人去愛。
    白愁飛覺得自己是個大人物。
    白愁飛本來想直接闖進去,那本來就是他的房間,但他還是先敲了敲門,卻不等溫柔來開門,他已推門而入。
    他看見溫柔黑黝黝且長的睫毛顫了顫。
    有點慌失失。
    ——這帶點慌的女子其實美得讓人有點心慌。
    房裡真黃。
    黃色。
    黃色是燭光醞釀出來的。
    讓燭焰漾起來的。
    他走了過去,溫柔像鼓了很大的勇氣,才抬眸、展顏、梨渦深了又淺了一下,道: 「他們在樓下鬧事啊?」
    白愁飛由於站得近,仔細端詳,還是發現她仰起來的脖子柔、白而美。
    他真想吻下去。
    這房裡的燭火比酒還催情。
    「沒什麼事。我叫他們再等等。」白愁飛指了指菜餚,柔聲道:「菜都涼了,還不吃些麼?」
    「你不吃嗎?」
    溫柔很溫柔。
    「我?我不餓。」
    「你不吃,我也就不吃了。
    「好,我就陪你吃一些吧。」
    「你吃,我就吃。」
    溫柔嫣然。
    含羞答答。
    自愁飛見溫柔不大夾菜,舉箸夾了塊羊肉給她吃。
    「我不大吃肉,」溫柔把肉挾回給他,「你吃。」
    白愁飛並沒有勸酒。
    因為,看來已不需要。
    ——對這女子,他認為已手到擒來,已不必下藥了。看來,這小妮於仍是處子,不用藥物更有滋味、刺激,而且痛快。
    他色迷迷地想著這些,不覺自斟自飲:他們端上兩壺酒來,他當然先飲「胭脂淚」 的那一壺。
    溫柔只甜蜜蜜地淺笑。
    「笑什麼?」
    「笑你。」
    「笑我?」
    「笑你大口大口地吃牛肉,像頭老虎。」
    「吃牛肉嗎?我夾給你。」
    「牛肉?才不吃呢!」
    「為什麼?廚子炒得挺鮮嫩的嘛。」
    「牛是最可憐的了。它為主人熬了一輩子,不知吃了多少鞭子,風吹日曬,犁好了多少農田,長出了稻子麥穗,養活了多少人。以它的身形,要反抗主人,其實是下難的,但它一輩於都忠於主子。可是,到它老而無用時,主人還把它賣到屠場,宰殺了它,從皮到骨,支離破碎,連尾巴都拿來熬湯,抽皮削肉挑筋敲髓刨骨,一點兒也不放過,你投聽說過嗎?牛進屠宰場時會流淚的……它沒有反抗,可是心裡一定在想:主人主人,我為你熬了一輩子,吃的是草,種的是稻,怎麼你這麼狠心,就不念我多年忠心苦勞……」看來,這幾年窩在汴粱城裡,接觸不少苦哈哈、窮哈哈們,溫柔依然大姑娘、大小姐一個,可是識見卻很是不同了。
    白愁飛只在嚼吃小牛腰,頓時吃得有點不是滋味,忙夾了一塊雞肉給她,催促道: 「那麼,吃雞吧。」
    「雞?我也不吃。」
    「雞也不吃!?雞有什麼?它可不會種田犁地、流淚吃草哪。」
    「現在京城裡的雞全是養來吃的。一生下來就關在籠子裡,擠擠迫迫的,從來沒自由自在過,一大群一大群窩在一個黝暗、潮濕的狹乍地方,你迫我我逼你的生著,只等長得夠成熟就抓去宰割的一天。它們何辜何孽?一生下來就只等死,等候作人口腹之慾!就但是一個個的死囚,活著只為了等死還孽,沒別的指望,沒有任何享樂。你這樣把它吃下肚裡去,也自然把它死前的種種量壓迫、驚懼、恐怖、毒質也接吃干它所吸收的食物……」
    白愁飛聽著,也吃不下,只好轉移到那一碟清蒸魚上:「魚呢?魚沒事了吧?魚都不吃,吃齋好了。」
    溫柔卻反問:「這魚卻是在哪兒打撈上來的?」
    「我怎知道?我只顧吃!」
    「可是它在哪裡給逮著卻是影響很大呀!」
    「那有什麼關係?我可搞不懂。」
    「現在很多的池塘、海邊、都給污染了,人們在水裡圍糞、撒尿、洗衣、染布坊、磨豆坊乃至雷家堡的火藥庫、溫暖家老字號的毒藥場的葬物污水,全往海裡倒,這些魚吃的都是這些毒物,你說它們不是渾身是毒?就算不是在污染的水域逮的,你又可得知它們是不是遠自蜀中唐家溪畔游來,身上正帶著唐門的毒刺,你卻以為只不過是一支魚翅的吃下肚子裡去了。何況,魚本來在水裡,游來游去,多自在啊,就為了你口腹之樂,忽而把它們抓了上來,它們喉給魚鉤穿破,它們在網上脫水彈跳掙扎,你吃下去的,全是它們死時的懼怖——你想,個人吃驚受苦、掙扎不得、任人宰割,忍受著極大的恐悲苦痛的肉身,你吃進肚千里的也有它的屈辱與不平,有那卑弱可憐的靈魂,難道這對你一點影響也沒有嗎?說實在的,我還真的吃不下嚥呢!」
    白愁飛咕噥:「能給我吃的,還算是它的機綠造化呢!」
    「如果你今生不幸是一頭牛、一隻雞、一條魚,就不會這麼說了。」
    「對,它們就根本不會想,不會說話了。所以我只能想、能說,我幹嗎不吃。給我這種干天地為之風雲變色的大人物吃下肚裡去,不只是它們的帆緣,還是它們的福氣呢!」白愁飛反問:「你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吃什麼?」
    「我?我吃蔬菜,吃水果,也不是完全不吃肉,偶爾,也吃一點的。」溫柔嫣然道: 「你看我皮膚自雪雪,滑律律,就是吃這吃來的。」
    「沒想到你的佛心那麼重,不會有一天當尼站去吧?如果出家不成,看你把箸子拿得那麼近夾茶餚的地方,」白愁飛不經意地隨口搭訕並趁此轉換了個題,「將來一定嫁個近在身邊的丈夫了!」
    「赫!」溫柔疑惑地問:「這是怎麼看得出來的呢?」
    「這還不簡單,」白愁飛走過去示意,「這是箸咀,你的拇食二指捏住筷子,越近箸阻,嫁人最是近親,反之便是遠方姻緣了。」
    由於靠得近,鼻際聞到一陣又一陣的處子幽香,不覺心旌搖動。
    忽聽外面爭吵之聲大作。
    「我們要進去!」
    「誰也不准入內!」
    「我們偏要進去!」
    「你們敢!」
    「沒什麼不敢的,除非你們放人!」
    「什麼放人?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的!」
    接著便是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溫柔聽了,半嗔半喜,豎眉呼道:「讓他們上來!」
    白愁飛正欲令人阻止,忽覺胸口一陣發悶,四肢無力,真氣不繼。
    話到了喉頭,竟說不出來也傳不下去。
    他此驚非同小可。

七七:機位


    由於命令是「留自軒」裡發出來的,也不聞白愁飛出言反對,攔阻張炭、蔡水擇、吳諒的人,全部不敢造次。
    只好由他們登樓。
    一看溫柔和白愁飛點著燭晚膳,張炭就光火,但也放了心:
    「溫姑娘,走吧,這兒非久留之地。」
    「你們吃了飯沒有?吃過飯才走吧。」
    溫柔堅定地搖頭,睨著白愁飛,似笑非笑他說。
    白愁飛幾度運氣,均覺腹痛如絞,表面不動聲息,但心中大為驚駭。
    ——枉他縱橫一世,竟折在這樣一個女娃子的手上!
    「我的姑奶奶!」張炭叫了起來,「還吃飯,王老三這回可擔心死了!」
    「讓他擔心擔心我也好,」溫柔笑得酒窩像在美靨上佈個小漩渦:
    「別以為本姑娘是喚之則來,呼之則去,哪有這般好欺負的。」
    白愁飛聽在心裡,可不是滋味,只說:「我可沒欺侮你啊。」
    「你沒欺侮我,所以,我不是留下來了麼?」溫柔向張炭等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吃完了飯便下樓來。」
    張炭、蔡水擇、吳諒各自相覷,只好唉聲歎氣他說:
    「好吧,姑奶奶,咱們等。」
    說著就要坐下來。
    「你們在這裡等!?」
    溫柔似不可置信。
    「你們吃你們的呀!」
    「不在這兒等,到哪兒等去?」
    「我們在這裡等,對你最安全呀!」
    「我哪會有事!」溫柔啐道,「你們這兒一個個全有事了還輪不到我呢!快,聽姑奶奶我的話,下樓等去。」
    「你要小心啊,姑奶奶。」蔡水擇仍苦口婆心他說,「這些酒菜裡,他可能下了毒。」
    「下毒?」溫柔反問他:「他為什麼要對我下毒?」
    蔡水擇為之結舌,搔頭皮抓得雙肩鋪雪也沒答得出這一句偉大的問話來。
    「就算不下毒,」張炭只好「支援」,畢竟本是同根生嘛,「也可能會下藥。」
    「下藥?」溫柔很興趣,「什麼藥?」
    「這……」張炭也在劑臉上的痘子,「例如……迷藥。」
    「他對我下迷藥作甚?」
    「作甚?」
    張炭瞪大了眼睛。
    「姑奶奶,你不是連這都想像不出來吧?」吳諒詭笑道,「你奶奶的,這都做不到就不是男人,這都想不出來就不是女人……」
    「啪!」話未說完,他臉上已吃了一記耳光。
    溫柔摑的。
    「你們心邪!」
    「本姑娘向他下毒,易如反掌:他向本姑奶奶下藥?門都沒有!」
    然後她下令:「快下樓去,我一會兒就下來一起走。」
    他們只好不情願、不甘心不痛快地,磨磨蹭蹭下樓去了。
    祥哥兒和歐陽意意都覺得白愁飛可真有本領。
    他們私下交換了看法:
    「白樓主可真厲害,不僅武功高強,連對女人也真有一手。」
    「對呀,他不必說話哩,讓那女娃子自行把人都笑趕出去了,這才高明!」
    「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方法……」
    「反正不管是什麼辦法,女人嘛,只要你跟她們有一腳。她們就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你……反正,別得罪這女人,就不定她一夜之間就成了你的樓主夫人!」
    「胡吹大氣,當年,跟你留香園、孔雀樓、瀟湘閣、如意館的大姐們不是多有七手八腳的嗎,也不見得有女人跟你死半顆心塌半爿地哪!可是同人不同命呀!」
    「啐!去你的——」
    當然沒有人相信白愁飛真的中了毒。
    可惜白愁飛此際心中滋味可不是他們所揣想中那麼好受。
    ——沒想到,終年打雁的,今兒竟叫雁兒啄瞎了眼!
    自己可真是「瞎了眼了」,竟忘了溫柔也是姓「溫」的。
    ——「老字號」溫家的溫!
    ——她老爹洛陽溫晚也正是「活字號」的主事高手之一。
    不過,他還未完全絕望:
    至少,溫柔剛才沒當真的當著蔡水擇等人面前制住他的事道破,這樣看來,事情說不定還有周轉餘地。
    他只覺哭笑不得。
    ——原想、溫柔既送上門來,他蓄意利用這機會迷好或強暴了她,但到頭來,這機會卻易了主、換了位,變成他一時大意,不防溫柔,反而給她下了藥,落在她手裡。
    ——「老字號」溫家的「藥」自然十分厲害,就憑他的內力,居然還迫不出來、壓不下去。
    剛才手下上了「留白軒」,他也沒即時求救。
    一是他幾乎響不得。
    二是溫柔就在側邊,要殺他輕而易舉:
    ——梁何忙著佈署,沒一道上來,他不認為歐陽意意和祥哥兒反應夠快,而他身邊也沒有蘇夢枕、王小石這等人物。
    三是縱救得了他又如何?「老字號」的解藥只有溫家的人知曉,萬一鬧開了,救不了他,只變成笑話。
    他還不知道溫柔迷倒他的用意。
    他自度還可以「搏一傅」:
    說不定,真如他想的:溫柔對他不可能有什麼惡意,他才會著了她下的藥——要是她不存在故意,那麼,這事就不一定可以解決,總勝鬧開來給江湖上的人恥笑,堂堂 「金風細雨樓」樓主連一個女子都解決不了,還給收拾了!
    這個面子不能丟!
    ——在武林中行走的人,頭可拋,血可流,面子不可以要丟就丟!
    他是呼風喚雨京裡第一大幫派主事人,這口氣他輸不起!

七八:機簧


    溫柔在燭火氤氳氣氛中吃吃地笑,像極一隻得意洋洋的小母雞。
    「我威不威風?」她得意洋洋地問白愁飛。
    「威風。」
    「厲害不厲害?」
    「厲害。」白愁飛沉住了氣。
    「你有沒有不服氣?」
    「沒有。」然後才說,「我對你全無歹意,你卻來暗算我。」
    「我暗算你?」溫柔嗤地一笑,「是你們自己小覷了本姑娘的實力。」
    這點白愁飛自是十分承認。
    他更承認的是:美麗女子最殺人不見血的手段是:溫柔。
    女人的溫柔可使人不知加設防。
    ——不施設防的高手與常人無異,只怕還更容易死於非命一些。
    「你也忘了我是『老字號』溫家的一員。」溫柔俏皮,眼角、眼眉兒都是再孜孜的, 「我一嗅就知道,酒裡下了『胭脂淚』。他們、大家、所有人都不知道也忘了本姑娘天生有這個本領,可見你們有多忽略人啊!」
    白愁飛抗聲道:「但我沒用這酒來灌你啊。」
    「所以本姑娘就用『離人醉』反下在你酒裡,給你一個教訓。」
    白愁飛慘笑道:「現在,我可受到教訓了。你卻是為何要這樣做?」
    「我是個女子。我要的是溫溫柔柔地一起開開心心,而不是辛辛苦苦地去轟轟烈烈做什麼大事。轟烈是你們男人地事。」溫柔幽幽地道,「不管在金風細雨樓還是象鼻塔,我和朱小腰、何小河都是這麼想,也常這麼講的,只不過,你們老忙你們的事,沒把我們這些尤勝男兒的巾幗英雄,瞧在眼裡。」
    「你們高興那麼想,誰阻著你來著?」白愁飛更覺莫名其妙,「那也犯不著將我來毒倒呀!」
    「我毒倒你,只是為了要證明:本姑娘比你更行!」
    「你行你行!」白愁飛嘿道,「你行行好,解了我的毒吧!」
    「你真氣不足,話也說不響,對吧?」
    「你是聽到的了,不必再多此一問吧?」
    「那你的手不可以動嗎?」
    「可以,但只運不上力。」
    「那邊不是有酒碼?」
    「我這還喝酒!?」
    「喝,你喝這一壺。」
    「——這壺酒不是『胭胭淚』的嗎?」
    「正是。」
    「你什麼意思?」
    「告訴你,不害你,看你這個疑心鬼!」溫柔愉快他說,「『胭脂淚』和藥力正好可以克制「離人醉』,你一喝下去,不到半刻便可恢復如常。」
    「真的?」
    「騙你作甚?」溫柔眼波流轉,俏巧他說,「知道本姑娘為啥不為難你的原因麼?」
    白愁飛只覺肉在砧上,心裡盤算,口裡卻問:「為什麼?」
    溫柔俏俏也悄悄地在白愁飛耳畔呵了口氣,說:「因為你剛才沒有真的把那些下了 『胭脂淚』的酒給我喝,要不然……」
    她的玉頰像兩個小籠包子,而且還是來了桃色誹意的包子:
    「——如果你是那樣,我才不理你。」
    然後她一獰身,抄起那壺酒,壺阻對著白愁飛灌了幾口。
    說也奇怪,白愁飛在這燭火晃漾的房中,只覺一陣暖急,彷彿源自心頭漸而湧散洋溢開來的一股溫柔,滲入了這一向孤獨的人住的孤獨房間。
    這次、吳諒、張炭、蔡水擇只在白樓子底層等候。——由於剛才在「留白軒」白愁飛並未曾示意,是以歐陽意意、利小吉、祥哥兒、朱如是都不好將之驅逐,不過仍虎視眈眈地監視他們。
    吳諒、蔡水擇、張炭等人也低聲細語、商謀對策。
    「看來,溫柔在上面似真的沒什麼危險,咱們白走這一趟,白擔心這一場了。」吳諒比較樂觀。
    「我看這就言之過早了,白愁飛這人反覆無常,溫柔要對付他,只怕夠班輩呢!」 張炭則比較悲觀。
    「唉。」
    蔡水擇卻歎了一聲。
    張炭瞪了他一眼。
    「怎麼了?」吳諒問,「有話就說嘛。」
    「我看問題不在白愁飛。」
    「那誰有問題?」吳諒不明白,「你?」
    「不。」蔡水擇不安地搓絞著手指頭,道,「溫柔。」
    張炭又橫了他一眼。
    狠狠地。
    「一物治一物:大象怕耗子,糯米治木蚤。
    白愁飛著了迷藥,全身酥軟無力,好像一具機器,機簧未曾發動,使形同廢物。
    但溫柔此際替他按下了機簧。
    ——他的「機簧」便是喝了「胭脂淚」。
    「胭脂淚」的藥力正好可克制「離人醉」。
    白愁飛體力正在復原中。
    溫柔嬌俏地看著他,好像很滿意自己的一手造成似的。
    白愁飛默默運功。
    微微喘息。
    他現在面臨幾個抉擇:
    一、照計劃進行,飛得進來的鴿子不烤熟了吃進肚子裡,實在對不住自己。
    二、放她一馬,保留個好情面,將來或有大用——就像他當日禮待雷媚,到有朝一口跟蘇夢枕實力相峙時,便佔了很大的便宜。而且,她對自己這麼好,自己不妨善待她,當作回報。
    三、圖住她,不讓她走,但享受她美妙身子、清白之軀一事可暫緩,反正來日方長,斷了翅的鳳凰不怕它飛得上枝頭。
    白愁飛正在逼出體內剩餘的藥力,只覺陣寒陣熱,時冷時炙。
    溫柔忽支頤桌上,婉言道:「飛哥——」
    這一聲呼喚,蕩氣迴腸,白愁飛只見溫柔溫柔款款、紅唇嗡張、星眸半攏、美不勝收,心頭也真一蕩不休。
    「你可否答允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好了,能答應的我一定答應。」
    ——對公事上這麼輕柔的話,白愁飛還是第一次說。
    溫柔喜上眉梢。
    「不要傷害小石頭好不好?那些兄弟本都是一家子的人,你不要那麼狠心對付他們好不好呢,我知道小石頭這個人的,他決不會無辜傷害人的。你就不要對付小石頭好不好?」
    白愁飛心頭冷了。
    臉色冷了。
    眼色更冷。
    但卻笑了——至少,眉、臉、咀都是一個完完整整的笑容。
    「你今回來——就為了這事?」
    溫柔喜不自勝地道:「是不是!我都說你們本就是兄弟,沒有解不了的仇的!只要我一說,你就一定會答允我的了。」
    「是嗎?」
    她又哄過一張美臉來,吹氣若蘭他說:「你答應我啊?我要你親口答應一聲。」
    「答應你,不難。你先幫我一件事。」
    「好啊,什麼事,你說好了,沒有我解決不了的事。」
    「你替我殺了幾個人。」
    「殺人?」溫柔的口張成了口字,合不攏,「誰?」
    「蘇夢枕、王小石,還有你師父、你爹爹:他已潛入京裡,可不是嗎?」
    「你真會開玩笑,還嚇了我一跳。要是爹真的來了,就糟糕了。」
    溫柔扣拍胸口。
    胸很小。
    但秀氣。
    很挺。
    白愁飛只覺一陣懊熱:「胭脂淚」的藥力本就帶有相當強烈的淫性,雖中和了「離人淚」的麻醉性,但仍殘留了不少份量的催情藥力。
    「對,我是開玩笑。」
    他吁了一口氣。
    因為褲襠裡極熱!
    勁熱!
    也繃得極緊。
    難受極了!
    她也舒了一口氣。
    笑了。
    「我就知道你在開玩笑。」
    兩人都笑了。
    燭火微顫,滾出了一行蠟淚。
    溫柔嬌喘不已。
    白愁飛徐徐立起,微微咳嗽。
    「怎麼了?」
    溫柔關懷地問。
    「沒事,最近常有點小恙。」
    白愁飛微微摀住了胸,另一手撐在桌面上。
    溫柔很擔心,花容失色,過去攙扶他,關切之情洋溢於臉。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你越來越像了。」
    「像什麼?」
    「他?」
    「我師哥呀。」
    「——蘇夢枕!?」
    「你瘦了,越來越有權,而且冷酷,怎不像他?——但我知道你跟他是一樣的:外表冷傲,內心很善良呢!」
    「是嗎?」
    「不是嗎?」
    「……是。」
    「是」字一出口,白愁飛運指如風,已封住了溫柔身上的五處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