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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金沙神功

  董其心搖搖頭道:「我總是小輩,豈對勞動夫……伯母大人?」
  安明兒抿嘴笑道:「好,好,好,偏你年紀輕輕,行事卻像老頭子一樣,恭謹囉嗦,你就跟我去見媽媽去。」
  其心一整衣冠,跟在安明兒身後,穿過了一條長長走廊,來到一排精緻屋子前。
  安明地輕輕一拍掌,當中一間正屋走出兩個青衣婢女來,連忙向安明幾行禮,安明兒道:「我母親在嗎?」
  一個婢女恭身道:『決人正在怫堂,小婢這就通報去。」
  安明兒反身向其心招招手道:「咱們先在客廳中等等,媽媽參佛有時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其心走進客廳,安明地坐在主位,讓他坐在主客之位;她向女婢一使眼色,那嬸女獻上茶來,其心端起茶林,一陣清香撲鼻,真令人心曠神治,他輕呷一口,更覺齒須留芳,不由暗讚好茶。
  安明兒也喝了半口,她笑吟吟道:「董……董大俠,這茶還過得去嗎?」
  她原想稱其心為「董公子」,終是少女臉嫩,而且又一向居高處優,從未如此稱過別人,總算她頗有幾分機智,心想其心行走江湖,武功又深不可測,稱她大俠總不會太離譜了。
  其心道:「這是什麼茶葉?郁香如此。」
  安明兒得意地道:「說起此茶還大有來歷,此乃天山絕頂所產,在大雪封山之時發芽,一到雪融反倒自然枯萎,那天山何等高聳險峻,就是平時也難攀上,何況是冰雪封山之時。」
  其已道:「天生異草、靈藥。都是長於深山幽谷之中,往往使人可望而不可及,不然又如何能顯得珍貴?」
  安明兒聽他說得有理,連連點頭,她乃是飽讀詩書,馬前揮筆成文的女才子,心念一動道:「深山幽谷自多靈氣,鍾靈所注,奇材自生,可是天生萬物,相收相剋,與其孤芳卓卓,不如各得其所,草澤之中,又何嘗不是異材並茂,豪傑崛起?」
  其心一怔,他思想敏捷已極,一轉念之間,已悟出她話中之意,當下便道:「安小姐識見超俗,灑灑似玉,在下乃一介武夫,小姐不以卑賤相視,感激實深。」
  安明地悄臉一紅,心知其心已瞭解她話中之意,此人聰明如斯,真是難得,她見其心言語之間,仍是自卑自輕,便道:「人各有志,財富是身外之物,豈足道哉?」
  其心微微一笑,對這總督於金心地忠厚,不禁大起好感,心中卻忖道:「這姑娘心地也忒好了,她總以為我自卑自踐,其實,我豈是對名利在乎的人?」
  安明兒又喝了口茶道:「這茶甚是清冽,其性柔而醇,如果多飲竟會醉了,所以有一個好聽的名兒,叫『冰心玉壺』。」
  其心品了一日,那茶味果然悠綿沉冽,心想這名當真是美不勝收,卻又能名符其實,真是上上佳作。
  其心道:「『冰心玉壺』,端的是好名兒,安小姐惹人,這等美名,一定出自小姐手筆了。」
  安明兒聽他連稱自己「安小姐」,比起去歲在甘蘭道上邂逅之時更加生分,心中甚是不喜,那名兒果然是她巧思偶得,原本是心中大大得意之事,此時卻了無喜歡之色,只淡淡地道:「彫蟲小技,難登大雅,重大俠文武雙全,真是笑壞行家了。」
  其心笑笑不語,忽然從後堂中傳來一股輕煙,檀香瀰漫前廳。安明幾道:「家母禮佛已畢,檀香燃盡.便可出來相見了,董……你遠道而來,又當大年新春.好歹也要多住幾天,不然家家戶戶過年休閒,你行走卻是大為不便。」
  其心道:「在下浪跡江湖,以四海為家,真想不到剛好碰上過年,看來只好打擾幾天了。」
  他身懷絕大機密,估計不但要向安大人報告,而且還要與總督大人共謀大計,必須耽擱幾天;安明兒聽他肯住幾天,心中大暢,掩不住滿臉高興道:「這幾年年年豐收,百姓大為裕足,過年過節,從年初到元宵,可有熱鬧好瞧的了。」
  其心正色道:「安大人愛民若赤子,清政通天,難怪上天降福,風調雨順。」
  安明兒鼻子一聳,心中大是得意,臉上儘是自負的神氣,她望了其心一眼,那意思彷彿在說:「我父親真了不起,連你一個外鄉來客,居然也知道了。」
  安明兒裝作不在乎地道:「喂!咱們不談這個,從去年大年夜起,蘭州城竟夜不禁,百藝雜耍,只要入夜便在咱們府前演出,真叫人目不應暇,有踩高腳的,有走鋼索的五兒,還有玩魔術猴戲的老頭干……還有……唉!一時之間也說不了那許多。」
  其心見她眉飛色舞地說著,心中不由怦然而動,他再是深沉,終究是個少年人,此時聽到有熱鬧可瞧,怎會不喜歡?正待答上兩句,忽然後堂傳來一個柔和的女人聲音道:「明兒,你在和誰講話來著?」
  安明兒叫道:「姆媽,來了一個我的好朋友。」
  她口音一變,竟是南方人音調,原來她母親是江南女子,安明兒叫聲未畢,簾子一掀起,走出一個四旬左右富態雍容的貴婦人來。
  其心連忙拜見。安明兒道:「姆媽,他叫董其心,女兒上次在甘蘭道上多虧他照料相救,才沒有吃到壞人的虧。」
  她母親抬眼打量其心一眼,只覺此人明澈如水,容光照人,眼神之中一片湛然悠遠,絕無半點少年人浮滑囂張,真是人中之龍,衣著雖是陳舊,可是更顯得隨和可愛,心中暗道:「這孩子又俊又穩,難怪明地為他神魂顛倒。」
  她耳旁卻聽到其心道:「晚輩董其心,叩問總……伯母大人金安。」
  安夫人連道:「董公子快請坐下,老身可擔當不起。」
  其心依言坐在一旁,安夫人仔細瞧了其心幾眼,心中大是滿意,寒暄幾句,吩咐安明兒好好款待,便回後屋去了。
  安明兒和其心娓娓清談,兩人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物,談起話來,自是妙趣橫生,彼此之間點到即止,對方之意均能全心瞭解。
  那安明兒談的都是女兒家日常趣事,她日才甚好,又是脆言如珠,說得很是動聽,談及捉弄教詩書的冬烘先生時,更是眉飛色舞。
  其心很專心地聽著,不覺已是掌燈時分,安明兒愈說愈是高興,一直到婢女上來請兩人人席,這才雙雙走向正廳去。
  其心只見廳中擺了一桌酒席,那廳子甚大,梁高數丈,極是氣派,圓桌周圍卻只放了四張椅子,侍候的婢女倒有五六個,安明兒道:『哦姆媽為你洗塵設宴,看來爹爹也要來。」
  她話未說畢,內廳中一個沉著蒼勁的聲音道:「夫人排下家宴相邀下官,不知為何事件?」
  另一個聲音卻是安夫人道:「今日是大年初一,一來舉家歡聚,二來明兒有佳靠自遠道來,想見識見識你這一品大員哩!」
  兩人談話之間,已然走進前廳,那安大人輕袍儒巾,雖是位至極品,猶是書生本色,其心上前見禮,安大人手一揮肅客入席。
  其心在客位上坐了,安大人斟滿了一杯酒,向夫人深深一揖道:「夫人終年持家辛勞,下官在此相謝了。」
  安夫人笑喚道:「你是怎麼啦,酸氣沖天,也不怕別人笑話。」
  她雖是如此說,可是目光中卻是深情無限,笑著端起酒杯一口飲乾了。
  其心忖道:「這安大人夫妻情重,富貴不移,少年相守相愛之情,安明兒雙親如此,真是人間幸運兒。」
  安夫人道:「聽明兒說董公子文才武藝都是超人一等,大丈夫懷不世之才何不奮發英資,為民生求福。」
  其心暗道:「安夫人談吐不俗,昔日也定是女史。」
  當下答道:「小徑才流學薄,伯母謬讚實是汗顏不勝。」
  安大人道:「在朝在野,只須心存忠義,同樣可為生民造福,豈厚於此而薄於彼?」
  安夫人道:「我是婦人之見,董公子莫怪!」
  她知自己寶貝女兒對這少年鍾情已深,這人既到總督府來.只怕是想求個功名,但見其心神色淡然,不禁暗暗稱奇。
  安明地道:「菜都要涼了,姆媽咱們先吃再說。」
  酒過三巡,四人邊吃邊談,席間甚是歡洽,那安大人只覺其心不但談吐不俗,而且論事卓然有獨到之處,他暗暗中將幾個施政的大問題和其心談論,其心輕描淡寫幾句,無不中肯,針針見血,那分析判斷之明確,更是不用說了,安大人愈談愈是驚奇,最後簡直佩服起來,只當其心是海友良朋,磋切增益,再未將其心看作晚輩。
  安明兒見其心和爹爹談得融洽,自己卻插不進一句,心中大是懊惱,她原為爹爹能夠親來替其心接風,覺得面子十足,此時反倒感到爹爹實在礙事。
  常言道:「知女莫若母」,安夫人早就看穿女兒心意,她幾次要打斷兩人話題,只是安大人滔滔不絕,簡直像逢到生乎未見之知己一般,自己竟不忍插口打擾。
  好不容易才講了一個段落,安大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年輕如此,智慧通圓,猶在百超之上多矣,如能張羅府中,真勝過千百謀臣。」
  一時之間,他著意籠絡,言語愈來愈是客氣,已忘了其心是他女兒的好友。
  又過一巡,已是初更時分,這才散了宴席,安大人意猶未盡,但見夫人不住向他使眼色,心中一轉,不覺老懷大暢,哈哈笑道:「下官真是老得湖塗了,明兒莫怪。」
  他一拂長袖,顯得灑脫已極,和夫人雙雙走入內室;安明兒瞼色通紅,半天才囁嚅道:『喂,咱們去找表姐表哥他們玩兒去。」
  其心奇道:「你表姐還在府中,怎麼不來同席?」
  安明兒眼睛一轉,看看其心並無異色,當下便道:「我姆媽設下家宴邀請爹爹,這是何等隆重,非是最親之人,外人豈可參加了?」
  他脫口而出,其心心中一凜,忖道:「她將我看成最親之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
  他偷眼一瞧安明地,只見她似知失言,臉上紅得有若朝陽。
  其心心中暗道:「此間事一了便走,千萬不可自尋煩惱。」
  安明兒起身和其心穿出走廊,只見燈火輝煌,笑語喧嘩。安明兒道:「咱們去賭賭運氣,看誰明年走運。」
  她搶先走在前面,推開門和其心走了進去。這是一間花廳,裡面極是熱鬧,男男女女總有幾十個人圍著正賭得起勁。
  安明兒低聲道:「每年過年總要賭個三天,托你之福,說不定我可撈上幾文。」
  她邊說邊走,到了一處擲骰子桌邊,這些人都是總督或夫人親威,見到安明兒都紛紛招呼為禮,只因賭得正在興高采烈,略一點頭招呼,又都聚精會神於賭局。
  安明兒從懷中取出數塊碎銀對其心道:「咱們合夥賭,我一個人可賭不起。」
  那作莊的是安明兒一個遠房表嫂,她任上正盛,正大把銀子往懷內收,聽言扁著嘴道:『叫、姐真是客氣,誰不知你有多少壓歲錢。」
  安明地一吐舌,模樣十分可愛,她本是千金小姐,這時活潑不拘,更是可親。她笑著道:「還說壓歲錢,都給玩戲法走軟索的人騙到袋裡去了。」
  她向其心瞧瞧,其心摸出幾個小元寶放在桌上,安明地道:「好,你先壓一兩銀子試試看。」
  其心依言擲骰,三顆骰子在碗中轉來轉去,數十雙眼睛直視不轉,其心忽然想到上次那瘋漢賭錢的霸道模樣.心中直覺得十分有趣。
  那骰子轉了幾轉,忽然一停,現出三個「一點」,眾人次叫道:「豹子」
  那作莊的賠了一兩銀子,其心又壓上去,連擲數次不是六點便是「豹子」,面前已堆了十幾個元寶,安明兒喜得合不攏嘴來,她在其心耳畔輕輕地講:「你運氣真好,已經連過四關,這次小心一點。
  其心心中也甚高興。室中笑語喧嘩.爐火生得旺盛,滿生生春,暖暖地十分舒服,他從小就未好好過年度歲,這時玩得高興,露出孩子心性,那深沉的神色早就不見了.他回頭一瞧安明地道:「咱們再過一次關。」
  安明兒和他相識以來,從未見他如此快樂過,看著他滿面春風,不由得癡了,當下順口就道:「好,再過一次關。」
  其心拿起骰子一擲,咕溜溜地轉了幾轉,倏地一停,三個骰子配成了「一二三」點,這是莊家只吃不賠的小點子,眾人一胄惋惜,那莊家吁了口氣,將十幾個元寶囊括而進。
  其心歉然看了安明兒一眼,只聽到她偏耳柔聲道:「不要緊,只賠進了一兩銀子,咱們再過。」
  其心興致極高,又專心擲了起來,他運氣漸漸轉霉,擲來擲去都是小點子,不一會桌前銀子愈來愈少,安明兒又偷偷替他加上,過了一刻,他又連擲數個大點,贏了三把,場面又熱鬧起來。
  安明兒正想叫他小心下注,忽然其心轉過頭來,用徵詢眼光瞟了她一眼,雖是徵求她的意見,可是卻充滿了渴望之情,像一個孩子想要一件心愛物事一般單純。安明地道:「他一年到頭在江湖上跑,難得處處受人暗算,難得盡情玩樂,我怎可掃地興。」
  只聽其心喃喃自語道:「還是不要大貪心的好。」
  伸手收回好幾個元寶錠子。安明兒將那銀錠向前一推道:「全下了,輸贏在此一舉!」
  其心大喜,感激地向安明兒笑笑,他抓起骰子,心中竟有點緊張,像是身負重任一般。
  安明兒忖道:「他內功深不可測,如果使了手腳,那是包贏不輸的了,男人們野心真大,如果是我,只要連贏兩三次,一定就要收手慢慢來。」
  他注視其心,只見他白皙的頰上竟是一片酡紅,顯然很是激動。其心骰子一擲,卻只得了個一點,那在家今夜也贏了不少了,心想要這次贏了,便不再作在,目下其心只有一點,那是閉著眼睛擲也可得勝的局面。
  眾人紛紛替其心惋惜,其心臉上紅暈漸退,又恢復了平時陽陽之情,作莊的一手擲骰,一手便欲收錢,可是兩粒骰子一停,現二三兩個點子,那最後一個骰子在碗中打轉,從六點滾到五點,四點,最後一露紅色、意停在一點.眾人一聲歡叫道:「么二三,在家通賠。」
  其心舒了一口氣,他點了點銀子道:「咱們正好不輸不贏,不要賭了吧!」安明兒點點頭,將一半銀子收了起來,其實她在其心聚精會神之際,偷偷替他墊上了好幾兩銀子,此時也不說破,好讓他高興一番。
  其心又想:『剛才真是好險,可是愈是驚險,愈是出人意表,我常常都在千鈞一髮中得救,只要不到最後關頭,總是有希望的。」
  兩人談話之間,已然走了一大段,鑼鼓之聲喧天,安明幾道:「玩把戲百藝雜耍的又來了,咱們趕快到府外廣場去。」
  兩人漫步走出總督府大門,門外廣場佔地數百畝方圓,早已擠滿了看熱鬧人群,四周火把光亮,照得四周有若白晝,這是總督安大人特為方便百姓新春快樂,免費供應石油。
  那場中東搭一個棚,西搭一個台的,端的是百藝雜陳,令人眼花繚亂,安明兒走到一處馬戲猴戲的檯子前,那台主識得這是總督卡金,連忙命兩個小猴子獻上兩個又香又紅的蘋果來,安明地笑著接過,送給其心一個,順手丟了一個銀角子,那猴兒甚是乖巧,跳起來接著了,毛手毛腳塞入衣襟袋子,雙雙向安明兒其心合掌道謝,眾人看得有趣,紛紛叫好。
  這時正是新年,無論大人孩子囊中皆富,出手自然大方,賣藝的個個實力。表演得異常精彩.雖然夜寒似冰,北風如刀,可是場面倒反愈來愈是熱鬧。
  那耍猴的是個中年,伎倆頗是不凡,猴性跳脫,在他手中卻是伏首聽命,竟能演出數幕情節簡單之鬧劇,其心見一隻衣冠楚楚的猴兒,在向女伴雌猴獻慇勤,真是微妙微肖,但猴頭猴腦,醜態百出,令人忍俊不住。
  一聲鑼響,猴戲終了,眾人紛紛掏錢賃給頂盤小猴,忽然一聲驚呼,眾人循聲看去,只見那高空走鋼索的老者,一個失手掉落下來,待這邊猴戲觀眾舉目看時,已是身體懸空,只有一根手指扣住鋼索,邵鋼索高約七八丈,如果揮將下去,就有十條命也沒有了。
  北風疾吹,那老者身形隨風飄蕩,險象橫生,廣場上數千觀眾都凝神注視,玩雜耍魔術的鑼鼓聲也停止敲了,半刻之間,整個廣場寂靜得只有北風呼嘯之聲。
  其心走神一瞧,心中暗暗稱奇,低聲對安明兒道:「這人武功很好,他裝模作樣不知為了什麼?」
  安明兒驚道:「你說他是假裝跌下,故作驚險?」
  其心點點頭,眼睛只是注視著那老者,忽然那老者手指一運勁,以一指之力,將身子吊起老高,他手指一鬆,向下虛空揮了一掌,平平穩穩雙腳又踏在軟鋼絲之上,他這一運勁,剛絲顫動不已,老者身形隨著鋼絲起伏,竟像連為一體一般,眾人這才匆道道才那老者是故意如此,不禁面面相覷。
  其心暗忖道:「這老者輕功已到了爐火燉青地步,蘭州城內怎會有如此高手?」
  他想到此,心中暗存戒備之心,那老老身形左右擺動前行,就如民打殊行一般,驚險已極,有些膽小的觀眾嚇得緊閉雙眼不敢再看,一些女子心慈,齊聲叫道:「別走了,別走啦,咱們給錢便是。」
  那老者步伐又大又不穩.仍是步步前行,看似無法度,每步都有摔落可能,可是行家眼中,卻見他穩若泰山,就是千鈞勁力.也難推他下來。
  那老者好容易走完鋼索,從繩梯走下。場中觀眾對他賣命演技,都大起同情之心,解囊極為踴躍,遍地都是鋼元銀碎,其心心念一動,待從懷中取出一角碎銀,正待試試那老者深淺,那老者突然向四週一揖,拉開破鑼嗓子道:「各位鄉親老爺太太小姐,
  小老兒來到貴池,多承各位捧場,本待練幾套粗淺功夫,博各位爹們小姐一樂,只是年老筋衰,適才如非托諸位之福,老早一命歸陰,小兒頑劣別無他長,倒有幾片蠻力,一身鐵骨銅筋,來,來,來,快出來與各位老爺見見面,練幾套粗活。」
  他手一揮,一個年輕後生從台後走出,生得倒也英氣勃勃,他向眾人作了一個羅圈揖,彎身從台中桌後搬出一大堆青灰色岩塊來,塊塊大小相若,切得十分整齊。
  那青年舉起一輛鐵錘,用力向巖磚上打去,那磚堅逾鋼鐵,砰然一聲火星四濺,只碎了一小塊。他朗聲說道:「晚輩幼時學書不成,棄而學劍,學劍又不成,只學來幾手粗淺功夫,如有不到之處,萬望各位多多包涵。」
  他語音一畢,呼地一掌擊向一塊巖磚,滑啦一聲,那岩石裂成無數碎塊,眾人驚得連喝彩全給忘了,齊都暗暗忖道:「如果這一掌不是敲到磚上,血肉之軀豈不筋斷骨折,心碎肺裂?」
  人叢中也有些練武之土,心中更是吃驚;安明兒嘟嘟嘴對其心道:「這人鐵沙掌功夫好深,你瞧他碎巖的力道均勻,每塊都一般大小。」
  其心搖搖頭道:「這不是鐵沙掌,那老者武功比這青年強上數倍,這等高手來此獻藝,不知有何用意?」
  那青年接著將巖磚一塊塊砌起,直砌到第七塊這才停止,他向眾人掃了一眼,一吸真氣,一掌緩緩發出,直往磚上擊去,他一按即放,巖仍是完好無損。
  那青年微微一笑,一塊塊將巖磚掀起弄開,他連秀六塊巖磚,眾人伸長頸子去看,那巖磚端端放著,絲毫不見異狀。那青年雙抽一抖,~陣勁風拂過,那完好岩塊忽然從中裂開,巖粉四下飛揚,原來已成粉碎。
  其心心中狂跳忖道:「如非岩石有詐,這人功夫已是震古爍今的了?」
  那青年淡淡地道:「小可這套粗淺功夫,難上各位法眼,多多包涵。」
  人叢中不諸武功的漢子也倒罷了,那些練過武的都是心神震動,這種內力,能夠連砌七塊硬巖,猶有餘勁碎巖,當真是前無古人的神功。
  其心心中沉吟,那青年看來內功並未如何深湛,只是露了這一手卻是令人心寒,正在此時,忽然人叢中自然閃開一條空隙,其心一瞧,竟是安明兒父親甘育總督大人。
  百姓紛紛讓道,安大人直往台前走去,他身後跟隨兩個便裝漢子,身手甚是矯捷,兩額微微鼓起,分明是內家高手。
  其心見情勢有異,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賣藝老者,安大人又走上兩步,然那老者右手一揚,兩柄刀如失一般飛來,其心早留心戒備,手中扣了兩塊小石,也是一場手向飛刀擊去,當當兩聲,正擊中兩柄刀身,哪知那老者勁力雄厚之極,飛刀又比石子沉重多多,撞擊之下,飛刀略略一沉,仍是向前直飛,其心鞭長莫及,真是束手無策,安明兒驚得花容失色,掩臉不敢再看。
  安大人原是名將出身,功夫也自不弱,他正待問身躲開,忽然他背後一名侍衛衝上前來,伸手便往刀柄抓去,此人叫陳多謙,年輕時原是祁連派高手之一,豈料那飛刀來勢霸道,明明抓住刀柄,可是虎口一裂,竟是把持不住,那雙飛刀餘勢未竭,一上一下正中咽喉前心。
  其心幕然躍起,身形就如一隻大鳥一般,越過人群直往老者撲下,那老者奮起一掌,其心身在空中不好著力,身子順著掌勢一閃,輕飄飄落在地上。
  那老者呼地又是一掌,其心凝神不敢絲毫怠慢,一吸真氣也是平掌推出。那老者忽然收掌叫道:「好小子,原來是你。」
  他自知有其心在,一定佔不了便宜,這刺殺安總督的事更不用說了,當下轉身便同那青年跳躍而去,其心見他的面目黝黑,雙掌卻白若瑩玉,驀然想起一人來,當下叫道:「名滿大西北的冰雪老人,怎麼替人做起刺客來了,真是愈來愈不成氣。」
  遠遠地聽到那老者怒哼一聲,其心轉身躍上台去,他伸手抓了一把碎巖粉,原來竟是乾麵,心中不禁釋然,那青年能穿過六塊岩石,雖是碎的是面磚,但功力也自不凡,安總督蹲在那侍衛縣前,瞧著那兩柄柳葉飛刀發呆。
  其心見那兩柄飛刀深深插在要害,知道此人是活不成了,如果貿然拔起,只有死得更快,那安總督是武將出身,戰陣之經驗極是豐富,心中也知這貼身侍衛難活,目下之計,只望在他未死之前,能夠說出幾個心願。
  其心默然上前,他伸手點了那侍衛通心之脈,止住洶湧流血,又在那侍衛後心推拿一番,片刻工夫真氣緩緩流人傷者體內,那侍衛悠然醒轉,一睜眼正瞧著安大人那張飽含憂慮的國字臉。
  安總督輕聲道:「多謙,你有什麼來了之事,快快說出,我安靖國替你辦到。」
  他平日對部下極是隨和,都是以名直呼,那侍衛陳多謙吸了一口氣,振起精神,說道:「元帥,你沒事吧!」
  安總督心中大悲,眼眶中淚珠轉來轉去,這兩個侍衛原是他為征西大將軍時的前鋒大將.不但衝鋒陷陣,勇猛過人,而且都具上乘功夫,安大將軍所向無敵,得力於兩人之力實在不少,後來班師回朝,皇上就令安大人鎮守西隆,拜了甘青總督,只因這兩人武功雖高,卻是疏於文墨,安大人以武將身份掌管文政,為恐惹人閒話,只將他二人留為近身侍衛,不曾外放為官獨當一面。
  安靖國任總督已是多年,這兩人總還是以元帥相稱,忠心耿耿,並無半句怨言,此時陳多謙身負重創,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問元帥有沒有受傷,一時之間,安大人想到昔日在戰陣上出生入死,此人也不知救過自己幾多次,最後又代自己死去,真是悲不可抑。
  那陳多謙見總督不語,只道安大人也受了傷,他眼前愈來愈是模糊,急道:「元帥,你趕快療去,俺自知不久人世……」
  他說到此,一口逆血上湧,再也說不下去,安大人哽咽道:「多謙,元帥沒有受傷,你儘管放心,你論功論勞,早就該獨當一面,巡撫一省,元帥早有此意,只是……唉……只是怕你為人耿直氣躁,不能政通民和,是以一直未派,現在就是決定也是枉然了,多謙,你好好去吧,煥章侯年少英俊,已有進立功名,我就向皇上……皇上保薦為甘肅巡撫。」
  他說到後來便不成聲,這兩位貼身侍衛都是功高位低,安靖原一直耿然於懷,此時海之不及,心中真是悲痛已被。
  陳多謙斷斷續續道:「元帥對俺……對俺……就像俺父母一樣,俺陳……陳多謙不會講話,心裡……心裡可……可明白……明白得緊,元帥,那巡撫是……是個文官兒……我陳多謙……看到……文書……便是頭大……干了巡撫、豈不要了俺的命嗎?」
  他話聲未畢,身體一陣扭曲,雙目再也不睜了,安大人恭恭敬敬在屍首前拜了三拜,親自抱起屍體,便往府內走去,其心和安明地雙雙跟在後面,廣場中眾百姓見到這麼一場驚心動魄之事,眾人愛戴的總督大人危中得安,都不禁暗自慶幸。
  安大人抱著屍體走進正廳,端端放在中央巨案之上,他昔年奮發英挺,三十餘歲便為舉國聞名之征西大將軍,此時目睹愛將死去,感懷彌深,不能自己。
  其心輕步上前道:「安大人先且節悲,晚生還有要事相告。」
  安大人一怔,他見其心滿臉嚴肅,不由心中一凜,悲思略去,神智立清,對其心道:「董公子,有何措教?」
  其已道:「大人如此稱呼,晚生如何敢當?就請直呼晚生之名。」
  安大人點點頭道:「老夫癡長幾歲,你既和明兒相交,老夫越僭了,董賢侄,此間並無外人,你有要事只管說罷!」
  他揮手叫安明兒離開,又吩咐另一個侍衛叫廳外四周警戒,安明兒無奈,滿心不喜快快離開。
  其心沉聲道:「適才刺殺大人的刺客是西北武林第一高手,天山派掌門冰雪老人鐵公謹。」
  安大人奇道:「老夫自信為官尚稱清正,昔年常在軍旅,又未曾開罪武林中人,這冰雪老人為何要刺老夫?」
  其已道:「這中間有一個極大陰謀,那冰雪老人受人指使,他知大人愛才若渴,故意在廣場上現露身手,想要引大人走近下手。」
  安大人道:「以這冰雪老人高去高來,就是潛身入府圖謀老夫,也是反掌之勞,何必要費這許多事,豈不小題大作?」
  其已道:「他此舉定是要教百姓目睹大人被刺,大人鎮守西北,一旦被刺,甘蘭頓失重心,這百姓一傳,西北豈不是民心隍恐,不攻自亂了嗎?」
  他此言正是那冰雪老人心中之意。安總督心中一凜,只覺這種看法最是恰當,當下急問道:「此人想激起西北混亂,難道另有圖謀?」
  其心緩緩地道:「冰雪老人幕後指使的是西域凌月國主,此人志向不小,不在甘蘭,而在中國。」
  他此言一出,安總督驚得站了起來,要知西域數十國,就以凌月國最是強大,往往派兵侵犯中國藩屬諸國,安靖總督曾派兵和凌月國軍隊打了數次,每次都因孤軍遠離,後援不繼,不敢深進而返。
  其心這才將凌月國主陰謀原原本本說出,安總督只聽得又驚又喜,緊抓住其心雙手,激動顫聲道:「賢連立了不世之功,老夫這就八百里快馬稟告皇上,報上賢侄之功,並請皇上定奪。」
  其心搖手道:「此事不能延誤半刻,大人一方面分兵拒敵,一方面乘虛直入凌月國攻其不備,敵人就是聲勢再大,也不敢不顧根本之地,如果敵人回師,兩路夾攻,定可奉功。」
  他侃侃而談,安靖國總督大是佩服,他拍手傳令那個近身侍衛,低聲說了數句。
  過了一會,府外馬蹄聲起,那近身侍衛弓!進一個中年,正是其心在蘭州城中見到的那儒生。
  安總督起身相迎道:「百超,又要擾你清閒了。」
  那中年儒生作了一揖道:「安大人有何教我?」
  他向其心微微點了點頭,坐在一邊。安總督將這事說了一遍,那中年儒生只是沉吟。其心道:「我知閣下心存疑惑,是以不能決定,小可若處閣下之境,寧信其有而備之,不可不信而不備。」
  那中年儒生向其心望了一眼,心中忖道:「好厲害的少年,我李百超豈是不能作斷之人?」
  當下沉著說道:「這位董兄說得對,此事關係蒼生氣數,寧信其有而備之,雖是軍旅小擾,萬萬勝過倉促無備。」
  他轉頭對其心道:「在下尚有一事情教。」
  其心知他懷疑自己,自己單槍匹馬深入虎穴.探得這天大機密,此事驚險,一髮千鈞,又豈是外人所能知道的?別人生疑自是理所當然,當下便道:「閣下只管相詢。」
  中年儒生李百超道:「兄台假傳凌月國主之分,此事關係凌月國之命運,難道無人起疑嗎?」
  其心道:「凌月國人視凌月國主如同天神,在下偽裝中了凌月國主迷藥,喪失心智,那些人自是信以為真。」
  李百超冷冷地道:「如此說來凌月國中無人,這種小計謀也會識不破。安大人,敵人如此,何足道哉?」
  其心見他只是不肯相信自己所說,自己雖是老謀深算,可是對方也是思密多慮,一時之間要他信任.真是談何容易。
  其心也冷冷地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上焉者鬥智,每從極普通平庸中出人意料,愈是平淡無奇之計,往往愈能瞞倒自命聰明之人」,
  李百超知其心出言相譏,他微微一笑,心中只是想著其心那兩句話「愈是平淡無奇之計,往往愈能瞞倒自命聰明之八。」覺得大有道理。
  那安大人道:「百超,你心思周密,本有謀國之才,就是太過多疑,要知宰相肚量可容舟,你看我以誠待人豈會錯了,你該從此方面下功夫,才能領袖群倫。」
  李百超恭身道:「多謝大人教訓,學生天性刻薄,如能有大人一半之量,那就行了。」
  其心心中也想道:「我平日也是處處防人一著,雖是不至吃虧,可是比起藍大哥、唐大哥為誠為信拋生捨命,那便落了下乘,安大人此言倒正好也點明於我。」
  安大人道:「目前大敵將臨,咱們同心協力,步濟危機,還不知能否度過,如果再互相猜忌,那,只有坐以待斃了。」
  李百超連連點頭,三人低聲密談,其心將強記凌月國邊境的地圖地名都默記了下來,安大人行跡遍西北,聽其心將各地形勢說得絲毫不差,又將敵人各處兵馬配備說得一清二楚,他雖多年未曾再上戰陣,可是到底是統帥過數十萬大軍的將軍,知敵如此清楚,早已安下如何進攻之策。
  那李百超見其心絲毫不滯地又畫又說,心中對此人之強記能力不禁暗感佩服,再聽其心所言句句在理,疑心一減,便從大至小,都仔細計劃起來。
  他心細程度,比起其心只勝不輸,若說分析領悟到斷,其心勝他多多。他邊談邊寫,過了一個時辰,已密密麻麻寫滿了好幾大張紙,儘是行軍配備,糧食運輸之仔細計劃,真是鉅細大小,包羅萬象,再無任何遺漏,他天生是個計劃的專家;再麻煩的事兒,只要由他著手計劃,都是條理層然,簡單明瞭,設想極是周到。
  三人盤膝深談,不覺星移月沉,長夜將闌,安大人見一切妥善,長吁一口氣低聲道:「昔日謝安一局殘棋,已定破符堅八十萬大軍之計,諸葛武侯池畔觀魚,已安退五路兵之策,但願咱們一夕夜談,能破凌月國千千里之外,也替本朝立一佳話。」
  李百超鼓掌笑道:「大人運兵如神,學生恭聆佳音。」
  他滿臉喜色,顯然是對自己的計劃極是放心得意。其心低聲道:「凌月國主是天縱之才,不遭重創,終是中國之禍,大人奇兵並出,摧毀敵人主力,十年內,凌月國是無力東犯的了。」
  李百超忽道:「董兄文武並勝,武尤蓋世,咱們那路深入奇兵,就請董兄率領,小弟從分協助如何?」
  原來三人訂下決戰方策,主力放在進攻凌月國軍隊,李百超終是不放心其心所說,便邀其心共同進軍凌月國,他好在旁觀察,如有不對,也好趕快自作打算。
  其心搖頭道:「小可對戰陣之事,卻是一竅不通,凌月國主挑撥中原武林,小可還要東行中原,將凌月國主陰謀公諸武林。」
  李百超還要相邀。安總督道:「這也是要緊之事,董賢任行率穩健,定能竟得全功,長夜已闌,兩位快去休息,咱們明日再作計謀。」
  其心回到房中,倒頭便睡,他心事一放,半年以來的奔走辛苦,以及受人誤解的閒氣,都像輕煙一般飄離,一覺醒來,已是日正當中,才一梳洗完畢,就聽到門外剝剝輕叩之聲,一個溫柔的聲音道:「你起來了嗎?」
  其心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安小姐。」便上前開門,只見安明兒似嗔非嗔地望著他,不知她心中想些什麼?
  安明兒道:「聽說昨夜你和爹爹和李大哥秉燭夜談,通宵達旦,哪有這許多可說的呀!」其心笑而不語。安明兒道:「你用什麼法子使爹爹如此心眼,他開口三句話中總有一句是稱讚你,什立天縱奇才,什麼老成謀國,告訴我這法兒,好讓我也去騙騙爹爹去。」
  其心道:「我怎及得上你聰明,比起你爹爹更是差得遠了,老伯是說著玩的。」
  安明兒道:「算你有本事.爹爹對李大哥的話已是言聽計從,可是他神色之間,彷彿你比李大哥更高了一籌。」
  其心心道:「我出生人死,才換得你爹爹幾句稱讚,你一個小女孩家又豈能知道?」
  這時已是正午,安明兒領著其心到了餐廳,李百超,安大人及安夫人都在相等,其心告了歉便入席坐下。
  飯後安明兒本約其心去黃河看波,其心又被安總督拉到密室商談,安明兒眼圈一紅,委委屈屈去了。
  三人大計既定,一些小節很快便商量妥當。其心見大事已了,他不願再事逗留,便向安大人告辭,安大人知他不願受功,自古俠土多是推功肩過,其心如此,安大人並不覺怪,只叮嚀數句,約了後會之期。
  其心本想向安明兒安夫人辭行,恰巧兩人到城郊進香去了,其心滿身輕鬆,向安大人深深一攜道:「晚生行將見大人名揚天下,立不世之功,晚生在此預祝了。」
  安大人還了半禮道:「老夫破敵之後,慶功宴上希望能見賢任。」
  其心道:「小侄此去不知歸程何處,老伯德被生民,小侄雖在萬里之外,也必時時禮拜,」他改口老伯,實在對安大人甚是崇敬,那安大人也覺大為親切。
  他說完向李百超揮手作別.安大人喃喃道:「此子有若天馬行空,真是人間俊傑。」
  其心漫步出蘭州城,他想別大事已了,安大人有李百超輔佐,此人謹慎,那是百無一失;目前應趕到中原武當山去,向武當門人周石靈解釋清楚,只要周石靈肯管自己出面,沉冤自可洗清。
  他走了半個時辰,忽然背後蹄聲大作,一騎飛奔而來,遠遠地傳來又脆又嫩的聲音:「董!董大哥慢走啊!」
  其心知安明兒追來,當下只得回身;安明兒跳下馬來,牽著馬和其心並肩而行。
  安明兒道:「爹爹說你有急事,我自不便留你,你……你一個人……行走江湖,來去自如,人家……人家……」
  她本想說:「人家可不能像你一樣。」但想到此話太過明顯,便含羞往口。
  其心道:「他日路過蘭州,我一定來著姑娘!」
  安明兒道:「你這『他日』也不知是一年還是十年,咱們作一場朋友,我就送你一程吧!」
  她神態幽怨,其心不敢正視,兩人默然走了良久,來到一個小鎮,安明兒見路旁一個鄉下人挑了兩擔蘋果,那蘋果色香俱全,她想起其心愛吃,便站住揀了十幾個,其心立在一旁,忽見人影一閃,其心心內大震,身子一閃,便往右邊前去。
  安明兒選完蘋果,抬頭一看,其心在遠處,她心中一急,伸手摸出一錠元寶,提起籃子欲走,那鄉下人見是一兩白花花的銀子,他大喜之下,只是揀那又大又紅的蘋果往籃中塞去,直填得滿滿的無法再裝,可是比銀價尚差甚遠。安明兒慢聲道:「夠了夠了!」
  一縱身也往前趕去,那鄉下人見花白的銀子仍在手中,那女子只是一閃,便無人影,真疑是在夢中。
  安明兒追了幾步,其心影子愈來愈遠,她頹然止住,望著手中提的滿滿蘋果,真不知是悲是越
  其心跑出郊外才一住腳,忽然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道:「小子你自投死路,快快拿命吧!」
  其心嘻嘻一笑道:「人言凌月國主智通慧圓,廣大神通,想不到會被區區騙得稅哩呼哈,真是枉得虛名之輩。」
  那來人正是凌月國主,他絲毫不動怒氣道:「今日看誰死在誰手中,這才是最終結果,那區區小勝小負何足以道?」
  其心知他恨極自己,非致自己於死地不可,看來對自己冒傳命令之事並不知,又怕他趕回凌月國去,那麼自己一番心血,和安大人安排一番計策豈不前功盡棄,他想了數下,卻是沉吟無計,心中忖道:「事到如此,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先拖拖再想計較。」
  凌月國主臉色愈來愈是陰沉,他將其心看作生平勁敵,步步為營,口中輕嘯一聲,手中連翻,直罩其心面門。
  若說機智計謀,其心的確可以和他匹敵,若論武功,其心比他仍差了一段距離,他此刻心中存了必斃其心之念,出招更是凌厲,絕不留情。
  其心勉力接了兩百多招,內力已然耗盡,凌月國主力道愈來愈沉,其心一個流神,當胸看了一掌,一個踉蹌,跌坐地上。
  凌月國土哈哈大笑道:「世間以成敗論英雄,你雖贏了老夫一場,今日卻又如何?」
  他得意已被,彷彿將一個生平強敵毀了,笑聲未畢,又出手連擊數掌,將其心身上數大主脈震斷,其心奮全力廝聲叫道:「凌月國主,你……你……多行……不義……你回去瞧瞧,凌月國成了什麼樣子,你……你……報應就要到了。」
  凌月國主一凜,他向其心一瞧,只見其心神色怪異之極,似乎埋伏了絕大計謀,其心話一說完,再也支持不住,倒臥地上,氣息微微。
  凌月國主心中忖道:「我在中原佈置已到最後階段,再過半月便是水到渠成,這小子一除更是無心腹之患,我且再找天禽溫萬里去,這小子臨死還想騙過於我,定是近數日之內,中原武林有所圖謀,這小子想騙我回西域去。」
  他愈想愈對,對於這少年更覺膽寒,心想昔日諸葛武侯死後猶能退司馬懿數十萬大軍,這小子怕就是想傚法先賢,任他聰明機智,到底斃在自己手中。
  他想想冷笑兩聲,上前又震斷其心兩根主脈,揚長而去。
  這時夕陽西沉,天邊一片金色。
  凌月國主走遠了,倒在地上的其心慢慢坐起,如果凌月國主返回,只怕要驚得目張口呆了。
  如果說凌月國主一生做錯了一件事,那便是他淡有乾脆把其心殺了!
  在他的想法中,毀了其心的七脈,成了一個生死兩難的廢人,是一樁得意之作,但是他怎料到其心是個生具異秉打不死的怪人?
  昔年常敗翁沈百波生具這種異稟,他與當時天下第一高手百步追魂姬文央海濱一戰,姬文央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地躺在血中,然而只是幾個呼吸之間,沈百波居然爬了起來,發出舉世無雙的霸拳,毀了姬文央的六陽神功。
  凌月國主留了其心一脈未廢,他萬萬料不到已經為自己留下了禍根。
  其心微微一運真氣,只覺全身裂痛,心知凌月國主故意不殺他,是要他活著多受活罪,八脈已斷其七,他苦笑一下,將一息真氣存於心胸之間,又支持不住,摔倒地上,只摔得滿臉鮮血。
  其心胸中存著一息真氣護心,他四肢放鬆,百脈皆舒,也不知經過好久,其心只覺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全身之中,只有心房微微跳動。
  到了第四天早晨,其心自覺腹中大感飢餓,他氣意一恢,掙扎坐了起來,調總半個時辰,體內真氣漸旺,他長吸一口氣,知這脈仍未打通,又調息起來,忽然後心之處一股柔和的力道進入體內,其心心中著急,目眺皆裂,他心中狂呼:「不要在此時擾亂於我,此人雖是一番好意助我療傷,可是怎知我天賦異稟,這當兒亂我意志,完了,完了。」他雖心中急煞,可是口中卻喊將不出,一急之下,又復昏倒。
  又過了半天,其心再悠悠地醒轉過來,那後心柔和力道仍是不停地輸入體內,其心一凜道:「我適才一陣昏倒,只怕有數個時辰,此人功力怎的如此深厚,他不斷輸入其力至體內,豈不累得半死?」
  他心念一動坐起,睜開眼來,只見四周無人,背後原來是一根長杖頂在後心大穴之上,其心更是吃驚不已,要知以物傳力,原就困難無比,此人能將真力緩緩不斷由杖中傳來,內勁收發,已到隨心所欲的地步了。
  其心循杖瞧去,那人在左邊一叢小樹之中,白衣翩翩,只露出一點身形。其心運運其氣,只覺強盛無比,比起未受傷之前幾乎增加了一倍,心想這人不惜耗費內家真力為自己療傷,看來並非壞事,他一躍而起,背後一個女音道:「你主脈仍是未通,再過兩個時辰,說不定可打通一半唉!可惜武功……武功……」
  其心知她意思是說武功不能練了,那女音頗是熟悉,一時之間,卻是想不起所識女子中何人有此功力,其心顫然站起身來,他向空中連擊七掌,每掌腳下向前進一步,吐了七口鮮血,臉上顏色愈來愈是好看,已然了無傷態。
  他初出掌浮弱無力,就如小兒揮掌嬉戲,待發了四掌,已是掌風凌厲,到了第七掌上,更是石破天驚,激起一陣強勁掌風,八脈已然全通。
  其心暗道:「下次凌月國主見了我,一定會氣得昏過去。」
  過了許久那樹叢中傳來一個聲音:「原來你有此本事,我是多替你擔心了。」
  白衫一閃,走出一個高大少女,臉上蒙著白紗。其心一眼認出,原來是凌月國公主來臨,自己被凌月國主打得死去活來,救自己的卻是他親生妹子,世事之奇,算冥中似早有安排。
  其心道:「多謝公主大德,在下永不敢忘。」
  那公主柔聲道:「你……你八脈已斷塞七脈,還能夠完全恢復,真是異人,是誰將你打傷的?」
  其心見她言語誠懇,而且憂心似搞,心中不覺甚是感動,暗忖公主連他哥哥的手法都看不出,看來凌月國主雖是聰明多智,卻連他妹子身懷絕技也還不知,倒是自己知道了。
  其心道:「我有一種特別體素,任何傷勢都可痊癒恢復,只要一息來泯,總可以設法恢復,如不是公主加以援手,小可還得大費周章,一個不好,練功之時,外魔入侵,那便會萬劫不復的啦!」
  公主又道:「我問你,打傷你的,就是你所說那些誤解你的人嗎?」
  其心點了點頭,他雖不見公主面容的表情,可是聽她語氣卻是十分激動氣憤,心中不由暗暗好笑,這做妹子的如此關心一個他兄長仇人,凌月國主見了真不知道如何感想。
  公主忽問道:「董……董公子,常人如果學了上乘武功,那他會有什麼改變,譬如說性子呀、人品呀。」
  這個問題其心好生難答,他想了想道:「這就要看各人天性如何了,善變的人,就是不會武功,也是一樣多變。」
  其心這番話簡直是白說,敷衍搪塞,他說到後來自己也感到很不好意思,乾笑兩聲掩飾。
  公主認真地道:「那麼你會變嗎?」
  其心心想這公主思想好生怪異,問起這個幹嗎?當下只有敷衍道:「這個……這個……小可天資雖是愚蠢,是非之間,倒還不敢苟同,我想是不會變的。」
  那公主道:「這樣便好了,喂!董公子!你願不願意嘗試?」
  其心一震還未答話,公主又道:「你仇人眾多,道上危機重重,我……我教你一套武功吧!」
  其心見過她暗中顯露功夫,知道這嬌生公主,功力比起天座三里只在伯仲之間,如能蒙她傳一兩項絕技,那是助益匪淺。當下心念轉動道:「小可天資低劣,不知能否學得公主心法?」
  公主富道:「你是不成問題的,只要你肯學便成。」
  她雖是女子,為人卻極是豪爽,說過便做,當下便把一套震古爍今的掌法,一招招傳授其心。
  其心武學甚深,學起新功夫,本應收觸類旁通之功,可是那套掌法,運氣之怪竟是大違正道,至於變化精妙,往往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其心默記其中招式,那公主手比口述,其心愈學愈是心驚,要知地煞董無公武學極是淵博,其心又受熏陶,自是涉獵極廣,可是公主所傳武學,卻愈來愈是怪異,其心簡直無法理解。
  如果要一個天資絕頂聰明,可是從本學過武功之人,學起這門功夫倒還容易,可是要其心硬生生逆道而行,真是難上加難了。那公主說了半天,其心只是思索其中武學道理,覺千頭萬緒,一些平日當然的道理,此時變成模稜兩可,高手調息內視,坐關精進,原是靜中求悟,講究的是靈台清淨一塵不染,可是此刻聽公主一說,靜固然好,動也未嘗不可。
  他聰明絕頂之人,苦思之下竟是愈見糊塗,那公主講著比著,但見其心雙目盡赤,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一怕,就住口不說了。
  其心只是苦思,大凡聰明之人,心思靈巧,心竅往往都是玲球多孔,唯其如此,要他改變所思所學更是困難,其心就是如此,明知公主所授,是另一門至高功夫,可是自己卻是不能接受,愈是強制接受,心中反抗之力也愈增強,他腦中交戰不已,此刻如果再有岔想岔,那就非得走火火魔,其心心中暗發警兆,但卻不能靜止不想。
  正不可開交之時,忽然一陣狂風,吹起公主長衫,其心只見白影一閃.著然如焦雷轟頂,雜思盡除,心中只是忖道:「一塊白布要架上顏色那是很容易的事,如果一塊已染色的布,要想再往上著色,豈非大大困難,目下我就將以前所學當做忘記了,那麼自易接受。」
  他一語之下,心中空空蕩蕩,真的如一片空白,他湛然望著公主,公主見他神色漸漸恢復,又慢慢講述起來。
  其心凝神聽去,他心中抗力一消,只覺字字珠現,句句都是上乘武學,那公主教了一個時辰,吁口氣道:「你好好練習,咱們明天再來學。」
  其心恭身應了,此時身前這個異國公主,在他眼中已是高明良師,神色之間自然流露敬仰之色。
  其心也吁口氣,像是經過一場激烈之爭鬥,疲倦之極,那公主放下一袋乾糧,她見其心出神,從側面凝視了其心好久,只覺愈看愈是心喜,彷彿只須多瞧上一眼,那便心中舒服不已。
  她內心洋溢著千般柔情,愈纏愈緊,心中默默思念:「既見君子,雲胡不喜!」臉上一紅,便輕步走了。
  其心也知道才真是險之又險,其實他天資固然聰明,還有世所罕見堅毅之性格。他瞧著公主身形隱在前程林中,忽然想起凌月國主,受自己之計,此刻只怕並未返回凌月國,那麼安大人大事可成,不禁心喜。
  他在被凌月國主擊倒之時,故意點明凌月國大亂將臨,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討,非有大勇者焉敢如此?他對凌月國主性子摸得極熟,知道此人自負之深,目中從未余干,此是凌月國主唯一可攻之隙,是以其心才在這方面下功夫。
  如果同樣一件事,其心與凌月國主看法絕無大異只是凌月國主如果一經判斷後,總是自信無誤,雖然先前心有疑惑,也會棄之不顧,其心卻是寧信其有,只要一絲疑念,必定追索不休,兩人卻是世間少有才智之上,性子卻有差別。
  其實凌月國生智力決不在其心之下,閱歷又大勝過其心,如果兩人出手對付一件事,或是對付另一個人,凌月國主手段更高過其心,只是其心專攻他性格之隙,是以兩人交手鬥智,其心總是佔了上風。其心天生聰明那是不用說,最難得是聰明之中還有幾分愚人木伯堅毅,也唯如此,才是十全十美無隙可乘的奇才,他適才硬生生壓制住心中澎湃,錯非木油誠樸之人,焉能如此?
  其心想了一陣,又開始練功,直到明月當中,這才沉沉睡去,他新傷初癒,白光下更顯得白皙似玉,次晨一起身,那公主已林中相候,她面紗已除,其心見她眼圈發暈,心想這金技玉葉,睡在幾層柔軟鵡絨毯上,只怕猶嫌不舒服,這夜宿野外,難怪不能熟睡了,但想到公主是為傳授自己的武功,不禁大為感激。
  其實公主昨夜心中只是惦念其心不下,黑夜裡也不知到底繞到他身旁幾回,不覺長夜已過。
  那公主向其心一笑,又開始傳接掌法,其心專心去學,進境甚快,過了兩日,其心已然領會到掌法精髓,那公主吃乾糧吃厭了,便上山去打了幾隻小兔,她在國內常常行獵,烤起野味,甚是內行,色香俱佳。
  又過了兩天其心已然學會,只見那公主愈來愈是不喜,整日沉默無言。這天下午,其心練完掌法,精妙之處,絲毫不誤。公主南哺道:「成了,我本為你至少十幾天才能學會,想不到你如此聰明。唉!」
  其心道:「公主傾囊相授,小可感激不盡。」
  那公主微微一笑,笑容隱處,卻現出一絲悲涼之色,她心中忖道:「你謝有什麼用?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為你做的犧牲是多麼大。」
  公主忽道:「董公子,你運氣發掌,擊向那株松樹去吧!」
  其心依言發掌,呼地一聲,那碗口粗細松樹連葉子都不曾搖動一下,其心心中大喜,知道已練成一頂蓋世神功。公主輕輕一拂,那樹便斷了,其心見自己著掌之處,樹風脈道都歪歪斜斜斷了,周圍的木質從內至外皆為木屑,愈是內部碎得愈細。
  公主道:「你瞧瞧你的手!」
  其心一看,右掌忽然放黃,金光閃爍,就如抓滿金砂似的。他脫口而道:「這是漠南金沙功!」
  公主點點頭道:「昔年『大風劍法』『震天三式』『金砂神功』,合稱天下三絕,可是此三門功夫在江湖上絕跡數十年,你今日練的正是『金沙神功』。」
  其心暗驚不已,那漠南九喜神尼金沙勸他是見識過的了,雖是沒有學全,已是威力駭人,名震武林,自己得了這套神功,真是蓋世奇緣了。
  那公主忽道:「你此去中原能洗除惡名嗎?還有別的事嗎?」
  其心得意道:「我用公主教的武功,好好出口惡氣,管教中原武林,不服也得服。」
  公主柔聲道:「你可不准殺人,如果你用金砂功多造殺孽,我心中豈能無憾?」
  其心點點頭道:「公主請放心,小可決不敢忘公主教訓。」
  這時日已黃昏,公主不再言語,他默默生了一堆火,正待將半片兔子去烤,其心連忙道:「這幾天有勞公主,小可實在感激,讓我來侍候公主吧!」
  公主瞧了其心一眼,將半片兔腳遞給其心,心中卻忖道:「我心中挺願意服侍你,你難道不知嗎?」
  其心接過兔子,他伸手將火中木材抽出數極,那火勢自然小了,他動作流利無比,一邊往兔子身上抹鹽,一邊不停地轉動,那火勢更是大小自如,控制得很是內行。
  過了一會,兔肉透出陣陣甜香,其心對於烹任,原是個大大行家,這時施展手段,更是香溢四周,公主心中暗暗稱讚不已。
  其心撕了一塊兔肉,身子一彎遞給公主,那模樣就像是侍候大爺們的小廝,十分可笑,公主咬了一口,嚼著嚼著,卻分不出味道來,那離愁縷縷,愈來愈是沉重,其心心中輕鬆,躊躇滿志,不時妙語如珠,漸漸的已不將她看作異國公主,只當是一個好友了。
  其心雖是說笑,那公主卻一句也笑不出來,其心大嚼一口,那公主道:「你雖會這套武功,可是我聽金丞相說中原武林龍蛇雜混,詐謀百出,你還要小心為是。」
  她接著又囑咐其心好些事,雖是幼稚可笑,可是其心卻是認真聽著,心想一個公主,平日何曾替別人想過半點,能想出許多事叮嚀自己,也真虧得她了。
  月兒初上,火光中其心想到自己每吃一次虧,多少有些便宜可揀,這絕傳武藝當真是天下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事,自己得到卻絲毫不費功夫。
  默然間,公主又在火堆中加了幾節松枝,劈努拍拍一陣輕爆,空氣中飄起一陣輕香。
  那公主面對其心凝坐良久,只覺心中無味,修增愁戚,便輕步走了,不一會,樹叢中傳來陣陣笛聲,聲音幽怨,離愁片片,都隨著笛聲四揚。
  不知過了多久,那笛聲止了,公主輕歎一聲道:「哀人生之須臾,歎聚合之匆匆!」
  忽然眼前一黑,那火堆已燃燼了,其心受那音樂所感,又想起和丐幫諸俠聚合匆匆,如今天人水隔。還有那莊玲姑娘也不知到了何處,目下對這公主也捨不得離開了。
  他一定神,靠在樹邊躺著,月色如水,寒光照農,難得沒有凜冽北風,雖是空氣冷清,倒還不致令人不能忍耐。
  他心中很亂,久久不能成眠,一眼望見自己打折之松樹,不
  由又想到新學的武功,領悟到其中精妙之處,比起震天三式猶有過之,如說威猛之勢,卻是略遜。
  他這數日將從前所學武功都已拋開,這時陡然重回腦中,竟有舊友重逢,喜不自勝之感,反覆比較,只覺震天三式與金砂神功互有長短,也分不出孰強孰弱。
  忽然體內兩股真氣同時曾起,交給於肺腹之間,其心不敢怠慢,連忙翻身坐起,運功調息,只覺全身一陣火熟,汗透重衫,接著又是一陣冰寒,冷氣上冒,幾乎忍寒不住,這一寒一熟過了三次,兩股真氣忽然同時消失。
  其心運氣之下,只覺真氣大盛,收發自如,而且沉厚延綿,心知是一陰一陽真氣交融,已達無所乘隙上境,當下雀躍不止。
  其心將所學武功一招招從腦中想過,一時不可能的招式都變為可能,而且是絕妙佳作,要知上乘武學,發招之間勁道全憑其氣運轉,這真氣既是隨心所欲,隨手發招也就是大具威力了。
  他想了半夜,不停地融匯天下各門武學,只覺愈來愈是簡單,忽然腦眼前一花,昏倒地下。
  待他醒來,已是次晨。其心睜開目來,那四周仍是一片枯黃,可是其心眼中卻是景象大非,枯榮之間,只憑意之所至,枯即是榮榮即是枯。
  他這種感覺,原是練氣苦修之士夢寐以求的境界,其心根線甚厚,連得兩種蓋世絕藝,又恰好是一剛一柔,相佐之下,練氣已達頂峰,靈台更是清晰,佛家稱這種境界叫「具大智慧」。昔年達摩師祖來渡,一葦渡江在少室山上練氣勤修,幾年之後,聞蟲聲若雷鳴,見滴水可窺盡大於世界,軟紅千丈,於是乃知大道已成。其心雖則未達如此境界,可是內力修為已達舉世難見了。
  他昂然站起,更是容光煥發,他雖巧悟佛門至高枯榮之理,可是潛在天性熱心,終於我佛無緣,此所謂江水易改,秉性難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