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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蘇摩面色絲毫不動,然而眼睛卻針尖般凝聚起來:「你是誰?來這裡幹嗎?」

「你還問我?」那個披著斗篷的男子驀然微笑起來,帶著一絲笑謔,看看他,點頭,「你把我妻子扣留在你臥室半夜,還問我來這裡幹嗎?」

「啪」,一聲輕微的響聲,傀儡師手指下的窗欞驀然斷裂。

「真嵐?」他臉上第一次有無法掩飾的複雜神色,定定看向對方,眼睛裡神色瞬息萬變——同樣的、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空桑人的皇太子。一百年前,無論是被押到座下問罪、還是被赦免逐出雲荒…少年時期的自己命運一直掌控在眼前這個人的手裡,幾度因他的決定而轉折。

然而,盲人鮫童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位空桑人的主宰者、白瓔的丈夫、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就是蘇摩?抬起頭讓我看看,到底你憑什麼能讓白瓔那樣。」

——那次驚動天地的婚典變故後,整個伽藍聖城被暴風驟雨淹沒,各方相互指責和爭奪,對鮫人一族的惡意也達到了最高點。然而,這樣惡劣的內外環境下,對著被押上來準備處死的罪魁禍首,那個王座上的聲音卻是那樣吩咐,平靜克制。

——一直沉默著的鮫人少年微微冷笑,抬起頭循著聲音方向看過去,然而眼前卻是空洞的一片,看不見任何東西。那便是、那便是空桑人的皇太子、白瓔的丈夫?

——然而,似乎是看到了鮫人少年那樣鋒銳惡意的笑,王座上的人陡然改了語氣,暴怒:「你還笑!白瓔死了,你還笑?她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屍骨都找不到了!你還笑?你們鮫人都是冷血的麼?」猛然間,有什麼東西重重砸落,鮫人少年根本沒有閃避,額頭頓時流下血來。

——「殿下,殿下!你怎麼將傳國玉璽拿來砸鮫人?要玷污寶物的啊。」高高的王座一邊,傳來大司命的惶恐勸阻。

——「哈。」少年冷笑起來了,忽然掙開了枷鎖,摸索著抓起身前的玉璽,用力砸落在丹階上!一下,又一下。等旁邊侍衛們蜂擁而上、將他死死壓在地上的時候,玉璽已經被磕破了四角,少年的臉被緊緊壓在漢白玉的台階上,嘴角流著血、卻不停冷笑。

——「反了!簡直反了!快把這個鮫人拖出去砍了!」看到這樣一幕,大司命大怒。

——周圍的侍衛拖起他,準備架出去。然而王座上的人手一揮,卻發出了阻止的命令。

——「哦,果然還是有點血性,不是除了這張臉就一無可取。」彷彿有人走到他身側,低下頭看他,冷笑,「你想求死是不是?我知道你罪大,就是砍頭十次都夠了——但我答應白瓔要放你一條生路,所以你就算要死、也不許死在我的國家裡!」

如今,百年過後、居然第二度聽到了這個熟悉的聲音,恍如隔世。

「真嵐?」嘴角驀然浮起了一絲笑意,傀儡師低著頭,眼裡陡然有壓抑不住的殺氣漫起,他手指緩緩握緊,忽地抬頭,「我要殺了你。」

那一架銀白色的風隼速度放緩,盤旋在如意賭坊上空,雲煥冷冷地俯視著底下院落裡四散奔逃的賭客們,眼睛始終不離那個帶著皇天的少女。

那笙跳入門後,躲過了風隼第一輪的攻擊,忽然間想起了什麼,臉色微微一白,居然回過頭來推開了佈滿勁弩的門,衝到了外面的大街上,跟著人流一起奔跑。

「啊,打死都不回裡面去了!才不要那群人看不起我!」東巴少女恨恨想著,忽然看見頭頂上那一架風隼腹部忽然打開了,銀白色的長索猶如閃電擊落,打在如意賭坊的外牆上,轟然土石飛揚。

那笙還沒有明白過來,只見一襲黑色勁裝沿著長索飛速掠來,宛如流星。

「哎呀!」等看清楚足踏飛索從風隼上滑落的那個人居然是個年輕軍人時,那笙才覺得害怕,驚呼一聲,反身就跑——該死的,西京去哪裡了!太子妃姐姐還在那個房子裡吧?難道兩個人都不管她了麼?

「還逃?!」東巴少女剛剛轉頭,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冷喝,勁風襲來。

轉頭之間,眼前一花,黑色勁裝的滄流帝國軍人尚未落地、居然反手拔劍,喀嚓一聲輕響,一道白光從手中的銀白色圓筒內激射而出,瞬間吞吐數丈,急斬向奔逃的少女。

那笙用盡力氣奔逃,然而眼前忽然齊刷刷落下一排勁弩,射死了她身前數十名奔逃的亂民,屍體堆起了一道障礙,阻攔住她的腳步。

銀色的風隼低低掠過,盤旋在上方,鮫人少女瀟面無表情地操縱著龐大的機械,配合著下地作戰的滄流帝國少將。

「唰」,來不及躲避,那道奇異的白光切過來時、那笙閉著眼就是把手往面前一擋,以為皇天可以如前幾次那樣輕而易舉地替她解決掉對方。感覺右臂從肩膀到指尖猛地一震,彷彿什麼錚然拔出——然而,對方那一劍雖然真的沒有落到她身上,可睜開眼睛的剎那、她卻大驚失色地看到了那位從風隼上下來的黑衣軍人、已經逼近到了身側不足一丈的地方!

皇天…皇天都沒有奈何得了他?

那個瞬間,那笙是真正感到了害怕,她的右手胡亂地往前揮著,想阻擋那個人的逼近,一邊在滿街的屍體中踉蹌跋涉著奔逃。然而皇天在她手指間回應出了藍白色的光輝,隨著她毫無章法的揮動的軌跡、劃出道道光輝,交擊在黑衣軍人揮來的長劍上。

兩種同樣無形無質的東西,居然在碰撞時發出了耀眼的光!

「好厲害。」第一次交擊,感覺到手中的光劍居然被震得扭曲,年輕的少將不禁暗自驚詫,「難怪第二隊的風隼會被打下來!猝及不妨遇到這種力量,能不倒霉?」

然而,畢竟是身經百戰的軍人,幾劍接下後他便從少女毫無章法的亂揮手裡看出了她的弱點,迅速改變了戰術,不再耗費力氣正面對抗皇天的力量,雲煥身形陡然遊走無定,從那笙視野裡消失。

「啊?」轉瞬就看不到那個黑衣軍人了,那笙詫異地鬆了口氣,轉身繼續奔逃。

然而,在轉身的剎那,她的眼睛陡然睜大了,面前一襲黑色軍衣獵獵,那個年輕軍官手持光劍站在眼前、雙手握住劍柄,狠狠迎頭一劍砍下!

「哎呀!」那笙根本沒有應對的能力,面對著近在咫尺的對手,居然怔住了。

「笨蛋!」陡然間,聽到有人大罵,一道閃電投射過來,雲煥手中的光劍猛然被格擋開來,猝及不妨、滄流帝國劍術第一的少將居然一連倒退了三步。

同一個時間裡,一個人影閃電般地奔來、一把挾起那笙,從雲煥的攻擊範圍內逃離。

天上的風隼立刻發出了一輪暴雨般的激射,追逐著那一個帶走東巴少女的人,那個人反手拔劍,一一格擋,不知為何、那樣的戰鬥中,他背後有血跡慢慢沁出,然而卻絲毫不緩地帶著那笙從雲煥身邊逃開。

「趴著,別亂動!」一口氣帶著少女逃離十丈,將那笙按倒在巷口的圍牆下風隼無法射到的死角,那個人才喘著氣放開了手,叱罵,「你跟雲煥交手?不要命了?」

「炎、炎汐?」此刻才聽出了那個人的聲音,那笙訥訥問,抬起頭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鮫人戰士的臉,她的手在方才奔逃中下意識地抱著他的肩膀,此刻鬆開來只見滿手鮮血——昨日才受了那麼重的傷,如今還要這樣發力、只怕背後的傷勢更加惡化了吧?

「炎汐!」那笙忽然鼻子一酸,彷彿緩過神,大哭起來,「原來你還是管我死活的?」

猝及不妨接下一劍,雲煥一連退了三步,驚詫地回頭看向來人。

天色已經大亮,雨後的街道彷彿罩著濛濛的霧氣,那些方才被攢射而死的人的屍體堆積著,血水流了滿地。然而在那滿地的屍首裡、一襲黑衣飛速掠來,一手抱著一個似乎已經死去的人,另一手握著白色的光凝成的長劍。

方纔那一劍、就是從那個人手裡發出。

光劍?…光劍!

滄流帝國的年輕軍人忽然間愣住了,居然忘了攻擊對方、只是看著那個中年男子橫抱著死去的鮫人少女,鐵青著臉掠過來,右手中劃出一道閃電。

「蒼生何辜」!——那個瞬間,陡然認出了對方的劍式,雲煥脫口驚呼。

同一個瞬間,他身子往左避開,右手中光劍由下而上斜封、同時連消帶打地刺向來客。

「問天何壽」!——同一個瞬間,顯然也認出了滄流帝國戰士的劍法,黑衣來客猛然一驚,想都不想地回了一劍。

十幾招就彷彿電光般迅疾地過去。每一招都是發至半途便改向,因為從對方的來勢已經猜出了後面的走向,避免失去先機、便不得不立刻換用其餘招式。然而,彷彿都是熟稔之極的人,無論如何換,雙方都是一眼看穿。

就彷彿是操演劍術,一個喂招一個還手、也沒有配合得那麼迅速妥帖。

在幾十個半招過後,急速接近的兩個人終於到了近身搏擊的距離,一聲厲喝,兩道劍光同時劃破空氣,宛如騰起的蛟龍,直刺對方眉心——「情為何物」,居然同樣是九問中的最後一問「情為何物」!

兩柄光劍吞吐出的劍芒在半空中相遇,彷彿針尖撞擊,轟然巨響中,雙方各自退開。

黑色軍服下、滄流帝國少將臉色蒼白,看著面前的來人,緩緩將光劍舉至眉心,行禮:「劍聖門下三弟子雲煥,見過大師兄。」

「三弟子雲煥?…三弟子?」也是退開三步,抱著鮫人屍體的西京猛然怔住,看著對方手裡的光劍,忽然大笑起來,「是了!師傅據說一共收了三個弟子——沒想到『空桑『劍聖最後一個收的弟子居然是滄流帝國的冰族人!」

「劍技無界限。」雲煥放下光劍,冷冷回答,銀黑兩色的戎裝印得青年軍官得臉更加堅毅冷定,「師傅只收他認為能夠繼承他力量的人而已。」

「劍技無界限?」西京卻驀然冷笑起來,看著面前這個奉命追殺的軍人,忽然左手將死去的鮫人少女抱緊,「可是劍客卻是有各自的立場!我不管你是誰,如今你們這群人殺了汀,都罪無可赦!」

「汀?」雲煥倒是愣了一下,看著西京懷中的鮫人少女,不自禁地冷笑起來了,「為一個鮫人?別裝模作樣了!——師兄,你是想為了空桑保護那個帶著皇天的女孩子吧?直說就是,何必找那麼卑下的借口?」

「混蛋!」西京的瞳孔猛然收縮,看著面前的青年,殺氣慢慢出現,「才學了二十年劍技吧?就這樣漠視人命?非廢了你不可!」

「大師兄,聽說你喝了快一百年的酒了,手還能拿劍?」雲煥微微冷笑起來,提劍,「我早想拜見一下你和二師姐了,可惜你們一個成了酒鬼,一個成了冥靈,我又長年不能離開伽藍城——如今可要好好領教了!」

半空中的銀色風隼看到兩個人對面而立,一時間生怕誤傷、居然盤旋著不敢再發箭。

「瀟!別愣著!盯著我這邊幹嗎?快去追皇天!」在拔劍前,滄流帝國少將仰起頭,對著飛低過來,拋下長索想拉他上去的鮫人傀儡厲叱,「蠢材,我這裡沒事!快讓大家去追那個帶著皇天的女孩子!」

在那一架銀色風隼飛低的時候,西京眼色冰冷地握緊了光劍,準備一劍殺死那個鮫人傀儡、將風隼擊落下來。

然而,聽到雲煥那一聲厲喝,劍客臉色驀然大變,抬頭看著那飛低的巨大木鳥。

那樣可怕的機械裡,一個深藍色頭髮的鮫人少女神色木然地操縱著,一掠而過。

「瀟,瀟?…」西京猛然脫口,喃喃自語,抱緊了汀的屍體,忽然間喝多了酒後的雙手就開始顫抖,「汀,你看到了麼?瀟——那個就是瀟!」

天際湧動著密雲,遮蔽晨光,黯淡如鐵。

十三、血戰

如意賭坊內,傀儡師站在披著斗篷的真嵐面前,毫不留情地出手。一照面便被這樣截擊,讓意欲離去的真嵐脫身不得。

「你發什麼瘋?怎麼見誰都殺?」手指迅速揮出,虛空中彷彿有看不見的琴弦被彈開,看著從窗內掠出的傀儡師,真嵐忍不住厲喝,根本不瞭解眼前這個鮫人的到底在想什麼。

蘇摩空茫的眼裡充溢著殺氣,操縱著窗台上那個叫做阿諾的偶人。偶人跳著奇異的舞蹈,帶動各處關節的引線,十隻戒指在空中交錯飛舞,切向披著斗篷的男子。

「該死的,沒時間跟你打——我還有正事要辦。」真嵐皺眉,在漫天透明的引線切來的同時,忽然宛如幽靈般飄出,那一襲斗篷居然發生了奇異的扭曲,彷彿被隨意揉搓變形的黏土,倏忽從那些鋒銳引線的間隙中穿過。

蘇摩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第一次,在偶人發出「十戒」後、傀儡師竟然親自出手!

蒼白的手揮向空桑皇太子的頸項,一道極細極細的金色影子忽然從傀儡師的袖中掠出,靈活得宛如靈蛇,在空氣中輕嘶著切向真嵐。

猝及不妨中,真嵐伸手握住了那條金索,忽然間手心中流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