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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首座長老在一邊看著,震驚得無語。

他知道,在方纔那個瞬間,那個沉睡的孩子是用雙眼的力量開啟了某種神秘的通道,將他手裡的法杖瞬間移動到了另一個莫測的時空裡去——然而,如果那個孩子第一眼盯著的不是法杖,而是他本人呢?

只要一個瞬間,他自己也會被那種奇怪的力量分解吧?

「讓大人受驚了。」織鶯在旁低聲請罪,「都怪屬下尚未訓練純熟。」

「不…太好了,」巫咸失語片刻後,擊節讚歎,「簡直是太好了!」

「風可以席捲一切,火可以焚燒一切——這裡的孩子,擁有的都是毀滅的力量。」織鶯俯首,上前介紹,「剛才的這個孩子屬於『火』,只要盯著某件東西看上一眼,那個東西就會剎那消失——或者說,是從這個世間『湮滅』,去往了冥界。」

「是麼?」巫咸看著自己空空的掌心,想著那根忽然消失的權杖。

——他是配出「醍醐」藥物的人,因此也知道「大秘儀」的本質其實是一場殘酷的藥物遴選:通過特製的藥物來檢驗候選人,讓腦部超出平日一百倍的運轉,淘汰掉那些普通孩子,從中選出靈力超群的孩子,進行進一步的訓練。

這樣的遴選已經持續了六十年,跨越了幾代人,然而到了如今,即便是身為始作俑者的他,都不敢想像這些孩子居然會有這麼大的靈力!

只要在一個眼神之間,便能毀滅掉一切!

「不過,以靈力的高低而論,剛才那個孩子還只能算乙等,他只能湮滅不超過本身體積大小的東西。而甲等的孩子——」織鶯轉過身,示意巫咸去看那些鑲嵌著金色銘牌的孩子,介紹:「甲等的孩子,甚至可以一開眼就毀掉這間房子,或者一艘木蘭巨舟。」

巫咸倒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去。

那些孩子同樣懸浮在水晶柱裡,雙手交叉著放在胸前,靜靜地沉睡,面容稚氣而安靜——不一樣的是他們的眼上都蒙著一層帶子,竟然是用純金鑄造而成,死死地封住了眼睛。純金背後的眼眸後隱約可見淡藍色的光,湧動著,發出細微的嗤嗤聲音。

「三個月前,一個甲等的孩子曾經『覺醒』過一次,然而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僅僅一眼就毀掉了半個繭,」織鶯肅然,「那之後我下令封住了他們的眼睛。時間未到,屬下不敢擅自讓他們『開眼』,否則整個島嶼都會瞬間消失!」

「對。」巫咸點了點頭,「這種力量,一定要積蓄到必要的時候才能使用。」

「是。」織鶯輕聲,抬起手,「繭的上一層都是『風』、『火』兩型的孩子,而『水』和『空』兩種類型的孩子都在下一層——請大人隨我往裡面走。」

「好。」巫咸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些孩子,隨著織鶯往密室最深處走去。

甬道一直通往地底,台階一級級往下,已經不知道是在多深的珊瑚礁底下。周圍沒有絲毫的聲音,寂靜得可以隱約聽到頭頂波濤洶湧,牆壁彷彿是柔軟的,隨著水波微微起伏。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往地底下去的台階忽然消失了。

織鶯在一面巨大的牆前面站住,也不見她打開什麼機關,只是在黑暗裡輕輕拍了拍手,低喚:「一水。」

——擊掌聲落地的那一瞬間,那面高達三丈的厚牆忽然間就移開了,彷彿有一隻奇特的手在背後靈巧地控制著這一切一般。

台階盡頭,原來是另一個空曠的房間。

巫咸站在門前,往裡看了一眼,便不由倒吸了一口氣——

這個最深處的地下密室裡,依然還是密密麻麻的、封印著人類的水晶柱。和上一層的白色水晶柱不同,這裡的水晶都是紫色的,每個紫水晶柱子裡沉睡著一個孩子,週身微微發出光來,或強或弱——那些淡紫色的光匯成了瑰麗的海洋,照亮了這個水底黑暗的房間,映照得進入的女子和老人彷彿沐浴著天光。

那是純粹的靈力之光,足以照亮黑暗最深處。

其中一個水晶柱被安裝在門後,裡面有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望著他們微笑,面容空白寧靜,就像是寶藏密室的守護者。這個孩子彷彿被方纔的擊掌聲驚醒了,一直在看著門口,看到織鶯引著巫咸到來,他甚至在水裡微微地鞠了一躬,儀態優雅。

「一水,」織鶯這樣稱呼他,「可以關上門了。」

那個孩子彷彿聽得懂她的命令,抬起視線,將眼神投注在他們兩人背後的那扇門上——只是一瞬,彷彿一陣風過,那扇重達數噸、需要數十個壯漢才能移動的巨門無聲無息地迅速閉合,就像是被鬼神之手操縱一般!

巫咸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低呼,往前踏了一步:「這是…」

「這就是『水』型孩子。」織鶯輕聲,「還有後面那一排,是更高等級的『空』型——與上一層的孩子相比,他們的力量不在於毀滅,而在於…」

說到這裡,她笑了笑,忽然扯斷了頸中的一串珠鏈,揚手灑向空中。水晶珠子瞬地飛散開來,在幽藍色的室內折射出七彩的光華,彷彿一陣雨。

「一水。」她輕輕說了一聲,拍拍手。

——就在那一瞬間,數百顆在空氣中飛散的珠子忽地停住了,就像是無數只手同時從空中伸過來一樣,精準地攫取了它們!珠子們保持著飛散的模樣,在空氣裡停滯了一瞬。在下一個眨眼,那些珠子迅速地循著原先飛散的軌跡往回退去,一顆一顆,迅速歸於原位!

巫真織鶯的手剛伸出來,一整條完好的珠鏈已經落回了她的手心。

「真乖。」她微笑著撫摸了一下那個孩子所在的水晶壁,那個孩子把臉貼上來,隔著水晶在她手心蹭了蹭,彷彿一隻溫馴的小獸,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重新沉睡。

「我明白了…」巫咸喃喃,「他的力量,在於『控制』!」

「還不止於如此,請大人再看。」織鶯來到了一個水池旁,忽地一揚手,猝不及防地潑了一瓢水出來!

嘩啦一聲,水珠四濺。

「九空!」織鶯低叱。

後面一排裡,有一個孩子應聲睜開了眼睛,眸子裡有一道光一轉。隨即,奇跡出現了——那一滴一滴四處飛散的水珠,居然在空氣裡停住了!彷彿有無形之手托著,那些水在空中被定住,浮在充滿了幽藍色光芒的室內。

「天!」巫咸脫口驚呼。

水晶柱裡的孩子蒼白的臉上露出天真的笑意,凝視著那一勺被潑到空中的水,眼睛眨了一眨——那些水珠忽地凝聚起來,在空中匯聚成了一小潭,彷彿有透明的容器裝著它。

孩子的眼睛又眨了一下,那一小片水忽地飛了起來,在空中豎起,竟然扭曲成了一個透明的環。接著,彷彿有無形的手迅速地揉捏著水的麵團,那一勺水在飛快地變幻,從一個圓環變成了一面薄薄的水鏡,然後成了一個透明的小人、一條狗、一棵樹…無不惟妙惟肖,即便是能工巧匠也無法做到。

鬚髮蒼白的巫咸看著空氣中發生的奇跡,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這個孩子,對於無形無質的水居然都能操控到這般隨心所欲的地步!

「九空,」眼看那片水越變越快,織鶯拍了拍手,輕聲,「別淘氣了,快放回去。」

嘩的一聲響,那片水忽然向著她臉上拍過來,在離肌膚一寸的地方驀地停住,居然形成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精美面具!

「好啦!」織鶯苦笑著搖頭,「別玩了。」

那個水晶一樣的面具迅速瓦解了,重新化為一灘水,灑落地面。

「嘻嘻。」水晶柱裡的孩子笑了一笑,眼睛重新閉起。

「水可化萬物,似空非空,」織鶯抬手指著那些孩子,「和上一層的孩子不同,這裡的孩子擁有的是極端的操縱能力,甚至可以操縱風、水、空氣和光!」

巫咸一直沒有說話,在孩子閉眼後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這,難道就是大秘儀裡喚醒的覺醒者?是他們一百年來持續不斷遴選出的,最接近神的孩子!

「了不起…了不起啊!這就是傳說裡那種可以『操縱一切』的孩子吧?」老人喃喃,蒼白的鬚髮不停顫抖,「神之手,名副其實的神之手!織鶯,你居然訓練出了這樣的孩子!」

「織鶯不敢冒領功勞,」她微微鞠了一躬,「從上上任巫真開始,神之手的計劃已經延續了三代人。到了織鶯這一輩手上,這些孩子才能得以大成。這些孩子,不要說操縱風隼,就是比翼鳥、甚至迦樓羅,他們應該都有能力駕馭!」

「太好了,這是我們冰族的希望所在啊!」巫咸望著地底下林立的水晶柱,手指顫抖著,「現在空桑人都快要攻到本島了,有了這些孩子,征天軍團才有得以重建的希望!」

「是。」織鶯拿出一本文牒,翻了翻,「目下『水』部有十二人,『空』部有九人,均已經訓練完畢,隨時可以投入使用,裝備機械。」

「太好了…」巫咸喃喃,「這樣吧!用『空』部的孩子來駕馭比翼鳥,『水』部的配備給風隼——這一下,對付白墨宸總算有了勝算!」長年不展的眉眼終於舒展,首座長老長歎一聲,「這十年,我們每年都要把礦上出產的三分之一的金子送往雲荒,打點朝堂上下,才能使得空桑人一次次在兵臨城下時撤退。實在是太被動了。」

「讓兩位大人費心了,」織鶯歎息,顯然也知道多年的艱辛。

「今年又剛派人秘密送出了一百石的黃金,可對方卻把價碼提高了一倍!」巫咸搖了搖頭,「聽說空桑方面對戰局很樂觀,白墨宸對皇帝擔保再過一年就可以徹底滅了我們,堅決不肯退兵,需要花很大力氣遊說。」

「兩百石?太貪心了吧?」織鶯也有些吃驚,「整個雲荒一年出產的金礦也不過一千石!他一個人居然就獅子開口要五分之一?」

「那也沒辦法…只有那個人能在朝野上左右輿論。」巫咸喃喃,「十年來,他雖然收錢收得凶狠,但確實也替我們化解了幾次兵臨城下之災。如果不是他,估計白墨宸在兩年前那次戰役裡早就長驅直入攻到本島了。」

織鶯有些疑惑:「那個神秘人究竟是誰?居然有這樣的能量!」

「不必問。」巫彭搖了搖頭,「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歡黃金,也肯幫我們拖延白墨宸的大軍。空桑人內部心不齊,才讓我們可以支撐到如今。」

織鶯歎了口氣:「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是啊。等神之手出動,戰局定然改觀。」巫咸看著那些在水裡靜靜沉睡的孩子,「至於怎樣訓練這些孩子操縱機械,就讓羲錚去做吧!」

「嗯。」聽首座長老提起未婚夫婿的名字,織鶯臉色有些不自在。

巫咸沉吟,吩咐:「巫真,你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帶著上一層『風』『火』兩類孩子遠赴北海,從冰下秘密潛入雲荒,徹底摧毀命輪組織——要知道,九百年來,我們真正的對手不是空桑人,而是隱藏在幕後守護雲荒的『命輪』!」

「屬下明白。」織鶯斷然回答,「要滅空桑,先除命輪!」

巫咸點了點頭:「所以『冰錐』的任務極其重要,絕不在重組征天軍團之下!」

「織鶯明白!絕不辜負大人的囑托。」

「唉…另外,有空的話,你還是每天抽點時間,去港口的造船廠那邊看看望舒吧,」巫咸歎了口氣,無可奈何,「那個孩子幹活總是心不在焉的,不好好製造冰錐,卻在鼓搗一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你去盯著,估計他還能用功一些。」

「是。」織鶯的臉紅了一紅,「屬下馬上去。」

「不過,」巫咸頓了一下:「你沒有把『冰錐』的真正用途透露給望舒吧?」

「沒有。」織鶯搖了搖頭,「屬下謹尊大人的吩咐,隻字不提。」

「那就好。」巫咸鬆了口氣,語氣意味深長,「畢竟,非我族類。」

織鶯臉色微微一白,說不出話來。

「一切都已經開始,無法再停下來了!」巫咸歎了一口氣,「織鶯,如你父母一般,做個英勇無畏的戰士吧!」

首座長老轉身離開,繭裡面重新恢復到了平日的安靜,幽藍色的光芒浮動不定,襯得整個雪白空洞的室內猶如海底——那些孩子無聲無息地被封印在水晶柱裡,在幽藍色的水裡浮沉,就像是在森林裡沉睡的精靈們。

彷彿知道訪客已經離去,門口那個孩子忽地動了一動,手伸了過來,隔著水晶壁和她的手掌默默相抵,嘴角露出一絲稚氣的笑意。

「你們也很期待吧?」織鶯回過頭望著那些水晶柱裡的少年,低聲微笑起來,「就要去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我的孩子們!」

沉默的森林裡,那些孩子微笑不語。

織鶯輕撫著水晶壁,眼裡卻掠過了一絲黯然:這些可愛的孩子在大秘儀上為了國家而獻身,一生尚未開始便已經結束,只會以「武器」的形態來度過一生——就如千年之前滄流也曾訓練鮫人傀儡作為戰鬥中的「活的武器」一樣,如今,在西海上垂死掙扎的族人卻居然必須利用自己的孩子來獲取勝利的希望!

世事輪轉,莫非這就是冥冥中的報應?

就在恍惚的這一瞬間,她忽然看到如林的水晶柱之間有什麼一閃,似是人的影子。

「誰?!」她悚然一驚,想也不想地一揮手,一道白光從她手裡飛出。一枚彎月形的透明冰輪脫手掠出,如活了一樣繞過無數柱子,在空氣中曲折迴旋,直奔暗角而去,迅速地追上了那個影子,勒住脖子便是往後一勾。

黑暗裡傳來一聲短促的擊響,對方身手了得,她的冰輪居然被格擋住了。兩道人影微微一阻,然後繼續往外逃去,轉瞬已經藉著水晶柱的遮蔽奔到了敞開的門口,眼看就要從台階上逃出地底密室。

「一水!」織鶯脫口,「關門!」

門口水晶柱裡的孩子驀然應聲睜開了眼睛。孩子的眼眸直視著那扇巨大的門,眨了一下——就在一個注視之下,那一扇要十幾個壯年才能推動的石門轟然閉合,速度快如閃電!

「啊!」一聲沉悶慘叫,隨即是血肉骨骼被擠壓的悚然之聲。

石門迅速闔上,只留下了寬不足一尺的縫隙。在那樣的縫隙裡,卡住了兩個被擠壓得變形的軀體——那幾個潛入者只差一步便能及時逃出這個繭室,然而動作再快也快不過那些神之手的意念力,就這樣被活生生地卡死在這裡。

織鶯走過去看了一看,便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兩個人已經被擠壓成了一攤肉泥,不要說面目,就是軀體都已經看不出來,更罔論提取口供。她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水晶柱裡的孩子,有些無奈:畢竟是剛訓練出來的孩子,對力量的操控還不能拿捏好分寸,而且因為智力倒退到了孩童的狀態,更是無法在急切間清楚地明白她的意圖。

「嘻嘻。」那個蒼白的孩子卻在笑,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麼樣可怕的事情,只是望著織鶯,彷彿一個做對了事情的孩子急需得到表揚和獎賞。

「真乖。」她勉強對他露出微笑,將一枚金色的小藥丸托在手掌上。

聽到她的表揚,孩子臉上有了極其快樂的表情,再度將臉貼到水晶上,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她按在外壁的掌心,溫順而乖巧,宛如一條小狗。然後,他歡喜地垂下視線,凝視著織鶯手上那枚小藥丸,眨了一下眼睛。

只是一個瞬間,藥丸從她手心消失,出現在了孩子的手裡!

「嘻!」彷彿一個孩子得到了夢寐已久的玩具,一水將藥丸放到了舌尖,然後在透明的藍色水裡凌空轉了一個身,炫耀似地伸出舌頭對身後那些同伴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