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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你們走,我會留下。」溯光低聲重複。

「真是固執的傢伙。你覺得能幹得過破軍?」

「盡人事,聽天命。」溯光聲音淡漠,「我並不擅長跑路。」

「…」孔雀彷彿被刺了一下,回頭看著那片空地,對著死去的同伴氣哼哼地道:「明鶴,別擔心,估計我很快就會下來陪你了!——我都快被這個傢伙氣死了!」

「哈,」溯光忍不住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那這裡拜託你了。」

一語畢,他瞬地從孔雀面前消失,快得如同一陣風。

「喂,你去哪兒?「孔雀看到他背道而馳,不由有點吃驚,「葉城在那頭!」

溯光沒有回答,奔到了狷之原盡頭,從高高的石崖上躍起,如同一道白虹一般投入了那一片碧海中,沒有激起一朵水花,如一條魚般轉瞬不見,消失在碧海深處。

「喔,我倒是忘了。鮫人麼,與其徒步橫穿博古爾沙漠,當然不如從海裡走水路去葉城快,」孔雀抓了抓光頭,自言自語,「只不過…那個勞什子『星槎聖女』,又在什麼地方?」

他看著這個荒蕪蒼涼的原野,四顧喃喃。

第十一章 沉睡森林

西海上冷月高懸,天宇蒼茫,斗轉星移。

那一顆象徵著「亡者歸來」的幽寰出現在夜幕裡,那顆虛幻的星辰從北斗七星的第一顆天樞所在的位置開始,悄然而動,漸漸下移,無聲無息地移向第七顆星破軍——當幽寰移到破軍的位置時,也是亡者輪迴,再度在陽世裡甦醒的時機。

巫咸在空明島的最高處,垂下頭看著手裡的水晶球。

一股幽藍色的光在其中旋舞,詭異非常。不知道在裡面看到了什麼,首座長老的眉目舒展開來,微微吐出了一口氣。

旁邊的年輕女子一直看著長老的表情,不由鬆了一口氣:「成功了?」

「成功了一半,」巫咸蒼老的臉上總算有一絲笑意,「如原先預計的,一千多名勇士全數戰死在狷之原,靈魂被吸入了迦樓羅的煉爐之內——巫禮也總算領著聖女成功地進入了迦樓羅內部,舉行了『煉魂』的儀式。」

「煉魂?」巫真織鶯詫異。

「就是把迦樓羅吸收的新死的一千名勇士之魂,進行提煉,最後凝聚出一股最強的力量。」巫咸解釋,將水晶球重新握在掌心,「巫禮可以通過控制這股力量操縱迦樓羅的運行,將它從狷之原驅動,帶著破軍自行飛回西海上來。」

織鶯沉默了片刻:「可是,迦樓羅並沒有飛回來…」

「是的,巫禮失敗了。看來除了破軍,世上不會再有人能令迦樓羅金翅鳥重新翱翔九天了。」巫咸歎息,「不過目下看來,最多也只算是失敗了一半。」

「一半?」織鶯問。

「我們這次派人去往狷之原,原本是有兩個目標:一是令迦樓羅飛回西海、迎回破軍少帥,可惜已經失敗。」巫咸歎息,「幸虧巫禮不惜捨身,終於將星槎聖女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從此無懼於命輪的追殺——如今只等明年五月二十日,破軍甦醒,一切就回到我們的掌控了!」

織鶯身子一震,臉上掠過了不知道是欣喜還是擔憂的表情。

「怎麼?」巫咸目光炯炯地看著年輕的晚輩,「你心裡有疑慮麼,巫真?」

「晚輩只是在想…我們喚醒破軍,是為了借助他的力量吧?」那一瞬,她顯然是想起了望舒說過的話,「可是,破軍身上的魔之力量一旦釋放出來,也很可能失去控制!九百年前,破軍就曾經血洗我族的十大門閥,如果這次他甦醒過來後——」

「巫真!」她還沒有說完,巫咸便是一聲厲喝。

她蒼白了臉,咬住嘴唇,不再說話。

「關於破軍的千秋功過,族裡眾說紛紜,至今未曾有定論。」首座長老聲音低沉,一字一句,「他昔年出身貧賤,多受欺辱,所以在獲得力量後控制不住殺心,曾為了私怨而屠戮族人——然而在最後,他也曾經和飛廉少將一起保護族人撤離雲荒,挽救了全族。」

「嗯。」織鶯應了一聲,也是百感交集。

巫咸歎息:「所以說,力量的本身並沒有過錯,關鍵在於把它用在什麼地方——這一次,我們要把它用在帶領族人回歸大陸上,這個願望並沒有錯誤。」

織鶯默默地聽著,手指握緊。

「破軍身負可以操縱天地的巨大力量,而迦樓羅金翅鳥更是我族機械學上空前絕後的傑作,」巫咸繼續道,「借助他們的力量、返回故土重建家園,這是我們一族苦苦支撐到如今的精神信仰,決不容許有任何的動搖和置疑!」

在這樣語氣的威壓下,織鶯不由自主地微微點頭,不再說話。

「所以,你方纔的想法極其危險,絕不能存留。」巫咸回過頭看著她,蹙眉:「不過…織鶯,你不像是會提出這種危險想法的人——是誰把才纔這種觀念灌輸給你的?是羲錚麼?」

「不,不是羲錚!」織鶯連忙否認,「而是…」

她說了兩個字,又咬住了嘴唇,再也不說一個字。

「我知道了。」然而巫咸花白的長眉一蹙,卻得心瞭然,「那一定是望舒。」

織鶯肩膀微微一顫,垂下頭,沒有否認。

「這個孩子…呵呵,他想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點,不是麼?」巫咸搖了搖頭,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真是誠不我欺。」

「不,」織鶯忽地仰起臉,語音顫抖,「求大人不要告訴他!」

「是不能告訴他。」巫咸點了點頭:「他在智力上雖然天賦卓絕,但在心智上卻一直不過是個孩子…告訴他真相可能會毀了他,這對帝國而言太糟糕了,這個秘密只限於元老院十巫才能知曉。不過——」

他看了年輕的女長老一眼:「巫真,你是羲錚的未婚妻,可別忘了。」

織鶯又是一震,深深垂下頭去。

「羲錚他是最優秀的軍人,帝國之鷹,足以與你相配。」巫咸看著她,忽然一字一句地問,「這次你要帶著孩子們深入敵後,執行危險之極的任務。在遠航之前,我想把這場婚禮給辦了。你覺得如何?」

「我…」織鶯纖細柔白的雙手緊握在一起,咬了一下嘴唇。

巫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如何?」

「可是,大人…」織鶯想了一下,語氣婉轉地拒絕,「我知道此次經過北海潛入雲荒的任務非常危險,幾乎是九死一生。萬一…萬一我不幸在那裡遇難,豈不是耽誤了他麼?」

巫咸看了她一眼:「你是擔心這個?」

「是。」織鶯咬著嘴角,遲疑了片刻,終於勉強點了點頭。

「唔,我明白了,你是怕羲錚剛結婚就做了鰥夫,是不是?」巫咸拈著雪白的長鬚,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你如果這樣想,可真是太不瞭解他了——你覺得羲錚他是這樣的人麼?還是你只是在找借口拖延婚期?」

「…」織鶯的臉微微白了一下,無言。

「你可別覺得羲錚他是一塊不知冷熱的鐵板——我雖然老了,不懂你們年輕人的事,卻也看得出他的心全在你身上。」老人的聲音語重心長,「這些年他過得很艱難,一邊在前線迎戰白墨宸,一邊還要訓練講武堂的新戰士。你要體諒他。」

織鶯沒有說話,眼波低垂,輕輕嗯了一聲。

「帝國現在處於生死存亡的關頭,每個戰士都在浴血奮戰,你怕他成鰥夫,你自己何嘗不是隨時隨也可能成寡婦?」巫咸歎了口氣,「羲錚每次駕著風隼去和空桑軍隊作戰,也隨時都可能犧牲——誰也不要擔心耽誤了誰,我們冰族人,天生血管裡流的是鋼和鐵!」

織鶯無言以對,只是低聲:「大人說的是。」

「與其如此,還不如早日把婚禮給辦了,」巫咸拈著鬍子,笑了,「人生苦短,年輕人應該及時享受人生啊…最好早點把孩子也生了,滄流也算是後繼有人。」

織鶯的臉微微紅了一下,絞著衣角不說話。

「我沒有意見。」最終,她只是低聲回答,「聽憑元老院安排。」

「那就太好了。」巫咸鬆了一口氣,笑起來,「這件事我就讓巫姑去安排了,保證不會委屈了你和羲錚——你們都是族裡年輕一代裡的佼佼者,帝國的脊樑,婚事絕不能草率。」

織鶯身子一顫,忽地脫口:「不!大人,我只有一個要求。」

「嗯?」巫咸蹙起花白的長眉。

「不要讓望舒知道!」織鶯抬起頭,懇求地看著首座長老,「別告訴他!」

「…」巫咸沉默了下來,那一瞬間,蒼老眼眸裡掠過一絲冷厲的表情。

「原來你真正在乎的,還是那個孩子的感受啊…」老人抬起頭來,看著西海上的星辰,語氣複雜,「不過你提醒得對。的確也不能告訴他——他真正的身份,你的婚期,他的使命…這些都是炸彈,不可以隨便引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織鶯臉色蒼白,輕聲:「我希望他永遠不要知道。」

「嗯。這一點,我可以答應你。」巫咸點了點頭,「婚禮可以私下舉行,只有元老院和軍隊將領們參與,絕不透露半點風聲給地下工坊那邊的望舒——這樣,你放心了麼?」

織鶯點了點頭,終於不再說話,她的臉映在漫天的星斗下,顯得蒼白而寧靜。

是的,終究還是只能如此了…也必然只是如此而已。

她和望舒,畢竟不是一類人。

敲定了一件喜事,首座長老嚴肅的面容也溫和了不少,轉開了話題:「說起望舒,我倒是日前去了地下工坊一趟,看到他已經完成了冰錐模型的整體設計,實體鑄造也即將開始——那麼,和冰錐配套的那些『神之手』,如今訓練得如何了?」

「已經接近成功,」織鶯微微一禮:「請長老駕臨繭室。」

這是一間圓弧形的房子,雪白空洞,一如繭之名,瀰漫著清冷的氣息。

這個隱藏在島嶼底下的房間非常巨大,足足有三十丈見方,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幾乎需要一千步。在這個深埋在珊瑚礁地底的房間裡,沒有點燈,沒有通風,然而卻充斥著奇特的光芒,可以令人直接看到眼前的一切。

——那些光,來自於星羅棋布的一個個柱子。

眼前的一切宛如夢幻。

巨大的房間裡,林立著無數水晶柱子,大約一丈粗、三丈高,裡面注滿了純淨的水,每一個柱子裡都封印著一個蒼白的少年——他們懸浮在奇特的水晶裡,穿著統一樣式的白色長袍,雙手合抱交叉在胸前,面容安詳,雙眼闔起,金色的長髮如水草一樣輕輕漂浮在頰上,彷彿只是在水裡睡去了。

然而,再仔細看去,就能看到每個人的眼睛雖然閉著,眼球卻都是在急速細微地動著,彷彿雖然睡去,腦海裡卻還在不停翻湧著各種念頭。

巫咸默默地在水晶柱子裡巡視,無聲地點頭。

「一共是兩百零七名,」織鶯輕聲稟告,「全部已經訓練完畢。」

「這些孩子還算爭氣麼?他們身上可寄托了全族的期待啊。」巫咸在一個水晶柱上停下,凝視著裡面的少年——那個孩子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身形瘦小,面容蒼白,雙手彷彿怕冷似地抱在胸前,微微佝僂著身子懸浮在水裡,一動不動。

每個水晶柱下方都鑲嵌著一塊銀色的銘牌,看上面的標注,這個孩子是三年前被送進來的第一百六十六個,靈力的評定是乙等,訓練已經基本成功。

「已經三年了…我的孩子啊。」巫咸看著那個孤獨的孩子,忍不住歎息了一聲,抬起手隔著水晶輕撫對方瘦俏的面頰,「如今都還好麼?」

「大人請後退!」看到巫咸湊上去,織鶯卻吃了一驚。

就在那一刻,那個孩子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一雙眼睛沒有瞳仁,居然是全白的!那個孩子看到了面前站著的陌生老者,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忽地露齒笑了一笑。

「小心!」織鶯失聲。

巫咸及時後退,手裡法杖一揮,擋在了前面——然而就在那一瞬間,眼前光芒一閃,手心裡一輕,那支沉水檀香木的法杖居然憑空消失了!

一股強大吸力在虛空裡轉瞬形成,彷彿一個漩渦,迅速將其扯入。

巫咸急速退出兩丈,直到感覺到那種奇特的吸力消失,才堪堪頓住身。他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面露驚駭之色:就在那個孩子睜開眼的短短瞬間,那根法杖就立刻不見了蹤影!沒有焚燒的痕跡,沒有分解的痕跡,就這樣彷彿融化在了空氣裡一樣!

孩子白色的瞳仁裡漠然無表情,然而嘴角卻露出一個頑皮的笑,眨了眨眼睛。

「乖,」織鶯搶身擋住了巫咸,對那個孩子道,「別頑皮了,快叫爺爺。」

那個孩子看著巫咸,微微一笑,那個笑容空洞純淨。他在水裡張了張口,說了兩個字,隔著水晶壁聽不清是不是「爺爺」兩字,只見他露出潔淨空白的笑,眼睛恢復了普通冰族的藍色,方纔那種奇跡邪異的氣息也轉瞬不見,只如一個普通的十二三歲孩子。

巫咸勉力對著他點點頭,露出一絲笑。

「休息吧。」織鶯輕輕撫摸水晶壁,「閉上眼睛。」

「嗯。」那個孩子又笑了一笑,伸出舌頭,輕輕隔著水晶壁舔了舔織鶯的手。粉紅而柔軟的舌頭在冰冷的水晶上拖過,彷彿一隻溫馴的小獸在嗅著主人的味道。然後,他聽話地重新閉上了眼睛,雙手交叉在胸前,靜靜地沉睡,彷彿從未動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