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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建築史》第六章宋·遼·金部分

第二節 北宋宮殿苑囿寺觀都市

宋大祖受周禪,仍以開封為東京,累朝建設於此,故日增月異,極稱繁華,洛陽為宋西京,退處屏藩,拱衛京畿,附帶繁榮而己。真宗時,雖以大祖舊藩稱應天府,建為南京(今河南商丘縣),乃即衛城為言,奉大祖、太宗聖像,終北宋之世,未曾建殿。其正門“猶是雙門,未嘗改作”。仁宗以大名府為北京,則因契丹聲言南下,權為軍略措置,建都河北,“示將親征,以代其謀”;亦非美術或經濟之動態,實少所營建。

北宋政治經濟文化之力量,集中於東京建設者百數十年。汴京宮室坊市繁複增盛之狀,乃最代表北宋建築發展之趨勢。

東京舊為汗州,唐建中節度使重築,週二十里許,宋初號裡城,新坡為周顯德所築,週四十八里許,號曰外城。宋太祖因其制,僅略廣城東北隅,仿洛陽制度修大內宮殿而已。真宗以“都城之外,居民頗多,復置京新城外八廂”。神宗徽宗再繕外城,則建敵樓甕城,又稍增廣,城始週五十里餘。

太宗之世,城內已“比漢唐京邑繁庶,十倍其人”;繼則“甲第星羅,比屋鱗次,坊無廣巷,市不通騎”。迄北宋盛世,再接再厲,至於“棟字密接,略元容隙,縱得價錢,何處買地”礦供建築之活躍、不言而喻,汁京因其水路交通,成為經濟中樞,乃商業之雄邑,而建為國都者;加以政治原因,“乘輿之下,士庶走集”,其繁榮尤急促;宮私建置均隨環境展拓,非若隋唐兩京皇帝坊市之預佈計劃,經緯井井者也。其特殊佈置,因地理限制及逐漸改善者,後代或模仿以為定制。

汴京有穿城水道四,其上橋樑之盛,為其壯觀,河街橋市,景象尤為殊異。大者蔡河,自城西南隅入,至東南隅出,有橋十一。汴河則自東水門外七里,至西水門外,共有橋十三。小者五丈河,自城東北入,有橋五,金水河從西北水門入城,夾牆遮alt入大內,灌後苑池浦,共有橋三。

橋最著者,為汴河上之州橋,正名大漢橋,正對大內御街,即范成大所謂“州橋南北是大街”者也。橋低平,不道舟船,唯西河平船可過,其下嚴密排石柱,皆青石為之;又有石樑石筍楯欄。近橋兩岸皆石壁,鐫刻海馬、水獸、飛雲之狀。“……州橋之北,御路東西,兩闕樓觀對聳。……”金元兩都之周橋,蓋有意仿此,為宮前制度之一。橋以結構巧異稱者,為東水門外之虹橋,“無柱,以巨木虛架,飾以丹雘,宛如飛虹”。

大內本唐節度使治所,梁建都以為建昌宮,晉號大寧宮,周加營繕,皆末增大,“如王者之制”。大祖始“廣皇城東北隅,……命有司畫洛陽宮殿,按圖修之……,皇居始壯麗。……”“宮城週五裡”。南三門,正門名凡數易,至仁宗明道後,始稱宣德,兩側稱左掖右掖。宮城東西之門,稱東華西華,北門曰拱宸。東華門北更有便門,“西與內直門相直”,成曲屈形。稱alt門。此門之設及其位置,與太祖所廣皇城之東北隅,或大略有關。

宣德門又稱宣德樓,“下列五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雲之狀。……莫非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下列兩闕亭相對。……”自宣德門南去,“坊巷御街……約闊三百餘步。兩邊乃御廊,舊許市人買賣其間。自政和問,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權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兩行,中心道不得人馬行往。行人皆在朱杈子外。杈子內有磚石甃砌御溝水兩道,盡植蓮荷。近岸植桃李梨杏雜花;春夏之日,望之如繡”。宣德樓建築極壯麗,宮前佈置又改繕至此,無怪金元傚法作“千步廊”之制矣。

大內正殿之大致,據史志概括所述,則“王南門(大慶門)內、正殿曰大慶、正衙曰文德。……大慶殿北有紫宸殿,視朝之前殿也。西有垂拱殿,常日視朝之所也。……次西有皇儀殿,又次西有集英殿,宴殿也,殿後有需雲殿,東有昇平樓,宮中現宴之所也。後宮有崇政殿,閱事之所也。殿後有景福殿,西有殿北向曰延和,便坐殿也。凡殿有門者皆隨殿名。……”

大慶殿本為梁之正衙,稱崇元殿,在周為外朝,至末太祖重修,改為乾元殿,後五十年間曾兩掖火災,重建易名大慶。至仁宗景枯中(公元一O三四年),始又展拓為廣庭。“改為大慶殿九間,挾各五間,東西廊各六十間,有龍墀沙墀,正值朝會冊尊號御此殿。……郊祀齋宿殿之後閣……”。又十餘年,皇祐中“饗明堂,恭謝天地,即此殿行禮”。“仁宗御篆明堂字行禮則揭之”。

秦漢至唐敘述大殿之略者,多舉其台基之高峻為共規模之要點;獨宋之史志及記敘無一語及於大殿之台基,僅稱大慶殿有龍墀沙墀之制。

“文德殿在大慶殿之西少次”亦五代舊有,後唐曰端明,在周為中朝,宋初改文明。後災重建,改名文德。“紫宸殿在大慶殿之後,少西其次又為垂拱……紫宸與垂拱之間有柱廊相通,每日視朝則御文德,所謂過殿也。東西閣門皆在殿後之兩旁,月朔不御過殿,則御紫宸,所謂入閣也”。

文德殿之位置實堪注意。蓋據各種記載廣德、紫宸、垂拱三殿成東西約略橫列之一組,文德既為“過殿”居其中軸,反不處於大慶殿之正中線上,而在其西北偏也。宋殿之區布情況,即此四大殿論之,似已非絕對均稱或設立一主要南北中心線者。

初,太祖營治宮殿“既成,帝坐萬歲殿(福寧殿在垂拱後,國初曰萬歲),洞開諸門,端直如繩,歎曰:‘此如吾心,小有私曲人皆見之矣’。今對於中線引直似極感興味。又“命懷義等凡諸門與殿頂相望。無得輒差。故垂拱,福寧,柔儀,清居四殿正重,而左右掖與左右升龍銀台等諸門皆然”。福寧為帝之正寢,柔儀為其後殿,乃後寢,故垂拱之南北中心線,頗為重要。

大慶殿之前為大慶門,其後為紫宸殿,再後,越東華西華橫街之北,則有崇政殿,再後更有景福殿,實亦有南北中線之成立、唯各大殿東西部位零落,相距頗遠,多與日後發展之便。“如皇儀在垂拱之西,集英宴殿自成一組,又在皇儀之西,似皆非有密切關係者,故福寧之兩側後又建置太后宮,如慶寺寶慈,而無困難”,而柔儀之西,日後又有睿思殿等。

崇政初為太祖之簡賢講武,“有柱廊,次北為景福殿,臨放生地”,規模甚壯。太宗真宗仁宗及神宗之世,均試進士於此,後增置東西兩閣,時設講讀,諸帝日常“觀陣圖,或對藩夷,及宴近臣,賜花作樂於此”,蓋為宮後宏壯而又實用之常御正殿,非唯“閱事之所”而已。

宋宮城以內稱宮者,初有慶聖及延福,均在後苑,為真宗奉道教所置。廣聖宮供奉道家神像,後示奉真宗神御,內有五殿,一閣曰降真,延福宮內有三殿,其中靈顧殿,亦為奉真宗聖容之所。真宗鹹平中,“宰臣等言:漢制帝母所居稱宮,如長樂積慶……等,請命有司為皇太后李建宮立名。……沼以滋福殿〔即皇儀)為萬安宮”。

母后之宮自此始,英宗以曹太后所居為慈壽宮,至神宗時曹為太皇太后,故改名慶壽(在福寧殿東);又為太后建寶慈宮(在福寧西)等皆是也。母后所居既尊為宮,內立兩殿,或三殿,與宋以前所謂“宮”者規模大異。此外又有太子所居,至即帝位時改名稱宮,如英宗之慶寧宮,神宗之睿成宮皆是。

初,宋內廷藏書之所最壯麗者為太宗所置崇文院三館,及其中秘閣,收藏天下圖籍,“棟字之制皆帝親授”,後苑又有太清樓,尤在崇政殿西北,樓“與延春儀鳳翔鸞諸閣相接,貯四庫書”。真宗常“曲宴後苑臨水閣垂釣,又登太清樓,觀太宗聖制御書,及親為四庫群書,宴太清樓下。”作詩賜射賞花釣魚等均在此,及祥符中,真宗“以龍圖閣奉大宗御制文集及典籍,圖畫,寶瑞之物,並重待制學士宮,自是每帝置一閣”。

天章寶文兩閣(在龍圖後集英殿西)。為真仁兩帝時所自命以藏御集,神宗之顯謨閣,哲宗之徽猷閣,皆後追建。唯太祖英宗無集不為閣。徽宗御筆則藏敷文閣。是所謂宋“文閣”者也。每閣東西序皆有殿,尤圖閣四序曰資政崇和宣德述古,天章閣兩序曰群玉蕊珠;寶文閣兩序曰嘉德延康。內庭風雅,以此為最,有宋珍視圖書輸墨之風,歷朝不改,至徽宗世乃臻極盛。宋代精神實多無形寓此類建築之上。

後苑禁中諸殿,龍圖等閣,及太后各宮,無在崇政殿之東者。唯太子讀書之資善堂在元符觀,居宮之東北隅,蓋宮東部為百司供應之所,如六尚局,御廚殿等及禁衛輦官親從等所在。東華門及宮城供應入口;其外“市井最盛,蓋禁中買賣所在。”

所謂外諸司,供應一切燃料、食料、器具、車駕及百物之司,雖散處宮城外,亦仍在舊城外城之東部。蓋此以五丈河入城及汴蔡兩河出城處兩岸為依據。糧倉均沿河而設,由東水門外虹橋至陳州門裡,及在五丈河上者,可五十餘處。東京宮城以內佈置。乃不免受汴梁全城交通趨勢之影響。後苑部署偏於宮之西北者。亦緣於“金水河由西北水門入大內,灌其池浦”,地理上之便利也。

考宋諸帝土木之功。國初太祖朝(公元九六○—九七六年)建設未嘗求奢,而多豪壯,或因周廟之制,宋初視為當然,故每有建置,動輒數百間。如太極詔“干右掖門街臨汴水起大第五百間”以賜蜀主孟昶;又於“朱雀門外建大第甲於輦下,名禮賢宅,以行錢俶”,及“開寶寺重起繚廊,朵殿凡二百八十區”,皆為豪舉壯觀。

及太宗世(公元九七六—九九七年),規模愈大。以其降生地建啟聖院,“六年而功畢,殿宇凡九百餘間,皆以琉璃瓦覆之”。又建上清太平宮:“宮成,總千二百四十二區”,實啟北宋崇奉道教侈置宮殿之端。其它如崇文院,三館,秘閣之建築,“輪央壯麗,冠乎內庭,近世鮮比”。“端拱中,開寶寺造塔八角十三層,高三百六十尺。”塔成,“田錫上疏曰:眾謂金碧熒煌,臣以為塗膏釁血,帝亦不怒”。畫家郭忠恕,巧匠喻浩,皆當時建築人材,超絕流輩者也。

真宗朝(公元九九七—一○二二年)愈崇道教,趨祥異之說,盛禮縟儀,費金最多。作玉清照應宮“凡二千六百一十楹,以丁謂為修宮使,調諸州工匠為之,七年而成”。不僅工程浩大,乃尤重巧麗製作。所用木石彩色顏料均四方精選。殿宇外有山池亭閣之設,環殿及廊廡皆遍繪壁畫。藝術之精,冠於北宋歷朝宮觀。殿上梁曰“上皆親臨護,……工人以文繒裹梁,金飾木,寓龍負之輅以千。……修宮使以下及營繕掌事者,鹹賜以衣帶金帛”。此宮興作之嚴重,實為特殊,此後真宗其它建置莫能及,但南熏門外奉五嶽之會靈觀,及大內南,奉聖祖之景靈宮(宮之南壁繪趙氏事跡二十八事)則皆制度華美,均以丁謂董其事。京師以外,宮觀亦多宏大,且詔天下州府,皆建道觀一所,即以天慶為名。

仁宗之世(公元一○二三—一○六三年),夏始自大,屢年構兵,國用枯竭,土木之事仍不稍衰,但多務重修。明道元年(公元一○三二年),修文德殿成,宮中又大火,延燒八殿,皆大內主要,如紫宸,垂拱,福寧,集英,延和等殿。“乃命宰相呂夷簡為修幕大內發四路工匠給役,又出內庫乘輿物及緡錢二十萬助其費”。先此兩年(天聖八年),玉清照應宮因雷雨災,時帝幼,太后垂簾泣告輔臣,眾恐有再葺意,力言“先朝以此竭天下之力,遽為灰燼,非出人意;如因其所存,又復修葺,則民不堪命。……”吁是宮不復修,僅葺兩殿。二十五年後(至和中),始又增繕兩殿,改名萬壽觀,仁宗末季,多修葺增建、現存之開封琉璃塔,即其中之一。名臣迭上疏乞罷修寺觀。

歐陽修上疏《上仁宗論京師土木勞費》中云:“開先殿初因兩條柱損,今所用材植物料共一萬七千五有零。又有睦親宅,神御殷,……醴泉觀……等處物料不可悉數,……軍營庫務合行修造者百餘處。……使厚地不生它物,唯產木材,亦不能供此廣費。”又云:“……累年火災,自玉清照應,洞真、上清、鴻慶、祥源、會靈七宮,開寶、興國兩寺塔殿,並皆焚燒蕩盡,足見天厭土木之華侈,為陛下惜國力民財……”。終仁宗朝,四十年間,焚燬舊建,與重修勞費,適成國家雙重之痛也。

英宗在位僅四年(公元一○六四—一○六七年),土木之事已於司馬光《乞停寢京城不急修造》之疏個見其端倪。蓋是時宮室之修造,非為帝王一己之意,臣下有司固不時以土木之宏麗取悅上心。人君之側,實多如溫公所言,“外以希旨求知,內以營私規利”之人也。

神宗(公元一○六七—一○八五年)行新政,富改革精神以強國富民為目的,故“宮室弗營,池苟完,而府寺是崇”。所作蓋多衙署之建置:如“東西兩府御史台、太學等”皆是也。

元豐中,繕葺城垣,浚治壕塹,亦皆市政之事。又因各帝御容散寓宮中,及宮外諸寺觀,未合禮制,故創各帝原廟之制。建六殿於景寧宮內,以奉祖宗像,又別為三殿以奉母后。熙寧中,從司天監之奏,請建中太一宮,但僅就五嶽觀舊址為之。遵故事“太一”行五宮,四十五年一易,“行度所至,國民受其福”,實不得不從民意。太宗建東太一宮四十五午,至仁宗天聖建西太一宮,至是又四十五年也。

哲宗(公元一○八六—一一○○年)製作多承神宗之訓,完成御史台其一也。又於禁中神宗睿思殿後建宣和殿。末年則建景寧西宮於馳道西,亦如神宗所創原廟制度,及崩,徽宗即位續成之。宮期年完工,以神宗原廟為首,哲宗次之。哲宗即位之初、宣仁太后垂簾,時上清太平宮已久毀於火,後重建,稱上清儲祥宮,以內庭物及金六千兩成之。蘇軟承旨撰碑。碑云:“……雄麗艦深,凡七百餘間……”宮之規模雖不如大宗時,當尚可觀。

迨徽宗立(公元一一○一—一一二五年),以天縱藝資,入紹大統,其好奢麗之習,出自天性。且奸邪盈朝,掊剝橫賦,倡豐亨豫大之說,故尤侈為營建。崇寧大觀以還,大內朝寢均麗若瓊瑤,宮苑殿閣又增於昔矣。其著者如“政和三年辟延福新宮於大內之北拱宸門外;悉移其地供應諸庫,及兩僧寺,兩軍營,而作焉”。宮共五位,分任五人,各為制度,不務沿襲。其殿閣亭台園苑之制,已為民岳前驅,“疊石為山,鑿池為海,作石樑以升山亭,築土岡以植杏林,又為茅亭鶴莊之屬”,以仿天然。此後作擷芳園,“稱延福第六位,跨城之外,西自天波門東過景龍門,至封邱門”,實沿金水可橫貫舊城北面之全部。“名景龍江,絕岸至龍德宮,皆奇花珍木,殿宇比比對峙”。又作上清寶菉宮,“密連禁署,內列亭台館舍,不可勝計。……開景龍門,城上作復道通宮內,……徽宗數從復道往來”。其它如作神霄玉清萬壽宮於禁中,又鑄九鼎,置九成富於五嶽觀後。

政和以後,年年營建,皆工程浩大,綴飾繁縟之作。及造艮岳萬壽山,驅役萬夫,大興土木;五六年間,窮索珍奇,綱運花石;盡天下之巧工絕技,以營假山,池沼,至於山周十餘里,峰高九十步;怪石嶄崖,洞峽溪澗,巧牟造化;而亭台館閣,日增月益,不可殫記;其部署締構頗越乎常軌,非建築壯健之姿態,實失藝術真旨。時金已亡遼,宋人納歲幣於金,引狼入室,宮庭猶營建不已,後世目艮岳為亡回之孽,固非無因也。

宋初宮苑已非秦漢遊獵時代林囿之規模,即與盛唐離宮園館相較亦大不相同。北宋百餘年間,御苑作風漸趨綺麗纖巧。尤以徽宗宣政以後所辟諸苑為甚。玉津園,太祖之世習射觀稼而已,乾德初,置瓊林苑,太宗鑿金明池於苑北,於是各朝每歲駕幸觀樓船。水嬉,賜群臣宴射於此。後苑池名象瀛山,殿閣臨水,雲屋連簃。諸帝常規御書,流杯泛觴游宴於玉宸等殿。“太宗雍熙三年,後常以暮春召近臣賞花釣魚於苑中”。“命群臣賦詩賞花曲宴自此始”。

金明池佈置情狀,政和以後所紀,當經徽宗增置展拓而成。“地在順天門街北,周圍約九里三十步,池東西徑七里許。入池門內南岸西去百餘步,有西北臨水殿。……又西去數百步乃仙橋,南北約數百步;橋面三虹,朱漆欄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謂之駱駝虹,若飛虹之狀。橋盡處五殿正在池之中心,四岸石鎊向背大殿,中坐各設御幄。……殿上下迴廊。……橋之南立欞星門,門裡對立綵樓。……門相對街南有磚石瓷砌高台,上有樓,現騎射百戲於此……”。規制之綺麗窈窕與朱畫中樓閣廊廡最為迫肖。

徽宗之延福擷芳及艮岳萬壽山佈置又大異,朱勉,蔡攸輩窮搜太湖靈壁等地花石以實之,“宣和五年,朱勉於太湖取石,高廣數丈,載以大舟,挽以千夫,鑿河斷橋,毀堰拆闡,數月乃至。……”蓋所著重者及峰巒崖之締構;珍禽奇石,環花異木之積累;以人工造天然山水之奇巧,然後以樓閣點綴其問。作風又不同於瓊林苑金明池等矣。疊山之風,至南宋乃盛行於江南私園,迄元明情不稍衰。

真仁以後,殖貨致富者愈眾,巨量交易出入京師,官方管理之設備及民間商業之建築,皆因之侈大。公卿商賈擁有資產者之園圃第宅,皆爭尚靡麗,京師每歲所需木材之夥,使宮民由各路市木不巳,又有以此居積取利者,營造之盛實普遍民間。

市街店樓之各種建築,因汴京之富,乃登峰造極。商業區如“潘樓街……南通一巷,謂之界身,並是金銀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望之森然”。娛樂場如所謂“瓦子”,“其中大小勻欄五十餘座,……中瓦蓮花棚牡丹棚;裡瓦夜叉棚,像棚;最大者可容數千人”。酒店則“凡京師酒店門首皆縛綵樓歡門。……入門一直主廊,約百餘步,南北天井,兩廊皆小閣子,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映。……白磯樓後改豐樂樓,宣和間更修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其它店面如“馬行街南北十幾里,夾道藥肆,蓋多國醫,鹹巨富。……上元交燒燈,尤壯觀”。

住宅則仁宗景祐個已是“士民之族,罔遵矩度,爭尚紛華。……室屋宏麗,交窮土木之工”。“宗戚貴臣之家,第宅園圃,服飾器用,往往窮天下之珍怪……以豪華相尚,以儉陋相訾”。

市政上特種設備,如“望大樓……於高處磚砌,……樓上有人卓望,下有官屋數間,屯駐軍兵百餘人,及儲藏救火用具。每坊巷三百步設有軍巡鋪屋一所,容鋪兵五人”。新城戰棚皆“旦暮修整”。“城裡牙道各植榆柳,每二百步置一防城庫,貯守禦之器,有廣固兵士二十指揮,每日修造泥飾”。

工藝所在,則有綾錦院、築院、栽造院,官窯等等之產生。工商影響所及,雖遠至蜀中錦官城,如神宗元豐六年,亦“作錦院於府治之東。……創樓於前,以為積藏待發之所。……織室吏捨出納之府,為屋百一十七間,而後足居”。

有宋一代,宮庭多崇奉道教,故宮觀景盛,對佛寺唯稟續唐風,仍其既成勢力,不時修建。汁京梵剎多唐之舊,及宋增修改名者。太祖開寶三年,改唐封禪寺為開寶寺“重起繚廊朵殿凡二百八十區。太宗端拱中建塔,極其偉麗”。塔八角十三層,乃木工喻浩所作,後真宗賜名靈感,至仁宗慶歷四年塔毀,乃於其東上方院建鐵色琉璃磚塔,亦為八角十三層俗稱鐵塔,至今猶存,為開封古跡之一。

又加開寶二年詔重建唐龍興寺,太宗賜額太平興國寺。天清寺則周世宗創建於陳州門裡繁台之上,塔曰興慈塔,俗名繁塔,太宗重建。明初重建,削塔之頂,僅留三級,今日俗稱婆塔者是。寶相寺亦五代創建,內有彌勒大像,五百羅漢塑像,元末始為兵毀。

規模最宏者為相國寺,寺建於北齊天保中,唐睿宗景雲二年(公元七一一年)改為相國寺;玄宗天寶四年(公元七四五年)建資聖閣;宋至道二年(公元九九六年)敕建三門,制樓其上,賜額大相國寺。曹翰曾奪廬山東林寺五百羅漢北歸,詔置寺中。當時寺“乃瓦市也,僧房散處,而中庭兩廡可容萬餘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趨京師以貨物求售轉售它物者,必由於此。實為東京最大之商場”。寺內“有兩琉璃塔,……東西塔院。大殿兩廊皆國相名公筆跡,左壁畫熾盛光拂降九曜鬼百戲。右壁拂降鬼子母,建立殿庭,供獻樂部馬隊之類。大殿朵廊皆壁隱樓殿人物,莫非精妙。”

京外名剎當首推正定府龍興寺。寺隋開皇創建,初為龍藏寺,宋開寶四年,於原有講殿之後建大悲閣,內鑄銅觀音像,高與閣等。宋太祖曾幸之,像至今屹立,閣已殘破不堪修葺,其周圍廊廡塑壁,雖僅餘鱗爪,尚有可觀者。寺中宋構如摩尼殿,慈氏閣,轉輪藏等,亦倖存至今。

北宋道觀,始於太祖,改周之大清觀為建隆觀,亦詔以揚州行宮為建隆觀。太宗建上清太平宮,規模始大。真宗尤溺於符讖之說,營建最多,尤侈麗無比,大中祥符元年,即建隆觀增建為玉清照應宮,凡役工日三四萬。“初議營官科工須十五年,修宮使丁謂令以夜續晝,每畫一壁給二燭,故七年而成。……制度宏麗,屋宇稍不中程式,雖金碧已具,劉承珪必令毀而更造”。又詔天下遍置天慶觀,迄於徽宗,惑於道士林靈素等,作上請寶菉宮。亦沼“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宮觀,塑造聖像”。宣和元年,竟詔天下更寺院為宮觀,次年始復寺院額。

洛陽宋為西京,山陵在焉。“開寶初,遣王仁珪等修洛陽宮室,太祖至洛,睹其壯麗,王等並進秩。……太祖生於洛陽,樂其土風,常有遷都之意”,臣下諫而未果。宮城周九里有奇,城南三門,中曰五鳳樓,偉麗之建築也。東西北各有一門。曰蒼龍,曰金虎,曰拱宸。正殿曰太極殿,前有左右龍尾道及日樓月樓。“宮室合九千九百九十餘區”,規模可稱宏壯。皇城周十八里有奇,各門與宮城東西諸門相直,內則諸司處之。

京城週五十二里余,尤大於汴京。神宗曾詔修西京大內。徽宗政加元年至六年間之重修,預為謁陵西幸之備,規模尤大。“以真漆為飾,工役甚大,為費不資”。至於洛陽園林之盛,幾與汴京相伯仲。重臣致仕,往往徑第西洛。自富鄭公至呂文穆等十九園。其館榭池台配造之巧,亦可見當時洛陽經營之勞,與財力之盛也。

徽宗崇寧二年(公元一一○三年),李誡作營造法式,其中所定建築規制,較與宋遼早期手法,已迥然不同。

蓋宋初票承唐末五代作風,結構猶碩健質樸。太宗太平興國(公元九六年)以後,至徽宗即位之初(公元一一○一年),百餘年間,營建旺盛,木造規制已迅速變更;崇寧所定,多去前之碩大,易以纖靡,其趨勢乃刻意修飾而不重魁偉矣。徽宗末季,政和迄宣和間,銳意製作,所本風格,尤尚綺麗,正為實施營造法式之時期,現存山西榆次大中祥符元年(公元一○○八年)之永壽寺雨華宮,與太原天聖間(公元一二三—一三一年)之晉祠等,結構秀整猶帶雄勁,骨幹雖已無唐制之碩建龐大,細部猶未有崇寧法式之繁瑣纖弱,可稱其為北宋中堅之典型風格也。

第三節 遼之都市及宮殿

契丹之初為東北部落,遊牧射生,以給日用,故“草居野處靡有定所”。至遼太祖耶律阿保機並東西奚,統一本族八部,國勢始張。其漢化創業之始,用幽州人韓延徽等,“營都邑,建言殿,法度井井”,中原所為者悉備。

迨援立石晉,太宗耶律德光得晉所獻燕雲十六州,改元會同(公元九三八年),建號稱遼,詔以皇都臨潢府(今熱河林西縣)為上京,升幽州為南京,定遼陳為東京。遼勢力從此侵入雲朔幽薊(今山西、河北北部)。危患北宋,百數十年。

聖宗統和二十五年(公元一七年)即宋真宗大中祥符之初,以大定府為中京(今熱河朝陽平泉,赤峰等縣地),又三十餘年至興宗重熙十三年(公元一四四年),更以大同府為西京,於是五京備焉。

遼東為漢舊郡,渤海人居之,奚與渤海皆深受唐風之熏染,契丹部落之崛起與五代為同時,耶律氏實宗唐末邊疆之文化,同化於漢族,進而承襲中原北首州縣文物制度之雄者也。

契丹本富於鹽鐵之列,其初有“回國使”往來販易,鬻其牛羊,毳,蜀,馳馬,皮革,金珠,藥材等以市他國貨物,其後遼更與北宋、西夏、高麗、女真諸國沿邊所在,共置榷場市易,商業甚形發達,都市因此繁盛。其都市街隅,“有樓對峙,下連市肆”。其中“邑屋市肆有綾錦之作,宦者,伎術,教坊,角抵,儒僧尼道皆中國人,並汾幽薊為多”。

遼世重佛教,營僧寺,刊經藏,不遺餘力,嘗“擇良工於燕薊”。凡宮殿佛寺主要建築,實均與北宋相同。益兩者均上承唐制,繼五代之餘,下啟金元之中國傳統木構也。

太祖於神冊三年(公元九一八年)治城臨潢,名曰皇都;二十一年後,至太宗,改稱上京。太祖建元神冊之前,所居之地曾稱西樓。“阿保機以其所為上京,起樓其間,號西樓,又於其東……起東樓,北……起北樓,南木葉山起南樓,往來射獵四樓之間”。蓋阿保機自立之始,創建明王樓。初末築成,其都亦未有名稱。如“以所獲僧……五十人歸西樓,建天雄寺以居之”。“其黨神速姑復劫西樓,焚明王樓”,“壬戌上發自西樓”等。“契丹好鬼貴日,朔旦東向而拜日,其大會聚視國事,皆以東向為尊,四樓門屋皆東向”。豈西樓時期,契丹營建乃保有漢,魏,盛唐建樓之古風;而又保留其部族東向為尊之特徵欽?

遼建“殿”之事,始於太祖八年冬,建開皇殿於明王樓基,早於城皇都約四年,其方向如何,今無考。“天顯元年,平渤海歸,乃展郛郭,建宮室,名之以天贊。起三大殿曰:開皇,安德,五鑾。中有歷代帝王御容……”制度似略改。迫晉遣使上尊號,太宗“詔番部,並依漢制御開皇殿,辟承天門受禮,改皇都為上京”。以後開皇五蠻及宣政殿皆數見於太宗紀。

上京“城高二丈,……幅員二十七里。……其北謂之皇城,……中有大內。……大內南門曰承天;有樓閣,……東華西華。……通內出入之所”。城正南街兩側為各司衙寺觀國子監,孔子廟及二倉。天雄寺與八作司相對,均在大內南。“南城謂之漢城;南當橫街,各有樓對峙,下列井肆”。市容整備,其形制已無所異於漢族。然至聖宗開泰五年,距此時已八十年,宋人記雲“承天門內有昭德宣政二殿,與氈廬皆東向”。然則遼上京制度,殆始終留有其部族特殊尊東向之風俗。

遼陽之大部建設為遼以前渤海大氏所遺,而大氏又本唐之舊郡,“擬建宮闕”。遼初以為東丹王國,葺其城,後升為南京,又改東京。“幅員二十里,共入門,……宮城在城東北隅……南為三門,壯以樓觀。四隅有角樓,相去各二里。宮壤北有讓國皇帝御容殿,大內建二殿。……外城謂之漢城,分南北市,中為看樓,……街西有金德寺,大悲寺。駙馬寺鐵幡竿在焉”。

今遼南京古冀州地,唐屬幽州范陽郡;唐末劉仁恭嘗據以僭帝號。石晉對地入於遼。太宗立為南京,又曰燕京,是為北京奠都之始。城有八門,其四至廣闊,雖屢經史家考證,仍久惑後人。地理志稱“方三十六里”,其它或稱二十五里及二十七里者。或言三十六里“乃並大內計度”者,其說不一。

但燕城令人注意者,乃其基址與今日北京城闕之關係。其址蓋在今北京宣武門迤西,越右安廣寧門郊外之地。金之中都承其舊城而展拓之,非元明清建都之北京城也。今其址之北面有舊城及會城門村等可考。其東南隅有古之憫忠寺(今之法源寺)可考,而今郊外之“鵝房營,有土城角,作曲尺式,倖存未鏟;有豁口俗呼鳳凰嘴,當因遼城丹鳳門得名”,乃燕城之西南隅也。今日北京南城著名之海王村琉璃廠等皆在燕城東壁之外。

遼太宗升幽州為南京,初無遷都之舉,故不經意於營建,即以幽州子城為大內,位於大城之西南隅;宮殿門樓一仍其舊,曲州經安史之徒,暨劉仁恭父子割據僭號,已有所設施,如拱宸門元和殿等,太宗入時均已有之。太宗但於西城顛詔建一“涼殿”,特書於本紀,豈仍循其“西樓”遺意者耶?

南京初雖仍幽州之舊,未事張皇改建,但至“景宗保寧五年,春正月,御五鳳樓觀燈”,及“聖宗開泰駐蹕,宴於內果園”之時,當已有若於增置,“六街燈火如晝,士庶嬉游,上亦微行觀之”,其時市坊繁盛之概,約略可見。

及興宗重熙五年(公元一三六年)始詔修南京宮闕府署,遼宮廷土木之功雖不侈,固亦慎重其事,佛寺浮圖則多雄偉。迨金世宗二十八年(公元一一八八年)距此時已百五十餘年,而金主尚謂其宰臣曰:“宮殿制度苟務華飾,必不堅固。

今仁政殿,遼時所建,全無華飾,但其它處歲歲修完,惟此殿如舊。以此見虛華無實者不能經久也”。

遼代建築類北宋初期形制,以雄樸為主,結構完固,不尚華飾,證之文獻實物,均可徵信。今日山西大同應縣所倖存之重熙清寧等遼建,實為海內遺物之尤足珍貴者也。

第四節 金之都市 宮 殿 佛寺

金之先,出靺鞨,古之肅慎也。唐初,其黑水一部曾附高麗,其後渤海強盛,契丹又取渤海地,乃附屬於契丹。其在甫者號熟女真,在北者不在契丹族,號生女真。金太祖之先,已統一部落,修弓矢,備器械,日臻強盛,不受遼籍。至太祖敗遼兵,招渤海,乃建號稱大金。收國元年(公元一一一五年),更節節進攻。數年之間,盡得遼舊地,進逼宋境。

金建會寧府為上京,“初無城郭,星散而居,呼曰皇帝寨,國相寨,太子寨”,當尚為部落帳幕時期。及“升皇帝寨為會寧府,城邑宮室,無異於中原州縣廨宇。制度核草創,居民往來,車馬雜遝,……略無禁制。……春擊土牛,父老士庶皆聚觀於殿側”。

“至熙宗皇統六年(公元一一四六年),始設五路工匠,澈而新之,規模雖仿汴京,然僅得十之二三而已”。

宣和六年(公元一一二四年),宋使賀金太宗登位時,所見之上京,則“去北庭十里,一望平原曠野同,有居民千餘家,近閥北有阜園,繞三數頃,高丈餘,雲皇城也。山棚之左日桃園洞,右日紫微洞,中作大牌曰翠微宮,高五七丈,建殿七棟甚壯,榜額曰乾元殿,階高四尺,土壇方闊數丈,名龍墀”。類一道觀所改,亦非個原州縣制度。其初即此乾元殿亦不常用。“女真之初無城郭,國主屋舍車馬……與其下無異,……所獨享者唯一殿名曰乾元。所居四處栽柳以作禁宮而已。殿宇繞壁盡置火炕,平居無事則鎖之,或時開鑰,則與臣下坐於炕,后妃躬侍飲食”。

金初部落色彩濃厚,漢化成分甚微,破遼之時劫奪俘虜;徒遼豪族子女部曲人民,又括其金帛牧馬,分賜將帥諸軍。燕京經此洗劫,僅餘空城。既破壞遼之建設,更進而滋擾宋土,初索歲幣銀絹,以燕京及涿易檀順景薊六州歸宋。既盟復悔。乃破太原真定,兵臨汴京城下,擄徽欽二帝北去。所經城邑蕩毀,老幼流離鮮能恢復。至征江淮諸州,焚燬屠城,所為愈酷。終金太宗之世,上京會寧草創,宮室簡陋,未曾著意土木之事,首都若此,他可想見。

金以武力與中原文物接觸,十餘年後亦步遼之後塵,得漢人輔翼,反受影響,乃逐漸摹仿中原。至熙宗繼位,稍崇儀制,親祭孔子廟,詔封衍聖公等。即位之初(公元一一三五年),建天開殿干爻刺,此後時幸,若行宮焉。上京則於天眷元年(公元一一三八年)四月,“命少府監……營建宮空”,雖云:“止從儉素”,“十二月言成”,為時過促,恐非工程全部。此後有“明德宮享太宗御容於此,太后所居”;“五雲樓及重明等殿成”;又有太廟,社稷等建置。皇統六年,以“會寧府太狹,才如郡制,……設五路工匠,撤而新之”。天眷皇統間,北方干戈稍息,州郡亦略有增修之跡,遺物中多有天眷年號者。

自海陵王弒熙宗自立,迄其入汴南征,以暴戾遇刺,為時僅十二年,金之最大建築活動即在此天德至正隆之時(公元一一四九—一一六—年)。

海陵既跋度狂躁,對於營建惟求侈麗,不殫工費,或“賜工匠及役夫帛”,或“杖提舉營造宮”,所為皆任性。天德三年,“詔廣燕城,建宮室,按圖興修,規模宏大”。貞元元年,遷入燕京,“稱中都,以遷都詔中外”。以宋之汴京為南京,大定為北京,遼陽為東京,大同為西京。乃迎太后居中部壽康宮;增妃嬪以實後宮,臨常武殿擊鞠,登寶昌門觀角抵,御宣華門觀迎佛;賜諸寺僧絹。園苑則有瑤池殿之成,御宴已有泰和殿之稱,生活與其營建皆息息相關。又以大房山雲峰寺為山陵,建行宮其簏。正隆元年,奉遷金始祖以下梓宮葬山陵,翌年,“命會寧府毀舊宮殿,諸大族第宅,及儲慶寺,仍夷其址,而耕種之”。削上京號,“稱為國中者,以違制論”。既而慕汴京風土,急於巡幸,於正隆四年(公元一一五九年),復詔營建宮室於南京。

汴京烽燧之餘,蹂躪燼毀,至是侈其營繕,仍宋之舊,勉力恢復。“宮殿運一木之費至二千萬,牽一車之力至五百人;宮殿之飾,遍傅黃金,而後間以五采。……一殿之費以億萬計;成而復毀,務極華麗”。但海陵雖崇飾言闕,民間固荒殘自若。“新城內大抵皆墟,至有犁為田處。四望時見樓閣崢嶸,皆舊宮觀寺宇,無不頹毀”。各剎若大相國寺亦“傾簷缺吻,天復舊觀”。汴都此時已失其政治經濟地位,絕無繁榮之可能。

中都宮殿營建既畢,又增高燕城,辟其四面十二門,廣遼舊城之東壁約三里,世宗以後均都於此,與宋剖分疆宇,昇平殷富將五十餘載,始遭北人兵燹,其間各朝尚多增置,朝市寺觀日臻繁盛。

初海陵丞相張浩等,“取真定材木營建宮室及涼位十六”,制度實多取法汴京。皇城周回“九里三十步”,則幾倍於汴之皇城,而與洛陽相埒。自內城南門天津橋北之宣陽門至應天樓,東西千步廊各二百餘間,中間馳道宏闊,兩旁植柳。有東西橫街三道,通左右民居及太廟三省六部。宣陽門以金釘繪龍鳳,“上有重樓,制度宏大,三門並立,中門常不開,惟車駕出入”;應天門初名通天門,“高八丈,朱門五,飾以金釘”;宮闕門戶皆用青琉璃瓦,兩旁相去里許為左右掖門。內城四角皆有垛樓。宣華,玉華。拱宸各門均“金碧翬飛,規制宏麗”。

“內殿凡九重,殿三十有六,樓閣倍之”。其正朝曰大安殿,東西亦皆有廊廡,東北為母后壽康宮及太子東宮(初稱隆慶),大安殿後宣叫門內為仁政殿,乃常胡之所,殿則為遼故物,其朵殿為兩高樓,稱東西上閣門,“西出玉華門則為同樂園,若瑤迫、蓬瀛、柳生、杏村在焉”,宮中十六位妃嬪所居略在正殿之西;宴毆如泰和神龍等均近魚藻池,後苑亦偏宮西,一若汴京。遼時木有樓閣球場在右掖門南,經金營建,乃有常武殿等為擊球習射之所。太廟標名衍慶之宮,在千步廊東。金庭規制堂皇,儀衛華整,宋使范成大,雖雲“前後殿屋崛起甚多,制度不經”,但亦稱其“工巧無遺力”。

中都外城市置,尤為特異。金初滅遼,粘罕有志都燕,為百年計,“因遼人宮闕於內城外築四城,每城各三里,前後各一門,樓櫓地塹,一如邊城。……穿復道與內城通……”。

海陵定都,欲撤其城而止,故終金之世未毀。世宗之立,由於勸進,頗以省約為務,在位二十九年,始終以大定為年號,世稱大定之治。即位之初,中都已宏麗,不欲擾民,故少所增建。

元年(公元一一六一年)入中都,“詔凡宮殿張設,毋得增置”。三年又敕有司“宮中張設,毋得塗金”,有詔修遼東邊堡,頗重守禦政策,即位數年,與宋講好,國內承平,土木之功漸舉,重修災後泰和神龍宴殿,六年幸大同華嚴寺,觀故遼諸帝銅像,詔主僧謹視;有護古物之意。大定七年,建社稷壇;十四年,增建衍慶宮,圖畫功臣於左右廡,如宋制。

十九年,建京城北離宮,宮始稱大寧(後改壽寧、壽安),即明昌後之萬寧言,章宗李妃“妝台”所在。瑤光台,瓊華島始終為明清宮苑勝地,今日北京北海團城及瓊華塔所在也。二十一年。復修會寧宮殿,以甓束其坡。二十六年,曾自言“膚嘗自思豈能無過,所患過而不改。……省朕之過,頗喜興土木之工,自今不復作矣”。

二十八年盛譽遼之仁政殿之不尚虛華,而能經久,歎曰:“……今土木之工,滅裂尤甚,下則吏與工匠相結為奸,侵克工物;上則戶工部官支錢,度材,惟務苛辦;至有工役才華,隨即欹漏者;……勞民費財,莫甚於此。自今體究,重抵以罪”。海陵專事虛華,急於營建,又遼宋劫後,匠師星散,金時構造之工已遜前代巨構甚遠,世宗固已知之。

大定之後,惟章宗之世(公元一一九—一二八年),略有營造,大者如盧溝石橋,增修曲阜孔廟,重修大同善化寺佛像,及重修登封中岳廟等普遍修繕之活動。趙州小石橋至今仍存,亦為明昌原物。至於中都宮苑之間,章宗建置多為游幸娛樂之所。常幸南園玉泉山,香山。北苑萬寧宮尤多增設。瑤光殿之作,後世稱章宗李妃妝台。瓊華閣及絳捎翠霄兩殿,亦為大定後所增。“宸紀鄭氏又嘗見白石,愛而輦歸,築崖洞干芳華閣,用工二萬,牛馬七百”,貽內侍余琬以艮岳亡國之諷。

章宗末季,南與宋戰,北御元軍,十年之間,迫事愈頻,承安之後,已非營建時代。衛紹王繼位,政亂兵敗,中都被圍,“城中乏薪,拆絳綃殿,翠霄殿,瓊華閣材分給四城”。距燕京城破之時(公元一二一五年)已不及三年,衛紹王廢,宣宗立,中都危殆,金室乃侖皇南遷。都汴之後,修城葺庫,一切從簡,無所謂建設。

及元代之朝,日臻隆盛,金之北方疆土盡失,復南下入宋,以圖自存。迄於金亡,二十年間,中原中部重遭爭奪,城邑多成戎燼之餘,宋遼金三朝文物得以倖存至今者難矣。幸遼金素重佛法,寺院多有田產自給,易朝之際,雖遭兵燹,寺之大者,尚有局部恢復,而得後代之資助增建者。今日遼寧,河北,山西佛寺殿堂及浮圖,每有遼金雄大原構滲與其中,已是我國建築遺產重要之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