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拉薩,時光靜默如謎 > 扎西崗 一切剛剛初醒 >

扎西崗 一切剛剛初醒

林芝,318國道上,魯朗鎮向北3公里就是扎西崗村,我一直認為這個村莊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藏地村莊,雖然我也去過一些不同的村莊。

2003年,我和兩個朋友在西寧租了一輛車,走了十幾天才到了這裡。當年全線都在修,路奇爛,在據稱川藏線上地質災害最頻繁的通麥又遇上了大塌方,在路上等了很久,出了森林繁茂的峽谷,棵棵高大綠樹獨立在丘陵緩坡,村莊在舒展自然流暢的綠樹之間,豁然開朗,以原生的姿態怡然自得。

我們坐在爛泥覆蓋的318國道邊的路基上,雙腳向下垂著。腳下的小河倒映著天空,藍色在木柵欄後蜿蜒流行,木製大房子,彩繪的窗欞,白牆灰瓦,每家的屋頂飄著彩色的經幡。遠處,山巒之後,雪山在落日餘暉裡。村邊的山坡上,經幡圍成了高高低低的圓形,美不勝收。我們收拾了車上所餘的食物,當著如此美景全部吃喝完畢,全然不顧後面還有一座正在修的高山爬過去,才能到達八一城。那一次,因在扎西崗村停留的時間太長,在盤旋的色色季拉山上看了半夜的星星。

之後來回的次數就很多了。看著這裡由爛泥路變成時速可達120以上的等級公路,看著村莊通路的橋由木橋變成鐵橋,再看著這個村莊在大路口掛上大牌子標識為民俗村,所有的一切都在時間眼皮底下發生。

我在村子裡的德吉家住過二三次,這是一個傳統的藏式民居。魯朗民居為土木混合結構,牆的外層多用土石砌牆,內層則以圓木和木板構築,房頂過去為木瓦,現在也多見鐵皮和鋼塑瓦。好在扎西崗村的建築多還保留著木質的屋和框架。這種建築通常為兩層,底層用於畜圈和堆放農具、雜物,中間有獨木梯直上二樓,二樓是生活區,客廳既是廚房也是起居場所,通常在廚房的南邊會有一個露台,木質彩繪的圍欄在外面看著非常漂亮,多數人家會在露台上養花,或是晾曬當地特產的松茸等山珍。

扎西崗村基本上是女人當家。德吉的父母健在,但是作為長女,顯然她現在已經是一家之主,她的妹妹在拉薩的拉薩飯店當服務員,有一次正好遇到她在家裡休息,與德吉傳統的工布藏式裝扮和操勞相比,她顯得已經很是都市化,穿著牛仔褲毛線衣,皮膚比德吉白很多。

德吉的妹妹是家中講普通話最好的,除了節日她很少會穿上傳統的工布江達藏裝。工布人平常穿一種被稱為「果秀」的藏裝,這種服裝的特點是套頭式長坎肩、無縫接、以當地手工織染的氆氌為原料。顏色一般為黑色和紫紅色,領口、袖口、下擺鑲上緞邊。男子純夏帶氆氌縫製的氈帽,帽簷往上翻,鑲綵緞。女帽一般有兩種,一種是圓筒形,邊上鑲綵緞;另一種上部為圓筒形,帽簷燕尾形,均鑲綵緞。這種燕尾帽戴法很講究,燕的尾朝左或右代表未婚,燕尾朝後代表已婚。這種盛裝打扮平時是難得一見的,德吉就是穿著毛衣下面配一條藏式的裙子,只是這裡女子的耳環還保留著純正的特色,這種耳環的耳釘是綠松石的,下面飄垂著紅色的毛線,未穿盛裝的女人只要有了這耳環也增色不少。

德吉家的廚房特別大,兩面都有大窗,北面有一大排的木製餐櫃,裡面擺滿藏式廚具,大銅鍋擦得極亮,地中間是灶台,灶台上面吊著一個木框的蓆子,蓆子上擺著奶干,一排切條的藏豬肉吊在屋頂下的橫桿上。

灶邊有彩繪小木桌,桌上整齊地擺著幾個紅色的木碗,並不明亮的燈光下散發奇彩。藏式木床依窗而設,床前有茶几,進屋必有家人慇勤倒上酥油茶。

嘎瑪家在德吉家的對門,嘎瑪外表秀美性格溫婉,看起來沒有德吉那麼精幹,所以她家的客人好像總是沒有德吉家那麼多。

我第一次住嘎瑪家,是在拉薩開了二十多年旅遊車的洛桑師傅帶來的。站在嘎瑪家二樓的露台上,整個村莊盡收眼底,不遠處的經幡陣在晨風中招展,院子之外是開闊的草原,綠色一下從院牆向外伸展到看不到的山坡,數條小路將每一戶宅院相通,路到空曠處有棵大樹,樹下一條小河,河邊青草依依。與露台相連的大房間便是廚房兼客廳,一排藏床和兩個彩繪的藏式小几就在彩繪的木窗下。

在扎西崗村的夜晚,我看到了最密集最閃耀的星空,就跟仰坐在天文館裡看到的一樣。幽光浮動,銀河清晰可見。同行的一個香港男孩子用激光筆指向哪顆星,哪顆星都好像是一亮。

夜晚的扎西崗村在靜月清風之下有些灰調的憂傷,而一夜好睡初醒,透過窗四處眺望則會令人驚喜非常。看光影點點移動在這個村莊,炊煙在晨曦中縹緲,印著經文和佛像的經幡透過光影顯現得清晰。

這麼美麗的村莊不可避免地會為遊人所關注,現在村子裡除了住宿接待,也有十幾匹馬提供給遊人來騎,一匹馬一個小時的費用是30元。從村子東頭的田間過山坡,騎過樹林到一片濕地,然後在野花叢中回到村子。德吉說村裡的馬是統一安排的,每戶每天輪換,保證每家都有收入。

騎馬在山路上慢走,當地人是不肯把馬獨自交給外人的,他一定是陪著在前面跟著走,哪怕是跑。經過小河,眺望遠山,與馬的主人淡淡地聊著,他的家長裡短,他的村莊,他的成長。一個人是一個村莊的縮影。

其實即使是村裡有人家蓋房子,村人來幫忙飲食也都有明確的規定,中午吃土豆燉牛肉,晚上吃糌粑喝酥油茶,這樣顯不出貧富差異也沒有什麼抱怨,利於村莊的團結與互助。每年的春種和秋收,甚至村邊草地收割都有順序和分配,同在一片地的幾戶人家要協作在相同時間內完成。

漫步向前走上半個小時就到了魯朗鎮,幾年前這裡一到了夏天,鎮中心就成了一個爛泥塘,現在全程柏油路,乾乾淨淨進了鎮,滿鎮的餐館都只做一種食品:石鍋雞。每家都有一個招牌。我突發奇想:把招牌統一了得了,所有餐館都打通,兩邊路口各站一位管理人員,發號,平均分配,店家也省得招呼了,食客也省得比較了。全鎮人親如一家吃吃喝喝,無競爭無矛盾,歡聲又笑語,那是多麼和諧的大社會啊。

如果是夏末,村莊被油菜花包圍,黃得耀眼,遠處雪山是純正的白色,因為白甚至泛著一層幽藍。環境好的地方樹都長得美,高大挺拔,綠意盎然。

「又來了嘛?!」

他們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見過我的樣子,他們笑著問,每一次都笑著問,來了就來了,去了就去了。這裡是他們的家,而我不過是看看。不是要尋找什麼,甚至不再是為了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