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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什麼,不能動憲法(2)

然而,對於真正關心這個國家走向的人來說,他們關心的不僅僅是那被監控的幾千個人,或者被拘留的那幾百個人的權利,甚至不僅僅是這其中涉及到的被踐踏的法律程序,而是美國這個國家的立國之本--三權分立--的失衡。在這個失衡的過程中,總統權力越來越大,國會和法院的權力越來越萎縮,從而使支撐美國政府制度的"三角架"越來越向一邊傾斜,出現搖搖晃晃的跡象。如果說一個具體的法律程序被踐踏,可以及時修補,憲政框架的傾斜,卻可能是災難性的。

06年1月16號,前副總統戈爾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大聲疾呼美國不能丟棄它三權分立的優良革命傳統。他從當前的國家安全處的竊聽案件談起,得出結論說:"美國的*已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固然,我們有理由懷疑他由於黨派之見而誇大其辭,但是,觀眾也不得不承認他敏銳的問題意識。美國憲法的精髓,不是某一個具體的法律條文,而是它所構架的權力制衡。這種權力的平衡,可能被一個*者大刀闊斧地公然推倒,也可能被一個擴張權力的總統一點一點地蠶食。正是因為這種蠶食的危險,對任何一點政治病毒建立一個強大的預警機制,可以說是政治健康的前提。

美國的開國之父們當初制定憲法時,初衷並不是建立一個強總統的制度。美國憲法的第二章,明確規定的總統權限是"保證法律被忠實地執行"。換句話說,按照憲法的原意,總統擁有的是"執行權",他本身並沒有立法權,不能自由地去"開發"權力。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歷屆總統們不斷"順手牽羊",權力越來越大。

首先,美國總統選舉形式的變化,使得總統越來越擁有自己獨立的選民基礎,並不需要對國會俯首稱臣。19世紀30年代以前,美國總統的提名由國會的各黨代表控制,總統還有動機對國會畢恭畢敬。之後,總統候選人開始由各黨的全國黨代表大會提名,總統提名的"婆家"從國會的黨代表變成了普通的黨代表。後來,總統的選舉進一步"*化",各黨的黨代表不再由"黨總支"指定,而由普通公民投票產生,這樣一來,總統的選舉基礎,完全平民化了。總統"翅膀硬了",國會想抓也抓不住了。

其次,數次政治經濟危機,都給了總統擴大權力的機會。時勢造英雄,無論是內戰時期,還是大蕭條時期,或者越戰時期,都呼喚一個強有力的總統來團結社會、集中資源、度過難關。在這種危機時刻,一個強有力的總統,不但能夠提高決策的效率,而且其個人魅力也是危難時刻凝聚社會的資源--當然了,搞不好也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些危機造就了一夫當關、萬夫難檔的林肯、羅斯福,也造就了約翰遜、尼克松這樣的倒霉蛋。在所有這些危機中,無疑羅斯福新政時期,是總統權力擴張最迅猛的時期。事實上,新政期間,總統權力的轉型,也是社會治理方式轉型的一個後果。經濟大蕭條的出現,證明了放任自流市場模式的危險,於是,美國社會的治理模式開始向干預型、福利型轉變,這種轉變反過來又導致了一個強大行政權力的擴大。

最後,同時可能也是最重要的,還是現代社會運轉方式"理性化"的後果。現代社會生活日益複雜化,需要越來越龐大的行政部門,靈敏的反饋機制,和越來越專業的管理知識。行政部門的提案,越來越成為國會議案的源泉。通過控制提案的內容,設定國會的議程,總統帶領的行政部門已經成了事實上的"立法者",更不用說行政部門在"執行"法案時,往往自由詮釋法案,從而也實現立法的功能了。這一點,和一個越來越龐大的公司裡,CEO的地位不斷上升是一個道理。

正是在這個大背景下,美國社會有理由對總統權力的進一步擴張表示警覺。歷史學家ArthurSchlesinger在尼克松當政期間寫了一本影響很大的書,叫《帝王總統》,聲稱美國的總統已經從"憲政總統"變成了"帝王總統"。然而,也正是因為"神經質"的社會各界及早地啟動了預警機制,導致了國會在尼克松時代及之後採取一些撥亂反正的措施。1972年的"呈堂法案",1973年國會通過"戰爭權力決議",1974年的"國會預算和資金扣押法案",分別從外交、戰爭、財政各個方面鉗制了總統權力,增強國會的地位。

許多人認為,小布什是自尼克松以來最"猖獗"的總統,直接傳承了尼克松的"帝王總統"風格。這不僅僅體現在他屢次繞過適當的法律程序,推行他所主張的政策,更體現在,即使他按照法律程序推動其政策時,國會和司法部門在小布什政權面前軟弱無力,從而從內部駐空三權分立這個理念,破壞美國憲法的精髓。按照戈爾的說法,由共和黨掌控的國會幾乎都成了布什政策的橡皮圖章,而司法部門也被保守派佔據。然而,情況可能並不像戈爾說得那麼不堪。事實上,在小布什的緊逼之下,美國政治、社會各界的預警機制又啟動了。國會開始?擊,它開始要求政府對關塔那摩的關押犯情況定期匯報,駁回了布什要求無條件無限期延期《愛國法案》的請求,並對竊聽案中的政府角色,表示了強烈的質疑。法院也通過幾個案例,成功地為關塔那摩在押犯的人身保護權劃定了一個界限。媒體的批評聲音越來越大,《紐約時報》不顧白宮勸阻報道竊聽案,本身就是媒體聲音的一個勝利。至於社會團體,已經有兩個團體,美國自由聯盟和憲政權力中心,分別在底特律和曼哈頓,開始起訴國家安全處的做法。

可以看出,美國社會是一個對政府權力高度"過敏"的社會。正是這種"過敏",使這個國家兩百年來能夠不斷"狙擊"專制的病毒,防患於未然,維繫社會的健康。對於一個將憲政和法治視為靈魂的社會來說,面對靈魂裡的雜質,小題大做、大驚小怪、吹毛求疵,可以說是一種美德。潘恩曾經說過,那些試圖享受自由的人,必須同時忍受肩負它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