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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倫敦一個工業革命時代的著名小說人物:虛構之虛構

夏洛克·福爾摩斯比一個名詞,更接近是一個形容詞,用來概括偵探以及所有與揭秘相關的事物。因為這個小說人物,倫敦攝政王公園附近的貝克街221號B,以一個虛擬的貝克街地址,一座維多利亞時代普通的中產階級住宅,和遲至1990年才安置妥當的舊傢俱,建立起了福爾摩斯博物館。一點一滴落實了一百年前小說裡虛擬的偵探住宅。

這博物館的規模和魏瑪的歌德故居博物館,維也納的莫扎特故居博物館以及斯特拉福德的莎士比亞故居博物館相當。但是,它遠比那些貨真價實的偉人故居親切。因為在這裡,只要你讀過福爾摩斯探案集,就能直接在房子裡找到小說裡的細節:福爾摩斯的小提琴,華生醫生的黑色禮帽,哈德森太太準備早餐時用的中國瓷茶杯,福爾摩斯偶爾感到沮喪時躺的紅色臥榻,面對貝克街的兩扇“能看到街上動靜”的長窗。透過長窗,你至今仍能看到在街對面東張西望的男子,如《血字的研究》中提到的退休海軍軍曹一樣,既健壯又自負,臉上有種習慣發號施令的神情。他朝街這邊望了望,然後急急忙忙地穿過街來。當然,他不是一百年前的軍曹,而是一個中學教師,帶領遊學倫敦的孩子來參觀博物館。福爾摩斯在小說裡燒掉自己隨手寫的紙片的那個壁爐,即使是六月,也終日燃著熊熊的柴火。

一個德國男孩子看到爐火,驚喜地揚起眉毛,似乎發現了福爾摩斯剛剛離開的證據。那一刻,我正從福爾摩斯的臥室裡離開。這棟樓裡有福爾摩斯的臥室,華生醫生的臥室和房東太太的臥室,如同小說裡寫到的一樣。站在走廊裡,我突然起疑,為什麼他們倆在這裡住了二十三年,兩個人都沒有成家,臥室裡也沒有女人的跡象,難不成他們倆是一對愛人?少年時代讀福爾摩斯,不懂得這麼看。要等到現在,參觀了他們的臥室,才驚醒。因為意外發現了福爾摩斯和華生醫生性取向的秘密,我也幾乎驚叫出來。然後,才覺悟到,也許這裡還真沒這麼多隱私,他們只是虛構人物,只活在故事裡,不會有更多可挖掘的秘密。樓下傳來人聲,倫敦口音,那不是兩個自命不凡的警察局偵探,而是新來的參觀者。隔著狹窄的木頭樓梯,我看到他們在門口戴著福爾摩斯的格子呢帽,握著他的煙斗留影。我看見他們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貝克街221號B 的人,個個臉上都有這樣的神情,大家都被這裡逼真的虛構弄糊塗了。人人都沉浸在恍惚裡。

“我能照相嗎?我保證不用閃光燈。”我問在起居室裡的老人,他在起居室裡照應參觀者,就像當初福爾摩斯那起居室當辦公室,接待當事人。博物館都不讓用閃光燈,怕強光損壞文物。他神秘地點點頭,過去將沙發椅之間的燈擰亮,退到一邊。他與福爾摩斯什麼關係?或者他姓哈德森?是當時房東的後代?我一邊從鏡頭裡搜索著這舊式小市民佈置繁複的起居室,一邊猜想。當他再次經過我身邊,我忍不住問:“你貴姓?”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輕聲說:“室內很暗,你可以用閃光燈,如果你想要的話。”這時,我才再次從故居博物館的錯覺裡擺脫出來。

我感受到虛構古老而永恆的力量。它能瓦解人們內心的理智,特別是那些少年時代深入人心的小說,人們從心裡願意相信那是真實的,願意找到那個從前只是在紙上看到的世界,人們為此而害羞,但還是情不自禁。那是作家營造的紙上世界。一百年來,這個世界從紙上,到人心裡,再到房子。它甚至為自己贏得了一塊倫敦名人故居的天藍色橢圓形牌子,莊重地掛在磚牆上。甚至瑞士還有一塊福爾摩斯的墓地。人們心中懷著孩子氣單純的心願來到這裡,願少年時代讀過的小說以及那時的一切,還在某處完好無缺。甚至,這個“一切”裡,包括一個人少年時代對這世界的信念。有誰不曾在年少時在攤開的書本上方深深地埋下頭去,沉浸在對將來生活的想像裡?小說就這樣開啟了一個人的眺望。想必建立這個小博物館的人,對隱藏在人性深處的這一點點浪漫有極精準的認識。

你明知這房子是在虛構的基礎上的再次虛構,也知道這個時代的閱讀口味已經從小說轉向了傳記,人們對虛構早已失去興趣,就像一個人進入暮年的情形一樣,但還是被它迷住了。頂樓用蠟像還原了一些福爾摩斯故事裡的著名破案片段,蠟像本身散發出的沉沉死氣,加上故事裡駭人的情節,顯得衰落而無聊。福爾摩斯和華生的蠟像就在屋角里站著,活像舊貨店櫥窗裡放著的假人。但轉身離開時,臉頰兩邊的汗毛還是隨風而立,好像有什麼從身後無聲地撲來。你將古老的木頭樓梯踩得咚咚直響,掠過哈德森太太散發著老女人乏味氣息的臥室門口。直到看見臉上似笑非笑的參觀者,才放下心來。

人們為自己在這裡的被迷惑而感到慚愧,同時,也受到了感 動。